颅骨碎裂的声响先于枪声出现,几个凑热闹的基准人类早就被阿宵拖进厨房躲避,纠察队和其他客人回过神的时候贺琅已经拔出短斧,做出第二次攻击:给那个为首的小队长脖子上来了一下,动脉血喷了她一脸。
本来她没少遗传爸爸那边的巫梵族血统,在南部服役的时候完全晒成了深棕色。然而在高纬度的拉波亚生活了几年,深色皮肤为了适应气候变得稍微白了一点,这时候脸上的血有点像部落的油彩战纹,总算能看出一些南方人的样子了。
谁也没见过少校和大衍生物最新一代的生物改造人交手。在超人类里贺琅属于比较遵纪守法的类型,很少打架——除非有人付钱。
她今年二十七岁,注射的应该是第三代生物制剂,距今已经十多年。在这期间大衍城的生物改造技术一直在更新,按理说她绝不可能比当下的新人类神经反应速度更快。
何况看这架势至少快出一个量级。
只有在角落里始终注意着这边一举一动的温珧不惊讶,贺琅是大衍生物的重点实验对象,泡在培养罐里有修士全天候监控数据的那种,就算隔了两代,比起这帮批量生产的改造人还是强得多。
之所以她知道这些,主要因为她就是那个被委以重任的冤种修士。温珧至今都无法忘记当初是怎么没日没夜待在实验室里,寸步不离的看实时数据,困了就睡在培养罐旁边。
具体违规用了多少尚在实验期被限制使用的新药只有她和教授两个人清楚,要是这样还堆不出一个超级战士,教授这几十年岂不是白干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纠察队有枪,贺琅只带了冷兵器。她相信自己呕心沥血制造出的最满意作品不会输,但枪伤很疼。
温珧倒是有枪,这是神使的特权之一:带枪进城。修士宣誓的时候有一条是“和平誓约”,主动攻击平民属于破誓,惩罚极为严厉,没人想体验,带枪只能用来自卫。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真理学派的修士可以说是这片废土上最温和的群体。
但修士的枪均为特制,很容易追溯源头,暂时不能借给对方。如果知道这地方是贺琅的刷新点,温珧绝对会换个地方下手,不可能把纠察队引到这来。
她的目标是老猫:比起道路救援组成员的身份,复兴军和帝国流亡军通信信使的身份让她更感兴趣——真理之书的消息就是从复兴军那边传出来的。可惜修士的规矩太多,她必须借用纠察队的权能。
贺琅很可能不知道朋友的多重身份,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卷入势力斗争中可不好。温珧幻想过很多种形式的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谁让她忘了打听传言中的少校是什么样的人了呢。
这也不能怪她,她所认识的贺琅还是少尉,从没当过少校,谁能想到她会有一个这样的绰号。最后还是作为造物者的母性发挥作用,艺术品宜捧不宜碎,这家伙遍身血污凄凄惨惨的样子虽然也很讨人喜欢,可好不容易重逢,还是不要和上次一样在医院里见面比较好。
想到这,温珧轻唤了一声对面战战兢兢的小修女。
“小蝶,你先回去吧。”
“啊——遵、遵命。”
那边的斗殴已全面开始,贺琅占得先手,纠察员也不是废物。被长凳砸碎颅骨的纠察官晃晃悠悠试图爬起来,乌绿色的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看起来和城外日夜游荡的异化者没什么两样。
被揍成这样,他竟然还有余力起身,但马上被一只狗扑倒在地。由于颅骨粉碎,皮肤失去支撑,大狗撕咬他的脸颊时像在撕咬一块软糯的年糕。
另有一位纠察员举起枪,扣动扳机。适才和贺琅无言约定好的士兵一直藏在人群中,这时双手一撑,跃过桌子,飞身扑上去企图夺枪。虽没成功,但成功让子弹射偏了,在混凝土墙壁上溅起一道火花。
“鲜血即荣誉!”
隔着几个纠察员,贺琅听到战友的冲锋口号,简直像是回到战场上了一样。她用斧头砍下了一只握枪的手,食指还卡在扳机护圈里,贺琅不得不忍着不适掰断它,同时闪身绕后,绞上另一人的脖子,伤口顶上她的脑袋。
“维尔密斯拉与我们同在!放下武器,不然我就开枪了!”
坐山观虎斗的温珧微微摇头,贺琅还是和大衍城的人交手太少,他们根本不会在乎超人类的生死,就算是队友也一样。
果然,那个十六岁的男孩毫不迟疑地清空弹夹,子弹穿过小队长的身体,带着一些鲜活的组织钻进身后的另一具躯体。贺琅皱了皱眉,没发出声音。
而角落里的神使“看”得倒是很清楚。少校中了两枪,一枚子弹带着强大的热能蹭过她的股动脉,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海军公发的深蓝色长裤,另一枚子弹擦过腰侧,铣出一个开放式的贯穿伤。
温珧注视着那处伤口,当初贺琅还在培养罐里泡着的时候,哪怕只是心率轻微波动也能让她这个负责人高度紧张。久而久之她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共感:温珧在圣堂里受罚的时候,贺琅的心率会陡然上升,而贺琅接受再生测试时,温珧也会感到相似的疼痛——不过这一切发生时贺琅都在昏迷,她什么也不知道。
好疼,一阵类似烧伤的剧痛凭空出现。这种奇异的共感过于久违,以至于温珧简直痛到无法忍受。自身受伤总是由外及内,而体会别人的伤痛则由内及外,呈放射状一丝一缕沿着血管的脉络扩散——因为她本不必痛的,像是为了了解对方而刻意为之的潜意识自虐。
神使的额头冒出一层汗,呼吸也无法再保持一贯的平稳,几乎是压抑着喘息,体温迅速升高,直到再次惊醒衣袖里的小蛇。
如果她不趁着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动用神使“止戈”的特权上前调停,过一会儿说不定会怒火上头来个俗套的英雄救美情节,把这几个纠察队的混-蛋都杀了——虽说是她主动引来的。
“治安管理局。所有人立刻停火,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趴在地上。”
救星像天神一样落地的时候温珧已经站起来,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看到来人的样子后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动用特权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她经不起学会的内部审查。还好,她可能不了解纠察队,不了解治安管理局,但她了解这些修士,小修女出去之后果然第一时间找来了有用的人。
贺琅也松了一口气,肾上腺素让她没怎么感受到疼痛。阿契来了就好,在礼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算是帝王亲自来,也要给契局几分薄面。原因无他,仅仅因为这个金发碧眼的标准图坦族女人实质上代表的是那位“会长”的意志。
贺琅是第一个被“请”进讯问室的,通常来讲应该先去医务处,但她刚在车上给自己打了止血带,觉得还坚持得住,想快点结束讯问——主要是她还有点亟待解决的事项:她的电台还在车上。
契坐在她对面,把笔录本翻到第一页。这位局长每天都过得很刻板,止咬器规规矩矩戴着,浅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整整齐齐盘绕在头顶,过度白皙的脖子上,一道绑带勒出的红痕横过蓝紫色血管。
总之不管怎么看都和贺琅这种嫌绑带不舒服、止咬器能不带就不带的家伙完全不一样。有时候贺琅也会抱怨,比如凭什么她们同岁却只有阿契看起来像大人之类的。但她现在开始疼了,一直按着腰上的伤口,没有余力开玩笑。
“局长,纠察队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
“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太多。”
“不说就是事情很大。”
“至少名义上,礼城还属于黎赫托邦管辖。阿琅,你已经变成暴力拒捕的从犯了。”
“局长还是直说吧——要关多久?”
“至少要在我们把这帮纠察员送回大衍城之后。我尽快安排,让你早点出来。”
贺琅没说话,哈哧哈哧地喘气,肾上腺素退却,痛感让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她不反对这个决策,治安管理局管吃管住,无所谓关几天。
“那老猫呢?”
“她不在我们手里,这是好事。阿琅,你也知道,如果上面明确要求我们交人,会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基准人类抗命。”
“黎赫托这么大,离开城市谁还找得到她。不管怎么说都辛苦了,阿契。”
“会长要见你,漂亮话留着跟她说吧。你先去医务室处理伤口,我把纠察队的人安排好之后带你去见会长。”
“等一下,”贺琅左右看看,讯问室里当然只有她们两人,但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站起来,身体探过两人之间的条桌,凑近了才继续说,“局长,派个人把我的电台收好。”
契抬头看她一眼,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贺琅身上的气味和她差不多,预言里那双黄金铸就的眼睛近在咫尺,瞳仁周围的金橙色火彩闪烁着,与预言中描述的救世主竟如此相像。她心中微动,推着肩膀把贺琅按回去。
“注意社交距离,少校。地址写在这里,还有别的诉求吗?”
“暂时没有了。谢谢局长!”
贺琅一边写一边尝试感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从何而来,然而一无所获。她只好把写着“隔离区-机械坟场-北-三行七列-陆军GX06型8*8装甲运输车-无车牌-副驾上坐了一只毛绒小熊”的笔录本推回契面前。
对方扫了一眼,叫人送她去医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