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江明朗所料一般,不久之后太后大病痊愈,圣上龙颜大悦,下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还邀百官与外国使节共参七日后的庆康宴。
这大概是妫橙辛这辈子见过最盛大隆重的宴席,恢弘宫殿之中宴席中食物飘出的香味已经让江明朗口水直流。
妫橙辛漫不经心将头撇朝一旁,江明朗与她同乘一车,可贪吃的江明朗现在满脑子都是待会儿端上桌的山珍海味,根本不顾一旁忧心忡忡的人。
车内弥漫淡淡药香与屋外的肉香混合在一起让最里面的妫橙辛没有一丝胃口,连喝这么多日比黄连还苦的汤药她现在吃什么都一个味,所以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待会儿该如何与杨焕将军交谈。
妫橙辛手轻触上脸上红纱,蹙眉问道:“明朗,你不是说杨将军与沈泠夕的父亲是故交吗?若待会儿我不小心说错什么……”
“橙辛,你何时变得这般杞人忧天了?”江明朗挽住她的胳膊,“他们虽是故交但自从沈将军被贬,杨叔叔致仕离开京都后,便相隔两地再没见过,况且朝中大臣没见过沈泠夕,你就不用担心了,待会要跟紧我,知道吗?”
虽然江明朗这么说,可妫橙辛仍是放心不下,她在车内愣神许久,直至江明朗下车轻唤她一声。
“泠夕?”
妫橙辛反应过来,只见车下的人伸出手将她扶下车。
一路上,江明朗再三叮嘱她务必跟着自己,不要走丢,也不可东张西望。
殿外满朝文武相谈甚欢,外国使节商讨各自风俗文化,整个宴会一片祥和景象,江明朗一来就被大臣簇拥在中间寒暄。
毕竟江明朗的父亲江泽曾为一朝丞相,朝中有不少人脉,妫橙辛被撤免官职后,江明朗就顶替上她的位置被圣上册封为新任司察史,如此一来自然由少不了朝中许多大臣借着宽慰来巴结她。
江明朗被团团包围,独留妫橙辛被挤到后面紧紧看着,不过她蒙着面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妫橙辛只能缩在人群后面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她这副模样早被不远处的秦禾尽收眼底。
原本秦禾只是察觉江明朗来了,侧头看来时却发现了跟在江明朗身后的红衣女子,总觉此人有些眼熟。
妫橙辛脊背突然发僵,察觉到暗处投来的锐利目光。抬头撞进秦禾浑浊的眼底,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凝着敌意,像要穿透她面上的红纱,将她的伪装都剜出来细看。
她被这道目光盯得身体颤栗,因太过紧张,本能地后撤半步,却不慎撞翻后方来人手中的盏托,只听一声脆响,白瓷樽四分五裂,佳酿全便宜了石地。
好在妫橙辛反应迅速才没被酒水溅脏衣裙。
大臣们有说有笑毫不在意这边发生的琐事,端酒的侍从跪在地上收拾残局,他深深垂头,一言不发用袖子去擦拭地上的酒渍。
妫橙辛过意不去,忙半蹲下身帮忙捡起地上的碎片,没想到的时,当她蹲下身时侍从却刻意将头扭朝一旁。
这个动作惹得妫橙辛怀疑,她一边收拾一边观察眼前的侍从,他身材魁梧,不像是宫中的侍从倒像是侍卫,而他的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挤压之后,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怀中东西的形状。
这是……
妫橙辛立马警惕。
当对方察觉妫橙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男人竟直接端起盏托,头也不回急匆匆地离开。
妫橙辛本想追上去问清楚,却好巧不巧被人群中伸出的手抓住胳膊。
江明朗不悦道:“不许乱跑。”
说罢江明朗又忙着在其他官员中周旋。
一转眼那人隐入人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妫橙辛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依剧衣物包裹的形状,再结合那人的反应,没猜错的话,他怀里的应该是把匕首,太后的庆康宴中怀揣利器实属图不轨。
妫橙辛本想告诉江明朗此事,却见她被朝臣包裹着,也不能当众拉走她,若是当着其他大臣的面说恐怕又会惹出不必要的惶恐,思来想去妫橙辛只得作罢。
太师秦禾一直注视着她们,脸上的褶皱缩作一团,横眉竖目,此刻他身后缓缓出现一个男子。
是刚才被妫橙辛撞到的男人,他此刻正藏于暗处,不敢上前。
他战战兢兢低垂着脑袋:“太师……”
秦禾转玩手中扳指,试图缓解自身怒火,他一同压低声音,语气满是怒意:“让你小心行事,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暗处的人声音颤抖:“是…属下之过……”
过了许久,秦禾面色这才有所缓和,他转过身走到男人面前,不再追责,只问到:“都准备妥当了?”
男人重重点头:“依旧安排妥当,只等太师发号施令。”
“很好,待会让穆彦安那小子机灵些,见机行事。”说罢秦禾挥手让其退下,男人便再度隐入人群中,没了身影。
秦禾最后瞥了眼江明朗二人,嗤笑一声径直朝殿内走去。
时辰已到,文武百官落座。
圣上执盏笑道:“太后康复,又逢藩邦来朝。愿君臣勠力,山河长安!诸卿不必拘礼,今日与朕共饮。
百官举杯共庆,妫橙辛也掀起面纱一角将酒一饮而尽。
殿外环佩轻响,一抹茜纱罗裙翩然入殿。女子广袖舒展,水袖翻卷如流云,旋身时金铃轻颤。笙箫声起,歌姬婉转应和,满堂珠翠映着舞姿摇曳,将宴席热闹衬得愈发璀璨。
大臣们看得入迷,低声交流,江明朗则是在和身旁的男子叙旧,妫橙辛只能安静坐在一旁。
恍惚间,妫橙辛在传宴人群之中又见到刚才那位男子的身影。
男人为秦禾端上佳肴,还似乎与秦禾说了什么。
正当妫橙辛想要看个清楚,却被被舞姬挥舞的水袖遮住视线,当袖子落下时,那人又不见了身影。
“明朗。”妫橙辛扯住她的衣角,此事疑点重重,说不定还与秦禾有关,不得不引起重视。
江明朗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向身旁的将军介绍起她。
男人一听是沈丘将军之女,顿时来了兴趣,他偏头打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真没想到,沈将军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妫橙辛的目光此刻却在人群中急切游移。
她扫过席间座上的众人,攥着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紧,直到指尖泛白,仍未寻到那道可疑的身影。
直至江明朗大声唤出她的名字。
“泠夕!”江明朗轻推她,“你在想?杨叔叔在和你说话呢!”
直到耳畔的唤声三番五次撞入耳膜,妫橙辛指尖猛地一颤,这才惊觉江明朗是在叫她。
妫橙辛连忙说道:“实在抱歉,可能是我昨天夜里没休息好,一不小心走神了……”
杨焕目光慈祥,并未责怪。
江明朗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杨将军问你,为何戴着一个面纱?”
妫橙辛轻轻抚上脸颊心头一惊,磕磕绊绊道:“小女…幼时被沸水灼伤了脸留下疤痕……真容奇丑无比…惶恐吓到他人,这才用面纱遮住容颜。”
既然如此杨焕也不好多问。
秦禾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江明朗这边,不时瞥向二人,眼神里透着探究,可妫橙辛与江明朗并未有何反常之处,任他再怎么打量,也寻不到半分异样。
这时,他身旁的少年恭敬递上酒盏,秦禾这次不再推拒,假意与他恭维,目光移向暗处,那看不见的地方似乎藏有人影。
舞池中央,红裙翻卷如流火。
舞姬足尖轻点,身姿急旋间裙裾绽成艳色涟漪,金铃与环佩叮当相和。满堂宾客皆屏息凝望,恍惚间,唯见那抹炽烈的红在光影里翻飞,教人挪不开眼。
秦禾眸光微沉,朝席间少年不动声色颔首。
转瞬,他仰头饮尽盏中酒,酒液顺着下颌滑落,随之将酒盏安放在案上。
暗处的人收到指示,杀手们已然抽出胸口处藏好的短刃。
几乎同一刹那,寒光骤现,杀手们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