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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刺杀风波

作者:全麦魔法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解剖学考试,现在开始。”


    花白胡子的老教授扫视着底下的学生们。全场安静得像坟场,只能听见笔尖的沙沙声,考生状态不一。有的同学笔杆子不停,面带微笑;有的同学不住地挠头,写写停停,低声抱怨着考题难度太大;有的同学直愣愣与试题对视;更有甚者,干脆趴在桌子上冬眠。


    皮诺坐在在第一排。此刻他茫然地望着手中的笔,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半是因为没睡好,另一半是昨夜连续灌了六大杯葡萄酒的缘故,用医学院院长的话来说,他是个“脑袋空空、无可救药的烂木头”,平日的时间全花在寻欢作乐上了,医学的知识倒是没见增长。


    他看着几乎空白的卷子,放下笔,捏着手指开始计算着分数,要是今年解剖学也不及格,那他只能卷铺盖回家了。


    他心生一计,身体微微后仰,眼睛斜视,眼镜的余光正好瞥见一旁奋笔疾书的小伙子。皮诺知道他有希望了。


    “他背书可猛了,真是个怪人!”


    皮诺在心里暗暗嘲笑每一个认真对待功课和考试的人,但他抄写的动作却一刻不停。那些名词和符号,他一个也不认得,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教授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这老家伙身体真不好。”皮诺暗想。


    卷子上的空白很快填了大半。他正窃笑着,那卷子却受了魔法一样被神秘的力量抽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劳动果实被撕成两半。原来是教授察觉了他的小心思。


    “孩子,你可以不用考了。”


    考生们窃窃私语,皮诺忽地感到一阵后怕,躲闪着他们的目光。作弊意味着零分,零分意味着他还要重修一年,接下来的十一门考试,他都不必参加了。他没办法,只好缩着肩膀溜出了考场。


    “你这坏东西,这么快放暑假了,又能到河里游泳了不是?”


    “羡慕哦,没考完试就能提前知道成绩了。”


    皮诺忍受着同学们的嘲讽,低垂着头不说话,一直踱到了门口,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给那几个领头的家伙,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制止了他,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轻声地叮嘱:


    “孩子,我永远祝福你,祝你未来能够有所成就。”


    皮诺显然听不懂教授话里的意思。他狼狈地逃出考场,明晃晃的太阳就在他头顶,照得他头昏。考场临河,有片绿幽幽的草地,草长得极深,一人躺下,不见踪影。


    考试什么的,都去见鬼去吧!


    此刻他就是自由人,一个独自漫步在河堤和草地的自由人。可是很快他便觉得无聊,校园巴掌大的地方,哪处没见过?他想和人说说话,哪怕只有一个人都好,来驱逐笼罩在心灵的孤独。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陪在他身边的,除了蝴蝶和蜻蜓,什么也没有。


    皮诺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与其说是考进医学院,还不如说是凭借着政策,被送进医学院的大门。医学院的学生们,大多非富即贵,他们自然瞧不起皮诺,再加上沉默寡言的天性,他时常感到自己近乎游离在整个医学院之外,就像一株无助的苇草。


    “重修一年学,不知道家里还负担起来么?要是父亲知道我在学校的表现,准要把我撕成两半不可!”


    多想无益,只会徒增烦恼和疲倦。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喜欢思索的人,一思索大脑就陷入困顿的境地。他累了。他脱了大衣,无力地披在头上,便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醒了过来,习惯性掏了掏口袋,十几枚硬硬的圆物还在,解渴的好物便有了!不喝酒,烦恼就像除不尽的蔓草一样紧紧缠住了全身,让他浑身不自在,只要酒水进了肠胃,浑身发起热来,什么都来不及想了。这便是饮酒的好处。


    他在草丛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忽然听到人声,是路过的的学生们在说话。在他的世界里,学生们的聊天内容,就是学校的全部新闻了。


    “你听说了么?医学院那个一团和气的教授被人刺杀了,血流了一地,可真吓人!”


    “这是什么世道,一个好人,活得清清白白的,教了多年的书,到头来……唉,可惜了。”


    “这也奇怪,那个教授我也熟悉,是个老好人,卷子喜欢给高分。他无冤无仇的,唉……这个杀人的学生真是良心蒙了灰!我听说啊,今天这场考试不有个叫皮诺的学生吗?”


    “那家伙……谁在乎呢?一个烂透了的人。怎的?”


    “他考试作弊被教授发现了……我发誓,千真万确。”


    “那你说,会是他下的毒手么?啊,这也说得通——真可恶啊。”


    “除了他能还有谁,嘻嘻……”


    皮诺细细听完他们的谈话,先是焦躁地抓抓头发,而后他咬了咬嘴唇,干得发涩。他忽然感觉到头顶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着自己,只要稍不留神,都会被那些监视者抓到把柄。他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勇敢地从草丛里蹦出来,揪住那几个造谣者,澄清一切。可是畏畏缩缩的天性,却牢牢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泄了气。


    “算了吧,时间会证明一切。就算教授是被一个品学兼优、家庭富裕的学生暗杀的,谁又会相信呢?”


    他在心里反而研究出另一套说辞来说服自己。


    他审视了自身,平日里的的确确是个无赖,学院戒律没有一条他是没犯过的,可是要论杀人放火,就算给他一百个保证,他也是不敢做的。他在学识上虽愚钝,但也知道自己本来名声不太好,再被所谓“刺杀事件”缠上身,那就真的如陷泥潭,一辈子污名就洗不干净了。


    他越想越怕,连兜里掉了几枚钱币也没察觉。钱币挣脱了束缚,欢快地在弹跳着,他急忙去追,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两个路过的学生——他们早就走远了。树下,草地,河边,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那几个钱币滚了几圈,滚回了他的脚边,他警惕地望望四周,迅速地把自己失散的硬币塞回了口袋。


    没有人在看着自己!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了,去整点喝喝。”


    他舔舔干得发白的嘴唇。对他来说,酒精是最好的伴侣,饮酒消愁则是他的人生哲学。


    学校外墙少说有四百年的历史,原本浅黄色的外壁早就发黑,低矮的外墙又常常被雨水侵蚀,坑坑洼洼的,是个绝佳的落脚点。在攀墙方面,皮诺可是老手。借着荒草的遮蔽,他轻而易举就逃出了医学院,逃出了那个日夜折磨他的地方。


    街道弯曲窄小,还未降温的石板路延伸过去,在拐角处有个隐约闪着光亮的地方在等着他。那家常来的小酒馆,已经燃起灯来。


    一到太阳落山,小酒馆就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是城里的铁匠、木匠和面包师,还有少部分的无业游民。他们穿着终年脏兮兮油腻腻的衣服,一到点就拉着三两好友蜂拥进小酒馆,点几杯便宜的啤酒就猛灌进胃里。按照城里那些有教养的先生太太们的说法,这里是“粗野人的聚会”。他们大嚼着熟香肠,说话音量极大,并且还很爱哄笑,吵得人耳朵生疼。可是皮诺却爱这个地方,在这里,他不需要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举止文雅的学生,而仅仅是他自己。在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需要时刻担心墙壁的另一头有一对不善的耳朵监听。


    他急匆匆推开门,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随意地把学生制服丢到了桌子一角。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胖胖的老板娘就在酒桶和说着粗话的人当中,瞧见了熟人的影子——皮诺几乎是这里唯一的学生——她朝他招招手。


    没有反应。她立马挤开人群,左手持酒瓶,右手护着酒盘,笨拙的样子像只大鹅。老板娘笑容满面,扯着嗓子吼:


    “你好啊,我的老熟人,我的孩子!这次来要喝点什么?”


    “啤酒,”皮诺一枚一枚数着硬币,脸渐渐红了,“……最劣等的啤酒。”


    他真懊悔自己考虑不周全,没有折返回宿舍拿回更多的钱换酒喝。今晚喝醉了,幸福就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至于明天的饭菜有无着落,可不是今天该考虑的事情。


    酒水真是个好东西!……


    啤酒来了。木质的杯子重重地锤在桌子上,杯中的白色泡沫不住地往外冒。他想也没想,仰起头喝干了杯子里所有的酒。冰冰凉凉的液体流经喉咙,一种无上的欢乐顷刻间沿着口腔,电流般迅速流经全身,将他大脑中的杂念扫得干干净净。什么考试作弊,什么暗杀事件,统统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手握的冒着泡沫的啤酒。


    一杯喝完,全身就发起热来,此刻身上的衣物都成了累赘。他解开衣服的扣子,好让凉风进来一些。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靠了过来,还俏皮地碰他的手肘。他一惊,木杯子都要被甩出去了。


    “别恼火,看看我是谁?”


    是卡列,他是皮诺的好友。在医学院里,他比皮诺高两级。卡列捏着一杯淡橙色的液体,低头嗅了嗅杯里酒的气味。他点的是最流行的橘子酒,价格是啤酒十倍。


    “稀客啊——”皮诺迷迷糊糊地说。


    “这可不是正经大学生该来的地方,”卡列向着楼梯的方向努努嘴,伸出手捏了捏皮诺的耳朵。皮诺被他捏疼了,求着他放过自己。卡列哈哈大笑,短短的黑胡子沾着橙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卡列察觉到皮诺正在望着自己,却不知道他的眼神早就越过了他,越过了酒桌上那些空杯子,一直到角落里隐秘的楼梯口。那儿没有点灯,怕是老板一时疏忽了吧?楼梯口虽小,里头却时不时传来人声,细细听,有男男女女的欢愉笑声。


    “按理来说,我也是这家酒馆的熟客,三五天也会来一次,怎么以前从来没有留心过这儿还有二楼?——真是怪事。”皮诺嘀咕道。过于悲伤的心情,往往会让我们冷静下来,那些平日不会注意到的细微事物,此刻也许会被眼睛捕捉到。


    “只是洗脚房罢了!”还未等一旁好心的酒客给出答案,卡列冲着他嚷着,“我拿我的性命担保,那只是普通的洗脚房而已……嘿!老兄,别打那些房间的主意!在那种地方洗一次脚,准会掏空你口袋所有的钱币。等到你身无分文的时候,他们可不讲什么情面,直接把你丢在大街上!多丢脸。”


    皮诺又叫了一杯啤酒。


    “再说,那些通过给人搓脚赚钱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不净是些偷窃成性、吃里扒外的渣滓!你看啊,这个社会的人,早已经暗暗分好了等级,喏,好比一个金字塔……”


    卡列把他在学校学到的,用手比划着给皮诺看。


    “在这个金字塔里,不同等级的人各司其职,相互独立,维系着整个社会的运作,万不可往上爬!这样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我们要乖乖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同时也得防范下面的人爬上来冒犯你。这种社会秩序,从古代就是如此,那就有一番道理的。要不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说到高兴处,卡列更加滔滔不绝:


    “皮诺,我的好兄弟,你没读过医书,好歹读过一点诗吧?诗里面那些舍己为人、维持公道的,大多数也是王公贵族。你再瞧瞧,那些蜷缩在社会底层的下等人,生来懒惰愚昧,读不下书本,又贪图享乐。别听那些可怜人同情他们。长大成人后沦落到人人唾弃的境地,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眼见杯子很快空了,皮诺打了个手势让老板娘将酒满上。他原想着借酒精的力量,压制内心隐藏的苦闷,谁知越压抑,悲怆的心火越是猛烈。他恍恍惚惚感觉到那团火在烧着肠胃,烧着筋疲力尽的大脑。至于好友的劝告和大段枯燥的说教,他今天只觉得闷烦。他把酒杯推到一边,手臂无力支撑整个身体,只好侧趴在黏糊糊的桌面上,用手不住地扣着什么东西。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要说什么,两行冷泪先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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