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我笔下的角色反穿了》 第1章 次元入侵01 这世上有什么事,比现场目击自己笔下的角色大摇大摆抢银行更让人难以接受? 那就是这角色在抢银行时上身裸穿外套、下半紧裹皮裤,刺猬头,烟熏妆,身材还很差。 “情报确切吗?” 钟情不禁向系统求证。 “嗯。”系统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回应,“能检测到跨次元能量波动,他的确是您创造的角色。” 太残忍了。 钟情痛苦地闭上眼。 钟情,断更网络小说《天空王座》之创作者,年纪轻轻就已是个了不得的倒霉蛋。 乘坐电梯电梯故障,开杯饮料吸管劈叉,使用自动贩卖机钱币被吞,行至康庄大道杂物天降……这些倒霉的琐事,于她不过家常便饭。 因此确诊绝症时,她也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 然而,仿佛不爽她情绪稳定似的,科学忽然急吼吼地冲过来,宛如碰瓷的无赖,啪叽一下横死她眼前。 ——简单来说,钟情的小说成真了。 她构造的世界成了真,设计的角色成了真,甚至死她笔下的角色还反向穿越了。 从某一天开始,《天空王座》剧情中身亡的角色们一个接一个穿越到了钟情所在的现实世界,轻松粉碎了钟情信奉多年的科学世界观。 钟情脑瓜子嗡嗡的。 她一度怀疑自己其实非常在意绝症诊断,已经在意到了精神失常、产生幻觉的地步,但……真的假不得,假的真不了。 她勉为其难接受了现实,但真的感觉不太能接受现状。 系统安慰她:“应该是妖族。” “妖族就可以这么狂野出装了吗?我把妖族交给寿美枝,寿美枝就是这么替我带的?” 钟情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寿美枝难道天天把他们聚在一起穿反光皮裤,邀各族赏反光屁股?” 寿美枝是妖族之王的名字。 “他过来了。”系统转移话题。 钟情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还好她听从劫匪们持枪冲入银行时的指令,抱头坐地上了,她想。 睁眼后看到的是锃亮的地板,而非劫匪贫穷但慷慨的肉.体,这让她好受很多。 “抬起头来。”劫匪却说。 ……非要赶尽杀绝吗? “动作麻利点!”同伙刀疤脸也凑了过来,脚尖点点地,摆弄两下枪支,示威性地弄出些声响。 劫匪共有四人:为首的狂野男、守门的小矮子,看人的大高个,和此刻为领头人张目的刀疤脸。 这刀疤脸长得最凶悍,脾气也最暴躁,闯入银行时鸣枪威慑众人的是他,柜员不肯开门时威胁杀人质杀到柜员愿意开门的是他,柜员犹豫时径直给了大堂经理一枪的也是他。 “记住,这小子的腿是因为你们废的。”当时,他冰冷残暴的目光从防弹玻璃后的柜员身上挨个扫过,满意地看到她们个个脸色煞白,“麻利点,别挑战老子的耐心,再不开门,下一枪瞄准的可就不只他的腿了。” 在同事凄惶的尖叫和客户惊惧的抽泣声中,柜员们不堪压力,一同沦为了人质。 如今这刀疤脸又一句“麻利点”,人质中不少人立刻应激地瑟瑟发抖起来。 钟情抬眸。 印入眼帘的,首先是狂野男白花花、圆滚滚的肚皮,然后是他腰侧没有被外套遮掩严实的血红榴花纹身。 榴花图案微微泛光,忽明忽暗,似在呼吸,正是妖族特有的妖纹。 钟情眼前一黑。 或许是因为肉身已在原本的世界损毁,钟情的角色们穿越来现实世界时是纯精神体的穿越,必须要暂时依附在现实世界的人类身上。 栖居人身后,他们的能力会大打折扣,意识也会被身体原本的主人暂时压制,直到精神体与现实世界的融合度上升到较高水平,才能恢复实力、脱离宿主、重塑肉身。 此刻,幻想的妖纹生长在现实的血肉上,钟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认下狂野男的身份。 “是业红枫。”钟情在脑子里和系统交谈,平静地心死了。 系统假装客观地分析:“豹妖栖息在酷热之地,袒露大片肌肤是种族着装特色,业红枫不惯过多束缚的习性侵蚀宿主躯壳,令其大胆穿搭,倒也在情理之中。” “尽管今天室外平均气温6度?” “尽管今天室外平均气温6度。” 无论真相如何,至少系统语气笃定,表现得极具说服力。 钟情恶劣的情绪略略平复。 在这交谈的间隙,业红枫的宿主凑过来,将手机正面摄像头对准钟情。 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立刻挤进她视线。 [我直接嗨美女!] [好家伙真来啊,哥们能处] [这脸也太白了,病号吧] [卧槽你们还真提议啊?] [血流成河,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光杀人有什么意思……]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某些伪人不会真以为警察查不到发言人吧] 钟情对无聊网民的无聊文字不感兴趣。 这群劫匪的目的不是金钱。若是求财,抢银行的缺点数不胜数,譬如银行安保强度高,突破难度大;再如银行内现金存量有限,收获少;又如纸币面值低,钱箱沉而大,搬运和藏匿难;或如纸币有冠字号码,脱手麻烦……一言以蔽之,高风险,低回报。 但也正因如此,如果谁能成功抢劫银行并全身而退,一定会收获泼天的流量。 目前看来,劫匪们的目的是这。 他们想让热度最大化的意图很明显,不仅明目张胆直播抢银行全过程,而且挟持人质威胁警方不得封禁直播,声称要捍卫言论自由。 他们嬉皮笑脸,既不害怕警方三分三十秒的极速响应,也不畏惧身陷重围的劣势局面,行事尽显猖狂——这份悖于常理的底气,除去满身酒臭在助力,大抵都源于业红枫那超现实的能力,那能轻松以一敌百、熔化金属的能力。 既是为名,自然要选弹幕最多的打法。 于是,就像每一个同观众热心互动的主播一样,穷凶极恶的劫匪向镜头许诺可以任观众差遣。 这当然是个谎言,劫匪们根本不会理会任何安于俗世法律的要求,他们只是在等待道德崩塌,等待这执掌生杀的错觉催生出泯灭人性的提议。 而不顾警方暗中阻拦,蜂拥至直播间的观众,或多或少怀抱有猎奇心理和变态**,所以很快,恶徒所期盼的邪恶开花结果了。 钟情正是这果实选中的开胃菜。 钟情不感到意外。 她足够漂亮的同时又纤纤弱质,人们不会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想撒野时总很轻易想起她。 可钟情习惯遭轻慢,不代表接受被践踏。 狂野男不喜欢钟情的平静。 他从刀疤脸的腰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用冰冷的刀面拍打钟情的脸颊,动作没轻没重的,立刻让钟情苍白的脸庞泛起血色。 “恭喜你,小妞,你是咱们观众朋友们选中的第一个幸运儿,猜猜看,大家伙为你准备了什么剧目?” 他说话时双唇几乎不动,舌头松垮地瘫着,字句硬生生从喉底往外挤,可以让人察觉到他刻意压低嗓音好让自己显得高深的决心。可惜实际呈现的效果堪忧,只如喉间卡一口陈年浓痰。 费心装深沉的同时,狂野男还操控着冰冷的刀面在钟情脸颊上游走,时不时转两下手腕,让刀刃替刀面贴近,仿佛在斟酌从何处下刀。 “凌辱、戕杀,不外如是。”钟情冷淡地说,“没什么新意。” “没什么新意?”狂野男微微一愕,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听听!听听!观众朋友们,你们选了个经验丰富的啊!” 他兴奋的目光黏着钟情,恶意和着满嘴酒臭味喷撒,连声催促直播间:“看来咱们的方案得再优化优化了,小打小闹不行,来吧观众朋友们,开动你们聪明的小脑瓜,集思广益起来,可不能让人家小瞧了!” 一时间,污言秽语和血腥言论如野草疯长,完全盖过了只言片语的正义和不忍,好似几秒钟前半屏的义正词严都是野兽的伪装一样。 这下,狂野男对钟情满意了,满意至极。 他同钟情说话时,像是屠夫怜悯羔羊,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好姑娘,小嘴真甜,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嘛,都喜欢漂亮。” 他嘴巴咧开很大,玩弄人心的喜悦掩不住,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等观众朋友们玩够了,我就把你的尸体做成标本丰富我的收藏库吧?这是你的荣幸,我可是第一次这么乐意摆弄尸体。” “第一次?”钟情问,“你在摆弄自己的尸体,不是摆弄得很高兴吗?” 狂野男笑了,很轻蔑:“哈哈,只会这种程度的诅咒吗?不痛不痒啊,小姑娘,用不用我教教你?” 钟情淡淡地:“我在陈述事实。新鲜的尸体才能被凭依,你不记得了?你死了,然后被业红枫附身,暂时重获生命,也得以暂用特殊能力。” 狂野男一愣,下意识就要后撤:“你怎么知道我有特殊……!” 钟情动了。 她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几乎在一瞬之间,指尖就精准压住了业红枫宿主的颈动脉,迫得他一动不动。 “听。”钟情说,声音轻柔宛如蛇的私语,“这哪里还有脉搏跳动的声音?” 第2章 次元入侵02 “贱人干什么!” 刀疤脸一个箭步上前,挥刀就砍,但钟情早有准备缩回手,让他这刀砍了个空。刀疤脸随即弃刀举枪,枪口直指钟情。 钟情没有反抗,举起双手。 刀疤脸用枪紧抵着钟情额头,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微弯曲,警告她:“老实点!抱头!” 看管人质的大高个也连忙跑过来,紧张关切:“大哥,你没事吧?” 狂野男脑内骇浪翻涌。 他顾不得应付兄弟,粗粝的手掌从脖颈滑到胸膛,停在心口,十秒,百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心脏始终没有鼓动哪怕一下。 狂野男头皮一阵发紧,凉意直冲天灵,他搞不懂:自己分明呼吸着、行动着、好端端地活着,怎么会没有心跳?哪个活人会没有心跳? 与此同时,几个模糊的场景在他脑中闪过,深夜,飙车,落石,急转,侧翻,沟渠,血……好多血! 这不可能! 狂野男的呼吸凌乱起来,可呼出的水汽已经不足以抽空心底的凉气。他喘息着,感觉阵阵发寒,几乎要哆嗦起来,或许他需要一件棉袄……该死! 他猛然惊觉,自己只套了一件聊胜于无的皮衣外套!寒潮南下、气温骤降,他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好古怪!太古怪了! 狂野男转动眼珠,目光咬住了刀疤脸丢弃的刀。 银色的刀面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靠越近,捡起利刃,狠狠心,往自己胳膊上一划—— “大哥!”三个小弟齐声惊叫。 鲜血同痛楚一道涌出,狂野男却欣喜若狂:“痛,我会痛,会流血……我还活着!我是活的!” 雀跃平息后,被戏耍的愤怒如野火燎原。 狂野男维持不住那副故作高深的假面了,脸上的肥肉抖抖,五官挤做一团。 “贱人耍我!” 他眼中凶芒暴涨,挟着血腥气撞开刀疤脸,利刃抵住钟情的咽喉! 他没控制力道,刀尖自然刺开钟情的皮肤——可血珠尚未坠落,小小的豁口便如时光倒流般极速弥合,没留下一点痕迹。 “你!?”狂野男惊疑不定地后撤一步,踩中自己的手机。 [急急急急,关键时刻给大伙儿看鞋底?] [去别的直播间吧,他们弄了好几个账号多角度拍摄呢,定点机位的收音效果没这么好,但胜在广角看的更全,不会错过精彩画面] [笑死,建议多开,可以360度欣赏劫匪被耍] [开枪啊,快开枪啊,一枪崩了完事,磨磨唧唧干什么呢,不会是假枪吧,怂包] [有话好好说,补药杀我老婆啊] [好家伙,说玩女人结果被女人玩了,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怎么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活的了,抽象] [漂亮的女人会下蛊,电视剧诚不欺我] [以为要给兄弟们表演个大的,结果给兄弟们拉了坨大的哈哈哈哈哈] [甚至要自残来证明自己是活的,喝了多少啊懵成这样] [这下就算我亲自斡旋也不好使了] [事已至此,先脱衣服吧] [主播实在太小丑了] [怎么又被吓退了,主播退堂鼓投胎的啊] 狂野男踹一脚手机,语气烦躁:“老子有自己的节奏!” [哟呵,节奏哥~] [他急了,他急了] [还以为是什么高智商罪犯呢,结果就这?没看头,溜了溜了] [在屏幕那头给我一枪算什么,有种的来屏幕这头给我一枪,哈哈] [穿这样能是什么高智商罪犯,招笑] [啧啧,这么快就丑态百出了啊] [什么叫这么快,丑态不从开始就出了么,那穿搭……] [自·信·出·装] 钟情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要灭他们的口!”钟情羞愤地对系统说。 系统回道:“如果您坚持。” “算了。”钟情呼两口气,因系统理所当然的偏袒放弃了恶毒,“事情结束后开启修正功能吧。” “您决定了?”系统确认道。 修正功能开启以后,虚构角色留下的痕迹将在认知层面消弭——普通人关于他们的记忆会随着接触减少和时间流逝而淡化,遭他们力量影响的现实也会在某一时刻获得虚假的、合理的解释。换言之,功能开启后,即便虚构角色将现实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引发的动荡也能很快平息。 有这功能护航,钟情行事便能放开手脚,不必再担心虚构角色行事不羁四处牵连,致使事态失控。 可她始终悬而未决,亦有缘由——启动能力需消耗庞大能量,会迫使系统陷入沉眠,直至钟情积攒到足够重启的能量。 意味着这期间,钟情需要独自应对自己笔下的角色,独自应对这些被她无情写死的、很可能对她满怀恶意的角色,并在他们对钟情不利之前先下手为强,将之驱逐出现实,化作重启系统的燃料。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钟情知道自己身体羸弱、心性绵软,不具备独行险局的资本,可一个业红枫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能再拖了。”钟情鼓起勇气。 系统没有异议,支持她一切的决议,履行她一切的命令,如她所愿,一如既往。 不想陷入即将分别的伤感,钟情将精力转向现实,发声唤道:“业红枫。” 狂野男应声看向钟情,目光闪烁。他知道,钟情这是在叫他……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某个沉睡在他身体中的灵魂。 狂野男脑子乱糟糟的,他先因没有心跳一事惶恐不安,又在感受疼痛后认为钟情妖言惑众,本想砍了她以平心中惶惑,却不曾想,钟情也有特殊能力。 他再度……或者说,他不得不又相信起钟情的说辞来。 狂野男心乱如麻,沉默几秒后,还是压低声音,向钟情确认:“……你也是?” 他的呼吸短浅,喉结急促滚动,目光紧紧跟随钟情,看起来非常紧张。 钟情于是收起否认,点了点头。 狂野男瞳孔震颤,不说话了。 钟情敏锐捕捉到恐惧的气息——狂野男害怕了。 为自己早已死去的真相,为自己骤然黯淡的天命之子光环,更为那些酒劲上头时未曾预见的重重杀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他在不确定自己是否独一无二能力者的情况下,在不清楚自己的能力在能力者之中排名几何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跳了出来,将自己置身聚光灯下,让所有人知晓了他的相貌、姓名,让所有人了解到他的生平、履历……此刻,他在镜头之下,亲手为自己打上了猎物的标记。 惊觉愚行的瞬间,冷汗湿漉漉粘了满背,狂野男仿佛看到了黑暗中一双双打量、评估的眼睛,又仿佛听见了一声声轻蔑、讥讽的嘲笑。 操控集体堕落的喜悦散去了,作践执法机构的乐趣消失了,他的酒彻底醒了。 “关直播。”狂野男立刻向三个小弟下令,自己也弯腰捡手机,开动脑筋思考如何退场。 死亡的事先不想,也不想去想……狂野男还怀抱着微弱的希望,期望死亡只是钟情骗人的伎俩,又或者,还有什么挽回的机会……他还好端端的喘气呢,情况或许没那么严峻,不是吗? 更重要的是眼下困局。 他的身份暴露了,或许,他应该发发威,叫其他能力者忌惮,也或许,他应该尝试和眼前的同类结为同盟,壮大力量。虽说他和钟情闹得不太愉快,但相逢即是缘……反正!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合作不行就杀掉,不能放任一个大敌逃脱! 方略还没成型,他关闭直播的操作先被制止了。 劫匪们放松管制的时候,钟情先一步捞走手机,轻巧翻了个面,关闭了画面,却没有关闭声音。 “……你要干什么?”狂野男谨慎地问。 钟情不答,反问:“你不好奇吗,业红枫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附在你身上,我又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狂野男盯着手机。 退回几分钟前,他一定直接上前抢夺,用枪、用刀、用能力,让钟情知道冒犯自己的下场,但发觉对方同样拥有特殊能力之后,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同为能力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能力的强大,否则也不会自信心膨胀,喝了口酒就跑来扬名立万。 钟情虽然迄今为止没有展露出攻击性,看起来也病殃殃的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气,但见识过她恐怖的恢复速度,狂野男已不敢轻率开战。 更别提,他还存了利用钟情的念头。 狂野男的隐忍和尊重没能赢取钟情的友善,恰恰相反,钟情目光冷了下来。 隐忍和退让不是业红枫的人设,算计和思考同样。 眼前人握着业红枫的能力,载着业红枫的灵魂,却一刻比一刻不像业红枫,不像到了钟情无法容忍的临界线。 钟情言语的温度降了下来:“真相就在你面前,机不可失,你不认为这是最紧要的?” “紧要个——”脏话已在舌尖,但一种危险的直觉倏地俘获了他,凉意从脚底板攀到天灵盖,狂野男汗毛倒竖,感觉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怎么回事? 不明白这野兽般的警觉因何而起,但他下意识咽下了脏话,再次服了个软:“紧要,但紧要的话不能对全国人民说啊,咱们偷偷的、私底下……” “为什么?”钟情打断他。 正经人谁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大声密谋啊?!他喝多了冲动,这病秧子也喝多了吗? 狂野男想要大声吼叫——但吼不出来,想要呼唤小弟——但喊不出口,甚至想要冒险动用能力试试眼前这搞不清状况、不懂轻重缓急的小妞到底什么水准——但不行,那股危险的直觉死死地压着他,他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正盯着他——不止一个! 对方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接下来,任何不合宜的行为都可能为他招来灭顶之灾。 腰侧很热,与快要颤抖的身躯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顺着那热意扩散,大喊着:不屈服!战就战!不示弱!直面威压!朝危险的源头大笑—— 开什么玩笑! 狂野男压下了这莫名其妙的、没脑子的冲动。 钟情捏着手机,问:“他们会为我们的对话而来,你不因此感到兴奋吗?” 什么不怕死的狂人会因此感到兴奋啊,这可—— 狂野男怔怔地看着钟情。 她在微笑。 ……这可有概率发展成一场围猎啊。 狂野男在心中默默补充完后半句。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倏地理解了,钟情正在为自己可以引来大批的能力者,成为围剿的中心而喜悦。 腰侧更热了,响应这份喜悦般,几乎要把狂野男烫得跳脚。灼意冲进胸膛,在那不再跃动的位置聚合、成形、鼓动,而后,麻痹感蔓延开,顺着血管从胸部扩散至肩颈,从上肢游走到下肢。 他感觉好热,五脏六腑都在不听使唤地晃动,失控的感觉令他惶恐,他莫名理解了——这失控感最终会瓦解他! 于是他拼命地、用力地、竭尽全力地挥动肢体:动起来,动起来,听从我的指挥,不许发热,不许失控,不许——他成功了。 狂野男急促地喘息着,从那种可怕的感觉中脱身了,发现时间竟没有过去几秒,但他已满身热汗,水淋淋一只了。 再目视前方,钟情面无表情凝视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先前那一霎的微笑好像只是他大脑生成的幻觉。 好邪门! 钟情将手机递给狂野男。 他十分不安,但……拿回自己的手机应该不会有错吧……?自己的手机还能成为诱捕自己的陷阱不成? 他小心地伸出手,没注意到自己食指指腹上多出了一道红痕。 钟情注意到了。 她的神色愈冷。 手指相撞的瞬间,钟情拽了他一下。 ……?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急促的气流冲来……这刹那,时间若停滞,思绪被清除,脑袋彻底放空后,竟有一种炎炎夏日冲凉的爽快感。 “砰!”一声枪响,子弹穿过他的脑袋。 “成功了!快!” “放下武器!” 警察一拥而上,把尸体推开,紧紧护住钟情,带她冲进鲜活的空气。 第3章 次元入侵03 红痕是角色争夺身体控制权失败的产物。 业红枫与狂野男争夺身体控制权失败了……他竟然失败了!他输了!真没出息! 恼羞在一瞬迸发,点燃怒火,钟情再顾不上其他,当即扯动狂野男—— 早已架好狙击枪的警方果然错误判断,以为狂野男意图不轨,果断开枪! “砰!” 一声枪响后,钟情的人型笑柄结束了罪恶的一生。而后,伺机良久的警察一拥而上,控制住现场。 虚构角色附身人类后,一般不会让人类原本的肉身质变。被附身的对象除了心脏不再跳动以外,其余部件一如既往——从前扛不住一枪的人,被附身后也扛不了第二枪。 子弹精准扎进头颅后,狂野男凉得彻彻底底,业红枫走得安安静静,独留钟情一个人生闷气。 警方迅速清理现场,完成现场拍摄,将狂野男的尸体摆正,搬上运尸车。 那肥头大耳、着装大胆的尸体还呆呆睁着眼,仿佛在疑惑为什么拥有超现实能力,能一击全歼警方的自己会被一发子弹送走,草草结束还未开启的波澜壮阔人生。 这样痴呆,业红枫却连他都不如……钟情恨铁不成钢! 雪上加霜的是,钟情还要为这不争气的家伙和系统暂别。 “系统……”钟情不禁喃喃。 系统叮嘱她:“您一向温柔体贴,但危机当前,不必总为他人考虑,暂别之际,您需更果决强硬。希望您任何时候都能优先保护自己,心系个人安危胜过一切。万一不幸遇险,也请不要逞强,及时启用紧急手段,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钟情简直快眼泪汪汪。 可下定了决心就不能再反复无常、优柔寡断。 “再会,高洁的神明、无上的至尊、永恒的法则、仁慈的造物主。”系统说,“我的祝福永远伴您左右。” 系统的尾音落下,钟情的脑海也重归寂静。 熟悉的、孤零零的寂静。 翻涌的情绪随之熄灭,钟情沉静下来。 人质们因为吸入了麻醉药物,尚处留待观察阶段,还不能随意离开。 投放麻药的是警方,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通风管道投送新研制的吸入性麻醉气体,适当剥夺劫匪行动力后突袭。 虽然实际操作中,警方被迫早早强攻——警方忍让劫匪唯一的理由就是满屋人质,劫匪却要直播对人质下手,那还稳步推进什么?妥协的预期收益跌到强攻之下,警方自然冒险突袭。 总之,因为临时变更计划,警方实际投放的药物剂量极小,而且投放前,他们也通过直播镜头测算过人质和劫匪的距离,考虑了气体的扩散速度及影响范围,认为理论上除了和劫匪距离过近的钟情,其他人质可能受到的药物影响微乎其微。但不同个体对药物的感知素有差异,谨慎起见,警方还是留下了诸位人质,严格体检并留待观察。 当然,本着效率最大化和人文主义关怀的原则,警方还为人质们同步安排了心理疏导。 钟情觉得不大必要,但无奈所有人都认为她最需要,要她留待的时间也最长。 看在警方替她消灭把柄的份上,钟情没有发表异议。 “小钟,感觉怎么样?”本次行动的总指挥莫惊春处理完手头工作,关心完一圈人质,又绕回钟情这里。 钟情没搭理他。 此人话密,不宜互动。 莫惊春在钟情面前话实过密,既是因为钟情和劫匪接触最多,表现堪称人质应对歹徒的负面典型,警察对她都有说不完的批评教育,更是因为,莫惊春十五年前就认识她了。 十五年前,钟情还是一名小学生时,就被警察批评教育过。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小学操场旁有段矮楼梯,是孩子们的放学必经之路,某日放学时,同班一男孩突然将钟情推了下去。钟情禀报老师,老师却满不在乎,见她只擦破了点皮,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让那男孩受任何惩罚。 他把事件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钟情只好礼貌地将两人请至台阶,然后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男孩摔落时青了腿,哇哇大哭。 老师趔趄时崴了脚,破口大骂。 彼时,钟情静静地站在台阶上,听了一会儿犬吠之声,原话奉还:“多大点事,至于吗?” 一大一小默然片刻,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 恰好一队刑警因探查旧案走访校园,远远目击了全程,当即上前制止。 了解前因后果后,刑警们肯定了钟情的精神,但否定了她的做法,对她一番批评教育后,现场教她写了一封举报信。 而领着她将举报信递到校长面前的刑警,就是莫惊春。 此后十五年,两人也机缘巧合产生过诸多交集。 简单来说,他们还算熟。 莫惊春对钟情的冷漠适应极好,这就是钟情一贯的风格,她要是热情洋溢地回应了,莫惊春才要张大嘴巴,叫嚷着温度计在哪、救护车何在呢。 他一个人也可以把话题很好地进行下去:“好久没见你了,今年大四了吧,有什么规划?打算继续深造还是工作啊?” “打算留在星城么,还是有去外头发展的打算?要有什么叔叔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客气。” “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这位置正对着门,风大,凉飕飕的,还是往里头坐坐吧。” “今天的那劫匪头子,穿得可真叫一个辣眼……” “我的笔录。”钟情及时打断他,问,“我还可以看吗?” 莫惊春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那么与其让他啰啰嗦嗦用穷举法试出钟情会回应的话题,不如主动开口。 “当然。”莫惊春爽快应答,招呼手下人拿来笔录文件,翻到钟情的部分,再撩撩衣摆一屁股坐她旁边,等她慢慢看。 警察难道是什么很闲的工作吗? 系统已经不在了,钟情却还是习惯性地在脑海里嘲了一句。 她阅读自己签字确认过的记录。如她所愿,文字内容全然改变,再无业红枫的痕迹,而从莫惊春前后不同的态度判断,他也不再认为钟情在隐瞒重要信息。 修正功能第一次发动的效果确实让人满意,可惜持续性欠佳,以后再发力,虽然能维持同等效果,却不会再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率了。 钟情对事件在他人眼中变成什么模样了不感兴趣,阅读完自己的部分就归还掉文件:“我可以走了吗?” 莫惊春考虑片刻:“你得保证,一旦感觉不舒服,立刻就医。” 钟情点点头。 莫惊春遂大手一挥,同意了:“行,回学校吧。对了,要不让小光送你?他刚调来星城,今天报到,第一天也没事干……” “不要。”钟情拒绝。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报个平安。”莫惊春没有强求。 钟情毫不犹豫地转身。 她的目的地当然不是学校,大多数人大四都不会无所事事蜗居校园,绝症患者就更不会了。 钟情刚拧开房门,就听到咋咋呼呼的女声:“救命啊!救命啊!我要被勒死了!” 钟情抬眸一看,一件红色亮片连衣裙死死卡在房屋主人的上半身,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发光的蝉蛹。蝉蛹中的双手每挣扎一次,裙子的链饰就绞一下房屋主人的脖子,几番折腾之后,她已气喘吁吁、呼吸困难……再这么努力下去,钟情完全有理由相信,此人能用连衣裙自尽。 “开门的声音?我听到开门的声音了!” 那蝉蛹噗通一声扑地,脚丫子在衣服堆里蹬了几下,把颅顶对准门的方向,奋力一冲! 钟情脱下鞋,抬脚刹停。 “嗷,何方宵小挡我去路,速速放开我的脑袋!” 脑袋被不轻不重地压住,动弹不得,她便蹬起腿,三百六十度顺时针旋转起来:“钟情?是钟情吧?救救我,救救我,快救救我!拜托了,我不想死得这么搞笑!” 钟情眼疾手快,在“指针”扫射过来前拿起剪刀。 “咔擦、咔擦。” 房屋的主人重获自由。 “呼,得救了……钟情,你迟到了!”她第一时间大声喊道。 “你怎么直接把衣服剪了,我还想退货呢,这裙子很贵的!”她第二时间高声叫嚷。 “看什么看!你迟到不是事实么,你行事粗暴剪坏衣服不是事实么?”她第三时间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理不直,气还壮。 钟情不语。 “好、好吧,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这么多……行、行了!我错了行了吧,谢谢你救了我……怎么了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不就蠢了点,强行钻进码数不合还布料坚韧的衣服里,差点被衣服勒坏么?你不懂,我那是不想破坏衣服,才会被衣服困住!至于像看不可回收垃圾一样看我么……” “退一万步讲,我好歹也是你的老板吧,员工不可以看不起老板!”她不堪忍受地大叫着。 “连理枝。”钟情唤她名字的声音就像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我不想知道你全·裸试衣的理由,穿上衣服再说话。” “啊?你介意的是这个?”连理枝挺了挺胸,“都是女的害什么羞啊,我有的东西你不都有么?被看光的我都不介意,看光我的你怎么还介意上了?嗐,南方人!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嘛,要我说,就该带你去我们北方的澡堂子历练历练………” “穿·上·衣·服。”钟情一字一顿。 明明门窗紧闭,却好像有一阵寒风涌了进来,让连理枝打了个冷颤。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咽下没有说完的调侃,背过身,手脚麻利地套起衣服。 钟情闭了闭眼睛。 连理枝背上鼓动的荆棘状妖纹像个恶劣的笑话,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有一就有二,接二又连三…… “救命”这个词,连理枝怎么好意思抢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