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嘈杂终于停下,窒息的濒死感消散。
“咳咳咳!”离梦起身将嘴里的杂草与池水吐出,理了理残破不堪,湿哒哒的衣服,袖中掏出根红绳将散落的乌发随意扎起。
顺着阎王鞭寻去,沈郁被卡在两块巨石间,姿态奇异。
环视一周,杀虎队的人不见踪影,想必是沈郁被卡住,这才没有和他们一起被拖走。
沈郁此时双眼紧闭,额角伤口渗出的血迹混着池水晕染在他脸上,像是玉瓷上的一朵海棠,含苞待放。
看着这张脸,离梦更加生气,要不是被这张漂亮脸蛋给骗了,他也不会被贬下凡,更不会沦落至此!
离梦抬腿,正准备给沈郁来上两脚出出气,沈郁却悠悠转醒,飞出去的脚拐了个弯儿,却不料有块硬石头。
离梦捂着脚,忍着剧痛道:“刚……有条蛇……被我……踢走了……”
“没事吧!”沈郁一把抓住离梦的脚,朝着脚背用力一按。
嘶——离梦的脸扭成了麻花,嘴角挤出一句“我——没事儿!”
沈郁又捏了捏脚趾,一脸关切地道:“这里呢?”
离梦眼角泛出泪花,把脚用力抽了回来,一字一顿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郁伸了个懒腰,留给离梦一个怡然自得的背影。
这小子肯定是故意的!离梦剜了他一眼,心里想着:“来日方长,走着瞧!”
此地不像先前林中那般黑压压一片,借着月光,两人环顾一周,只看到四面皆是足足十丈高的峭壁,崖底一汪清池,映着天上一轮明月。
这池水正是他们来的路,离梦全程清醒,他先是看着众人在丛中被拖了一段,接着被拽入水中,最后便到了这崖底。
离梦搭上在池边洗漱的沈郁,一脸不屑:“咱们的阎王大人不是说这妖物道行不深嘛,怎么着了道?”
沈郁故意下蹲,靠在他身上的离梦重心不稳往湖中倒去,沈郁一把接住他,笑靥如花:“那妖物有引人入梦之能,是我疏忽了,还好有咱们离梦神官在。”
腰上的手掌宽大温热,刚从水里出来的离梦被烫得发热,一把推开沈郁,走了几步才平复心情,悻悻道:“这妖物算是犯我手上了,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那是,睡神和梦神的孩子,自然不一般,”沈郁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捡柴火,搭了个简易火堆,把衣服脱下烘烤。
离梦也脱了衣裳,不过却是直接扔进了湖里,他翻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套藕色靛螺暗纹窄袖袍换上。
沈郁挑挑眉:“乾坤袋?”
离梦得意地昂头,从袋中取出一颗丹药,刚吞下去,周遭金光浮动,一身的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举手投足间更是有暗香浮动。
“你要是求我呢,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颗九露丹的,”离梦斜眼瞥了沈郁一眼,却见他已经穿戴整齐,踏步往崖边走去。
“唉唉唉!”离梦赶紧追上去。
望着十丈多高,光秃秃的峭壁,两人犯了难。
离梦在心里把太白星君给骂了一千遍,要不是他美其名曰“磨其筋骨,饿其体肤”,把乾坤袋翻了一遍又一遍,把爹娘给自己带的好宝贝都收走了,自己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就一个夜游镯还能顶点用。
夜游镯!
离梦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夜游镯变成楔子钉在墙上,沈郁再用阎王鞭缠住楔子向上荡,只要自己抓住时机,把楔子重新钉在沈郁上方,沈郁就能继续往上荡。
这么反复几次,沈郁就能上去了,等他上去了,再编条藤绳拉自己上去不就行了!
说干就干,两人粗略商议完就准备开始。
离梦一脸兴奋:“猴子荡树计划正式开始!”
沈郁微眯着眼看向离梦,一贯上扬的嘴角似乎抽了抽:“神官取名真是……别出心裁呀……”
离梦手腕转动,夜游镯碎成千万片,随即又重组成一根楔子,直直扎在崖壁上。
沈郁挥动阎王鞭,缠住楔子,腰腹用力,单脚点壁,一个飞身跃起。
离梦瞅准时机,操纵楔子拔出,稳稳扎在沈郁上方。
半空中,沈郁右臂发力,阎王鞭顺势甩出,鞭尾朝着楔子飞去。
咚——
鞭子与楔子失之交臂,沈郁狠狠摔在地上,离梦仿佛能感到大地颤动。
离梦小心走上前,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郁,他捡起根树枝戳了戳,轻声道:“沈郁……”
没有反应,离梦又戳了戳:“阎王大人……”
还是没有反应,离梦用力戳了戳:“你……你回地府了吗?”
噗——
离梦没忍住笑了出来,阎王回地府,阎王见阎王!
不知道阎王要不要喝孟婆汤,走奈何桥?
可惜没能遂了离梦的愿,沈郁抬起胳膊,扶了扶昏昏沉沉的脑袋,笑声中夹杂几分怒意:“神官真是好准头啊!”
离梦自知理亏,但他向来理不直气也壮,呛道:“你那玩意不是能变长的嘛,你变长啊!”
哈!沈郁第一次笑出声。
离梦只觉后背发凉,这人笑比不笑吓人,笑出声又比不笑出声吓人!
离梦赶紧扶起沈郁,催道:“知道了知道了,阎王鞭现在不行了,再来再来,你这次只管甩鞭,我肯定瞄准!”
沈郁长叹一口气,一连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阎王鞭很行;第二,他不是这么用的;第三,你最好给我准点!”
这会儿离梦哪还敢跟他吵,他这么小心眼的人,要是给他逼急了,上去之后不救自己怎么办。
离梦点头如捣蒜,连哄带骗地说服沈郁又来了一次。
这次离梦只敢求稳,不敢求快,沈郁明显也是怕了,每次荡起都贴着崖壁,就算摔下来,也能减缓点速度。
两人配合逐渐默契,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沈郁似乎看到天边升起的鱼肚白。
只要最后一下!就差最后一下!
鞭尾顺利地缠上楔子,成了!成了!胜利就在眼前!
只要最后一荡——咚!!!
嘶——离梦别过脸去,五官拧到了一起,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看着就疼!
离梦上前抱住摔得七零八落的沈郁,看着瓷人硬生生摔成了猪头三,嘴里不停喊着:“造孽啊,造孽啊……”
沈郁拼尽全力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离梦,气若游丝道:“你他妈——故意——咳咳咳——故意往碎石上钉——”
啪叽——说完这句话,沈郁的手应声而落。
“天地良心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沈郁!沈郁!”离梦像晃一个布袋子一样晃着沈郁,本就残破的身体被这么一晃简直就要散架,一股血从他嘴角滑落。
离梦赶紧从乾坤袋里翻出九露丹给他服下,不消片刻沈郁丰神俊朗的样貌便回来了,轻盈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瞧见那双翦水秋瞳,离梦还没来得及高兴,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离梦揉着胸口,骂道:“忘恩负义!”
崖顶忽然传来声响,听动静似乎有兵刃交接的铮鸣。
沈郁不想多看离梦一眼,捡起阎王鞭,语调平静:“救人要紧。”
离梦也唤出夜游镯,刚要化作楔子,就看到沈郁明显犹豫的脚步,随即从乾坤袋中掏出十几床云线织成的厚被铺在地上。
沈郁瞪大双眼看着离梦,明显是在说“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离梦眼神飘忽,避开沈郁炽热的视线,无奈地摊开双手,俨然一副“我忘了……”
这一次,离梦使出十二分精神,眼睛都不敢眨,直到看着沈郁缠上最后一根楔子高高荡起,才长舒一口气。
沈郁上了崖顶没一会儿,打斗声便停了。
离梦在下面等得望眼欲穿,过了一炷香也没见沈郁扔藤条下来,心里直呼,不好!那小心眼阎王肯定抛下我溜了!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离梦索性在崖底烤上了鱼,还没吃几口,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回头一看,一根藤条被缓缓放下。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离梦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双龙鳞锁甲手套戴上,顺着藤条一点一点往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离梦才看到一抹绿色,他扒着崖边用力一蹬,终于上了崖顶。
视野豁然开朗,放眼望去,青树翠蔓,层次披拂;十里繁花,层层叠叠;清泉涓流,如鸣佩环。
沈郁正坐在一棵树下,落英缤纷,为一身黑袍镀了层银霜。他双手环抱,听见动静,只是斜着脸扫了离梦一眼,显然还在气头上。
离梦掸掸身上的灰:“方才是何人交战?”
沈郁:“在山上伤了你的那个孩子和一只树妖分身,树妖分身被我灭了。”
离梦:“人呢?”
沈郁指了指远处的花林:“跑进去了,我在他身上贴了护身符。”
离梦皱了眉头:“妖气就是从那传出来的,他是去救人?”
沈郁点头赞同。
两人来不及修整,匆匆忙忙往花林深处赶去。
从外面看来,这片花林安宁祥和,步入其中却是乱花迷眼。
一团团雪白粉嫩的花挂在枝头,连成一片,在两人眼前竟动了起来。渐渐地两人视线模糊,恍惚中一片花瓣瀑布倾泻而下,来势凶猛,眼见要将两人淹没。
离梦知晓这是幻境,祭出夜游镯,千万碎片重铸成一柄长剑。
随着剑刃划破长空,无边花海尽数消散,血色顺着裂口倾泻,不多时便吞没整片花林。
原来是一片血池肉林,**腥臭的枯木隐天蔽日,数不清的骸骨挂在树梢,浓稠的血浆顺着干涸的血垢滴落。
离梦还震惊于眼前的景象,只觉手腕一凉,他不耐烦道:“别拽我!”
沈郁一脸无辜,指着自己,疑惑道:“我?”
沈郁两只手都在离梦眼中,那拽着自己手腕的……
离梦缓缓回头,一个四肢修长,形态怪异,浑身裹满血渍的木头人冲他偏了脑袋。
啊——
离梦挥剑砍碎木人,刚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又一个木人破土而出。
地面仿佛是口热锅,两人窜来窜去,没有下脚的地儿。
越来越多的木人钻出,离梦和沈郁刚解决一些,又有更多的木人袭来。这些东西杀不死,每一块残肢断臂都会变成新的木人。
两人现在没了法力,身体状况跟凡人无异,这般耗下去迟早脱力。
“嘿!”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循声望去是之前的小孩儿,那小孩一边冲离梦挥手,一边指着西边,像是要说什么。
“危险!”一个木人躲在小孩身后伺机而动,离梦急忙操纵夜游镯碎片飞去,替他挡下一击,自己却因失去防御被刺中腹部。
沈郁抱住离梦,一个甩鞭击碎面前木人,又一个飞身来到小孩面前。
小孩指着西边,急道:“那边安全,快过去!”
沈郁也不磨蹭,把小孩挂在背上,离梦扛在肩上,踏步流星地往前飞奔。
跑了有十里路,一间小木屋亮着暖黄色的光,在黑压压的林中极为扎眼。小孩指着那木屋大喊:“进去!”
来不及思索,沈郁将小孩甩进木屋,喝道:“进去!”自己站在屋前,把离梦放下,两人警惕地观察着木人们的动作。
木人们像是忌惮什么,纷纷在木屋前停止追捕。
沈郁这才放下心来 ,扶着离梦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