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寄开了瓶可乐放在桌子上,从床底下拉出自己的画板支起来,他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是个男人,穿着身西服站在桥边,笑得格外温柔。
他轻轻擦了擦那张照片,然后夹在画板上,插着耳机听着英语听力,花了半个小时画了张速写。
这不是他第一次画这个人,记得他最开始学着画照片上的男人的时候,需要一个多小时,完全称不上是速写,到后面越来越熟练,直到现在不到半个小时就能画出一张。
后来只画一张照片他画腻了,开始画更多的东西。
画这个男人的素描,这个男人的彩色人物头像。
用各种颜料,各种画笔,画各种姿势,各种场景。
他用一张照片,用照片上那张脸画过很多场景的画,在街上,在家里,在餐馆,在游乐场里。
一切他想象中的场景,被他如数地再现在画纸上。
今晚这张速写上男人的姿势又有所变化,照片上的男人挺直微笑地站在桥边,他在他手里添了一板巧克力,然后在一旁添了个伸手的小孩。
画完之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取下那张画纸,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画放进专门的袋子里,和画板一同放在床底下。
第二百零八张了。
他想,等画出最漂亮的一张,他就裱起来挂在墙上。
洗漱完躺在床上,张寄关上灯,闭上眼,浑身的疲累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吃完早饭去学校的时候,他才走上四楼,就看到走廊里的顾梦雅和她旁边的班主任孟德昌。
孟德昌倚在栏杆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的特别开心。
“好好,出院就好,你呀,就是平时太拼了,休息两天也能调整一下状态呵呵…”
张寄嗤笑一声,要换了别的学生,请上一天假。孟德昌恐怕就要破口大骂“请假,你也不看看自己考成什么样还请假”了。
但这是顾梦雅,整个实高,张寄成绩第一,顾梦雅第二。自高一到现在一向如此,孟德昌每次看着成绩表,嘴巴永远是咧着笑的,别说顾梦雅生病了需要请假了,恐怕就算是假生病,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梦雅回头瞥了眼张寄,又迅速转了过去。
张寄看也没看她,抄着口袋,进了教室,他把书包扔在自己座位上,想想刚才顾梦雅的眼神,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苏群的书竖着放着来堪堪遮住脑袋,见张寄来了,赶紧把书放下“唉,傻笑什么呢,快帮我挡一挡,我眯一会儿。”
张寄看了看他,收起笑容说:“一会儿有查课的,你还是不要睡了。”
苏群睁开眼睛,幽幽地看他一眼,“又查课,烦死了。”
他恹恹直起身子,一半的脸颊被压的通红,他叹了口气,托着腮看着窗外,“今天也好热啊,学校为什么不给开空调啊,是不是也太抠了点儿,好歹也是重点中学,重面子不重里子,真是虚伪……”
张寄兀自翻着书没搭理他,苏群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又要睡着。
一块儿巧克力推到了苏群的桌子上,“巧克力提神。”
苏群眼皮掀了掀,有些迟疑道:“这是……”
张寄嘴唇掀起一个弧度,看上去难得温柔。
“我爸买给我的。”
语气颇有些炫耀的气氛,苏群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笑了一声。
“想吃昨天跟我说嘛,干嘛还特意让叔叔去买一趟。”
张寄又不说话了。
苏群拆开外面那层包装纸,塞进嘴里,浓浓的黑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散开,苦苦的。他抬头看了眼张寄,翻开语文课本,张了张嘴,竟也读起书来。
顾雪雅进了教室之后,频频往张寄这边看,下了早自习她终于忍不住把张寄喊了出去。
“张寄,你跟我出来一下。”
教室里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张寄放下课本,掀了掀眼皮,问:“有什么事儿?没事儿我还要去吃饭。”
“你…”顾雪雅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她捏了捏手心,“两分钟,就两分钟……”
张寄于是站起身,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顾雪雅。
“愣着干嘛?一分钟过去了。”
走廊角落里,顾雪雅捏着手指头低着头,脸颊绯红。
张寄看着她,难得笑了一声:“脸这么红,怎么?要和我告白呢。”
“你…”顾雪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张寄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是冷漠地提示:“两分钟过去了。”
顾雪雅张了张嘴,眼睛一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势:“你…你能不能不要把上次的事情说出去……”
张寄短促地“哦”了一声,“说完了?”他转身就想走。
顾雪雅急急忙忙喊住他:“张寄!”
“我没那么爱管闲事,”张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在成绩上耍小聪明,那是你的事情,考好考差和我无关。但……顾梦雅,不是每一次的投机取巧,都能得到你想得到的结果。”
顾雪雅愣了愣,被张寄的这句话搞得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她攥紧了拳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距离上次期中考试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害怕张寄把事情说出去,害怕自己受到处分,害怕别人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
但如今心思终于落了地,她却并未觉得有多舒坦。
实高的期中考试特别严谨,为了保证成绩不掺水分,都是打乱了班级分出考场来考试的,没想到考完之后恰好赶上一位语文老师早产,工作量突然增大,于是隔壁班的老师商量了下,叫了在一班的她和张寄去批改容易批改的古诗词填空来减轻一点负担。
一班这堂是体育课,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孟德昌对自己这两个学生信任的很,绝不相信他们会在试卷上下手脚。
顾梦雅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小动作来着,他们去修改的是语文试卷,而且为了避嫌,给他们的试卷都不是本考场的。
可虽然手里的试卷里没有自己,她闲暇间匆匆一眼却瞥到了隔壁桌上放着的数学试卷。
刚刚好,就是她那个考场的。
上节课刚刚对过数学试题的答案,她有一道5分的题失误了。
5分啊。
没了这五分,她可能就不是全校第二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张寄,攥了攥笔,心里挣扎着。
张寄改到一半想去厕所,中途遇到语文老师让他帮忙去拿本书,只好拐回办公室,没想到正好看到顾梦雅鬼鬼祟祟翻着数学试卷,然后飞快地在上面添了两笔。
这令她胆战心惊的两笔。
她改完那道选择题之后,一抬头便看到张寄,她心漏了一拍。
顾梦雅摸着胸口,晃了晃脑袋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她想着张寄刚刚说过的话,早饭也没吃,在外面呆了有一会儿,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才回教室。
今日周测,大家考前全都怨声载道,考试的时候却还是拿起笔来飞速地在纸上写写划划,生怕做不完题。
考前孟德昌轻咳了两声说:“教务处刚刚开会说了,下个星期要召开家长会,原本期末考试成绩出了就要开,结果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大家这次可要好好考,你们有进步,到时候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才有的夸啊,你们说是不是。”
张寄捏了捏手里的笔,背挺得很直,过了有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场全科目的考试考完,基本考完身上的气力就去了大半,有的人很兴奋,商量着今晚要好好吃一顿补一下,有的人一考完就啃着笔皱着眉头一脸懊悔。
苏群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不用说又得是第一吧,我可真羡慕你。”
张寄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用心学了。”
潜意识是说苏群没有好好学习。
苏群撇了撇嘴,小声地“嘁”了一声。
张寄心里想着孟德昌的话,忍不住攥紧手里写写划划的笔,像是有些焦躁。
苏群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地说:“唉,又开家长会,我爸来了看见我这成绩回去又得骂我……”
“啪”的一声,一支笔被他不小心折断,碎掉的残渣不小心崩到了苏群头上,苏群摸摸脑袋,扭过头一看,就见张寄的大拇指滋滋冒血,他愣了愣,“怎么回事儿?”
张寄脸色如常,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包住冒血的部位。
“没事,不小心把笔弄断了。”
苏群低头看了眼他桌子上那支笔的残骸,是张寄平时喜欢用的那支中性笔,外表有暗金色的花纹,很漂亮结实的一支笔,是怎么“不小心”,才能把这支笔弄断。
苏群顿了顿,见张寄脸色如常,也没有多问,摸了摸鼻子说了句:“没事儿就好。”
过了一会儿苏群又想起来什么,说:“哎,对了,家长会你爸来还是你妈来啊?你爸妈一定会很高兴吧,不像我…唉…我都想花钱雇一对儿父母来了。”
张寄扭头看了看他,“雇?”
苏群点点头,“你不知道吧。”
他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周遭,覆在他耳边低声说:“上次许城就是这么干的,生生骗过了孟德昌的眼睛。”
张寄脸上难得有些讶异。
回到家里他把下周二要开家长会的事情和徐琴一说,徐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
“这可怎么办,妈妈下周正好要出差。”
张寄像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没关系。”
徐琴皱皱眉,“那家长会怎么办,不行,要不我……”
“不用。”张寄打断了她。
他扒了两口饭,顿了顿说:“叫我舅舅来吧。”
“反正家长会来来回回就那样,也没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徐琴,安慰般地拍拍她的手。徐琴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他长大,又要赚钱又要养他,本来就难,他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故意甩出不高兴的脸色给她瞧。
徐琴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妈妈对不起你。”
张寄笑了笑,“没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徐琴眼圈有点发红,她伸手抱了抱张寄。
“你也是,别这么拼,妈妈不希望你做世界第一,只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
张寄歪了头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吃完饭他就去学习了,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张寄拿起来一看,是徐力扬打过来的。
徐力扬是他小舅,比他妈妈小6岁,一向很疼他。
徐琴像是之前已经联系过他了,电话那头的徐力扬拍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老寄,你舅一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张寄听着这个让他恨不得想撞墙的称呼,忍不住放下笔捏了捏眉心,“小舅,说了多少次了,别叫这名儿,你为了显小真是不择手段啊。”
徐力扬笑了声:“怎么,小寄就不奇怪了?你小学同学给你取什么外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