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合着十年后林深滚烫的后颈皮肤。
那刺骨的寒意如同细小的锚点,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从狂暴的漩涡中艰难地拖拽出来,固定在冰冷的现实地面。
林深半跪在污秽的地上,手臂支撑着对方倾倒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稳稳按着那块逐渐失去凉意的湿布。
他能感觉到臂弯里身体的沉重,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下,是嶙峋的骨骼和依旧紧绷的肌肉,以及一种微弱但清晰的能量震颤,如同熄灭火焰后滚烫的余烬。
十年后林深的喘息不再那么急促破碎,但依旧沉重而艰难,带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杂音。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平息了,只剩下压抑的、沉重的抽气声。
他低垂的头颅靠在林深的臂弯里,凌乱的发丝扫过林深的手臂,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微微颤抖。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和额发,黏在深刻的疲惫纹路上。
时间在巨大的废弃厂房里无声流逝。高处的破窗透下的浑浊天光在地面缓缓移动,照亮飞舞的尘埃。
冰冷的铁锈味、陈腐的机油味和若有若无的、源自十年后林深身上的、类似臭氧般的崩解气息,混合在凝滞的空气里。
林深的手臂早已酸麻不堪,但他维持着支撑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这张枯槁而痛苦的脸,看着那些虽然不再疯狂搏动、却依旧狰狞盘踞在皮肤下的幽蓝裂纹。恐惧的余悸仍在,但已被一种更沉重的、混杂着无措和某种奇异责任感的东西覆盖。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隔着湿冷的布料,再次轻轻按压了一下那片滚烫的区域。
十年后林深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抽气。
但他没有抗拒,只是将身体更深地、无力地倚靠过来,仿佛汲取着支撑者身上微弱的暖意和存在的实感。
又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十年后林深紧蹙的眉头似乎略微舒展了一丝。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全身骨骼都在呻吟的滞涩感,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那双深陷的眼眸缓缓睁开。
里面的风暴已经平息。
不再是狂暴的杀意或极致的混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燃尽的灰烬。
幽蓝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在眼底深处微弱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带着刚从地狱边缘爬回的茫然,缓缓聚焦在近在咫尺的林深脸上。
四目相对。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脆弱,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那目光让林深感到一种莫名的揪心。
十年后林深的嘴唇极其困难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更加沉重的喘息。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想要脱离林深的支撑。
林深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别动!”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十年后林深的身体僵了一下,深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意外,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停止了挣扎,重新靠了回去,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连维持目光的聚焦都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林深看着对方重新闭上的眼睛和那更加深重的疲惫,心中了然。他支撑着对方的手臂没有放松,另一只手依旧按着那块已经失去大部分凉意的湿布。
他保持着沉默,只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安静的、支撑性的存在,在这冰冷的废墟中,给予对方一点微不足道的喘息空间。
又过了片刻。
十年后林深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重,但不再那么破碎。他再次极其缓慢地睁开眼,这一次,目光里的茫然褪去了一些,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
他没有再看林深,而是将视线投向厂房深处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构件和扭曲的传送带残骸。
“不能久留。”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带着巨大的痛苦。“‘它’会追来这里…不安全。”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短暂的喘息结束了。“观测站?” 他立刻问道,声音也压得很低。
十年后林深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牵动了脖颈的裂纹,幽蓝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再次尝试动了一下身体,这一次,动作虽然依旧滞涩无力,但似乎有了点支撑自己的意志。
林深感受到臂弯里力量的细微变化。他没有立刻放手,而是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对方极其缓慢的动作,一点点撤回了支撑的手臂。
他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随时准备再次扶住对方。
十年后林深一只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另一只手扶着锈蚀的铁门,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抽气。他最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依旧微微佝偻着,靠着冰冷的铁门,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皮肤下的幽蓝裂纹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变得活跃了一些,光芒虽然黯淡,却稳定地明灭着,如同残喘的脉搏。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林深,投向角落麻袋堆上依旧昏迷的陈远。
那眼神疲惫依旧,却多了一丝沉甸甸的责任和决断。
林深立刻明白了。
他迅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已麻木的手臂和酸痛的腿。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陈远身边。这一次,他弯腰背起陈远的动作熟练了一些,但那份沉重依旧让他膝盖发软。
他咬紧牙关,将陈远的身体调整到一个相对稳固的位置。
“走。” 十年后林深的声音嘶哑,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不再看林深,率先一步,极其缓慢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沿着堆积的废弃金属构件形成的狭窄通道,向厂房更深处、更黑暗的角落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枯槁、佝偻,皮肤下幽蓝的裂纹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为身后的人指引着方向。
林深背着陈远,深吸一口气,跟上了那个在铁锈与阴影中艰难前行的、燃烧着余烬的身影。
短暂的庇护所被抛在身后,前方是更深沉的未知和迫近的追捕。
冰冷的铁锈之路,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