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回溯”展览开幕

作者:Novalis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溯——青年雕塑家张寄个展”即将在津州美术馆开幕。


    开幕式这天来了不少人,报纸媒体的记者们,三脚架支好,摄像头往上头一架,等待着嘉宾席落座。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起,却迟迟不见张寄的影子。


    边文锦看了下手机里的时间,环顾了一下周遭,皱了皱眉,他悄悄唤过来一个工作人员说:“开幕式开始了,张寄怎么还没过来?”


    那工作人员小声覆在他耳边,“张先生好像还在楼上看着呢,怕布展的时候出现什么纰漏,非说要再检查一遍。”


    明明已经检查过了,怎么还要检查。


    边文锦忍不住扶了扶额,他刚想叫过来主持人说一说,往下压一压时间,就见主持人疾步走上了台。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边文锦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对方就是不往他这儿瞧一瞧。


    主持人先是介绍了一通张寄,又把今天在场的一些雕塑界的大佬名字念了一遍儿,最后才笑容满面地放下手里那几张稿纸,说:“下面有请张先生的好友,也是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上台发言。”


    边文锦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算赶鸭子上架,毕竟是之前就定好的流程,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个展,张寄这会儿了还在展厅里不出来,着实让他生气。


    他上台四处瞅了瞅,见张寄还没下来,眉头蹙地很深。


    他叫来工作人员,让对方去叫一叫他,这才摆了摆话筒,露出了一个微笑。


    “今天呢,是张寄‘回溯’个展的开幕式,我很荣幸当了这次展览的策展人,之前想到要做这个展的时候,我和张寄就沟通过要做一个什么样主题的展,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正如大家现在所看见的这样。”


    “‘回溯’这个名字,是他想出来的。很多时候,大家想通过回溯的方式来记住某些东西,但张寄他说,他做这次展览,是想通过回溯的方式,让自己忘记一些东西,他说他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他顿了顿,然后问:“大家觉得可能吗?”


    他此话一出,展厅里一片笑声。


    边文锦也笑了笑,紧接着说:“但是,我们之所以喜欢张寄,不就是因为他喜欢把一些没可能的东西,也做出一些可能嘛。”


    他抬头看了下楼上,白色的缓坡上,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张寄的影子。边文锦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把眼神又转过来。


    “‘回溯’可以称得上是一次非常私密的展览,本次展览的所有作品,都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回忆。这次个展巡回的第一站定在我们津州,就是因为张寄的整个少年时代,基本都是在津州度过的。张寄的雕塑作品一向个人风格十分明显,无论是之前他学生时期的作品,还是他现在的作品…”


    边文锦在台下努力延长着时间,眼睛时不时得往楼上瞥一眼。


    此时张寄就坐在二楼展厅正中间,坐在离展品不远的长凳上,旁边是他的小型雕塑作品,这件陶瓷雕塑像一叠被风掀起的纸,几行文字从裂缝中隐隐浮出,又在空气中碎成齑粉。


    底下的作品信息卡上写着:


    “《秘密》


    张寄


    陶瓷雕塑


    20x15x12cm


    2018年”


    展厅内的工作人员眼睛一直看着他,收到同事发的消息后,她忍不住上前几步,低声说:“张老师,下面似乎已经开始了。”


    张寄穿着一件错季的风衣,长时间地注视着面前的雕塑作品,久到年轻的工作人员隔着约莫十几米的距离,也忍不住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


    张寄点了点头,说:“好,我一会儿就下去。”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走到那件雕塑作品前,手指轻轻扣在展台上,自上方注视着这件小型雕塑。


    那件作品看上去非常轻薄,仿若被风吹起然后凝固在了空中,几行字从里面跳出来,在空气中一点点消融,融成了一个残缺的字符。


    张寄正打算分辨一下那些从自己手底下做出来的残缺字符,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最近他常常有这种眩晕感,分不清现实与梦,过去与现在。


    就比如此刻,陶瓷上的裂痕在他眼里扭曲变形,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在他脑中越发模糊。一下子就将他拽回十几年前的津州。


    ……


    零七年夏天。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天气已经格外的热了,津州的地势相较于周遭连绵不绝的山脉,显得格外低平,滚滚的热流像是被困在了里面一样,怎么都出不去。持续不断的高温让津州的中午像停摆的老钟,一切都慢了下来。人们上学上班的热情,就在这热气腾腾的蒸笼一点一点被蒸发了。


    张寄不过是吃了个午饭就出了一身汗,午后实在是疲乏,他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忍不住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又热又闷的天气,家里的空调开到再低也让人打不起来精神,张寄湿着头发打了个盹,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陈琴出去上班的时候见这孩子还躺在床上,忍不住敲了敲门:“张寄,张寄,几点儿了,快迟到了,抓紧收拾收拾上学去。”


    张寄猛地一下睁开眼睛,他伸出手腕看了看时间,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常常皱眉,才十八岁的年纪,眉间就皱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他答了一声:“我这就走。”然后挠了挠头发就冲出了卧室门,身后的母亲忍不住说:“你慢一点儿!”


    张寄刚冲出家门,突然想起书包往还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脑门又折回家里。


    “怎么了?”


    “我落了点儿东西。”


    他有些懊恼,飞快地冲进卧室,拿起桌上的书包吁了口气。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冲进了教室,他屁股刚坐下,这边老师就进屋了。


    他深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高声喊了声:“起立。”


    椅子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响起。


    班里的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喊了声:“老—师—好——”


    拉长了的声音,病恹恹的语调,仿佛得了大型传染性疾病。


    张寄已经习惯了这群人这样子,坐下翻开了课本准备开始上课。


    来的匆匆忙忙,他的后背已经出了薄薄的汗,浸湿了白色的短袖校服,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教室里的空调最近坏了,一直没人来修,像是个摆设一样。头顶的几个吊扇“咯吱咯吱”地响,像在奏一首催眠曲。


    “大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如果没有把握好,很可能与自己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台上的老师语重心长,说着张寄听过无数次的勉励话语,不知后面谁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一瞬间抢了老师的镜,激起一阵笑声。


    “许城!”


    老师怒拍了下桌子,表情带了些怒色。


    张寄脸上波澜不惊,手里的笔不停地在纸上演算着。


    “好了好了,知道啦。”许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从桌洞里掏出一本书糊到脸上。


    讲台上的老师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讲课。


    下课铃声一响,不少人趴在桌上浅眠,班主任一出门,身后的那几个男孩儿就开始笑嘻嘻地打闹,同桌苏群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张寄,打了个哈欠。


    “哎,张寄,你不困吗?”


    张寄摇摇头,“不困。”


    苏群“啧”了一声,“好学生就是不一样,我都要困死了。”他伸了个懒腰,胳膊伸到张寄这边。


    张寄蹙着眉看他一眼,苏群又悻悻收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苏群成绩在班里也算中上,期中考试结束后要进行新的排位,班主任排位的时候说让他带带苏群,兴许苏群成绩也能涨一涨。张寄本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以为班主任说着玩玩儿嘴里随口应了两句,没想到第二天就给他换了位儿。


    苏群据说也是家长塞进一班的,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但因着他自己努力,成绩一次次上涨,班主任也对他赞赏有加。只是听说脾气不好,在之前的别的班里打伤了人。


    原本张寄也以为苏群是什么脾气不好的二少,没想到同桌小半个月,两人竟也相安无事。


    苏群伸展了下筋骨,从兜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放在张寄桌子上。


    张寄算题的手顿了顿,刚想推过去就见苏群朝他眨眨眼,“吃吧,可好吃了,我爸送我的,很难买的。”


    张寄的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顿了顿,推开了那巧克力,看着苏群有些冷硬地说:“不用。”


    “真的不吃?我觉得还挺…”


    “我说了不用,我想吃也可以让我爸帮我买。”张寄冷着脸说。


    苏群愣了愣,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张了张嘴,又什么话也没说,张寄是实高一班的班长,成绩永远是班级第一,人缘永远是班级倒数。苏群原来不知道自从和张寄坐在一起,他才发现张寄这个人,真的很难和他亲近起来。


    他瞥了张寄一眼,摇了摇头,收起自己的巧克力拿出了下节课上课的时候要用的书。


    张寄盯着纸上多出来的那道黑色划痕,怎么看怎么碍眼,最后在上面花了两朵小花,权当是幅折枝梅花了。


    然后他又涂了两笔递给苏群。


    “给你。”


    苏群愣了愣,接过来,看了眼上面的梅花,说了声:“谢谢。”


    张寄转过了头,开始看书,浑身散发出生人勿扰的气息。


    “不用,我不想去丢垃圾。”


    “啧……”苏群看了眼画儿,又盯着他看了几眼,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寄这一张嘴,说出的话实在不算好听。也因为他说话不好听,在班上实打实得罪了不少人,他成绩好虽好,但从小到大朋友一直很少,上了高中也是这样。


    刚升学时,他斥责班里的学委顾梦雅办事不认真,结果没说几句对方就哭哭啼啼回了教室,这一哭不要紧,顾梦雅本来人缘就好,这下更是引得班上许多人对他冷眼相待,说他欺负女孩儿,按着他的头让他道歉,就差写联名书告到学校去了。


    张寄耸耸肩说,本来就是顾雪雅做错了事,凭什么要他道歉。


    他这句话一说,顾雪雅直接抱病,好几天没来上课。


    学生之间的站队也不可小觑,在那之后,班上很多同学去看望顾雪雅,慢慢地就没有和他说话了。


    苏群算是唯一一个仍然当做无事发生和他搭话的人。


    他眼见着张寄重新拿起笔,唇角重新露出一抹笑,他收起那张纸,提起精神来问他:“哎,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张寄笔也不停,说:“周测的日子。”


    苏群一根手指晃了晃,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明天是顾梦雅回来的日子啊,你俩之前闹得那么僵,尴不尴尬,哎,你说她回来会不会找你茬儿?”


    张寄手顿了顿,头抬也不抬,说:“她不敢。”


    苏群愣了愣,“你说什么?”


    张寄又不说话了。


    苏群自讨没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小说瞧。


    放学铃声一响,张寄就收拾了下书包准备回家了。实高是有晚自习的,虽然不是强迫性的,但也没有人缺席,但张寄因为成绩好,老师特批了不用上晚自习也可以,所以不用呆在学校上。


    苏群挥手跟他说了再见,张寄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他个子很高,至少一米八了,体型有些瘦弱纤细,但性格着实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上体育课时也永远是站在最后面一排,之前体育老师不知道他是年级第一的时候还极力游说他去打篮球,后来被班主任叫过去聊了聊天儿让他不要耽误他学习,他这才摸了摸鼻子放弃了这么棵好苗子。


    除此之外,张寄之前参加过联校辩论队,也从来没有输过。


    苏群“啧”了一声,眼睛从他颀长的背影上移过来。


    真是天之骄子啊,他妈妈如果有这样的儿子,估计得乐的嘴巴都合不拢。


    他摸了摸下巴,吹了个口哨,往后排走去。


    “伙计们去吃饭吗?”


    许城掀掀眼皮,瞧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走啊。”


    张寄回到家吃完饭就开始做作业,八点多就做完了。他穿上衣服,跟徐琴打了声招呼:“妈,我晚上吃多了,去外面消化消化。”


    “行,早点儿回来啊。”


    “知道了。”


    夜里的风也是热的,吹在人身上像在温泉里泡着,整个人都胀起来了。张寄闭了闭眼,嘴里哼着歌,心情很欢畅。


    他进了家超市,买了点儿酸奶可乐,眼睛在柜台的糖糖罐罐上流连。


    不是这个…


    也不是那个……


    “你好,还需要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眼神暗了下来,“没有了,麻烦给我结一下账吧。”


    他像是不信邪一样出了这家超市,又扭头又拐进了另一家超市。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徐琴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担心他出什么事儿,站在家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才听到脚步声。


    徐琴急忙喊了一声:“你去哪儿了,妈妈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张寄闻声掏出外套口袋里的诺基亚,“调成振动了,外面声音大没听到。”


    徐琴拍着胸口,连忙把他拉进门,“你去哪儿了?”


    张寄说:“打车去新宁了。”


    徐琴“啊”了一声,“新宁离咱这得开车半个小时才能到吧,你去那儿干嘛了。”


    张寄像是脑袋当机了一样,过了一会儿手臂才动了动。


    “没干什么。”他从拎的塑料袋子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歪着头看着她,眼角有笑意,他问:“妈,你吃巧克力吗?”


    “你…”徐琴愣了愣才接过来。


    “早点睡。”张寄抿了下唇,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就进屋了。


    徐琴眼见着他关上门,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孩子……”


    成绩好是好,听话也算是听话,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拆开那盒巧克力看了一眼,又看看他紧闭的房门,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说呢。


    不像个孩子。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