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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关于治疗

作者:全麦魔法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娜薇似乎在厨房里待了半个世纪,这会儿她才捧着三杯东西和一点食物出来。她换了件袖子沾了油污的粗布裙子,比先前那套衣服更差。她把餐盘随意放置到他们面前,丢下了简短的话,“请自便吧。”,回了厨房,再也没有露面。


    两个伙伴正在给病人动手术,无暇吃小吃。皮诺没事干,背着手一直踱到大门口,将大门打开。新鲜空气进来了。他听到城市大钟敲了十二下,不知不觉是正午了。


    “活儿没干多少,倒是吃起来了。”


    他吞下自己那份酸乳酪卷饼时,感觉卡列在背后讥讽他。他赶忙抬头,卡列正在给病人包扎伤口,叮嘱了一些必要的话。都特先生放了血,平静了下来,用另一只手抹着汗。皮诺窃喜,完全忘了自己的使命,见无人留意,他又挑了份看上去小一点的卷饼吃了。


    “我把你的那份吃掉!”


    他心想着。吃罢,他觉得喉咙里干得冒烟,仰头喝了半杯水。


    “好了,你可以卧着休息了,都特先生。”


    卡列发觉医药箱里纱布用完了,他环顾房间,寻找着可替代的东西。他一直冷着脸给病人做手术,在他看来,在目不识丁的穷苦人面前维持自己知识分子的形象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他除了必要的叮嘱,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他瞥见盘子里的已经冷掉的卷饼,原本想拒绝这家人的施舍,另找饭馆吃饭,哪知偏偏这时候肚子响了起来。大家都笑了。


    卡列脸都通红了。再拒绝不符合礼节,他只好转身捏了块卷饼,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没尝到什么味道就咽下去。皮诺冷汗直冒,生怕自己的小动作被察觉,慌乱中他不慎碰倒了柜子上预备的药水。


    “净添乱。”


    卡列弯腰捡起碎片,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皮诺听见。皮诺不知所措,两只手顺从地垂在肚子前面,几乎都要哭起来。


    卡列从包里面取了一些半透明的纸条,写了点奇特的符号,烧了,他把灰烬小心翼翼堆在一个小碟子里,让皮诺送到外面去。


    “这是……”


    “不必问,照做便是,”卡列瞪了他一眼,“你也不懂。”


    皮诺欲言又止,只好带着东西垂头丧气地离开手术阵地。屋外,温格正熬着所谓汤药。


    “你拿过来吧。”


    瓦罐里的绿色液体正沸腾着,浅浅的白雾从里面升起,毫不夸张地说,附近一公里都是浓烈腥臭的气味。温格看着罐里水少了,便将皮诺端过来的两杯水倒进去,看准时机加符纸灰烬。


    “汤药里面加了什么,好恶心。”皮诺捏着鼻子说,“幸亏现在还是春天。要是夏天,那气味,啧啧,够我昏过去五百回了。”


    “芦苇汁、橘汁、捣碎的百合花瓣、鸡的粪便和狗尿——再给我加一点水。”


    火烧得更旺了,冒着泡的绿色液体不住地翻滚着,小小的瓦罐随着沸腾的液体微微颤抖。


    “真遭罪啊!”


    皮诺捏着鼻子,仍没办法避免吸入淡绿色的气体,臭气钻进了他的喉咙里,惹得他猛烈地咳嗽;钻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的眼泪泛出来。


    “你说,这锅难闻的玩意,真的能够药到病除?”


    “现代的医书是这么写的,大家都这么用,至于实际的功效,谁也不能保证。”


    “这不应该啊……”


    “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种奇怪的病,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致病原理也不清楚,”温格无奈地摊开双手,“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未知的。我们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比想象中来得更加强大的敌人做斗争,光凭我们的力量……”


    “我们还是可以尝试新的治疗法嘛。”


    温格用捡来的树枝,挑着火堆里的灰烬。火焰毕毕剥剥地响。


    “说的轻巧。医院里的治疗法换了这么多,死亡率还是居高不下,甚至有些病人在家里还是好好的,送到医院后却死了。他们怪罪于我们,我们却没办法辩解,因为事实看上去就是这样——我都糊涂了。”


    “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什么?”


    “我也许是个悲观主义者……”温格放下了搅动的汤勺,任由汤药在瓦罐里沸腾。他半晌没说话,用手压实地上的泥土,连同刚长出来的青草,坐了下去。


    “我不认为这些药,或者医院里的这些治疗法能够起作用。”


    “在医学院的时候,你念的医书比我多多了,考试成绩比我好,实操经常高分。你是未来的医学人才,我可不是——我没有天分,可连我都不会否定医药的作用。坚决不会!”


    温格看着皮诺仍一脸固执的模样,反而无奈地笑了。


    “正是因为我念太多的医书,才想明白了当中的道理。我对现代的医学感到失望,它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境。能解决当今问题的,除了求助古人的智慧,回到过去的时代以外,别无可能。古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药聪明得多。可惜古代医药知识都失散了,找不回来了。”


    “不是这样的……”


    “这世界本来就没有灵丹妙药,比一切药物更管用的,是心灵的慰藉,是灵魂的平静。杀死病人的,除了疾病,还有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每个人都怕死,你也是,我也是。当怕死的想法盖过了任何的念头时,药物已经没有用了。”


    “你太悲观了。”


    温格点点头。


    “我们不能救活每一个人,但只要我们陪过病危者走过最难熬的时光,那至少证明,流浪在城市里的医士们并不是完全无用的。”


    “可是我们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再不济还有专业医生呢?怎么会……”


    “你还是不明白,”温格打断他的话,从地上坐起来,抓住瓦罐的两只耳朵,“该走了。”


    于是他提着瓦罐进屋了。


    “真是奇怪!”


    皮诺心想着,跟着他回了屋子。


    屋子里很安静,病人服服帖帖地卧在床上,睡着了。卡列正一丝不苟地用棉花擦拭着手术刀,他向来爱干净,随后把擦拭完毕的刀丢进盛着消毒水的小铁盒子里。在一旁的温格还低声和皮诺说着什么,皮诺装作一副认真听的模样,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的眼睛落在那个正喘着气、受着苦但是一脸温顺的病人,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卡列站在病人的床头,神气地绕着床边踱步,那神态活像一只得意的公鸡。在他看来,都特先生的病完全被他控制住了,他的家此时就变成了他的私人手术室、他的主场。不知怎的,卡列忽然把手揣进兜里掏着什么,掏了好一会儿,准备想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一回头却看见皮诺盯着他的动作发呆。


    “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了。我这儿……那也挺好。”


    那个巴掌大的东西随着手部动作,塞回了衣袋里,动作极快,以至于皮诺甚至不相信自己看见他那富有神秘意味的动作。当然,皮诺也很快忘了这个小插曲。


    “来得正好。”卡列接过温格递过来的罐子,罐子里盛了一小碗暗绿色的液体,用勺子搅了搅,眼皮也没抬。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该喝药了。”


    “这能行嘛?有没有……有没有别的法子?”


    都特太太看着罐子里涌动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她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


    “恶魔的法力高深莫测,你们清楚吧?能使人生病,甚至死亡。体质低下的人,最容易吸引恶魔的注意,一旦人被它附了身,要想再从床上爬起来,那就难了!”


    卡列有节奏地踩着地板,靴子被他踩得吱吱响。


    “放血只能缓解他的症状,但是没办法根除病根。依我看,他的病拖太久了,恶魔已经深入到内脏,要想驱赶体内盘踞的恶魔,现阶段最有效的就是喝我特制的汤药,再在额头上放一只□□。”


    “这是什么道理?”都特太太问。


    “恶魔是从阴间来的,所以属干性。□□生活在水边,所以属湿性。额头放一只□□,目的就是让湿性的事物逼走病人体内属干性的恶魔,从而提高体质,摆脱病痛的折磨。”


    卡列点燃了一只蜡烛,把它举在病人面前,把他看得清楚。他轻声地说:


    “你看,他的皮肤起了病斑了。”


    卡列的言外之意就是,都特先生的病耽误不得。


    病人被摇醒了。他睁开眼,一碗飘着难闻味道的药送到面前。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身体肉眼看见地颤抖起来。他的鼻子抽了抽,立马连碗带汤给扔出去。


    “骗子,你们都是彻底的骗子。真可恶,你们究竟想哄骗到我什么时候?”都特先生灰白的脸涨得通红,一伸腿把被子踢到了床底,“一模一样的药,和他们卖给我的药一模一样!你们这群人的良心呢?”


    都特先生撇开了向他伸出来的手,说什么都要往外面走。他刚走两步,胖胖的身体就往两边晃,活像一只餐盘里的甜布丁,噗一声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三人把病人重新抬回了床。


    “一想起那些日子,家里的钱都被骗了去,我的心就很不踏实。”


    太太内疚地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说:


    “都特先生憎恨那些骗子。那些所谓‘流浪医生’,甜言蜜语哄我们买他的药,还收了很多的诊断金。天知道那些家伙卖的是假药!我真的很想学会分辨,谁是货真价实的医生,谁是浑水摸鱼的亡命徒。可是,可是……”都特太太连连用衣袖擦眼泪(她连手帕也没有!),“我也不识字,我一说话就露陷……呜呜——每次看到他在床上痛得打滚,我的心肠都要碎了!”


    “都特先生,都特太太,你们放心吧。要是那个卖假药的冒牌货被我抓到了,准让他不好受的。哼,居然有人破坏我们的规矩,毁坏我们的名声?……”


    卡列用手杖激动地敲着地面。


    “有你们在,我们这一家就安心啦,”都特太太感激地要跪下。皮诺和温格赶紧把她扶起来,“要是他好起来,你们就是救命恩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好了,好了,要紧的是给他喝药。”卡列受不住称赞,两只手不自然地摆动起来。在他的指挥下,皮诺和温格两人一丝不苟地完成这项任务,而且完成得相当出色。


    “好了,再熬一些汤药来备用。”卡列下达新的指令。


    温格拎着空空如也的瓦罐指给他看。


    “水呢?再去厨房那里取些干净的水来,”卡列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都特太太,“麻烦您了。”


    棘手的是,厨房的水缸也见底了。


    “厨房的顶好好的,怎么地板却湿漉漉的?真是怪事!”都特太太嘟嘟囔囔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了卡列他们,她忽然一拍脑袋,“嗨呀,你们是不是要去找什么——什么湿什么动物来着?什么湿的干的我也不懂,不过我倒是听人说,往前走到尽头,就能看到山坡,坡上的树林里有一大片沼泽,那儿应该就有你们要的动物。”


    “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卡列搓着手,笑逐颜开。


    “至于水嘛,这简单,沿着街走到尽头就是河。”


    “你认识□□么?”


    皮诺知道卡列是故意的,但他除了茫然地摇头,什么也做不了。自然,卡列和温格就去找□□,留下他一个人找水。当他赶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那儿的水源早就被垃圾和泡发的尸体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要是他就这样贸然回去,对于满怀着期待的都特一家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他只好四周转转,碰碰运气。他来到喷泉广场,感慨瘟疫以前这儿是多么热闹,男女老少都在广场散散步,晒太阳。


    他抬头,太阳还是暖融融的。喷泉却安安静静的。


    “那是什么?”他问自己。


    一只木桶光光地倒在广场最低一级台阶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百思不得其解,试探性地敲了几下那只木桶。里头忽然发出“哼哼”的声音。


    “怪事,莫非是个有魔力的酒桶?”


    在皮诺看来,那个魔力桶在地上慢慢旋过来,一双人的脚出现在他面前。


    “别挡了我的太阳,不管你是谁。”


    那双脚说话了。原来里头住着一个年轻的流浪汉。


    那人生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闭着眼睛,睡在堆满绒布和木屑的大桶。那就是他的家。他的身上爬满虱子,异常难闻,腿上盘着一只碗,那是属于他的唯一家具。碗里面盛着一半的燕麦稀粥,馊的。皮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皮杰?怎么不是!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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