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 第1章 残铃惊梦 大雨瓢泼,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肩头流下鲜血滴落在石缝间被雨水裹挟着落入崖下,妫橙辛无路可退,她捂住伤口艰难转身,直视后方欲将她置于死地的女人。 巫贤儿手持带血利剑,逐步逼近。 “橙辛,别怪姨娘,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留下你,那日后死的恐怕就是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理解姨娘,死后化作冤魂也别来缠着我。” 妫橙辛对上巫贤儿决绝目光,神情恍惚,胸口传来抽痛让她分不清是伤口撕裂还是心疼至极。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其实杀我母亲的人根本不是江泽对不对?” 面对质问,不知是不是妫橙辛的错觉,巫贤儿眼中杀意消散眉头微微蹙起,睫羽低垂,随之逃也似的瞥朝一旁。 “江泽死前已经同我说清当年真相,”妫橙辛声嘶力竭,目光中夹杂的怨毒似要将面前的仇人吞噬,“一直以来都是你,利有我的感情欺骗我控制我,现在我妫橙辛沦为一颗对你不利的棋子就要将我赶尽杀绝。” “住口!” 巫贤儿捂住双耳厉声打断,快步上前,一剑捅穿妫橙辛胸口。 妫橙辛唇边绽开出红艳,血珠在持剑的者手背化开,唇瓣阖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其实,你才是杀我父母的真正凶手,对吗?” 巫贤儿震愣不语,眉头深深拧作一团。 以往这个时候妫橙辛会将手放在她眉间轻轻将其中怨气揉散,这次也不例外。 “你为什么要杀我?”妫橙辛步步紧逼,将巫贤儿拥入怀中,染血指尖擦过怀中人的唇,“你也爱我对吗?姨娘?” 妫橙辛攥紧巫贤儿的双手,在她羽睫之上落下一吻:“巫贤儿,陪我去死吧。” 语毕,妫橙辛向后仰身,紧紧环抱巫贤儿,二人跌落悬崖,周围的物景飞速旋转。 极速下坠感惊醒梦中人,随着手中银链掉落在地,巫贤儿猛地抽吸,凉气如刀划过她干燥喉咙,胸口剧烈起伏,身上的衣袍全被冷汗浸湿,眼前的场景让她恍惚分不清梦境现实。 榻上人强撑坐起身,寝殿内漆黑一片。 她最是受不了死一般的寂静,恐慌惊唤:“岚灵!岚灵!” 殿门被推开,中年女子快步来到床旁:“国师,可是又做噩梦了?” 巫贤儿颤抖握住岚灵的手:“她的尸体找了吗?” “属下已派人寻了三日,山崖下是条湍急的河流,接连几日大雨,山路崎岖泥路难寻,派去的人也很难找到司察史的踪迹。”岚灵用丝绢擦拭榻上人额前汗珠,“国师放心,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必死无疑。” “不行!” 巫贤儿指甲嵌入岚灵肉中,“加急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妫橙辛尸首,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岚灵奉命退下,偌大的寝居再度陷入死寂。 巫贤儿呆愣坐着一动不动,窗外明月高悬,她却再也不能入眠。 这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恐怕她自己也记不清楚,自从将妫橙辛逼入悬崖,便夜不能寐,每每好不容易睡去,都会做同一个噩梦——妫橙辛向她索命。 一路走来,手上染满多少鲜血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巫贤儿从不心软,也绝不会内疚不安,但这次例外。 每夜,梦境便会开始重演,妫橙辛会一次又一次拉着她跳入万丈悬崖,最后摔得粉身碎骨。 奇怪的是,梦境却与那日巫贤儿逼死妫橙辛的情景截然相反…… 那日,妫橙辛被刺伤肩膀后一路逃至崖边,巫贤儿提着剑堵死她最后的出路,悬崖边,二人相顾无言,妫橙辛不问,巫贤儿不提不答,那日的雨像薄墙隔绝开二人,亦是斩断数十年情分。 妫橙辛好像并不意外,她一定已经看清自己虚伪的嘴脸。 巫贤儿鬼使神差地朝前迈了半步,同时,妫橙辛没有一丝犹豫纵身跳下悬崖,巫贤儿连忙跌扑向前却连衣角都不曾拉到,唯落下一串银铃手链。 想到这儿,巫贤儿下意识摸向腕间,空空如也,银链消失不见,她有过一瞬慌乱,直至在床下发现梦魇时掉落的侄女遗物,失而复得捧在掌心摸索。 “橙辛,你是个乖孩子,但你我皆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旦没了价值便会被执棋者遗弃。”巫贤儿喃喃自语将银链轻碰于脸颊,对这份冰凉贪恋不舍。 想她巫贤儿虽为龙昭的国师,可仍是要听命于人,万事不由自己。 朝中,太师秦禾与江泽丞相可谓水火不融,江泽为人刚正不阿,常在圣上面前弹劾秦太师,这也导致秦禾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上月,秦禾紧急将找来巫贤儿暗中商议,江泽已察觉他们的秘密,若真让江泽将此事公之于众,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后患无穷,江泽就不能再留在世上。 但陷害江泽之事本就操之过急,其中存有诸多疑点,幸运的是圣上将此事交予司察史负责追查,从那时起,巫贤儿心中已经计划好如何舍出妫橙辛保自己。 妫橙辛不是要执意追查到底还忠臣一个公道吗?那巫贤儿便将她母亲之死嫁祸在江泽身上,她最擅长编造谎言,歪曲事实,她倒是要看看同样公正无私的司察史大人会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 幸运的是巫贤儿赌对了。 只要过了妫橙辛这一关,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圣上舍不得江泽?那便让太后亲自下旨。江泽死时由妫橙辛亲自执行,江泽会不会把所知道的全部真相告诉妫橙辛?巫贤儿不在乎,只要江泽咽气,那妫橙辛也别想活着,她这个做姨娘的会亲手杀了她。 十多年的感情虽让巫贤儿生出几分不舍,但这份感情在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面前不值一提。 巫贤儿睁眼重新盯着手中遗物,心头满是不悦,她没想到妫橙辛会跳崖自尽,但现在这个情况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妫橙辛的尸体,她是一天都不会安心的,有的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绝,斩草要除根。 而皇城内外,巫贤儿的爪牙布满整个山崖,暗卫将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别说妫橙辛尸首,就连踪迹都找不到。 也是在这个时候,丞相府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丞相府丧期,江丞相唯一的女儿江明朗长跪灵堂中为父守孝,不许外人打搅。 夜深人静,黑袍人影踉跄立于府邸前,整个人被雨水浸湿狼狈不堪,她吃力抓住门环重重叩击。 许久,家丁叫嚷着打开门却差点被一块玉佩扣在脸上。 门外的人低垂着脑袋,家丁根本看不来人面容。 黑衣女子也不客气,手持玉佩,绕过家丁大摇大摆径直朝屋内走去。 直到女人走远,家丁才恍神想起,玉佩上刻有江明朗三个字,是江小姐的贴身之物已转赠给挚友。 “妫橙辛!”家丁声音响彻整个府邸,叫嚷着前去通报。 家丁走后不久,妫橙辛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急促脚步声纷至沓来,地上快要晕厥的人乏力抬头望去,等来的却不是江明朗,而是一群手持棍棒的护院。 “她手里有江小姐的玉佩!她就是妫橙辛!快把她赶出去!” 家丁为首指向倒地不起的女人,护院的棍棒如雨点般落在妫橙辛身上,她本就身有重伤,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住手!” 一道威严的女声传来,周围立马安静下来,棍棒也停了手。 妫橙辛满身鲜血抬头看去,屋内而来的小姐一袭丧服,曾经清澈明亮的眸中此刻却散发阵阵寒意。 江明朗蹲下身子,拨开她额前碎发,仔细打量后发现真的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仇敌。 “我以为是谁呢,你怎么如此狼狈?”江明朗讥讽,片刻后假装恍然大悟,“难不成你良心发现,到我这儿自寻死路来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明朗……”妫橙辛声音嘶哑,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你听我说……” 江明朗嫌恶拍开衣服上的脏手,起身脚踩在她的肩头,抬手让侍从递上宝剑:“狡辩的话,下去和我父亲慢慢讲吧。” “是巫贤儿和秦禾的阴谋!他们联手陷害江丞相,你父亲通敌叛国的那些证据都是伪造的,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人证,你不能杀我,我现在也不能死。”妫橙辛紧咬牙关。 “妫大人还知道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是别人所为……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告诉我的?”江明朗望着苟延残喘的人着实想笑,“当初皇上让你彻查此事,你为何一定要咬定是我父亲通敌叛国?” 妫橙辛哑口,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这事复杂……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所以现在我来弥补我曾经所犯下的错。” “呵呵……”江明朗冷笑,“你现在像个废人,你怎么弥补?难不成以为圣上还会信你?” “皇上信不信我不要紧,明朗你是我的朋友,这个时候我想请你再信我一次……” 江明朗大笑,笑的癫狂:“妫橙辛,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在我父亲死前我一直都信你,我天真的以为你会还我父亲一个清白,可你呢?我当初是怎么跪着求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吗?你和你的姨娘颠倒黑白,逼死了我的父亲!现在让我凭什么信你?!” 妫橙辛缄默许久。 “……明朗,你想知道江大人的遗言吗?” 气氛陷入死寂。 等待许久,妫橙辛仍不言语,最终江明朗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身旁的人退下。 “秦禾之所以要置江丞相于死地,不仅仅是因为你父亲常与他作对,最重要的是江大人挡了他的路,而且还发现了秦禾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妫橙辛声音压得更低:“江大人临死前曾告诉我,秦太师私下与外国使节交往密切,这让我想起,曾经我将指证江大人的物证尽数阅览,其余证据或多或少都有些破绽,唯独那些叛军背国的文书不似作假,居然一切都是秦禾嫁祸,那会不会……” “你是怀疑秦太师通敌叛国?”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必定还有其他阴谋……你知道的明朗,朝中大部分官员与秦禾为伍,现在只有与你其他几位誓死效忠皇上的大臣,你们宛如一片孤舟,所以,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江明朗沉默不语,似乎有所顾虑。 妫橙辛似看穿她的顾虑:“放心这不是阴谋,我不会因为巫贤儿是我姨娘的就手下留情,相反的,我不仅要巫贤儿死,我还要将她碎尸万段。” “巫贤儿?”江明朗挑眉,“橙辛,你真会说笑,朝廷之上谁不知道你是国师的一条狗呢?” 地上的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随后自嘲着笑:“在她心里,我恐怕连只狗都不如,她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在后。你要同秦禾讨债,我要找巫贤儿报仇,归根结底,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呢?” 妫橙辛在她耳边细语: “现在巫贤儿一定派人在到处找我,如果他们没有找到尸体的话可就麻烦了……从现在起,妫橙辛已经死了。” 江明朗点头,随后起身一剑刺穿妫橙辛肩头旧伤,鲜血再次从伤口中涌出,妫橙辛倒地没了动静,江明朗从她手中抽出玉佩藏于袖中。 血腥味混杂着雨水让江明朗蹙紧眉头,大声唤来家仆:“我父亲丧期,谁许你们将这个乞丐放进来的?” 视线纷纷凝聚在一人身上,家丁着急解释:“小姐,可她是……” “啪——” 巴掌重重落在家丁脸上,江明朗怒道:“你可看得仔细?江府仍是丧期,由得你大吵大嚷?!本小姐看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 家丁跪地捂住红肿的脸不敢多言。 江明朗目光重新落在妫橙辛身上,嘱咐身旁侍从道:“将她扔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第2章 喝药 晨雾朦胧笼罩在皇殿上空,不久将是外国来使前来朝贡的日子,朝堂之中大臣们都在商论此事,国师巫贤儿向圣上双手呈上此次进贡名册,其余朝贡使节已经入京暂驻驿馆侯旨,册中详细记录每位使节,每一件贡礼,却独独缺少了祁国。 赵霄锁紧眉头翻找许久,原以为是看漏了,看了半晌才发现祁国确实没来进贡。 先帝在世时,祁国最为恭顺从不敢违期。 但自先帝驾崩后,因赵霄即位时尚且年幼,国中大事皆由太后亲政,丞相江泽辅佐,祁国自那以后便再无往日安分,总爱弄出些幺蛾子,对于此事,小时候的赵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太追责,不成想竟给祁国惯成如今这幅样子。 赵霄叹息,回想江丞相还在世时祁国还会有所收敛,但江泽丧期过后他们的狼子野心再难压制。如今公然挑衅,难不成以为他赵霄还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江丞相逝世,妫橙辛畏罪潜逃,一桩桩一件件,压的赵霄喘不过气,在这个节骨眼上祁国竟还敢公然挑衅,完全是老虎头上搔痒——找死。 本就一身怨气无处发泄的赵霄势必要出兵给他们点教训。 奈何一众大臣这个时候口中还念叨以和为贵。 赵霄气急,但以此草率发兵会被其他国家扣上小心眼的帽子,由此他不得不暂压心中怒火。 事已至此,总得派人去好好“慰问”一二。 此时,刚刚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们纷纷哑口,无一人愿意出使祁国。 大臣们相顾无言。 祁国国君虽有经天纬地之智,然荒于酒色且暴戾成性,平生最爱虐杀,时而正常时而癫狂,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朝堂上人们心知肚明,前去祁国若是说错一句惹得那暴君不高兴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谁都不愿趟这浑水。 气氛陷入僵局之际,巫贤儿主动请缨,表示愿意代表龙昭前往祁国诘问。 赵霄很是欣慰,看来关键时刻还是有忠心耿耿的大臣愿意铤而走险,褒奖一番后,巫贤儿出使之事就此定下。 晨风吹散薄雾,朝阳初升,随着圣上一声“退朝”,百官叩首退去。 朝臣们鱼贯而出,无人注意巫贤儿有意放慢脚步与秦太师并排同行,还刻意与前方的同僚拉开距离。 二人低声隐晦交谈着,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可以很好地掩盖二人谈话。 秦禾冷冷问道:“找了吗?” 巫贤儿知道他想问的是妫橙辛的情况,她微微点头:“昨日已有消息,但……” 秦禾皱起眉头,巫贤儿立刻闭嘴。 昨日,巫贤儿派出去寻人的属下传来消息,他们在崖下发现一具已经浮肿不成人形的女尸,依尸体身上的衣服看来确实与妫橙辛跳崖那日所穿衣物一致,但尸体在水中泡的太久,脸部早已腐烂发白,皱成一团,无法辨别容貌,所以她也不确定那具尸体是不是妫橙辛…… 巫贤儿抬眸,对上秦禾阴鸷的目光,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改口:“已经找到了,太师可以放心。” 秦禾眉头舒展,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手轻轻落在巫贤儿的肩上,在她耳旁叮嘱:“此次出使祁国,一切按计划行事,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巫贤儿垂眸小声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茫茫人海,两个人的谈话淹没在人海之中消散而去,秦禾满意离去,却未发觉身后的巫贤儿还定定站在原地。 精美黑袍下,她攥紧拳头,阴暗的眸色中是难掩的杀意,极细的声音从她红唇中飘出,咒骂一句:“老东西……” 一座僻静宅院中,晨曦透过窗棂撒入屋中,映在床上安睡女子身上。 女人与朝晖形成一幅美丽光景,光为她浓密睫毛渡上一层“白霜”,皮肤白里透红,五官深邃,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江明朗端坐在桌旁,细细打量床上之人的脸,不得不说妫橙辛长得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也难怪巫贤儿会常常想用这个侄女去攀附其他权贵,这张脸任谁看了能拒绝的了? 不过相比起平日里的妫橙辛,江明朗倒觉得现在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她更漂亮,因为跟在巫贤儿身边的妫橙辛总是会皱着眉,那双如幽谷清泉的眼眸中也夹杂着倦意,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江明朗看得出神,不由好奇妫橙辛的母亲到底有多倾国倾城才能生出她这般的美人。 一声咳嗽打断江明朗的思绪,床上的人缓缓睁眼。 妫橙辛脑袋昏昏沉沉,全身像被车轮碾过一般,尤其是肩疼的钻心入骨,她欲要起身却发现身上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江明朗轻咳一声,指节敲了敲桌上放着的汤药,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妫橙辛并未吱声,还未缓过神来。 “醒了?”江明朗眼看对方不搭理自己便主动开口,“那就自己起来把药喝了。” 妫橙辛装过头盯着不远处的人,想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 显然不是。 妫橙辛叹息,无奈道:“你看我像是能动的样子?” 见床上的人被绑的结实,江明朗只得将药递到她面前。 碗中还冒着热气,妫橙辛不着急喝,而是四处打量:“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江家的外宅。”江明朗帮她吹了吹汤药,“那夜你晕死后,我就让侍女给你丢这来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不清楚,但比起这个……”妫橙辛垂眸望着自己的肩膀,“我现在更想知道,那天你为什么要捅我一剑?” “那一剑本来就是你欠我的,再说,你那夜闯入江府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难不成让我光明正大把你接进江府?”江明朗埋怨,“你何时变得这么蠢?居然敢拿着我送你的玉佩大摇大摆的走进丞相府?人多眼杂,我如果不这样做,若是走漏了风声你只会死的更快。” 妫橙辛无言以对,那天她确实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想的这一点,她垂着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又想起那日坠入山崖,心有余悸。 江明朗猝不及防掐住她脸,把汤药统统灌了进去,手法拙劣,不像是喂药倒像是给妫橙辛洗脸。 床上的人被折腾够呛,她猛地推开江明朗,撒漏的汤药弄脏了两人的衣服。 还未等江明朗发作,妫橙辛剧烈咳嗽,紧接着—— “呕——” 江明朗此刻恨不得把她的嘴缝起来:“不能吐!这可全是珍贵药材,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别暴殄天物!” 听此一说,床上的人强忍不适默默把药咽了下去。 妫橙辛顿时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什么药?好恶心啊……” 江明朗嫌弃地把药渍蹭在妫橙辛衣服上:“你懂什么?这叫良药苦口。” 妫橙辛面色难看,她嫌弃地拍开江明朗的手,随手擦去唇角的汤药。 江明朗又道:“你昏迷半月了,现在朝廷中局势动荡,我父亲去世后朝中许多大臣纷纷倒戈,现在咱们得快点商量对策。” 想想也是,比起在这里养伤什么也不做,妫橙辛更愿意重新回到朝廷之中:“那现在宫中怎么样了?” “糟糕透顶,自从你失踪了以后,巫贤儿和秦禾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你的身上,现在皇上撤去你的官职要降罪于你,若是你现在以“妫橙辛”的身份重新回去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 果真如此,妫橙辛早该料到,以秦禾他们卑鄙无耻的行事作风,肯定会把所有帽子扣在她的头上,然后全身而退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说到这儿,妫橙辛突然想起。 “那巫贤儿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吗?” 她口中巫贤儿要找的东西就是她的“尸体”。 “那还用说?”江明朗胸有成竹,“我保证她不会发现端倪的。” 床上的人松了口气,同时有些好奇:“巫贤儿生性多疑,你如何打消她的疑虑?” “她不就是想要一具尸体吗?我给她就是。你跳的悬崖下有一条河,试想一下,尸体在水中泡了那么多天,都快不成人形了,她又如何辨别?况且尸体穿着你的衣服,。” “嗯……”妫橙辛狐疑盯着对方,“不过你那具尸体从哪儿来的?” 江明朗目光闪躲:“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说着,江明朗从桌上抄起厚厚册子丢到妫橙辛面前,并示意她打开看看。 妫橙辛照做,册中赫然是一个名字:“沈泠夕?” 江明朗重新在位置上坐下:“从今以后“妫橙辛”不复存在,现在,找巫贤儿索命的是沈家将军之女,沈泠夕。” 妫橙辛这个身份确实不能再用,如今想重新进入朝中必须得用新的身份,新的面貌,而江明朗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册中沈泠夕无论是年龄,身高均与她相仿。 江明朗可没有太多时间,所以让她务必一天之内将上面的全部内容记住,并且要倒背如流。 妫橙辛捧着沉甸甸的书册,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江明朗一脸愁容:“你昏迷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祁国使节未来龙昭朝贡,巫贤儿愿前往诘问,你也知道祁国国君是怎样阴晴不定,此去凶险,我可不信她会有如此大义,你难道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妫橙辛也觉得这事不简单,她非常了解巫贤儿,她这个姨娘最贪生怕死。 “此事定有蹊跷,不可再耽搁。”江明朗面色严肃,“听闻宫中太医说太后病情有所好转,不出几日就会痊愈,如此喜事又逢朝贡,圣上定会设百官席宴庆贺,到时,杨焕叔叔肯定会来。” 妫橙辛一愣,想起巫贤儿曾和她提过,杨焕年少时随先帝征战沙场,立下军功无数在朝中威信极高,但在先帝驾崩后就便致仕还乡,非召见不入京,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联? 江明朗似看出她的疑虑:“若想找到揭发秦禾的证据以你现在的身份指定不行,想重入仕途,文官家世查得仔细清楚你肯定是不能去的,从武职入手相对就轻松许多。” 床上的人垂头望了望自己还包着纱布的脚,还有肩头未痊愈的伤口,然后一脸认真的盯着江明朗:“嗯??” “这点小伤对你来说不就是小菜一碟?!你不是说过你从小被巫贤儿用鞭子抽到大吗?杨焕叔叔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我想把你举荐给他,等你伤养好了再去投奔他。” 听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妫橙辛最终,妥协点头应下。 第3章 危机 正如江明朗所料一般,不久之后太后大病痊愈,圣上龙颜大悦,下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还邀百官与外国使节共参七日后的庆康宴。 这大概是妫橙辛这辈子见过最盛大隆重的宴席,恢弘宫殿之中宴席中食物飘出的香味已经让江明朗口水直流。 妫橙辛漫不经心将头撇朝一旁,江明朗与她同乘一车,可贪吃的江明朗现在满脑子都是待会儿端上桌的山珍海味,根本不顾一旁忧心忡忡的人。 车内弥漫淡淡药香与屋外的肉香混合在一起让最里面的妫橙辛没有一丝胃口,连喝这么多日比黄连还苦的汤药她现在吃什么都一个味,所以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待会儿该如何与杨焕将军交谈。 妫橙辛手轻触上脸上红纱,蹙眉问道:“明朗,你不是说杨将军与沈泠夕的父亲是故交吗?若待会儿我不小心说错什么……” “橙辛,你何时变得这般杞人忧天了?”江明朗挽住她的胳膊,“他们虽是故交但自从沈将军被贬,杨叔叔致仕离开京都后,便相隔两地再没见过,况且朝中大臣没见过沈泠夕,你就不用担心了,待会要跟紧我,知道吗?” 虽然江明朗这么说,可妫橙辛仍是放心不下,她在车内愣神许久,直至江明朗下车轻唤她一声。 “泠夕?” 妫橙辛反应过来,只见车下的人伸出手将她扶下车。 一路上,江明朗再三叮嘱她务必跟着自己,不要走丢,也不可东张西望。 殿外满朝文武相谈甚欢,外国使节商讨各自风俗文化,整个宴会一片祥和景象,江明朗一来就被大臣簇拥在中间寒暄。 毕竟江明朗的父亲江泽曾为一朝丞相,朝中有不少人脉,妫橙辛被撤免官职后,江明朗就顶替上她的位置被圣上册封为新任司察史,如此一来自然由少不了朝中许多大臣借着宽慰来巴结她。 江明朗被团团包围,独留妫橙辛被挤到后面紧紧看着,不过她蒙着面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妫橙辛只能缩在人群后面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她这副模样早被不远处的秦禾尽收眼底。 原本秦禾只是察觉江明朗来了,侧头看来时却发现了跟在江明朗身后的红衣女子,总觉此人有些眼熟。 妫橙辛脊背突然发僵,察觉到暗处投来的锐利目光。抬头撞进秦禾浑浊的眼底,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凝着敌意,像要穿透她面上的红纱,将她的伪装都剜出来细看。 她被这道目光盯得身体颤栗,因太过紧张,本能地后撤半步,却不慎撞翻后方来人手中的盏托,只听一声脆响,白瓷樽四分五裂,佳酿全便宜了石地。 好在妫橙辛反应迅速才没被酒水溅脏衣裙。 大臣们有说有笑毫不在意这边发生的琐事,端酒的侍从跪在地上收拾残局,他深深垂头,一言不发用袖子去擦拭地上的酒渍。 妫橙辛过意不去,忙半蹲下身帮忙捡起地上的碎片,没想到的时,当她蹲下身时侍从却刻意将头扭朝一旁。 这个动作惹得妫橙辛怀疑,她一边收拾一边观察眼前的侍从,他身材魁梧,不像是宫中的侍从倒像是侍卫,而他的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挤压之后,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怀中东西的形状。 这是…… 妫橙辛立马警惕。 当对方察觉妫橙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男人竟直接端起盏托,头也不回急匆匆地离开。 妫橙辛本想追上去问清楚,却好巧不巧被人群中伸出的手抓住胳膊。 江明朗不悦道:“不许乱跑。” 说罢江明朗又忙着在其他官员中周旋。 一转眼那人隐入人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妫橙辛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依剧衣物包裹的形状,再结合那人的反应,没猜错的话,他怀里的应该是把匕首,太后的庆康宴中怀揣利器实属图不轨。 妫橙辛本想告诉江明朗此事,却见她被朝臣包裹着,也不能当众拉走她,若是当着其他大臣的面说恐怕又会惹出不必要的惶恐,思来想去妫橙辛只得作罢。 太师秦禾一直注视着她们,脸上的褶皱缩作一团,横眉竖目,此刻他身后缓缓出现一个男子。 是刚才被妫橙辛撞到的男人,他此刻正藏于暗处,不敢上前。 他战战兢兢低垂着脑袋:“太师……” 秦禾转玩手中扳指,试图缓解自身怒火,他一同压低声音,语气满是怒意:“让你小心行事,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暗处的人声音颤抖:“是…属下之过……” 过了许久,秦禾面色这才有所缓和,他转过身走到男人面前,不再追责,只问到:“都准备妥当了?” 男人重重点头:“依旧安排妥当,只等太师发号施令。” “很好,待会让穆彦安那小子机灵些,见机行事。”说罢秦禾挥手让其退下,男人便再度隐入人群中,没了身影。 秦禾最后瞥了眼江明朗二人,嗤笑一声径直朝殿内走去。 时辰已到,文武百官落座。 圣上执盏笑道:“太后康复,又逢藩邦来朝。愿君臣勠力,山河长安!诸卿不必拘礼,今日与朕共饮。 百官举杯共庆,妫橙辛也掀起面纱一角将酒一饮而尽。 殿外环佩轻响,一抹茜纱罗裙翩然入殿。女子广袖舒展,水袖翻卷如流云,旋身时金铃轻颤。笙箫声起,歌姬婉转应和,满堂珠翠映着舞姿摇曳,将宴席热闹衬得愈发璀璨。 大臣们看得入迷,低声交流,江明朗则是在和身旁的男子叙旧,妫橙辛只能安静坐在一旁。 恍惚间,妫橙辛在传宴人群之中又见到刚才那位男子的身影。 男人为秦禾端上佳肴,还似乎与秦禾说了什么。 正当妫橙辛想要看个清楚,却被被舞姬挥舞的水袖遮住视线,当袖子落下时,那人又不见了身影。 “明朗。”妫橙辛扯住她的衣角,此事疑点重重,说不定还与秦禾有关,不得不引起重视。 江明朗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向身旁的将军介绍起她。 男人一听是沈丘将军之女,顿时来了兴趣,他偏头打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真没想到,沈将军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妫橙辛的目光此刻却在人群中急切游移。 她扫过席间座上的众人,攥着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紧,直到指尖泛白,仍未寻到那道可疑的身影。 直至江明朗大声唤出她的名字。 “泠夕!”江明朗轻推她,“你在想?杨叔叔在和你说话呢!” 直到耳畔的唤声三番五次撞入耳膜,妫橙辛指尖猛地一颤,这才惊觉江明朗是在叫她。 妫橙辛连忙说道:“实在抱歉,可能是我昨天夜里没休息好,一不小心走神了……” 杨焕目光慈祥,并未责怪。 江明朗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杨将军问你,为何戴着一个面纱?” 妫橙辛轻轻抚上脸颊心头一惊,磕磕绊绊道:“小女…幼时被沸水灼伤了脸留下疤痕……真容奇丑无比…惶恐吓到他人,这才用面纱遮住容颜。” 既然如此杨焕也不好多问。 秦禾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江明朗这边,不时瞥向二人,眼神里透着探究,可妫橙辛与江明朗并未有何反常之处,任他再怎么打量,也寻不到半分异样。 这时,他身旁的少年恭敬递上酒盏,秦禾这次不再推拒,假意与他恭维,目光移向暗处,那看不见的地方似乎藏有人影。 舞池中央,红裙翻卷如流火。 舞姬足尖轻点,身姿急旋间裙裾绽成艳色涟漪,金铃与环佩叮当相和。满堂宾客皆屏息凝望,恍惚间,唯见那抹炽烈的红在光影里翻飞,教人挪不开眼。 秦禾眸光微沉,朝席间少年不动声色颔首。 转瞬,他仰头饮尽盏中酒,酒液顺着下颌滑落,随之将酒盏安放在案上。 暗处的人收到指示,杀手们已然抽出胸口处藏好的短刃。 几乎同一刹那,寒光骤现,杀手们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