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干什么!”
刀疤脸一个箭步上前,挥刀就砍,但钟情早有准备缩回手,让他这刀砍了个空。刀疤脸随即弃刀举枪,枪口直指钟情。
钟情没有反抗,举起双手。
刀疤脸用枪紧抵着钟情额头,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微弯曲,警告她:“老实点!抱头!”
看管人质的大高个也连忙跑过来,紧张关切:“大哥,你没事吧?”
狂野男脑内骇浪翻涌。
他顾不得应付兄弟,粗粝的手掌从脖颈滑到胸膛,停在心口,十秒,百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心脏始终没有鼓动哪怕一下。
狂野男头皮一阵发紧,凉意直冲天灵,他搞不懂:自己分明呼吸着、行动着、好端端地活着,怎么会没有心跳?哪个活人会没有心跳?
与此同时,几个模糊的场景在他脑中闪过,深夜,飙车,落石,急转,侧翻,沟渠,血……好多血!
这不可能!
狂野男的呼吸凌乱起来,可呼出的水汽已经不足以抽空心底的凉气。他喘息着,感觉阵阵发寒,几乎要哆嗦起来,或许他需要一件棉袄……该死!
他猛然惊觉,自己只套了一件聊胜于无的皮衣外套!寒潮南下、气温骤降,他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好古怪!太古怪了!
狂野男转动眼珠,目光咬住了刀疤脸丢弃的刀。
银色的刀面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靠越近,捡起利刃,狠狠心,往自己胳膊上一划——
“大哥!”三个小弟齐声惊叫。
鲜血同痛楚一道涌出,狂野男却欣喜若狂:“痛,我会痛,会流血……我还活着!我是活的!”
雀跃平息后,被戏耍的愤怒如野火燎原。
狂野男维持不住那副故作高深的假面了,脸上的肥肉抖抖,五官挤做一团。
“贱人耍我!”
他眼中凶芒暴涨,挟着血腥气撞开刀疤脸,利刃抵住钟情的咽喉!
他没控制力道,刀尖自然刺开钟情的皮肤——可血珠尚未坠落,小小的豁口便如时光倒流般极速弥合,没留下一点痕迹。
“你!?”狂野男惊疑不定地后撤一步,踩中自己的手机。
[急急急急,关键时刻给大伙儿看鞋底?]
[去别的直播间吧,他们弄了好几个账号多角度拍摄呢,定点机位的收音效果没这么好,但胜在广角看的更全,不会错过精彩画面]
[笑死,建议多开,可以360度欣赏劫匪被耍]
[开枪啊,快开枪啊,一枪崩了完事,磨磨唧唧干什么呢,不会是假枪吧,怂包]
[有话好好说,补药杀我老婆啊]
[好家伙,说玩女人结果被女人玩了,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怎么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活的了,抽象]
[漂亮的女人会下蛊,电视剧诚不欺我]
[以为要给兄弟们表演个大的,结果给兄弟们拉了坨大的哈哈哈哈哈]
[甚至要自残来证明自己是活的,喝了多少啊懵成这样]
[这下就算我亲自斡旋也不好使了]
[事已至此,先脱衣服吧]
[主播实在太小丑了]
[怎么又被吓退了,主播退堂鼓投胎的啊]
狂野男踹一脚手机,语气烦躁:“老子有自己的节奏!”
[哟呵,节奏哥~]
[他急了,他急了]
[还以为是什么高智商罪犯呢,结果就这?没看头,溜了溜了]
[在屏幕那头给我一枪算什么,有种的来屏幕这头给我一枪,哈哈]
[穿这样能是什么高智商罪犯,招笑]
[啧啧,这么快就丑态百出了啊]
[什么叫这么快,丑态不从开始就出了么,那穿搭……]
[自·信·出·装]
钟情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要灭他们的口!”钟情羞愤地对系统说。
系统回道:“如果您坚持。”
“算了。”钟情呼两口气,因系统理所当然的偏袒放弃了恶毒,“事情结束后开启修正功能吧。”
“您决定了?”系统确认道。
修正功能开启以后,虚构角色留下的痕迹将在认知层面消弭——普通人关于他们的记忆会随着接触减少和时间流逝而淡化,遭他们力量影响的现实也会在某一时刻获得虚假的、合理的解释。换言之,功能开启后,即便虚构角色将现实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引发的动荡也能很快平息。
有这功能护航,钟情行事便能放开手脚,不必再担心虚构角色行事不羁四处牵连,致使事态失控。
可她始终悬而未决,亦有缘由——启动能力需消耗庞大能量,会迫使系统陷入沉眠,直至钟情积攒到足够重启的能量。
意味着这期间,钟情需要独自应对自己笔下的角色,独自应对这些被她无情写死的、很可能对她满怀恶意的角色,并在他们对钟情不利之前先下手为强,将之驱逐出现实,化作重启系统的燃料。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钟情知道自己身体羸弱、心性绵软,不具备独行险局的资本,可一个业红枫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能再拖了。”钟情鼓起勇气。
系统没有异议,支持她一切的决议,履行她一切的命令,如她所愿,一如既往。
不想陷入即将分别的伤感,钟情将精力转向现实,发声唤道:“业红枫。”
狂野男应声看向钟情,目光闪烁。他知道,钟情这是在叫他……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某个沉睡在他身体中的灵魂。
狂野男脑子乱糟糟的,他先因没有心跳一事惶恐不安,又在感受疼痛后认为钟情妖言惑众,本想砍了她以平心中惶惑,却不曾想,钟情也有特殊能力。
他再度……或者说,他不得不又相信起钟情的说辞来。
狂野男心乱如麻,沉默几秒后,还是压低声音,向钟情确认:“……你也是?”
他的呼吸短浅,喉结急促滚动,目光紧紧跟随钟情,看起来非常紧张。
钟情于是收起否认,点了点头。
狂野男瞳孔震颤,不说话了。
钟情敏锐捕捉到恐惧的气息——狂野男害怕了。
为自己早已死去的真相,为自己骤然黯淡的天命之子光环,更为那些酒劲上头时未曾预见的重重杀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他在不确定自己是否独一无二能力者的情况下,在不清楚自己的能力在能力者之中排名几何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跳了出来,将自己置身聚光灯下,让所有人知晓了他的相貌、姓名,让所有人了解到他的生平、履历……此刻,他在镜头之下,亲手为自己打上了猎物的标记。
惊觉愚行的瞬间,冷汗湿漉漉粘了满背,狂野男仿佛看到了黑暗中一双双打量、评估的眼睛,又仿佛听见了一声声轻蔑、讥讽的嘲笑。
操控集体堕落的喜悦散去了,作践执法机构的乐趣消失了,他的酒彻底醒了。
“关直播。”狂野男立刻向三个小弟下令,自己也弯腰捡手机,开动脑筋思考如何退场。
死亡的事先不想,也不想去想……狂野男还怀抱着微弱的希望,期望死亡只是钟情骗人的伎俩,又或者,还有什么挽回的机会……他还好端端的喘气呢,情况或许没那么严峻,不是吗?
更重要的是眼下困局。
他的身份暴露了,或许,他应该发发威,叫其他能力者忌惮,也或许,他应该尝试和眼前的同类结为同盟,壮大力量。虽说他和钟情闹得不太愉快,但相逢即是缘……反正!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合作不行就杀掉,不能放任一个大敌逃脱!
方略还没成型,他关闭直播的操作先被制止了。
劫匪们放松管制的时候,钟情先一步捞走手机,轻巧翻了个面,关闭了画面,却没有关闭声音。
“……你要干什么?”狂野男谨慎地问。
钟情不答,反问:“你不好奇吗,业红枫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附在你身上,我又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狂野男盯着手机。
退回几分钟前,他一定直接上前抢夺,用枪、用刀、用能力,让钟情知道冒犯自己的下场,但发觉对方同样拥有特殊能力之后,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同为能力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能力的强大,否则也不会自信心膨胀,喝了口酒就跑来扬名立万。
钟情虽然迄今为止没有展露出攻击性,看起来也病殃殃的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气,但见识过她恐怖的恢复速度,狂野男已不敢轻率开战。
更别提,他还存了利用钟情的念头。
狂野男的隐忍和尊重没能赢取钟情的友善,恰恰相反,钟情目光冷了下来。
隐忍和退让不是业红枫的人设,算计和思考同样。
眼前人握着业红枫的能力,载着业红枫的灵魂,却一刻比一刻不像业红枫,不像到了钟情无法容忍的临界线。
钟情言语的温度降了下来:“真相就在你面前,机不可失,你不认为这是最紧要的?”
“紧要个——”脏话已在舌尖,但一种危险的直觉倏地俘获了他,凉意从脚底板攀到天灵盖,狂野男汗毛倒竖,感觉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怎么回事?
不明白这野兽般的警觉因何而起,但他下意识咽下了脏话,再次服了个软:“紧要,但紧要的话不能对全国人民说啊,咱们偷偷的、私底下……”
“为什么?”钟情打断他。
正经人谁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大声密谋啊?!他喝多了冲动,这病秧子也喝多了吗?
狂野男想要大声吼叫——但吼不出来,想要呼唤小弟——但喊不出口,甚至想要冒险动用能力试试眼前这搞不清状况、不懂轻重缓急的小妞到底什么水准——但不行,那股危险的直觉死死地压着他,他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正盯着他——不止一个!
对方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接下来,任何不合宜的行为都可能为他招来灭顶之灾。
腰侧很热,与快要颤抖的身躯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顺着那热意扩散,大喊着:不屈服!战就战!不示弱!直面威压!朝危险的源头大笑——
开什么玩笑!
狂野男压下了这莫名其妙的、没脑子的冲动。
钟情捏着手机,问:“他们会为我们的对话而来,你不因此感到兴奋吗?”
什么不怕死的狂人会因此感到兴奋啊,这可——
狂野男怔怔地看着钟情。
她在微笑。
……这可有概率发展成一场围猎啊。
狂野男在心中默默补充完后半句。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倏地理解了,钟情正在为自己可以引来大批的能力者,成为围剿的中心而喜悦。
腰侧更热了,响应这份喜悦般,几乎要把狂野男烫得跳脚。灼意冲进胸膛,在那不再跃动的位置聚合、成形、鼓动,而后,麻痹感蔓延开,顺着血管从胸部扩散至肩颈,从上肢游走到下肢。
他感觉好热,五脏六腑都在不听使唤地晃动,失控的感觉令他惶恐,他莫名理解了——这失控感最终会瓦解他!
于是他拼命地、用力地、竭尽全力地挥动肢体:动起来,动起来,听从我的指挥,不许发热,不许失控,不许——他成功了。
狂野男急促地喘息着,从那种可怕的感觉中脱身了,发现时间竟没有过去几秒,但他已满身热汗,水淋淋一只了。
再目视前方,钟情面无表情凝视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先前那一霎的微笑好像只是他大脑生成的幻觉。
好邪门!
钟情将手机递给狂野男。
他十分不安,但……拿回自己的手机应该不会有错吧……?自己的手机还能成为诱捕自己的陷阱不成?
他小心地伸出手,没注意到自己食指指腹上多出了一道红痕。
钟情注意到了。
她的神色愈冷。
手指相撞的瞬间,钟情拽了他一下。
……?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急促的气流冲来……这刹那,时间若停滞,思绪被清除,脑袋彻底放空后,竟有一种炎炎夏日冲凉的爽快感。
“砰!”一声枪响,子弹穿过他的脑袋。
“成功了!快!”
“放下武器!”
警察一拥而上,把尸体推开,紧紧护住钟情,带她冲进鲜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