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寄的秘密》 第1章 “回溯”展览开幕 “回溯——青年雕塑家张寄个展”即将在津州美术馆开幕。 开幕式这天来了不少人,报纸媒体的记者们,三脚架支好,摄像头往上头一架,等待着嘉宾席落座。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起,却迟迟不见张寄的影子。 边文锦看了下手机里的时间,环顾了一下周遭,皱了皱眉,他悄悄唤过来一个工作人员说:“开幕式开始了,张寄怎么还没过来?” 那工作人员小声覆在他耳边,“张先生好像还在楼上看着呢,怕布展的时候出现什么纰漏,非说要再检查一遍。” 明明已经检查过了,怎么还要检查。 边文锦忍不住扶了扶额,他刚想叫过来主持人说一说,往下压一压时间,就见主持人疾步走上了台。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边文锦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对方就是不往他这儿瞧一瞧。 主持人先是介绍了一通张寄,又把今天在场的一些雕塑界的大佬名字念了一遍儿,最后才笑容满面地放下手里那几张稿纸,说:“下面有请张先生的好友,也是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上台发言。” 边文锦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不算赶鸭子上架,毕竟是之前就定好的流程,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个展,张寄这会儿了还在展厅里不出来,着实让他生气。 他上台四处瞅了瞅,见张寄还没下来,眉头蹙地很深。 他叫来工作人员,让对方去叫一叫他,这才摆了摆话筒,露出了一个微笑。 “今天呢,是张寄‘回溯’个展的开幕式,我很荣幸当了这次展览的策展人,之前想到要做这个展的时候,我和张寄就沟通过要做一个什么样主题的展,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正如大家现在所看见的这样。” “‘回溯’这个名字,是他想出来的。很多时候,大家想通过回溯的方式来记住某些东西,但张寄他说,他做这次展览,是想通过回溯的方式,让自己忘记一些东西,他说他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他顿了顿,然后问:“大家觉得可能吗?” 他此话一出,展厅里一片笑声。 边文锦也笑了笑,紧接着说:“但是,我们之所以喜欢张寄,不就是因为他喜欢把一些没可能的东西,也做出一些可能嘛。” 他抬头看了下楼上,白色的缓坡上,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张寄的影子。边文锦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把眼神又转过来。 “‘回溯’可以称得上是一次非常私密的展览,本次展览的所有作品,都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回忆。这次个展巡回的第一站定在我们津州,就是因为张寄的整个少年时代,基本都是在津州度过的。张寄的雕塑作品一向个人风格十分明显,无论是之前他学生时期的作品,还是他现在的作品…” 边文锦在台下努力延长着时间,眼睛时不时得往楼上瞥一眼。 此时张寄就坐在二楼展厅正中间,坐在离展品不远的长凳上,旁边是他的小型雕塑作品,这件陶瓷雕塑像一叠被风掀起的纸,几行文字从裂缝中隐隐浮出,又在空气中碎成齑粉。 底下的作品信息卡上写着: “《秘密》 张寄 陶瓷雕塑 20x15x12cm 2018年” 展厅内的工作人员眼睛一直看着他,收到同事发的消息后,她忍不住上前几步,低声说:“张老师,下面似乎已经开始了。” 张寄穿着一件错季的风衣,长时间地注视着面前的雕塑作品,久到年轻的工作人员隔着约莫十几米的距离,也忍不住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 张寄点了点头,说:“好,我一会儿就下去。”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走到那件雕塑作品前,手指轻轻扣在展台上,自上方注视着这件小型雕塑。 那件作品看上去非常轻薄,仿若被风吹起然后凝固在了空中,几行字从里面跳出来,在空气中一点点消融,融成了一个残缺的字符。 张寄正打算分辨一下那些从自己手底下做出来的残缺字符,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最近他常常有这种眩晕感,分不清现实与梦,过去与现在。 就比如此刻,陶瓷上的裂痕在他眼里扭曲变形,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在他脑中越发模糊。一下子就将他拽回十几年前的津州。 …… 零七年夏天。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天气已经格外的热了,津州的地势相较于周遭连绵不绝的山脉,显得格外低平,滚滚的热流像是被困在了里面一样,怎么都出不去。持续不断的高温让津州的中午像停摆的老钟,一切都慢了下来。人们上学上班的热情,就在这热气腾腾的蒸笼一点一点被蒸发了。 张寄不过是吃了个午饭就出了一身汗,午后实在是疲乏,他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忍不住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又热又闷的天气,家里的空调开到再低也让人打不起来精神,张寄湿着头发打了个盹,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陈琴出去上班的时候见这孩子还躺在床上,忍不住敲了敲门:“张寄,张寄,几点儿了,快迟到了,抓紧收拾收拾上学去。” 张寄猛地一下睁开眼睛,他伸出手腕看了看时间,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常常皱眉,才十八岁的年纪,眉间就皱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他答了一声:“我这就走。”然后挠了挠头发就冲出了卧室门,身后的母亲忍不住说:“你慢一点儿!” 张寄刚冲出家门,突然想起书包往还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脑门又折回家里。 “怎么了?” “我落了点儿东西。” 他有些懊恼,飞快地冲进卧室,拿起桌上的书包吁了口气。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冲进了教室,他屁股刚坐下,这边老师就进屋了。 他深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高声喊了声:“起立。” 椅子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响起。 班里的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喊了声:“老—师—好——” 拉长了的声音,病恹恹的语调,仿佛得了大型传染性疾病。 张寄已经习惯了这群人这样子,坐下翻开了课本准备开始上课。 来的匆匆忙忙,他的后背已经出了薄薄的汗,浸湿了白色的短袖校服,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教室里的空调最近坏了,一直没人来修,像是个摆设一样。头顶的几个吊扇“咯吱咯吱”地响,像在奏一首催眠曲。 “大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如果没有把握好,很可能与自己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台上的老师语重心长,说着张寄听过无数次的勉励话语,不知后面谁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一瞬间抢了老师的镜,激起一阵笑声。 “许城!” 老师怒拍了下桌子,表情带了些怒色。 张寄脸上波澜不惊,手里的笔不停地在纸上演算着。 “好了好了,知道啦。”许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从桌洞里掏出一本书糊到脸上。 讲台上的老师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讲课。 下课铃声一响,不少人趴在桌上浅眠,班主任一出门,身后的那几个男孩儿就开始笑嘻嘻地打闹,同桌苏群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张寄,打了个哈欠。 “哎,张寄,你不困吗?” 张寄摇摇头,“不困。” 苏群“啧”了一声,“好学生就是不一样,我都要困死了。”他伸了个懒腰,胳膊伸到张寄这边。 张寄蹙着眉看他一眼,苏群又悻悻收回,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苏群成绩在班里也算中上,期中考试结束后要进行新的排位,班主任排位的时候说让他带带苏群,兴许苏群成绩也能涨一涨。张寄本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以为班主任说着玩玩儿嘴里随口应了两句,没想到第二天就给他换了位儿。 苏群据说也是家长塞进一班的,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但因着他自己努力,成绩一次次上涨,班主任也对他赞赏有加。只是听说脾气不好,在之前的别的班里打伤了人。 原本张寄也以为苏群是什么脾气不好的二少,没想到同桌小半个月,两人竟也相安无事。 苏群伸展了下筋骨,从兜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放在张寄桌子上。 张寄算题的手顿了顿,刚想推过去就见苏群朝他眨眨眼,“吃吧,可好吃了,我爸送我的,很难买的。” 张寄的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顿了顿,推开了那巧克力,看着苏群有些冷硬地说:“不用。” “真的不吃?我觉得还挺…” “我说了不用,我想吃也可以让我爸帮我买。”张寄冷着脸说。 苏群愣了愣,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张了张嘴,又什么话也没说,张寄是实高一班的班长,成绩永远是班级第一,人缘永远是班级倒数。苏群原来不知道自从和张寄坐在一起,他才发现张寄这个人,真的很难和他亲近起来。 他瞥了张寄一眼,摇了摇头,收起自己的巧克力拿出了下节课上课的时候要用的书。 张寄盯着纸上多出来的那道黑色划痕,怎么看怎么碍眼,最后在上面花了两朵小花,权当是幅折枝梅花了。 然后他又涂了两笔递给苏群。 “给你。” 苏群愣了愣,接过来,看了眼上面的梅花,说了声:“谢谢。” 张寄转过了头,开始看书,浑身散发出生人勿扰的气息。 “不用,我不想去丢垃圾。” “啧……”苏群看了眼画儿,又盯着他看了几眼,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寄这一张嘴,说出的话实在不算好听。也因为他说话不好听,在班上实打实得罪了不少人,他成绩好虽好,但从小到大朋友一直很少,上了高中也是这样。 刚升学时,他斥责班里的学委顾梦雅办事不认真,结果没说几句对方就哭哭啼啼回了教室,这一哭不要紧,顾梦雅本来人缘就好,这下更是引得班上许多人对他冷眼相待,说他欺负女孩儿,按着他的头让他道歉,就差写联名书告到学校去了。 张寄耸耸肩说,本来就是顾雪雅做错了事,凭什么要他道歉。 他这句话一说,顾雪雅直接抱病,好几天没来上课。 学生之间的站队也不可小觑,在那之后,班上很多同学去看望顾雪雅,慢慢地就没有和他说话了。 苏群算是唯一一个仍然当做无事发生和他搭话的人。 他眼见着张寄重新拿起笔,唇角重新露出一抹笑,他收起那张纸,提起精神来问他:“哎,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张寄笔也不停,说:“周测的日子。” 苏群一根手指晃了晃,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明天是顾梦雅回来的日子啊,你俩之前闹得那么僵,尴不尴尬,哎,你说她回来会不会找你茬儿?” 张寄手顿了顿,头抬也不抬,说:“她不敢。” 苏群愣了愣,“你说什么?” 张寄又不说话了。 苏群自讨没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小说瞧。 放学铃声一响,张寄就收拾了下书包准备回家了。实高是有晚自习的,虽然不是强迫性的,但也没有人缺席,但张寄因为成绩好,老师特批了不用上晚自习也可以,所以不用呆在学校上。 苏群挥手跟他说了再见,张寄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他个子很高,至少一米八了,体型有些瘦弱纤细,但性格着实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上体育课时也永远是站在最后面一排,之前体育老师不知道他是年级第一的时候还极力游说他去打篮球,后来被班主任叫过去聊了聊天儿让他不要耽误他学习,他这才摸了摸鼻子放弃了这么棵好苗子。 除此之外,张寄之前参加过联校辩论队,也从来没有输过。 苏群“啧”了一声,眼睛从他颀长的背影上移过来。 真是天之骄子啊,他妈妈如果有这样的儿子,估计得乐的嘴巴都合不拢。 他摸了摸下巴,吹了个口哨,往后排走去。 “伙计们去吃饭吗?” 许城掀掀眼皮,瞧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走啊。” 张寄回到家吃完饭就开始做作业,八点多就做完了。他穿上衣服,跟徐琴打了声招呼:“妈,我晚上吃多了,去外面消化消化。” “行,早点儿回来啊。” “知道了。” 夜里的风也是热的,吹在人身上像在温泉里泡着,整个人都胀起来了。张寄闭了闭眼,嘴里哼着歌,心情很欢畅。 他进了家超市,买了点儿酸奶可乐,眼睛在柜台的糖糖罐罐上流连。 不是这个… 也不是那个…… “你好,还需要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眼神暗了下来,“没有了,麻烦给我结一下账吧。” 他像是不信邪一样出了这家超市,又扭头又拐进了另一家超市。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徐琴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担心他出什么事儿,站在家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才听到脚步声。 徐琴急忙喊了一声:“你去哪儿了,妈妈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张寄闻声掏出外套口袋里的诺基亚,“调成振动了,外面声音大没听到。” 徐琴拍着胸口,连忙把他拉进门,“你去哪儿了?” 张寄说:“打车去新宁了。” 徐琴“啊”了一声,“新宁离咱这得开车半个小时才能到吧,你去那儿干嘛了。” 张寄像是脑袋当机了一样,过了一会儿手臂才动了动。 “没干什么。”他从拎的塑料袋子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歪着头看着她,眼角有笑意,他问:“妈,你吃巧克力吗?” “你…”徐琴愣了愣才接过来。 “早点睡。”张寄抿了下唇,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就进屋了。 徐琴眼见着他关上门,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孩子……” 成绩好是好,听话也算是听话,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她拆开那盒巧克力看了一眼,又看看他紧闭的房门,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说呢。 不像个孩子。 第2章 爸爸买的巧克力 张寄开了瓶可乐放在桌子上,从床底下拉出自己的画板支起来,他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是个男人,穿着身西服站在桥边,笑得格外温柔。 他轻轻擦了擦那张照片,然后夹在画板上,插着耳机听着英语听力,花了半个小时画了张速写。 这不是他第一次画这个人,记得他最开始学着画照片上的男人的时候,需要一个多小时,完全称不上是速写,到后面越来越熟练,直到现在不到半个小时就能画出一张。 后来只画一张照片他画腻了,开始画更多的东西。 画这个男人的素描,这个男人的彩色人物头像。 用各种颜料,各种画笔,画各种姿势,各种场景。 他用一张照片,用照片上那张脸画过很多场景的画,在街上,在家里,在餐馆,在游乐场里。 一切他想象中的场景,被他如数地再现在画纸上。 今晚这张速写上男人的姿势又有所变化,照片上的男人挺直微笑地站在桥边,他在他手里添了一板巧克力,然后在一旁添了个伸手的小孩。 画完之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取下那张画纸,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画放进专门的袋子里,和画板一同放在床底下。 第二百零八张了。 他想,等画出最漂亮的一张,他就裱起来挂在墙上。 洗漱完躺在床上,张寄关上灯,闭上眼,浑身的疲累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吃完早饭去学校的时候,他才走上四楼,就看到走廊里的顾梦雅和她旁边的班主任孟德昌。 孟德昌倚在栏杆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的特别开心。 “好好,出院就好,你呀,就是平时太拼了,休息两天也能调整一下状态呵呵…” 张寄嗤笑一声,要换了别的学生,请上一天假。孟德昌恐怕就要破口大骂“请假,你也不看看自己考成什么样还请假”了。 但这是顾梦雅,整个实高,张寄成绩第一,顾梦雅第二。自高一到现在一向如此,孟德昌每次看着成绩表,嘴巴永远是咧着笑的,别说顾梦雅生病了需要请假了,恐怕就算是假生病,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梦雅回头瞥了眼张寄,又迅速转了过去。 张寄看也没看她,抄着口袋,进了教室,他把书包扔在自己座位上,想想刚才顾梦雅的眼神,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苏群的书竖着放着来堪堪遮住脑袋,见张寄来了,赶紧把书放下“唉,傻笑什么呢,快帮我挡一挡,我眯一会儿。” 张寄看了看他,收起笑容说:“一会儿有查课的,你还是不要睡了。” 苏群睁开眼睛,幽幽地看他一眼,“又查课,烦死了。” 他恹恹直起身子,一半的脸颊被压的通红,他叹了口气,托着腮看着窗外,“今天也好热啊,学校为什么不给开空调啊,是不是也太抠了点儿,好歹也是重点中学,重面子不重里子,真是虚伪……” 张寄兀自翻着书没搭理他,苏群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又要睡着。 一块儿巧克力推到了苏群的桌子上,“巧克力提神。” 苏群眼皮掀了掀,有些迟疑道:“这是……” 张寄嘴唇掀起一个弧度,看上去难得温柔。 “我爸买给我的。” 语气颇有些炫耀的气氛,苏群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笑了一声。 “想吃昨天跟我说嘛,干嘛还特意让叔叔去买一趟。” 张寄又不说话了。 苏群拆开外面那层包装纸,塞进嘴里,浓浓的黑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散开,苦苦的。他抬头看了眼张寄,翻开语文课本,张了张嘴,竟也读起书来。 顾雪雅进了教室之后,频频往张寄这边看,下了早自习她终于忍不住把张寄喊了出去。 “张寄,你跟我出来一下。” 教室里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张寄放下课本,掀了掀眼皮,问:“有什么事儿?没事儿我还要去吃饭。” “你…”顾雪雅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她捏了捏手心,“两分钟,就两分钟……” 张寄于是站起身,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顾雪雅。 “愣着干嘛?一分钟过去了。” 走廊角落里,顾雪雅捏着手指头低着头,脸颊绯红。 张寄看着她,难得笑了一声:“脸这么红,怎么?要和我告白呢。” “你…”顾雪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张寄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是冷漠地提示:“两分钟过去了。” 顾雪雅张了张嘴,眼睛一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势:“你…你能不能不要把上次的事情说出去……” 张寄短促地“哦”了一声,“说完了?”他转身就想走。 顾雪雅急急忙忙喊住他:“张寄!” “我没那么爱管闲事,”张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在成绩上耍小聪明,那是你的事情,考好考差和我无关。但……顾梦雅,不是每一次的投机取巧,都能得到你想得到的结果。” 顾雪雅愣了愣,被张寄的这句话搞得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她攥紧了拳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距离上次期中考试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害怕张寄把事情说出去,害怕自己受到处分,害怕别人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 但如今心思终于落了地,她却并未觉得有多舒坦。 实高的期中考试特别严谨,为了保证成绩不掺水分,都是打乱了班级分出考场来考试的,没想到考完之后恰好赶上一位语文老师早产,工作量突然增大,于是隔壁班的老师商量了下,叫了在一班的她和张寄去批改容易批改的古诗词填空来减轻一点负担。 一班这堂是体育课,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孟德昌对自己这两个学生信任的很,绝不相信他们会在试卷上下手脚。 顾梦雅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小动作来着,他们去修改的是语文试卷,而且为了避嫌,给他们的试卷都不是本考场的。 可虽然手里的试卷里没有自己,她闲暇间匆匆一眼却瞥到了隔壁桌上放着的数学试卷。 刚刚好,就是她那个考场的。 上节课刚刚对过数学试题的答案,她有一道5分的题失误了。 5分啊。 没了这五分,她可能就不是全校第二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张寄,攥了攥笔,心里挣扎着。 张寄改到一半想去厕所,中途遇到语文老师让他帮忙去拿本书,只好拐回办公室,没想到正好看到顾梦雅鬼鬼祟祟翻着数学试卷,然后飞快地在上面添了两笔。 这令她胆战心惊的两笔。 她改完那道选择题之后,一抬头便看到张寄,她心漏了一拍。 顾梦雅摸着胸口,晃了晃脑袋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她想着张寄刚刚说过的话,早饭也没吃,在外面呆了有一会儿,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才回教室。 今日周测,大家考前全都怨声载道,考试的时候却还是拿起笔来飞速地在纸上写写划划,生怕做不完题。 考前孟德昌轻咳了两声说:“教务处刚刚开会说了,下个星期要召开家长会,原本期末考试成绩出了就要开,结果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大家这次可要好好考,你们有进步,到时候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才有的夸啊,你们说是不是。” 张寄捏了捏手里的笔,背挺得很直,过了有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场全科目的考试考完,基本考完身上的气力就去了大半,有的人很兴奋,商量着今晚要好好吃一顿补一下,有的人一考完就啃着笔皱着眉头一脸懊悔。 苏群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不用说又得是第一吧,我可真羡慕你。” 张寄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用心学了。” 潜意识是说苏群没有好好学习。 苏群撇了撇嘴,小声地“嘁”了一声。 张寄心里想着孟德昌的话,忍不住攥紧手里写写划划的笔,像是有些焦躁。 苏群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地说:“唉,又开家长会,我爸来了看见我这成绩回去又得骂我……” “啪”的一声,一支笔被他不小心折断,碎掉的残渣不小心崩到了苏群头上,苏群摸摸脑袋,扭过头一看,就见张寄的大拇指滋滋冒血,他愣了愣,“怎么回事儿?” 张寄脸色如常,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包住冒血的部位。 “没事,不小心把笔弄断了。” 苏群低头看了眼他桌子上那支笔的残骸,是张寄平时喜欢用的那支中性笔,外表有暗金色的花纹,很漂亮结实的一支笔,是怎么“不小心”,才能把这支笔弄断。 苏群顿了顿,见张寄脸色如常,也没有多问,摸了摸鼻子说了句:“没事儿就好。” 过了一会儿苏群又想起来什么,说:“哎,对了,家长会你爸来还是你妈来啊?你爸妈一定会很高兴吧,不像我…唉…我都想花钱雇一对儿父母来了。” 张寄扭头看了看他,“雇?” 苏群点点头,“你不知道吧。” 他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周遭,覆在他耳边低声说:“上次许城就是这么干的,生生骗过了孟德昌的眼睛。” 张寄脸上难得有些讶异。 回到家里他把下周二要开家长会的事情和徐琴一说,徐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 “这可怎么办,妈妈下周正好要出差。” 张寄像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没关系。” 徐琴皱皱眉,“那家长会怎么办,不行,要不我……” “不用。”张寄打断了她。 他扒了两口饭,顿了顿说:“叫我舅舅来吧。” “反正家长会来来回回就那样,也没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徐琴,安慰般地拍拍她的手。徐琴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他长大,又要赚钱又要养他,本来就难,他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故意甩出不高兴的脸色给她瞧。 徐琴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妈妈对不起你。” 张寄笑了笑,“没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徐琴眼圈有点发红,她伸手抱了抱张寄。 “你也是,别这么拼,妈妈不希望你做世界第一,只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 张寄歪了头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吃完饭他就去学习了,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张寄拿起来一看,是徐力扬打过来的。 徐力扬是他小舅,比他妈妈小6岁,一向很疼他。 徐琴像是之前已经联系过他了,电话那头的徐力扬拍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老寄,你舅一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张寄听着这个让他恨不得想撞墙的称呼,忍不住放下笔捏了捏眉心,“小舅,说了多少次了,别叫这名儿,你为了显小真是不择手段啊。” 徐力扬笑了声:“怎么,小寄就不奇怪了?你小学同学给你取什么外号来着?” 第3章 你爸长得好年轻啊 “……算了,当我没说。” 张寄知道自己说不过徐力扬,索性转移了话题,问他:“郎西在家吗?” 徐力扬“嗯”了一声,“睡了,要是知道你打电话过来肯定又吵着闹着要和你说话。” 张寄笑了一声,“我们郎西想我了,你好久没带她来这儿玩儿了。” 徐力扬哼了一声,“我还敢带她去么,上回带着她去你家,赖着住了俩星期死活不走。” 张寄又和他说了几句,最后嘱咐他说:“舅舅,下周开家长会,你一定记得要来。” 徐力扬说:“这你放心,你舅又不是头一回去给你参加家长会了。” 张寄顿了顿说:“记得和上次一样,好好表现。” 徐力扬“嗯”了一声,好久没说话。 片刻之后,徐力扬说:“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嘛。” 挂了电话,张寄深呼了一口气,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星星点点的夜色,唇角勾了勾,整个人放松起来。 “星星真美啊……” 他低声地说了句,一点点摊开手掌心,把手伸出窗外,停顿了有几分钟,才慢慢攥紧了手心往回收,好像真的捉住了星星一样。 这次全校举办家长会,要求家长必须到场,不只是有的学生不愿意开,有些成绩差的家长也不愿意来,怕老师揪住自己批评一通,怕自己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揪住自己的孩子打一顿。 很多人开始做家长,一开始都希望自己孩子平安健康,没有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理,只是后来,听到的见到的人,都在反反复复强调自己的孩子有多优秀,于是攀比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开始作比较。 为什么别人的孩子可以得第一,为什么我的孩子就不可以。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人生本没有什么“正轨“,何谈差错?不过只是太多从众的人,害怕过上“与众不同”的人生,于是拼命让孩子成为大众标准上的优秀,久而久之甚至忘了最初见到孩子第一眼的感动。 津州实高今天特意放松了门禁,三三两两的学生挎着自己的父母走进学校,孟德昌站在教室门口一个个握手打招呼,亲切地笑着把学生家长迎进教室。 为了显示对自己孩子的重视,有的家庭甚至爷爷奶奶都一起过来了。 本来还很宽敞的教室一瞬坐都坐不开,于是变成了家长坐在位置上,学生贴着墙角站着的场景。 成绩单一张张发到家长的手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徐力扬手里拿着那张成绩单,抬头看了眼在墙角站的笔直的张寄。 “第一名啊。” 身边苏群的妈妈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 徐力扬笑了笑,“是。” 苏群的妈妈叹了口气,“哎哟,真的是,都是同桌怎么相差这么多,我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像你家孩子一样那么省心。” 徐力扬也凑过去看了看苏群的成绩单:“15名,也不是特别差啊。” “这还不差?”苏群妈妈声音忍不住高了点儿,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低了下来。 “我姐妹家的孩子在班里都是前几,要是一直保持这个成绩,人家都能保送了,这小子可好…唉,不说了不说了,幸好今天孩子他爸工作忙没来,要是让他爸爸知道非得骂死他。” 徐力扬有些无语,尴尬地笑了两声应付过去了。 孟德昌在台上神情激动地发表着讲话,唾沫星子喷了一讲台,先是对班级前几名进行了表彰,发了奖状和一些不值钱的奖品鼓励一下,又状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倒数几名的学生,劝导家长们回家好好教育一下自己孩子,让他们上上心,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学校里混日子。 尽管孟德昌以为自己说的很委婉了,还是有不少家长脸都羞红了。 “太丢人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不这么丢人!” 最后一排被点到名的家长恨恨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摇着头叹了口气。 苏群听的有些发困,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手里的橡皮,眼睛打量着在座的家长,戳了戳身边的张寄说。 “哎,谭舒朝的妈妈长得好漂亮啊。” 张寄掀了掀眼皮,没搭理他,苏群眼睛扫射了一下周遭,结果和自己妈妈对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下了头,“我去…我妈那眼睛简直能喷火。” 今天教室里倒是难得开了空调,兴许是怕家长知道了告到教育局里,因此想留一个好印象。但班里人太多了,开了空调也还是很热,香水味儿,汗味,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熏得人有些想吐。 苏群头往这靠了靠,“哎,坐你座位上的那个人好帅啊,看起来还很年轻,是你什么人啊。” 又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好像每次徐力扬来给他开家长会都会有人这么问他。 张寄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手抄到裤子口袋里,轻声说:“是我爸爸。” 这种谎话撒了千万遍,差些都要骗过他自己了。 苏群“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和你爸长得还是有点儿像的,都很高,又帅,不过你爸看着脾气很好,这点儿和你不一样。” 张寄扭头瞥了苏群一眼,苏群乖乖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张寄扭过头来,和徐力扬看过来的眼神对上,徐力扬朝他比了个“V”的姿势,张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又悻悻收回了手。 “唉,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可爱……” 苏群妈妈顺着往墙角看了一眼,“哟,那就是第一名呀,长得也很帅啊,你可真是有福。” 徐力扬看了看张寄,笑了一声,“福也算不上,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他的。” 家长会结束之后,张寄胃里实在不舒服,跑到卫生间里呆了很久,孟德昌把徐力扬叫住聊了一会儿天,脸上笑出了好几条褶子。 “我们家张寄真是多亏了孟老师照顾了……” “哪里哪里,张寄懂事儿又认真,我没照顾多少,全靠他自觉了……” 徐力扬逢迎了两句,顿了顿,声音压下来,往他怀里塞了包烟,说:“对了,孟老师,我们家孩子要强,他是单亲家庭的事情……” 孟德昌摆摆手,“嗨,这算什么,你放心,我一个字儿不会说的,办公室里都没人知道。” 徐力扬这才松了口气,打发完孟德昌,他才开始四处找张寄,找了半天可算是在卫生间找着了,这小子蹲在卫生间的地上,闭着眼睛,表情十分痛苦。 徐力扬慌了,赶紧凑过去,“小寄,小寄,你怎么了……” 张寄没一会儿睁开眼睛,“我还没死呢,晃都要被你晃死了。” 徐力扬松了口气,“你这孩子……” 张寄朝他伸出掌心,嘴角勾出一个笑,很浅很浅的酒窝,倒是罕见地带着分小孩子气。 “合作愉快,爸爸。” “你…”徐力扬看着他,一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苦笑一声,也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敲了敲张寄的脑袋,有些嫌弃地说:“谁跟你合作愉快,你小子说话听着怎么这么欠儿呢。” 两人靠在卫生间的墙上,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徐力扬问:“我还要这样假装你爸爸到什么时候?” 张寄歪着头想了想,说:“到我高中毕业吧。” “大学不开家长会。”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忽然,卫生间隔间的门“咯吱”响了一下,张寄身子僵了僵,转过头去看着那扇忽然之间打开的门。 他在卫生间呆了很久,还以为人都走光了。 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从里面钻了出来,肩胛线漂亮的很,身上有股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那种气质,穿着实高的短袖校服,抬手之间能看到臂膀上的肌肉。 他抬起头,张寄认出了他的脸。 萧叙。 校篮球队的队长,雄霸实高贴吧榜单上的人物,篮球打的好,人长得帅,走在街上都被星探搭讪过,据说他班上的小女生有一半暗恋他,有一半之前给他写过情书。 张寄知道他是因为之前7班有个女生在天台跟他告白,结果不但被拒还受到了全年级通报批评,一气之下转学了,这事儿整个实高都知道。 而此时张寄盯着他的脸,心一瞬跌倒谷底。 这人在里面呆了多久? 全都听到了么? 他会不会告诉其他人? 萧叙的眼睛短暂地张寄和徐力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又抄着兜看着他们,末了,从工具间里拿出一个拖把,淡淡地说:“二位聊够了么,我要打扫厕所了。” 第4章 曝光 张寄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化莫测。 萧叙定定地看着他,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张寄抿了抿唇,拉着徐力扬走出了卫生间,最后还回头看了一眼。 徐力扬掸掸衣服,问:“你认识他吗?他不会说出去吧,你们学校的学生怎么都一个个跟个小大人一样?” 张寄皱了皱眉,没说话。 家长会开过之后,班里有些孩子的学习劲头明显上去了,不知道是回去挨了父母打骂,还是接了父母递过来的进步礼物。 许城却一大早就被孟德昌叫去了办公室,没一会儿怒气冲冲地回来,一脚踹翻了桌子。 女孩子们的惊呼声不绝于耳,张寄忍不住皱了皱眉。 许城拢了拢头发,脸上发狠的戾气让几个胆小的女生不敢抬头。 他推开过来劝他的几个人,越过人群就挤到了苏群面前。 苏群掀掀眼皮,“孟德昌和你说什么了,这么大火?” 许城一屁股坐在张寄的座位上,“我操,真他妈烦人,昨天老子雇的人来参加家长会的时候孟德昌那老贼还笑呵呵的,结果没想到扭头就给我爸妈打了电话,这下好了,两边儿一合计全知道了。” 他撸了一把头发,忍不住踹了踹桌子。 张寄吃完饭回来就看见许城坐在自己座位上,他敲了敲桌子,示意了一下。 许城心情不好,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语气有些冲动,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白牙。 “哟,第一名回来了。” 讥讽的语气,存心恶心张寄。 张寄厌恶地皱了皱眉,“快回到自己位置上,马上就要上课了。” 许城就看不惯他这幅颐指气使,仿佛天下数他最牛的样子,不由地说话也带刺,“没看到我和苏群说话呢,坐你凳子上一会儿怎么了?” 张寄冷冷地看着他:“让开。” 许城靠在后面桌子上,嗤笑了一声,“不让会怎么样?” 张寄猛地一下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从凳子上扯开,他个子比许城还要高一点儿,平时看起来不怎么运动,其实力气也挺大的,许城倒是没留神,一下子跌在地上。 他表情有些愠怒,站起来就要伸拳头,“你这个…” 胳膊被人拉住,苏群手腕一用力,许城的拳头就生生停在了半空。 苏群朝着他摇了摇头,“快上课了,许城,你回去吧。” 许城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眼张寄,才放下胳膊往后面走去。 苏群坐下来,看了看张寄,问:“你没事吧。” 张寄既没看他,也没说话,苏群自讨没趣,得不到回应只好耸耸肩说:“许城就是冲动了点儿,你别生气。” 张寄摸出习题来,在纸上换了一个圈儿,说:“我没生气。” 苏群以为他不会理自己,没想到张寄居然说话了,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张寄轻轻地说:“他不值得。” 苏群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扬起一抹笑,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张寄。 “给你的。” 张寄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苏群歪了歪头,“你看看就知道了。” 张寄半信半疑地打开,看见盒子里赫然躺着一支黑色的带着暗金色花纹的笔,和前两天自己弄断的那根一模一样。 他看了眼苏群,苏群抬了抬下巴,“看着你好像挺喜欢用这种笔的。” 张寄犹豫了下,看了眼苏群,合上了盒子,说了声:“谢谢。” 苏群唇角勾了勾,“客气什么,应该的。” 应该的? 张寄皱了皱眉,刚想问些什么,上课铃声响了,这堂是班主任孟德昌的课,孟德昌教的的是历史,基本上每节课上课之前都会提前几分钟来提问学生,一般只要是他的课,课前就没有人要去上厕所的,就怕孟德昌提前进教室,自己来不及准备。 不过这次,孟德昌是踩着上课铃声来的。 “刚开了会,现在开始准备提问,大家复习了吗……”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孟德昌胳肢窝里夹了课本走了,没过一会儿又返过来,嘱咐道:“对了,学校要存档,下午大家把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户口簿复印件带过来,要全家的那一页和写着你自己信息的那一页,最迟下周交上,能早点交就早点交,班长记得收齐给我。” 张寄点了点头。 徐琴不在家,阿姨给他做了饭,他匆匆扒了两口吃完,就翻箱倒柜地找着自己家户口簿,终于在一个密闭的小柜子里找到了,他松了口气,复印了两张,然后在卧室眯了15分钟,才打了个哈欠起床去学校。 第一名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天气热的时候也会心里烦躁,每日都盼望着下点雨。出门的时候,他刚骑着车出门,就看到天边阴沉了一大片,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他飞快的蹬着自行车骑到学校,刚走到教学楼,天上就滴答滴答开始落雨点子了,他一脚迈上两层台阶,跑上了四楼。 书包里的两张复印件被他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孟德昌从教室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喊他:“张寄,过来一下。” “孟德昌真是很喜欢你啊。”苏群感叹道。 张寄没说话,放下书包就出了教室。 孟德昌在走廊里等着他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市里有个语文知识竞赛,几个高中联合举办的,主任和我的意思,希望你参加,毕竟有益无害的事情,你想去吗?” 张寄问:“什么时候?” 孟德昌说:“就下周。” 张寄点了点头,“那可以。” 孟德昌一听他答应了,脸上就笑开了花,“没事儿,不用紧张,该学的还是要学,不要耽误了其他学科的功课,老师相信你。” 两人在楼梯口说了有一会儿,一个人慢腾腾地走上来,戳了戳张寄的背。 “借过。” 张寄往一旁挪了挪脚,回头望过去,禁不住身子一僵。 萧叙抬脚迈了几级台阶,看也没看他就往自己班里走去。 孟德昌看了萧叙一眼,轻蔑地笑了声:“你看看,7班的孩子就是没礼貌,看见老师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张寄看了看孟德昌,没由来的烦躁。 正说着说着,起风了,黑压压的云层压住了天际最后一抹亮光,吹的张寄的长裤像一卷拉长的卫生纸一样四处摇晃。 张继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看见下雨了,心里那点儿烦躁才一点点儿被驱散,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呆在外面看了很久。 豆大的雨点打在了教室窗户上,一阵风顺着半敞的门窗钻进来,吹的学生们的课本习题哗哗作响。 苏群被突如其来的风冻的打了个哆嗦,他套上外套,哆哆嗦嗦拢着自己桌子上的东西。 “我操,这什么鬼风……” “下雨啦,下雨啦!”靠窗的谭舒朝兴奋地拉开半敞的窗户探着头伸出窗外,挥着手感受着外面的温度。 猛地一阵风吹进教室,张寄翻扣在桌子上的复印件被一阵狂风吹到了地上。 苏群双手按着自己和张寄的桌子,眼见着那几张纸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吹走,不由得暗骂了一声,“谭舒朝!” 他找了本词典往下一压,便越过好几个空座位去捡那几张A4纸。 风吹的他稍长的刘海挡住了眼,他拢了下,回头看了眼窗边的人,怒道:“谭舒朝关窗户啊,傻啊你!” 谭舒朝闻声悻悻缩回了头,用力一推,把窗户关上了。 苏群摇了摇头,暗骂了声:“傻子。” 他回到座位上,正准备把复印件放回到张寄桌子上,一眼瞥过去却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他顿了顿,正欲放回去的手收回来。 “徐琴,女,1964年……” “张寄,男……” 再往下看就是一行空白,张寄的户口薄上,居然只有两个人的名字。 苏群心底一惊。 有没有人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曝光 第5章 关于父亲 张寄哼着歌进了教室,难得的一场雨,好歹浇熄了人心底那点儿烦躁,他此时心情很好。没想到刚进教室,就看到苏群从自己桌子上拿起那两张A4纸,张寄的心情一下跌倒谷底。 “苏群!”他怒吼一声,班上的人顿时都抬头看着他。 他不管不顾,快走两步,一下子抢过了苏群手里的那几张纸。 苏群有些错愕,“你……” 张寄捏着他的衣领,咬了咬牙,“谁准你看了?” 苏群被他的样子惊到了,张寄用力捏了捏,“谁…准你看了?” 苏群愣了有几秒,才回过神来,他涨红了脸,挤出一个微笑,“班长,你弄疼我了。” 张寄闭了闭眼,手臂上的青筋毕露,他看了眼苏群,压低了声音,逼问他:“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苏群手指指了指他还捏着自己脖子的手,张寄松开手,扯了扯衣服,坐在座位上。 “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他抽出一本书,压在那两张A4纸上面,拧着眉问他。 苏群捂着脖子喘了口气,然后看着他说:“也没看见什么,就看见你户口本上只有两个人。” “那昨天你的爸爸……” 是雇的? 他心底有个疑问。 第一名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居然要雇人来参加家长会。 张寄恶狠狠地盯着他,“不准说出去。” 苏群眼神暗了暗,“放心吧,这种事我说出去有什么好处。” 张寄拧紧的眉才慢慢松开,苏群眼神闪烁了下,他朝张寄那边凑了凑,问他:“那你真的是找人来……” 张寄瞪了他一眼,厉色喊道:“苏群!” 苏群双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嘿嘿……” 张寄眼神这才收回来,他掀开书准备看会儿书,苏群说:“不过嘛,要我不说出去可以,我有个条件。” 张寄冷着脸,“什么条件?” 苏群眼神闪烁了两下,表情有些诡异,他勾了勾唇,压低了声音:“只要期末考试的时候,你把答案用手机传给我,这事儿我保证,一个字儿都不往外面传……” 张寄身子僵了僵,他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群,“你说什么?” 苏群笑嘻嘻,拿胳膊肘捣了捣张寄,“干什么这个表情,你做题做得快,这不是举手之劳么?只要到时候,你偷偷把答案传给我……” 张寄抿了抿唇,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不可能。” 苏群的笑僵在了脸上,“这点儿忙都不帮?” 张寄看了眼他,“你抄的了一时,难道高考的时候也要抄我的么?” 苏群掏了掏耳朵,一贯笑眯眯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别给我说这些东西?” 他手里转着一根笔,敲了敲桌子,眼神有些散漫地看着前面儿,漫不经心地说:“你有怕的东西,我也有。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想必…”他敲了敲被他压在书底下的那两张纸,说:“这其实也不算是秘密吧。” 张寄的手猛地一下收紧,下一秒就掀翻了他的桌子。 “砰”的一声巨响,几个小女生惊叫起来。 “张寄!天哪,你们干什么……” 张寄拎起苏群,“你威胁我?你居然拿这种事情威胁我?” 苏群被他一瞬间的暴怒惊了一下,他环视了下周遭,压低了声音对张寄说:“你激动什么,各取所需而已,你愿意帮我,那我自然……” 他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张寄。 张寄握了握拳,实在没忍住,一拳打了过去。 苏群被他一拳打在地上,摸了摸自己有些擦破的唇角,后面的许城第一时间凑了过来,“张寄,你这是欺负谁呢?”他高声喊了一声,拉起一屁股蹲在地上的苏群,挡在苏群面前,拿拳头捣了捣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呢?成绩好就能随便打人了是吗?有没有点儿教养。” 张寄面色冷硬,“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啊,”许城嗤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苏群,“你没事儿吧。” “你…”张寄脖子上的血管隆起,显然有些动怒。他抬脚往许城那边走过去,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 “张寄!”他回头,前排的王攀宁看着他摇了摇头。 苏群轻轻咳了两声。 他直起身看了看张寄,转了转脖子,关节处发出了明显了转动的声音,他啐了一口,再抬眼,早就没有了往日的那般殷勤。 他看了眼许城,“城儿,你先回去,我没事儿。” 许城看看他,又看看张寄,说:“张寄,你最好老实点儿。” 张寄看看他,咬了咬牙,又看看苏群,苏群冷哼一声,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把张寄桌上那支笔抬手一扔,扔进了垃圾桶。 “榆木脑袋,我看你也配不上用我送的笔。” 张寄看着他,也不说话,他掸掸自己的衣服,抬脚就去孟德昌的办公室申请调座位。 孟德昌有些为难地看了眼他,“张寄啊,下周就要月考了,这会儿调座位不合适吧。” 张寄抿了抿唇,“真的不能调吗?” “这……” 张寄眼神暗了下来,“老师为难的话就算了。” 孟德昌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撑过这个星期,等月考我再调,我也不能因为你一个影响其他学生你说是不是。” 张寄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苏群趴在桌上睡觉,他坐下,拿出习题,一道一道解,笔在纸上划出重重的痕迹,几乎将纸戳破。 张寄抿着唇,眉间一派冷硬。 这个人处心积虑讨好自己,原来不是要和自己做朋友,只不过想抄他几道答案。 呵… 他眼睛盯着夹在书本夹层里的那两张纸,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出去之前没有把它放好,哪怕他再仔细一点儿,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苏群像是彻底不打算和他说话了,一下课就离得他远远的,跑到后面和那几个人待在一起,没一会儿就听到许城大声嚷嚷。 “什么?好学生也雇人来参加家长会啊,真是幸福,我被孟德昌揪过去教训了一通,他却什么事儿没有?” 前面儿有人回头看了许城一眼,“谁雇人来参加家长会啊?” 许城嗤笑一声,“还能有谁,你自己想想呗。” “人前装的人模人样的,爸爸长爸爸短的,原来都是骗人的,听说人户口本上只有两个人,不知道是和外面谁生出来的没教养的东西,要我说人要是长个聪明脑袋啊,撒起谎来都天衣无缝。” “哦,也不算天衣无缝,这不是眼瞅着就暴露了么……” 张寄听着他们在后面左一句又一句的讽刺自己,捏着一杆笔,用力在纸上划了一道。 许城的声音大到全班人都可以听到,有很多人交头接耳,偷偷打量着张寄。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张寄生平头一回有了想逃课的念头。 他回头看了眼许城,又看了眼苏群,问他:“好玩儿吗?” 苏群点点头,唇边浮起一抹笑,“班长大人连别人下课时间说句话也要管么?” 张寄握了握拳,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打他的冲动,冷哼了一声,挺直了背,一步步走出了教室。 苏群朝着许城他们几个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几个人在卫生间堵住了张寄,张寄刚准备出卫生间就被他们几个人堵了回去。 张寄看了眼他们几个,说:“让开!” “呵…”苏群脸上带了丝狠色,说:“张寄,我平时待你不薄吧,吃的喝的样样都记得给你带一份儿,不就是让你传个答案,至于么你。” 张寄被逼到墙角,挺直了背看着苏群,“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吧,先是假装和我好好相处,等到合适的机会就要我帮你作弊,既然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又说什么待我不薄呢?” 苏群嗤笑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要是这么算账的话,那你刚刚打我那一拳,可怎么算呢。” 话音刚落,许城往他逼了两步,重重的一拳捣在了他肚子上。 “跟他费什么话,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张寄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苏群笑了笑,“你看看,我可和你不一样,打人哪有打脸的,我生下来就没被人打过脸,你可是第一个。” 说完他也一拳打了过来。 张寄反手拦住了他,没还几下手,就被人四脚八拳按在地上。 “滚!”张寄费力挣扎着起来,怎奈他们人多势众,他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 “妈的还敢还手!”许城用脚狠狠踢着背部和腹部,张寄吃痛,弯着腰护着头,没一会儿身上的白色短袖就染上了一个个的脚印,看上去格外狼狈。 苏群仰头笑了两声:“打我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么?” 张寄抱着头在地上喘着气,恶狠狠地瞪了苏群一眼,苏群蹲下来拍拍他的脸,“哟,怎么,生气了,原来我还有又让您生气的资格的嘛。” 张寄闭了闭眼,苏群猛地踹了他一脚。 “你可给我记住了,平时对你好声好气的,不代表爷就没脾气。” 说完,他扭头带着一群人走了。 卫生间门口的人探头探脑,没人敢凑过来,哪怕只是扶他一把。 张寄躺在地上喘着气,表情有些狰狞,但更多的是绝望。他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裸地挖出来摊在地上,这感觉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又难堪又难捱,简直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