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神棍强征我的车》 第1章 什么书? 当贺琅从垂直管道落进“水兵”酒馆时,初到礼城的温珧正在和代号为“蝶”的下属打听这里的情报。 最近她警觉得有些异常,说不清是哪种本能作祟,听到靴底钢钉在硬化地面碰出的声响,下意识朝入口看了一眼——尽管神使们必须佩戴的黑色面纱隔绝了她的所有视线。 真理学派的修士们不通过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这并非是说她们的眼睛没有功能。只是在身着这身制服时,某种继承自维尔密斯拉的特殊器官更宜于使用。 凭借通常被称为“神赐”的热感应能力,温珧“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在大规模变异开始后,一点八米高的女士算不上罕见。然而这副躯体体温高于常人,在视野里极其明亮,令人无法忽视,轮廓线条更是她曾经夜以继日盯着看了七百多天的那一副,熟悉到令人恍惚。 不管怎么说只是一个温暖明亮的身影,本不该让温珧产生足够自觉的自怜,可这七年的委屈偏偏在偶遇前恋人的这一刻全数涌上,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孤独又凄惨。攀谈的欲-望汹涌而上,然而那个名字在冲出齿关的一刻哽在喉间——现在不是适合旧人相认的时刻。 衣袖里冬眠的小蛇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缓缓醒来,动了动身体,沿着她的手臂向上攀爬,鳞片沙沙游过皮肤,成为某种安抚。温珧用戴满戒指的手拉了拉兜帽,更多遮住已遮盖严实的上半张脸。 神使的白袍都一个样子,从头到脚把人包裹严密,她确信对方认不出自己——然而等贺琅看了半天却真的没认出她,困惑地歪歪头,最终抱着背包向吧台去时,温珧反而升起一丝微妙的恼怒,规规矩矩搭在膝上的手开始转动几枚形态各异的指环:她甚至想好如果对方上前寒暄该如何回应了。 “阁下对少校有兴趣?” 隔着条桌,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修女和所有真理学派的修士一样直觉敏锐,谈起令上司在意的新人物来。 “不算兴趣,只是好奇:方才她进来以后,那些人竟然主动同她打招呼。” “毕竟,她是礼城的大明星。” “哪个势力的?” “谁也说不准,她的绰号是‘少校’,受雇于很多人。角落里等她的那个基准人类,似乎是道路救援组的人——我不确定,内城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听过一些传言,少校和治安管理局的局长、甚至内城那位‘会长’都关系匪浅,有消息说她深度参与了礼城的战后重建工程。” “绰号少校…军人?” “没错,是个穿军装的。” 在当下的语境里,“穿军装的”特指那些在帝国覆灭后仍旧每日穿着帝**服、佩戴帝**衔标识、言必谈荣誉的老兵。其中多数人已转为地方武装势力的一员。 “那也不少见,现在的黎赫托遍地都是这样的人——不过,听起来这位少校是个风云人物。” “人脉广当然不足以成为大明星——阁下可知道拉波利西亚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说到这里,代号为“蝶”的少女有些激动,挂在脸侧的金属链子一闪一闪地摇动,声音里多了些少女特有的雀跃。温珧不说话,像一座石头神像一样寂然端坐,少女即刻意识到失态,低头向她行礼。 “抱歉,我祈求阁下的宽恕。” “我们应将一切献给维尔密斯拉,你该明白的。” “是…是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天天不是待在安静的实验室就是待在肃穆的圣堂,偶然喜欢上一个闪闪发亮的活人很正常——温珧默默地想,可惜神使的身份不容许她说不该说的话。隔着面纱,她“看”到女孩偷瞄了她好几遍,才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拉波亚最热闹的地方是一座拳场,位于礼城第八隔离区地下,老板是个圆滚滚的基准人类。那里每周举行一次比赛,多得是人愿意挤出时间到场——阁下一定能明白,战后的土地上比赌拳更有趣的事不多。而少校至今保持着无限制格斗的连胜最高纪录:十三场。如果不是她现在不怎么上场,这记录也许还会更高。” “拳击明星?仅此而已?” “她可不是一般的拳击明星啊——抱歉,神使阁下……我又失态了。我是说,少校的脸和身材也是人气高的另一个原因、倒不如说是主要原因。她的每场拳赛,年轻的女观众总是比男观众多上一些。” “啊……看来小蝶很喜欢她。小心点哦?破戒可是要受罚的。” “谁会不喜欢她!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那种喜欢。” “没想到,少校原来是这种明星啊——” 故意把句尾拉长,温珧轻轻笑了一声,适才的微妙不悦消失了,反倒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愉快来。和那些斗犬主在自家爱犬赢得选美比赛时出现的、满含骄傲的喜悦没什么两样——无端被当作漂亮大型犬的少校本人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她正站在吧台前,冲着厨房喊掌柜的名字,声音和七年前一样中气十足,使某神官藏在面纱里的嘴角又高了几分。 “阿宵!出来!给你带了糖!” “来了来了!” 不到一米高的小女孩叮叮当当踩着一排固定在地上的小圆凳跳过来,晃悠着扎眼的粉色小辫子,脸上被厨房的灶火熏得脏兮兮的。贺琅晃晃袋子里的糖果,她跳起来去抓,球形关节吱嘎作响。贺琅敲敲她的手指让她老实点,把装糖果的袋子放在松木桌台上,里面的玻璃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赞美维尔密斯拉。小小姐,关节该换了。” “嗯、嗯,姐姐说下周运回来新零件——少校今天挖到什么好宝贝了?” “今天的——不能告诉你。” “哼,最后不还是要找我姐姐出手。” “谁说要找她啦?” 贺琅隔着吧台揉她脑袋,就算踩在凳子上,小酒保的头顶也只到她胸口那么高。阿宵不理她,抓起装糖果的袋子,叮叮当当跳回厨房去了。贺琅总觉得被窥伺,霍然转身,角落里坐着今日的雇主,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正透过防化面罩的视窗看过来,两只穿防弹衣戴护目镜的大狗蹲在她身边。 她挥挥手臂打招呼,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并未消失,奇怪。她只好忽略这种不舒服,拿起吧台上的酒瓶倒了两份“净水”。说是净水,本质是九十五度以上的工业酒精,至少无菌、澄净,还能喝,总比化学污染的雪水稍让人心里舒服一些。 难道这感觉是来自角落里的修士?贺琅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那两位:一个白袍兜帽黑面纱,一看就是大衍城派来出外务的使节,另一个还是小孩,白大褂套在修女服外面,不知道是哪个实验室的小修士。 她不喜欢这帮神神叨叨的科学家,小时候姐姐老跟她说,科学和神学没必要搞那么近,敬重维尔密斯拉不代表要把一切都和祂关联。即使上次见到姐姐还是十多年前,贺琅仍然记得这句话,她这辈子真正算是接触过的修士就那么一个,不相信在天天光顾的小酒馆里能遇见旧情-人。 然而她拎着两瓶净水路过二人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方面这么干净的白袍子在充斥着机油味的地下酒馆里实在扎眼,另一方面那位白衣使总让人生出一丝探究欲。明明她只是坐着,两手藏在衣袖里。 然而姿态有点太漂亮了吧。禁欲,高洁,柔软而不怯弱,端正却没有一丝僵硬,面纱外繁复的金属饰链一动不动,像垂在一尊没有生命的神像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气质这么符合身份的神使呢,不知道面纱下面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贺琅默默想着,脑袋里浮现一双色彩浓郁的紫色眼睛,然后立刻否决这个猜想,那人个子只到她肩膀,而这位神使少说也有一米八。 如果真是她可怎么办?真有人能在十八岁后再长高二十厘米吗?以实验室里那帮修士的疯狂程度,好像也不是不可能。贺琅越想越乱,把一瓶净水放在雇主面前,然后拧开另一瓶的盖子,灌了几口。 “你他x的少喝两口,不要命了?” “没事,我今天不开车。” “不开车?没生意?” “不是队长你说有大活吗?我就把别人的活推了。” “扯淡,生意不好就是生意不好,少往我脑袋上扣。” 贺琅嘿嘿笑了几声,露出两排洁白的尖牙,像一只被养在玻璃瓶里的小鲨鱼。她把桌上装了一整只烤变异犬的长方形铁盘拉到自己面前,兴致勃勃从玉色的骨头上剥下冒油的烤肉。 今天的雇主绰号“老猫”,是她入伍后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队长,如今到了战后也特别关照她这个后辈。她们一起执行的任务不算多,后来听说老猫被调去陆战队养狗的时候贺琅还觉得惊讶,她们本来都是通信兵,跨行跨得有点远。 现在那两只名为“粮食”和“储备”的大狗就蹲在她面前,眼巴巴等她喂,这年头同类相食司空见惯,狗吃狗不算什么,谁也没觉得不合适。 “阿琅,我听说你懂一点古代语。” 贺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起身,继续勾着腰喂狗。 “听谁说的?我什么时候会古代语了?要我说这活计还是得找修士,除了他们谁懂这个——喏,那边就有两个,要不要帮你去问问?” 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开起玩笑,古代语和古文字从帝国建立之初就一直是立国之本,只有拥有知识许可的修士才可以合法学习。其他人对这种知识避之不及,要是被真理学派发现私自学习,就只剩下加入他们和被处死两条路可以走了——贺琅不想当修士,也不想被处死,古代语这事儿,谁问都得说不会。 “欠收拾了是吧?他们举报上去咱俩都得死。” “队长怕修士?” “除了影子,就是修士,谁不怕这两伙疯子——噢,我忘了,我们少校不怕,还跟修士……” “停停停!别提以前的事情了!说正事!队长到底需要我帮什么忙?” “嚯,上绞刑架的事敢做居然不敢让人说。” “要是我上绞刑架,那家伙就得上火刑台。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个伴就好像不吓人了——这事传出去,我在拉波亚的名声可就要变成勾结真理学派的帝国叛徒了。” “我倒觉得我们少校的名声里掺点桃色不算什么大事,谁不爱听点士兵和修女的花边新闻——说不定还能多接点工作。” “队长!说正事!” 看得出贺琅这次真有点急了,脸颊皱成一团。老猫这才收起玩笑,表情变得严肃,先看看远处的修士,确认她们没注意这边。然后在桌下拉过贺琅沾满动物油脂的手,指尖隔着防护服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通用语单词。 “真理之书。” “什么书?” 某神官:我会一直看着你……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什么书? 第2章 在外称职务 酒馆里一阵安静,像是所有人都同时陷入沉思,贺琅还没在脑袋里搜罗出多少关于真理之书的传闻,周围已恢复嘈杂。她四处望望,入口处多了一个戴墨绿袖章的雄性军人。 哪怕是量身定制的作战服,在一型变异的雄性超人类身上也被其中过度强横的肉-体撑得有些变形,使它不再按照设计师的想法保持笔挺和威严。与其说他是一个身着制服的军人,倒不如说更像一座被强行套上衣服的山。 “绿袖章,银眼盘蛇,黎赫托地区纠察队的人。” “银眼?那不是司利卡地区的标识吗?礼城可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队长,你不会又惹上事了吧?” “他们是怎么绕过治安官的?契局今天没上班?放假了?” “契局什么时候放过假?今天早上我还碰见她在巡逻。” “怪事。” 老猫盯着那个纠察官,表情逐渐阴沉,礼城是帝国北部典型的双城结构,地下工事为主要结构,地上是圆形的城市,而战后在围墙外星状分布的哨塔之间形成了隔离区,住着没有合法居民身份的超人类,他们取得合法身份后就可以住进城墙里。 而地下工事通常被称为内城,是留给基准人类的安全区,任何超人类的进入都必须经过治安管理局的审查。通行许可由低到高分为三等、二等、一等,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进入深度。 地表通往内城的隧道里有着大大小小的商店、酒馆和检查点,供内外城居民交流。水兵酒馆是中间靠外的一站,也是三等许可允许进入的最深处,但不论如何至少要有许可。此前拉波利西亚治安管理局一直保持着地方部门的独立性,从未给黎赫托共治联盟直属的地区纠察队发放过通行许可。 如果不是治安官工作失误不小心把他们放进来,那意味着拉波亚议事会开始和大衍城那帮老爷们合作了,这事绝对比几个全副武装的纠察员更恐怖一百倍。 “队长,不会真是冲着你来的吧?” “别废话,之前胖子请你去打架,给你多少出场费?” “三百三十三一场,商券结算。” “我给你一样的数。” “那是一对一的价格——看来预算要乘四了,队长。” 入口的管道里陆陆续续跳进来三个纠察员,绿袖章上的图案如出一辙,蛇形刺绣盘成一个正方形,镀铬合金缀成的眼睛闪着暗淡银光。听说这个形状是参考古文字设计的,贺琅看了一眼,没辨认出是哪个字,只能确定是古皇族的象形文字,修士们一定知道,她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那两人。 神使的背影孤高清瘦,坐姿和刚才一样端正,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下手轻点,别出人命,让我出去就行。” “不能出人命?那得再加十桶柴油。” 她们交谈的工夫,几个纠察官似乎也商量好了,以第一个进来的男人为首,目标明确地向她们走来。 “赞美维尔密斯拉,德拉维今日大雪。” 前一句是安达-托利亚大陆的通用寒暄语,后一句则是帝**人之间特有的寒暄,使他们不管身在何处,每天都能够知晓关于首都的消息。接着,这位男性纠察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赞美维尔密斯拉。” 老猫的语气毫无起伏,没有抬头看他,把最后一个装满烤肉的铁盘推到贺琅面前,催她快点吃。 “无意冒犯,尊敬的女士,我们需要请您出示科学服务证书。” “我没有那东西。” “那么,志愿勋章呢?” “我有。” 贺琅含含糊糊插话,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一边咀嚼,一边指指胸口各式各样的勋章——实在是出示起来太麻烦,她干脆把勋章都戴在身上。 志愿科学服务勋章是一枚小小的玻璃球,四十几个切面把里面双螺旋结构的气泡折射成万花筒一样有规律的碎片。气泡里充了氚,原本很亮,经过一个半衰期,淡绿色的荧光比起刚领到它时暗淡了一些。 “抱歉,少校,我们需要这位女士的证明。” 果然没戏啊。贺琅不再费口舌,抓紧时间吃饭,咕嘟咕嘟灌酒精,她体温高,代谢高,能量消耗是基准人类的很多倍,更别说要打架,一刻不停的工作刚够换份口粮。 耗能的活计不吃饱可不行——按照古皇族的俗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我说了我没有。” “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您并未按照法律履行生育义务呢?” “拉波利西亚没有这种法律。” “根据黎赫托邦共治联盟于新纪625年制定的《人类存续法》第十九条规定,所有保有生育能力的基准人类,不论性别,均须在三十岁前去人类存续计划办公室报到,您了解这项规定吗?” “礼城是独立城邦,你们没有执法权。按照帝国法律,主动服军役满足年限可以免除生育役,我服役十八年,已经满足年限——还有,以如今的辐射强度,我这种生活在在地表的基准人类还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吗?你们真不怕从我肚子里钻出来个埃格纳万*吗?” “抱歉,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帝国在实质上已经消亡。如今的黎赫托由州共治联盟接管,拉波亚也不例外。新法施行,帝国旧规已失效。您可以免除帝国的义务,却无法免除新黎赫托的义务——至于您是否保有生育能力,需要由真理学派的修士们判断,请您跟我们到大衍城走一趟吧。” 跟你们走还有命回来吗,每次火车去的时候一车人,回来全空了,谁敢跟你们走。贺琅在心里翻白眼,她总算吃完了饭。拉波利西亚的冬天实在太冷,前些天领到商会发放的口粮,一周过去她竟然吃光了一个月的分量。 最近又没什么生意,天天在车里吃了睡睡了吃,以至于穿了十几年的海军大衣有点勒肚皮。为了避免一会儿打架的时候崩掉扣子,贺琅站起来,脱掉大衣,后排的两个纠察员显得有点紧张,手按在枪套上,贺琅扫了他们一眼,懒得有什么反应。 超人类进城要交枪,现在她的腰带上只挂了一把手斧。足够了。斧刃上浸满乌绿色——每次干完活她都会擦,然而用得时间太久,异化者的血液还是越浸越深。 “我为帝国海军效力十八年,拿过一铁盒的战斗勋章,而现在你们却只惦记我还能不能生孩子?” “抱歉,帝国已经消亡——当下人类存亡之际,共治联盟只能以种族和文明的存续作为第一要务。我们会感谢每一位做出生育贡献的英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这次老猫不说话了,深深叹了口气,贺琅觉得自己接下来可能要说脏话,先摸出手帕擦擦嘴,然后一拍桌子。酒馆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包括那个看起来不关心一切的神使,这让她有点得意。 “少校,您……” “我说你们怎么不大声一点,让大家都听听——你们也配谈文明?八十年前就开始讲一切为了人类繁荣,结果呢?说好的人类进化呢?体外生育呢?血肉永存呢?战争、退化病、畸形儿、异化者,折腾得够久了吧?现在还剩下多少基准人类?四分之一?五分之一?都快死完了,还折腾剩下的这一点? 你家主子养那么多修士干什么吃的?研究来研究去,研究的什么东西?要我说,与其到处抓人去凑名额,倒不如让你们的“帝王”先抽自己两巴掌向维尔密斯拉谢罪,说不定祂心情好了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呢?” 慷慨激昂输出了一堆,说完才觉得后悔——主要是连带着骂了修士,那边还坐着两个呢。就算在礼城,无偿提供医疗服务的修士们也是受人尊敬的群体,惹到纠察队事小,惹到修士事情可就大了,何况还有一位高等级的神使。贺琅赶紧朝那边瞥了一眼,小修女对她怒目而视,那位神使却用衣袖挡着脸,肩膀轻轻摇晃,似乎……在笑? “您别激动,少校。共治联盟始终以提升人类福祉作为目标,您所说的事实的确存在,然而多为帝国时代遗留至今的待解决问题,并非现今帝王的决策——您也是帝**人,服从命令到处抓人的事难道没做过?大家同为鹰犬,各自职责所在,希望您能谅解。” “别把我们和你们相提并论。” “帝国杂碎确实不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纠察官身后的男孩哂笑一声,整了整衣领,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最多只有十六岁。如今地方武装的军服大都仍保持着帝国时期的制式,他身上的军装和贺琅身上的除了颜色不同,哪里都一样。 总之,不管他们再怎么强调帝国的四分五裂和事实消亡,一个强大国度存在了二百年,残存的印记无论如何都没可能在几年内被抹去,何况老兵们还活着。 酒馆里的围观者开始骚动,这间酒馆由一名海军士官创办,尤以帝国士兵们来得最多。贺琅只是其中之一,既不是官最大的,也不是功勋最多的,更不是最忠诚的,无非名气大一点,她相信有人比她更愤怒。 由是安静等待围观者们的不满成型,直到纠察官身后,和她们有些交情的老战友指指自己和身边的同行者,打了几个简单的手语。贺琅微微点头,知道这是她今天可以绝对信任的小队成员,四对四,很公平。 接着肾上腺素越过临界值,战逃反应浮现,过度亢奋让她的指尖微微发颤。纠察官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有些遗憾地摊手。 “那么,少校打算协助这位雌性生育者,阻碍地区纠察队执法吗?” “我的建议是:在外称职务——请叫她士官长。” 说着,贺琅在纠察官的手摸到枪套以前,抡起身后的橡木长凳。 注*维尔密斯拉的长子,此处意指畸形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在外称职务 第3章 治安官 颅骨碎裂的声响先于枪声出现,几个凑热闹的基准人类早就被阿宵拖进厨房躲避,纠察队和其他客人回过神的时候贺琅已经拔出短斧,做出第二次攻击:给那个为首的小队长脖子上来了一下,动脉血喷了她一脸。 本来她没少遗传爸爸那边的巫梵族血统,在南部服役的时候完全晒成了深棕色。然而在高纬度的拉波亚生活了几年,深色皮肤为了适应气候变得稍微白了一点,这时候脸上的血有点像部落的油彩战纹,总算能看出一些南方人的样子了。 谁也没见过少校和大衍生物最新一代的生物改造人交手。在超人类里贺琅属于比较遵纪守法的类型,很少打架——除非有人付钱。 她今年二十七岁,注射的应该是第三代生物制剂,距今已经十多年。在这期间大衍城的生物改造技术一直在更新,按理说她绝不可能比当下的新人类神经反应速度更快。 何况看这架势至少快出一个量级。 只有在角落里始终注意着这边一举一动的温珧不惊讶,贺琅是大衍生物的重点实验对象,泡在培养罐里有修士全天候监控数据的那种,就算隔了两代,比起这帮批量生产的改造人还是强得多。 之所以她知道这些,主要因为她就是那个被委以重任的冤种修士。温珧至今都无法忘记当初是怎么没日没夜待在实验室里,寸步不离的看实时数据,困了就睡在培养罐旁边。 具体违规用了多少尚在实验期被限制使用的新药只有她和教授两个人清楚,要是这样还堆不出一个超级战士,教授这几十年岂不是白干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纠察队有枪,贺琅只带了冷兵器。她相信自己呕心沥血制造出的最满意作品不会输,但枪伤很疼。 温珧倒是有枪,这是神使的特权之一:带枪进城。修士宣誓的时候有一条是“和平誓约”,主动攻击平民属于破誓,惩罚极为严厉,没人想体验,带枪只能用来自卫。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真理学派的修士可以说是这片废土上最温和的群体。 但修士的枪均为特制,很容易追溯源头,暂时不能借给对方。如果知道这地方是贺琅的刷新点,温珧绝对会换个地方下手,不可能把纠察队引到这来。 她的目标是老猫:比起道路救援组成员的身份,复兴军和帝国流亡军通信信使的身份让她更感兴趣——真理之书的消息就是从复兴军那边传出来的。可惜修士的规矩太多,她必须借用纠察队的权能。 贺琅很可能不知道朋友的多重身份,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卷入势力斗争中可不好。温珧幻想过很多种形式的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谁让她忘了打听传言中的少校是什么样的人了呢。 这也不能怪她,她所认识的贺琅还是少尉,从没当过少校,谁能想到她会有一个这样的绰号。最后还是作为造物者的母性发挥作用,艺术品宜捧不宜碎,这家伙遍身血污凄凄惨惨的样子虽然也很讨人喜欢,可好不容易重逢,还是不要和上次一样在医院里见面比较好。 想到这,温珧轻唤了一声对面战战兢兢的小修女。 “小蝶,你先回去吧。” “啊——遵、遵命。” 那边的斗殴已全面开始,贺琅占得先手,纠察员也不是废物。被长凳砸碎颅骨的纠察官晃晃悠悠试图爬起来,乌绿色的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看起来和城外日夜游荡的异化者没什么两样。 被揍成这样,他竟然还有余力起身,但马上被一只狗扑倒在地。由于颅骨粉碎,皮肤失去支撑,大狗撕咬他的脸颊时像在撕咬一块软糯的年糕。 另有一位纠察员举起枪,扣动扳机。适才和贺琅无言约定好的士兵一直藏在人群中,这时双手一撑,跃过桌子,飞身扑上去企图夺枪。虽没成功,但成功让子弹射偏了,在混凝土墙壁上溅起一道火花。 “鲜血即荣誉!” 隔着几个纠察员,贺琅听到战友的冲锋口号,简直像是回到战场上了一样。她用斧头砍下了一只握枪的手,食指还卡在扳机护圈里,贺琅不得不忍着不适掰断它,同时闪身绕后,绞上另一人的脖子,伤口顶上她的脑袋。 “维尔密斯拉与我们同在!放下武器,不然我就开枪了!” 坐山观虎斗的温珧微微摇头,贺琅还是和大衍城的人交手太少,他们根本不会在乎超人类的生死,就算是队友也一样。 果然,那个十六岁的男孩毫不迟疑地清空弹夹,子弹穿过小队长的身体,带着一些鲜活的组织钻进身后的另一具躯体。贺琅皱了皱眉,没发出声音。 而角落里的神使“看”得倒是很清楚。少校中了两枪,一枚子弹带着强大的热能蹭过她的股动脉,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海军公发的深蓝色长裤,另一枚子弹擦过腰侧,铣出一个开放式的贯穿伤。 温珧注视着那处伤口,当初贺琅还在培养罐里泡着的时候,哪怕只是心率轻微波动也能让她这个负责人高度紧张。久而久之她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共感:温珧在圣堂里受罚的时候,贺琅的心率会陡然上升,而贺琅接受再生测试时,温珧也会感到相似的疼痛——不过这一切发生时贺琅都在昏迷,她什么也不知道。 好疼,一阵类似烧伤的剧痛凭空出现。这种奇异的共感过于久违,以至于温珧简直痛到无法忍受。自身受伤总是由外及内,而体会别人的伤痛则由内及外,呈放射状一丝一缕沿着血管的脉络扩散——因为她本不必痛的,像是为了了解对方而刻意为之的潜意识自虐。 神使的额头冒出一层汗,呼吸也无法再保持一贯的平稳,几乎是压抑着喘息,体温迅速升高,直到再次惊醒衣袖里的小蛇。 如果她不趁着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动用神使“止戈”的特权上前调停,过一会儿说不定会怒火上头来个俗套的英雄救美情节,把这几个纠察队的混-蛋都杀了——虽说是她主动引来的。 “治安管理局。所有人立刻停火,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趴在地上。” 救星像天神一样落地的时候温珧已经站起来,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看到来人的样子后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动用特权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她经不起学会的内部审查。还好,她可能不了解纠察队,不了解治安管理局,但她了解这些修士,小修女出去之后果然第一时间找来了有用的人。 贺琅也松了一口气,肾上腺素让她没怎么感受到疼痛。阿契来了就好,在礼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算是帝王亲自来,也要给契局几分薄面。原因无他,仅仅因为这个金发碧眼的标准图坦族女人实质上代表的是那位“会长”的意志。 贺琅是第一个被“请”进讯问室的,通常来讲应该先去医务处,但她刚在车上给自己打了止血带,觉得还坚持得住,想快点结束讯问——主要是她还有点亟待解决的事项:她的电台还在车上。 契坐在她对面,把笔录本翻到第一页。这位局长每天都过得很刻板,止咬器规规矩矩戴着,浅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整整齐齐盘绕在头顶,过度白皙的脖子上,一道绑带勒出的红痕横过蓝紫色血管。 总之不管怎么看都和贺琅这种嫌绑带不舒服、止咬器能不带就不带的家伙完全不一样。有时候贺琅也会抱怨,比如凭什么她们同岁却只有阿契看起来像大人之类的。但她现在开始疼了,一直按着腰上的伤口,没有余力开玩笑。 “局长,纠察队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 “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太多。” “不说就是事情很大。” “至少名义上,礼城还属于黎赫托邦管辖。阿琅,你已经变成暴力拒捕的从犯了。” “局长还是直说吧——要关多久?” “至少要在我们把这帮纠察员送回大衍城之后。我尽快安排,让你早点出来。” 贺琅没说话,哈哧哈哧地喘气,肾上腺素退却,痛感让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她不反对这个决策,治安管理局管吃管住,无所谓关几天。 “那老猫呢?” “她不在我们手里,这是好事。阿琅,你也知道,如果上面明确要求我们交人,会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基准人类抗命。” “黎赫托这么大,离开城市谁还找得到她。不管怎么说都辛苦了,阿契。” “会长要见你,漂亮话留着跟她说吧。你先去医务室处理伤口,我把纠察队的人安排好之后带你去见会长。” “等一下,”贺琅左右看看,讯问室里当然只有她们两人,但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站起来,身体探过两人之间的条桌,凑近了才继续说,“局长,派个人把我的电台收好。” 契抬头看她一眼,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贺琅身上的气味和她差不多,预言里那双黄金铸就的眼睛近在咫尺,瞳仁周围的金橙色火彩闪烁着,与预言中描述的救世主竟如此相像。她心中微动,推着肩膀把贺琅按回去。 “注意社交距离,少校。地址写在这里,还有别的诉求吗?” “暂时没有了。谢谢局长!” 贺琅一边写一边尝试感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从何而来,然而一无所获。她只好把写着“隔离区-机械坟场-北-三行七列-陆军GX06型8*8装甲运输车-无车牌-副驾上坐了一只毛绒小熊”的笔录本推回契面前。 对方扫了一眼,叫人送她去医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