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濒死的走马灯吗?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也许在上山途中,我已不慎滑落谷底。眼前这个女孩,不过是死亡降临前最后的幻影?这个念头冰冷地浮现。
“啪!”音霁调皮地在我眼前拍了下手掌,清脆的响声瞬间将我拉回湿漉漉的现实。
雨不知何时停了。我定了定神,恢复那副不紧不慢的腔调:“音霁?没印象。”
女孩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转瞬间又漾开微笑。“不记得我没关系。不过,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你要说童年的音乐盒女孩化身成人来找我谈恋爱?我还没傻到那个份上。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利用别人的回忆行骗?真是恶劣。为了戳穿她,我带着几分戏谑回应:
“行啊,装得挺像。哪个剧组跑出来的女主角,片酬是按眼泪算的?”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吧,男主角,你的盒饭在路上呢。”说完,她转身朝山下走去。
我跟着她走进一家简约的餐厅。落座后,她说:“你随便点,我去换身衣服。”随即走进了洗手间。
我向服务员点了杯咖啡。没两分钟,她便走了出来。与之前的风格不同,她换上了一件干净利落的白色束腰短衫,外搭一件柔软的淡粉色薄外套。下身是深色束脚工装裤,脚踏结实的登山鞋,行动间显得干脆利落,原来的双马尾也变成了清爽的高马尾。最显眼的变化是,一根深色的编织绳从她颈间垂落,清晰地露在领口之外,搭配她甜美的长相,显得既可爱又带着几分俊朗。
我直切主题:“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天边那个巨大的破洞:“你看得见吧?”
我嘬了一口咖啡:“嗯。”
此时阵雨已经结束,太阳从云层中漏出来。一扫阴霾。
“‘心蚀’,它是一个不断吸收周围所有情感的旋涡,被吸收的人将失去五感。它的源头是人们在现实的重压下,逐渐麻木的灵魂。”她凝视着那片虚无说道。
“与我何干”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没有转头,而是继续注视着窗外“当‘心蚀’吸收了足够多的情绪,达到饱和便会倾泻出来,到时候没有人能够幸免,我需要能看见这些情绪具化的人协助我。”
“况且,你的感知正在一点点的流失吧。”她转头望向我。
我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说得没错,舌尖尝不出咖啡的香醇,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苦涩。我的确已经逐渐失去了感知,但我的人生没有计划,也没有期待,日子卡在锈死的齿轮间,不过是重复着无意义的磨损。但我对眼前女生的好奇心驱使我参与到这个危险的计划中来。
“好吧,我试试看。”
她漏出了难以让人琢磨的笑容。“跟我来吧”。
还没等我喝完杯中的咖啡,她已经在收银台处结好了账。真是雷厉风行的女人。
她领着我来到了通往烟云寺的山路上。时间已经来到了6点半,但太阳没有丝毫想落下的念想,能见度极高。
来到槐树林的前方音霁便停了下来。寺庙就躲藏在这片树林的深处。
“我们要寻找的,是修复心蚀的关键残章。”音霁说道。
“钥匙能指引我们残章的方向。” 她说着,手指探入衬衫内侧,勾住一根深色编织绳轻轻一拽,绳子的末端绑着一把精致的钥匙。
这分明是爷爷为八音盒上发条的钥匙!眼前的少女愈发让我琢磨。
“接下来的路可能会很凶险,记得跟紧我哦”音霁朝我wink了一下。
“这条小道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我心里已经感受到了这条路与往常不同,散发着异样的气息,但嘴上依然保持着习惯性的强硬。
音霁只是笑了笑,转身没入荫林,我紧随其后。
就在双脚都踏入林中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像水波般掠过身体,灵魂轻微震荡了一下。仿佛天地间发生了180°的反转,原本光亮的丛林瞬间给黑暗吞噬。
我下意识的掏出智能手机,发现信号都已经中断。音霁不知何时已点亮了一盏小巧的灯笼,向丛林深处前进。我紧跟她的身后,脚步声在死寂的林间格外清晰。大约走了十分钟,我感到了强烈的不安,早该出现的寺庙却迟迟不见踪影,这条小径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深不见底。
我看向了道路的两旁,原本挺拔的槐树竟然诡异地弯折成扭曲的S形,树干上隐约浮现出痛苦挣扎的扭曲人脸模样,风吹过树枝发出“簌簌”摩擦声。我不经加快了脚步。
在我离音霁还有半个身位时,周围的大树似乎活了过来。音霁大叫一声“闪开”,话音未落,一鞭枝条朝我狠狠挥来,我赶忙向地面扑倒,我刚要起身赶往音霁身边时,树木似乎长了脚般,瞬间移动,挡在了我的面前,音霁的身影在鬼木的阻挡下迅速缩小、模糊,透过枝叶的缝隙,我似乎看见了她拼命向我伸手。
“得先找到音霁”。我强迫自己冷静。
我一边在这诡异树林里乱窜,一边寻找出路。尖锐的枝条划破了我的手臂和脸颊,火辣辣地疼。在密林里乱窜了几分钟,一点荧光透过森罗密布的树枝缝隙,射进了我的瞳孔。
那点光像溺水者的浮木,我开始不顾一切的追捕光线,不停用手拨开灌木林,完全不顾身上又添了多少道伤口。光源越来越近,我纵身一跃,从茂密的草丛里飞扑而出,差点跌了个踉跄。我抬起头,迫切想要看到音霁,但眼前的景象让我失落。前面是一片被树林环绕的圆形空地。光源并非来源于音霁,而是面一簇簇的萤火虫,汇聚在一起。
我的到来如同不速之客,叨扰了这片独属于萤火虫的舞会。它们无序而迅速向着树林里四处逃窜,我只能失魂落魄的杵在原地。然而,就在萤火虫消失的刹那,我猛地看到——空地对面的树林边缘,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
在我还来不及高兴时,第二个人影、第三个人影……如同幽灵般。接连不断地从幽暗的树林里“透”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踏入这片空地。在我眨眼之间,原本荒芜的空地变成了
我家的客厅。时光回溯到了初一,眼前站着初中时的我和母亲。“啪”的一声,八音盒的零件再次飞溅在了地面。
熟悉而又尖锐声音再次传来:“做个没用的木匠?你想饿死街头吗!”画面中的“我”向屋外逃去。我也下意识地追了出去,但门口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雨水化作细针,从天空肆无忌惮的坠落。我抹去睫毛的雨水,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副血淋漓的景象。
一个女孩躺倒在血泊之中,鲜红的液体在雨水的冲刷下肆意蔓延。父亲跪在地上,水滴不停的从他的刘海滑下。天灰蒙蒙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货车嵌入了道路旁边的水泥墙上,路面上是一道醒目的胎痕。大雨导致了滑胎。
警车和救护车闪着红蓝交替的灯光驶来。我站在大雨中注视着这一切,雨声为我的世界按上了禁音键。父亲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见,或许是强迫自己不去听。
然而,无形的唇语化作了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摁在我的胸口。“相似啊,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没能赶上你的生日呢”。
“真是自作自受,既然为了这种事情。”我没有一丝的感到悲伤,但喉咙似乎疼的说不出话。看来这场大雨让我患上了重感冒呢。
女孩被抬上来担架,不知为何,我也被转移到了医院。我站在冰冷的长廊,目睹了担架上的女孩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急救室。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急救室的门打开,听到了医护人员的哀悼。“通知家属吧,病人已经....抢救无效。”
推车从急救室滑出,停在了我的跟前。白布下躺着的人不是女孩,而是爷爷。
护士走到了我的面前。“你是病人的家属吧,病人因为高血压,加上长期的过渡悲伤...请节哀。”
悲痛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扑倒在了爷爷的遗体上,压抑了多年的泪水汹涌而出,此刻的我哭得泣不成声,似乎找回了悲伤这种久违的感觉。
“相似,相似,快醒来,我来接你了”。
我感受到了身上被人剧烈的摇晃。我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是音霁,她眼角泛着泪水。见我醒过来才如释重负的漏出笑容。
“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就要被梦境吞噬了。”音霁用力的握着我的手。
“是吗,真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疲惫的我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还好吗,还坚持得了吗,残章就在前面了”
“还死不了”。依旧嘴硬道。
“拉紧我的手,”音霁语气中带着坚定。
“这次我不会让你再走丢了”,音霁拉着我的手继续前进,我像一个被大人找回的小孩。缓缓跟在她的背后。
穿过丛林,寺庙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咯滋——,木门被音霁推开,发出暗哑的声,眼前是一坐观音像,盘坐在大殿的正中央。他摊开的手掌里,捧着一簇诡异的火焰——那火焰是纯粹的漆黑,却在观音的手心里活蹦乱跳。
音霁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八音盒。
我瞳孔骤缩,这不是爷爷的八音盒!只不过,玲珑小塔顶层的站台上,祭祀的女孩不见了踪影。
音霁看出了我的疑惑“是爷爷……后来把它修复好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只见音霁将八音盒对准那簇黑色火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火焰仿佛受到吸引,化作一串流淌着暗金色光泽的奇异符文,如同有生命的溪流,蜿蜒着涌入了八音盒塔身的入口。
突然,音霁力脱向后倒去,我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接住。大殿内的黑幕逐渐褪去,清晨的阳光从寺庙的通风口斜射进来,晒在了音霁的侧脸上,泛起一层光晕。
不知是光照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脸颊似乎掠过一抹微红。
音霁把我推开。“再不去学校可要迟到了。”
我急忙掏出手机一看,已经7点了。“糟糕”我慌忙转身,朝着下山的小路狂奔而去。
“回头见”我用背影朝着她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