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始料未及的回答。
将两色棋子变成一色,便没有泾渭之分。
谢舟似乎顿了一下,“要如何将它们变为一色?”
赢秀轻轻摩挲着冰冷圆润的棋子,随口道:“没有分别,便是一色。”
没有上下之分,没有士庶之分,便是一色。
赢秀聪明,灵慧,看出谢舟以棋喻人。
谢舟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做不到没有分别。”
赢秀不假思索道:“那只能求大同,尽力让每颗棋子都趋于一色,不分上下,没有贵贱。”
难得的,谢舟开始仔细端详赢秀,向来着黑的少年穿着一身粲然生辉的金袖衫,袍裾绣锦绣,珠辉玉丽。
这身衣裳比他想象的更适合赢秀。
或者说,赢秀天生就应该穿着华冠丽服,金装玉裹,意气风发,走在仕宦阁台之中。
而不是做一个小小的刺客,隐藏在黑暗中,不见天日。
赢秀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不由有些紧张,下意识理了理宽大飘逸的袍裾。
他从未穿过这么好,这么漂亮的衣裳,生怕弄坏了。
金色,太过显眼,不是一个刺客该穿的。
琅琊王氏的戒训告诉他,他应该带着斗笠,面带覆面,穿着黑衣,潜行在暗处。
但是谢舟给他准备了金色的衣裳,内里冰冷柔软,外头漂亮夺目。
少年一直低头整理袍裾,眼眸低垂着,脸颊隐隐泛着红,谢舟便问他:“不喜欢这衣裳么?”
“没有!”少年下意识大声否认,猛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似乎太大了些,他骤然压低声音,小小声地说:“……喜欢的。”
他喜欢金色,这是太阳的颜色,看起来很温暖。
只是……稍微有点不习惯。
白衣青年没有笑话他一惊一乍的反应,态度温和,静静地等待他慢慢缓和下来,才继续说道:“我给你备了马车,到江州官署,你可以好好查查宝瓶口溃堤。”
他从袖里拿出一枚令牌,推到赢秀面前:“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好办事。
这是一方泽润明亮的白色玉璧,冰冷生辉,一看便不同凡响。
比起玉璧,赢秀更注意谢舟的手,手掌肌骨劲瘦有力,冷白皮肉里蛰伏着一道道青筋,手指很长,指骨凸起,根根分明。
是一双很适合握剑的手。
没敢再看下去,少年刺客移开目光,再度看向玉璧。
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拿。
“放心,”谢舟声音温凉,像是淬冰的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不是谢氏的,是我的。你拿着,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赢秀没再推辞。
他伸手将那方玉璧握在手里,上面刻着复杂的篆文,认不出是什么字,只知道刻得很威严,能叫人胆寒。
谢舟不是普通门客,先前喂鹿也许是出自爱好,何况那头鹿很漂亮,也不见得是一头普通的鹿。
玉璧沉甸甸的,坠在袖口的位置,赢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坐在他对面的漂亮门客不是普通人。
他是谢硅的门客,当今国相的人。
袖里揣着谢舟给的玉璧,赢秀小心翼翼走下竹楼,时不时摸一下袖袋,生怕里面的东西摔了,又怕弄丢了。
在他身后,白衣门客再次捻起一子,安静地与自己对弈,静静回想着少年刺客方才说的话。
一轨九州,同风天下。
无高下,无贵贱,此为天下一色。
……
江州府衙,一片灰暗。
宝瓶口溃堤的沅水仿佛化作云雾,腾至天穹,降成细细密密的雨丝,一阵阵地吹打着府衙大敞的辕门。
一群白丁跪在堂外的空地上,他们昨夜成群结队地跳下沅水,手拉着手企图用身体挡坝,各人都被寒凉的江水打了个透心凉,现在还浑身湿漉漉,跪在雨中。
堂上左右坐着审理此案的都尉和郡丞,上首空着,是江州牧的位置。
中堂两侧,左侧坐着负责修葺宝屏口的大户豪绅,左侧坐着江州别驾王誉,身旁按照官衔从大到小,依次站着随他一同平迁江州的臣僚。
上下左右俨然是一副侨吴对峙之势。
没有急着审问,都尉语气随意地问王誉:“长公子身体可好了些?”
小小王誉算什么,只不过是由琅琊王氏察举提携的家臣,王守真才是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真正的侨姓士族。
王誉没有说话,就在今日辰时,他接到尚书令从健康递来的飞书急信,要他务必看好长公子,不能让王守真惹了不该惹的贵人,还说什么,触怒贵人,届时即使是他,也保不住他们。
到底是什么贵人,能让身为琅琊王氏主公的王道傀如此紧张?
他心下琢磨不透,恰好那时听说王守真去谢氏门客的客舍找人,直觉告诉他最好拦下王守真,便急匆匆地带人把长公子绑了回来。
王守真不是朝廷派来督工的官员,身上没有官衔。
即使都知道王守真才是幕后真正掌权说话、督工运河的人,他们又能奈他何。
麻烦全都冲着他来了。
王誉深呼了一口气,早就想好了对策。
不就是找替罪羊吗,眼下长公子被困在私邸,外面跪着的白丁又是那人举荐的,再也没有比那人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等到王誉说完,都尉眯起眼,漫不经心道:“你是说,那个叫做赢秀的儒生,才是宝瓶口溃堤的罪魁祸首?”
坐在他身旁的郡丞随口问了一句:“这个赢秀多少岁来着?”
都尉和郡丞都出自江州吴姓,显然不接受用一个没名没姓,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赢秀当替罪羊这个结果。
此番大动干戈,怎么也得让侨姓王氏割一块肉。
王誉向来看不惯赢秀,自然也不知道他多少岁,倒是两侧屏风外的耳房传来一道声音:“十七岁。”
耳房里站着的是这次溃坝的受害人,那十五个儒生,再加上几个出海捕鱼的钓叟。
说话的是一个年迈的儒生。
堂上无人接话。
“安静!”胥吏敲了敲耳房的窗棂,低声提醒:“堂上大人们问你们话,你们再说话。”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儒生,区区白身,”都尉慢悠悠道,“怎么可能是此次溃堤的祸首?”
王誉早已做好了准备,一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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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僚将案牍呈上去,一壁道:“大人您是不知,这赢秀与队官交好,让队官选了他举荐的白丁修葺宝瓶口。我昨夜已经审了几个白丁,都说是赢秀指使他们来的。”
说着,一个湿淋淋的中年男子被王氏的舆从押上堂前。
那人扑通一下跪下,止不住地叩头,嘴里喊着都是赢秀求他要他雇佣那些白丁,以致于昨夜酿成大祸。
此人正是负责用人的队官阿洪。
他之前看在赢秀和长公子关系不错的份上,便答应了任用涧下坊那帮贱民,谁承想闹成这个样子。
“砰——”
惊堂木骤响。
“这个赢秀何在?”没耐心听这些人串通起来胡扯,都尉直截了当地问。
一时寂静,没人知道赢秀去哪了,只知道他昨夜确认那些儒生都完好无损后,似乎离开了堰口,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在门客的私邸。
莫名的,许是出于某种在官场浸淫了二十年养成的对于危险的直觉,王誉不愿将此事牵扯到那个神秘的门客身上。
“失踪了,”王誉道:“从昨夜子时开始,赢秀便踪影全无。”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府衙中的都是聪明人,听得出他真正的意思。
畏罪潜逃,这个十七岁的儒生畏罪潜逃。
“全城搜捕,”都尉冷冷道:“还不快将这个叫赢秀的疑犯捉拿归案!”
“你们在找我吗?”
辕门外,雨丝朦胧。
箸金袍的少年撑着伞,穿过重重守卫,轻盈地踏过辕门。
秀致,青涩,漂亮,华丽。
很难想象这些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得浑然天成。
王誉从未见过刺客的真容,循声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很熟悉,从脸到眼神,都很给他一种可怖的熟悉感。
他尚且年轻时就见识过,这世上有一种人,正直热忱,矢志不渝,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即使死了,也很难忘记他们的眼神。
——赢秀今年十七岁。
王誉脸色微微一变,所幸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赢秀身上,没人察觉。
金色衣摆虚虚划过石阶,赢秀没有继续往前走,驻足停在那群淋雨的白丁中。
撑着伞,屹立在他们中间。
涧下坊的百姓一眼便认出了他,小声唤他:“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他们想让你做替罪羊,你可千万不要认罪。”
“你们不会有事的。”赢秀低声对他们说。
少年的声音不大,足够传遍堂外堂内,响彻整个江州府衙。
此人好大的口气!
都尉和郡丞相觑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嘲意。
赢秀环顾四面,目光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坐在首位左右的都尉和郡丞。
“宝屏口溃堤,祸起一个白身儒生,诸位敢这么断案,廷尉、御史台、刑部会信吗?”
面对满堂仕宦,极少站在人前的少年看似镇定,握着伞柄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那方玉璧坠在袖口,冰冷的,隔着衣袖偎依他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