“……秀弥君?”
“秀弥君,你在听吗?”
无视女伴的问话,被唤作“秀弥”的青年,走着走着便低下头,双手插兜停了下来。
已是盛夏。兵库的八月一如既往地炎热,气象预报中的最高温度足有37度。走在柏油路上,脚底蒸腾而上的热气火炉一样炙烤着行人。天气如此,青年却像丝毫察觉不到这份热度一般,浑身上下全副武装——身上是全包裹的长款运动套装,头上戴着遮阳的黑鸭舌帽,面上覆着纯黑口罩,极少有身体裸露在外。
——除了那一双深而又深的眼眸。
过于炎热的天气使得女伴脸上满是细密汗珠,她的精致妆容也岌岌可危。可身旁比自己穿得多一倍的青年却两鬓干爽,一滴汗也未流。
见青年停在原地不动,女伴心生焦灼,不禁再次催促起来。
“秀弥君,要走了哦?”
青年恍若未觉,兀自站在原地。
迎面而来的方向,无情的日光从他头顶射下,在他身后的地面延展出一道暗郁的阴影。他仰起头,伸手将鸭舌帽的帽檐向上移了移,抬眼看向淡青色的天空。还未到午前九时,阳光已经足够炽盛,刺目的光线令人无所遁形,灼得人面上皮肤微微发热。在太阳的照耀下,那双比黑夜更浓的墨色眼瞳,总算晕开一片浅淡。
青年举起手,试图遮盖这极度绚烂的阳光。然而事与愿违——阳光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漏下,在他的脸上留下片片亮斑。
他轻轻“啧”了一声,略显嫌憎地放下手。
兵库的八月。八月的兵库。
糟糕的季节。糟糕的地方。
不值得怀念。
女伴咬了咬唇,看向腕表上的时间。她深呼一口气,朝着青年身旁小跨一步,随即鼓起勇气道:“秀弥……”君。
未出口的一字噎在唇边。她看见青年偏头望向自己——这竟然是这场由她精心准备的约会中,两人的第一次对视。那双眼中有黑洞般深沉的墨色流转,目下纯黑的口罩依然无法掩盖其中俊挺的轮廓,而最使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那颗点在右眼眼尾的泪痣——像是老天在尽情欣赏这由祂亲笔绘制的完美杰作时,不慎落下的一滴墨。
与青年对视,女伴仿佛将被那双黑眸吸入漩涡。她情不自禁地攥紧手提包肩带,嗫喏着:“那个,秀弥君,我们……”
“走了。”
青年简单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身旁有女性在场,于是朝她摊开手掌道:“说起来,西园寺小姐的包,我来提吧。”
被敬称姓氏的西园寺绫子,猝然垂下眼,神情尴尬地将手提包攥得更紧。她掩饰着朝青年弯了弯唇,又向后拢了拢耳侧的碎发,柔声回道:“不必……不麻烦了。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
她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微颤。
“……真镜名先生。”
口罩后的真镜名秀弥无所谓地低哼一声。未再多言,他大跨步地朝前走去。
顾不得脚下踩着的细长高跟,西园寺绫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阳光热情地洒在阪神甲子园球场。球场内,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临近九点,容量五万人的甲子园球场近乎满座。从本垒到外野,到处都坐着神情兴奋的观众们。一三垒侧自由席,两校应援团正紧锣密鼓做着最后的演练:近外野侧,吹奏乐部的长笛手、号手、鼓手从前至后列队整齐,正在旗语的示意下试奏;近本垒侧,普通应援阵的学生们人手一对扩音棒,随着指挥的动作,统一喊着“加油、加油、上吧、上吧”的口号;三条过道中央,啦啦队成员们头戴遮阳帽,手持助威操花球,伴着乐声和口号声,蹦跳地做着动作。
十二家日职棒球团的球探齐聚。除此之外,座位前排也不乏各种西方面孔——那些是来自大联盟的球探。媒体席架满拍摄设备,忙碌的工作人员们穿梭其间。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关注空前的高野比赛;而它的意义,绝不仅限于高野。
距离九点只剩下不到一刻钟。观众们自发举起了手中的应援物,各式各样的应援标语中,两个名字出现得格外频繁。
“HONOU MASAMUNE”,"FURUYA SATORU"。
看台传来呼喊。
“降谷!”
“本乡正宗!”
隐在本垒上方的中央包厢内,真镜名秀弥与西园寺绫子姗姗来迟。
这里是整个甲子园球场视野最好的位置之一。本垒上方,既能纵观全局,使观者对打击和守备的状态了然于胸;又能近距离观察投手一举一动,使观者第一时间了解投手的球种、球速,甚至台下投手细微的表情。除此之外,这里还特别提供私密高质的服务,座椅、空调,各式各样的餐饮和酒水。甲子园高野赛事的门票价格一向亲民,外野席是廉价的500日元,稍贵的中央席也仅仅2000日元,然而两人今日所在之处,是极为超规格的单场30万。
为了这场来之不易的约会,西园寺绫子的确下了功夫。考虑到真镜名秀弥除了棒球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看职棒比赛对他来说又等同加班,她才预约了这场夏甲决赛的门票。
她悄悄抬眼去看身旁人。
真镜名秀弥摘下口罩,露出俊美秀挺、略显苍白的侧颜。
眸如点漆,羽睫如翅,山根高削,唇色淡薄——这张脸被誉为“福冈球团的瑰宝”,凡是印着真镜名秀弥形象的商品,无论T恤、毛巾、瓷杯、手袋,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纸,都会极快地卖光,从而在中古市场上炒出高价。有人夸张地说,真镜名选手只要靠着这张脸,就能被粉丝们一票一票地投进全明星赛——更何况,福冈球团的当家王牌可不是只有一张脸而已。
23岁,球团内背号14,太平洋联盟现任最高连续胜投,福冈球团三届开幕投手。球种变化多样,伸卡、SFF、曲、滑球神鬼莫测,同时拥有最高159球速的四缝线直球,即现日职棒直球最速。若非来时真镜名秀弥的严密武装与这间中央包厢良好的**保护,赛场上的记者们早该蜂拥而至,对福冈球团王牌与女子A共同出席甲子园决赛一事大加采访。
落座后的真镜名秀弥默然不语,西园寺绫子则因身旁过近的气息微微出神。
气氛沉寂下来,侍者颇有眼色地递上酒水单:“失礼了,西园寺小姐,真镜名先生。今日中央包厢的饮食内容如下,两位的点单是什么?”
西园寺绫子回神,微笑着侧身向她的男伴:“先给真镜名先生。”
“水。”淡漠短促的一声。
“好的,”侍者低头向女方道,“西园寺小姐呢?”
“……香……呃,一样的水吧,”西园寺绫子将“香槟”吞进肚子里,扯出一个笑容,“两杯水,麻烦了。”
“好的。”
目送侍者抱着菜单退下,西园寺绫子有些羞恼地转头向自己的男伴。
她微显惊讶地启唇。
真镜名秀弥半阖着双眼,像是将在这片喧闹中睡去。
…
当那个高挑身影踏上球场的时候,场内层层叠叠的声浪比一局上半时更为波澜。巨摩大的应援极快地响起,一步一步踏着鼓点而来的却是胸前绣着“青道”二字的投手。
每向前迈出一步,他的气势就更盛一分——从看台远眺,似乎能遥遥望见投手周身燃起的青蓝火焰。火光冲天,欢呼遍起,随着投手的脚步,球场上本就炙热的气氛更加燃烧起来,应援彩带被疯狂地挥舞,新一轮攻守之战将在顷刻间爆发。
鼓乐声来势汹汹,降谷轻轻踩上投手丘,伸手压了压帽檐。
他弯腰去拾脚边的松香粉包,指尖在接触的刹那变得雪白。
一如往常地,降谷对着手指吹一口气。粉末四散,余下薄薄一层摩擦指间。
本垒适时抛来一球。
一手用手套接过球,降谷朝着蹲坐在本垒的由井薰点了点头。
试球。
“砰!”
抛回。
“砰!”
再次抛回。
本垒的由井薰比出OK的手势。
降谷将球握在手里,眨一眨眼睛。
投捕组合准备妥当,本垒看台骤然传来一声“降谷”的高喊,随后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
降谷被喊得抬头,表情镇定地朝着看台挥一挥手,遂收获看台更加热情的回应。
“现在开始巨摩大藤卷高中的攻击……”
看台上加油的喊声骤然安静。与之相反,巨摩大的打者应援愈加震耳欲聋,他们像是打算用歌声和号鼓生生震垮这对投捕。
打席上,一棒打者严阵以待地望着投手丘上的人影,高高地将球棒举过头顶。
中央包厢中似乎睡熟的真镜名秀弥,倏然睁开双眼。
降谷。
先前的那声“FURUYA”隐约唤回了他的记忆——真镜名秀弥似乎在球团内听过这个姓氏。
降谷这姓氏格外少见,何其凑巧在这里听到。
真镜名秀弥抬一抬帽檐,随意地望向看台下方。
投手丘上,降谷屏住呼吸,作投球姿态。
白球遽然脱手!
火光如雷霆呼啸而来!
看台喧哗乍起!
“好球!”
“……竟然!”
“快看计速板!”
“160!首球追平去年他自己创下的夏甲最速。多么可怖的球力!”
“162!?”
“164?!?!”
“极为迅速的三振,但是——164啊!高野比赛中,居然出现了投出164球速的投手!”
“不愧是青道的王牌投捕!捕手由井君已经能接下降谷160 连发的投球了!”
“仅仅9球就三上三下,今天的比赛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首局投完,降谷小跑着从投手丘上下来。先发投手、四棒主炮,今天这场夏甲决赛,他的任务十分繁重。
取下投手手套,降谷动作迅速地套上打击护具,又从挎包中抽出球棒,拎着球棒走出休息区。
休息区外,甲子园全貌尽归眼前。
午前的阳光温柔而热烈。远方的绿茵球场上,修整完好的草地仿若浅滩,条条缎带明明暗暗,随光线的跳躍泛起粼粼波光。
内野激发出薄薄的尘土,笼过一层浅褐色的雾气,又被暖热的微风吹散,留下泥土的鲜活气息。
迈过光暗交界之处,耳边激动的呐喊更加透彻,外界嘈杂纷乱,心情却静寂如初。
降谷在打席上站定,望向投手丘的方向。球棒被他轻巧地挥了挥,又在半空中果断地停滞。
青色的火焰再度熊熊燃烧。打席上的少年打者目光凝住,纯粹地面向当下的打席——
“现在开始青道高中的攻击。”
“四棒,投手,降谷君。”
迎面而来白色球影,降谷毫不迟疑地挥棒。
“砰!”
“喔!”惊呼声。
…
比赛在一小时内结束。看台上,观众的讨论惊人地热烈。
“这竟然是一场高野比赛!?青道高中降谷晓,97球完封!!!”
“甚至还有一发清垒本垒打!那一球的投手本乡明明发挥极佳。降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简直就是‘降谷世代’。等降谷进入职棒,一定会成长得更加惊人……”
“最终比分5-0!”
“祝,青道高中——卫冕冠军!”
中央包厢内,西园寺绫子从睡梦中惊醒。她略窘迫地摸摸脸边被沙发压出的痕迹,余光瞥见真镜名秀弥的侧脸。
西园寺绫子一僵。
她一定没有看错——真镜名秀弥的眼角,竟有一道浅浅的水痕。
现时那残留在眼尾的水迹,绝对是——
“西园寺小姐。”真镜名秀弥打断她的联想。
“诶。”西园寺绫子下意识答道。
“谢谢西园寺小姐邀我来这场比赛,这一趟行程收获良多。”
“呃……”西园寺绫子哑然。
“西园寺小姐是一位高贵大方、认真努力的女性。但我们之间并无可能,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西园寺绫子一懵:“什么?”
真镜名秀弥忽然岔开腿,恢复初见的随性,玩笑着说道:“我只打打棒球,老爹那边的事一概不懂,恐怕我这样的人没法带给西园寺家什么。”
“与其在我身上徒劳无功,西园寺小姐不如另择他人。”
“不、不是……”西园寺绫子说话磕绊起来。
“以往相亲后,我也会和她们说清,”真镜名秀弥揉揉眉心,语气平静而残忍,“浪费了西园寺小姐的一场甲子园比赛,抱歉。”
“——您值得更好的对象。”
真镜名秀弥的声音温柔且冷漠。
西园寺绫子脸色唰地通红,登时又变得雪白。
她的眼眶一跳一跳地发热,而后她从沙发上站起,高高抬起右手。
耳光近在咫尺。
真镜名秀弥不躲不避,像是甘愿承受这份来自女伴的怒火。
那颗右眼下的泪痣分外醒目,给人以流泪的错觉。
“……”
纤细的手臂举起良久,还是垂丧地落下。
西园寺绫子“扑哧”一声,粲然笑开。
“能请到‘那位’真镜名秀弥一起看比赛,我也不算亏,”半是嘲讽半是真心,西园寺绫子表情归于释怀,“怪不得那么多人在真镜名先生这里铩羽而归,果然……滴水不漏。”
真镜名秀弥闭上眼。
明明还想说点什么,可西园寺绫子看到对面人脸上那道尚未干涸的泪迹,未出口的话瞬间消散。
迟疑片刻,她忍不住道:“那,这场比赛……”
真镜名秀弥睁眼。
他想起那道白影。
降谷。
降-谷-晓。
“……很精彩。”听不出情绪的语气。
“看见了个有意思的东西。”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那再去看看?”西园寺绫子语气迟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多管闲事,“是什么东西,我叫人下去,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不必了。”
“……会再见的。”
将头靠在沙发上,真镜名秀弥静静地望向球场对面的时钟。
既定的齿轮已然就位,只要等待……最后一刻。
滴答、滴答。
倒计时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降谷世代……啊。”
真镜名秀弥漆黑的眼瞳划过一线光亮,他轻声自言自语起来。
“……真期待呢,不是吗?”
降降生日快乐!开文啦!
好久不见!!!(或许有人见吗!!!)
谁能想到新作动画一拖拖到了2026(捂脸痛哭)早知道不说今年7月1日开文,而是明年了(捂脸痛哭)
感谢今风喧在本文的手榴弹和地雷和手榴弹,让作者在不开文的时候,看着这篇预收,更加心虚
感谢所有预先投了营养液的小可爱,让作者强行想起了自己的晋江密码
文案有变动,特别是预警第一条,希望大家能看看(对不起,作者错了)
有一个大好消息要告诉看到这里的大家——作者的棒球知识水平过了两年也没什么长进呢(对不起真的错了别打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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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