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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作者:被治愈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知从何时起,遥远的天际破开一个巨大的洞。


    洞内浩瀚如宇宙,深不见底。无论晴雨,总有黑色的淤泥从中倾泻而出,如同融化的芝士,垂落大地。


    诡异的是,这片虚空似乎只有我能看见。至于缘由与后果,我并不清楚,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相似!快点起床,补习班要迟到了,磨蹭什么!”母亲不耐烦地敲打着房门。


    “哦——”我拖长了调子应声,缓慢地挪进浴室洗漱。


    “真是的……学校取消补课和晚自习,空出这么多时间。有钱人请得起私教,咱们普通家庭哪有这闲钱烧!”母亲在门外喋喋不休。


    没错,取消周末补课和晚自习的政策已在全国推行,意味着高考全凭自己。


    我坐到餐桌前,哥哥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抱怨:“考上大学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个普通人。”这埋怨,似乎也是冲着他自己毕业后的境遇。


    哥哥是211毕业生,正卡在学历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位置。就业形势内卷严重,他找不到理想工作,错过了秋招,又不愿将就,决心第二年考研,同样名落孙山。


    心灰意冷之下,只能听从母亲安排,全力备考公务员。


    “早叫你去考编,偏要好高骛远。比你强的人遍地都是,985、研究生,不也普普通通?何况咱家条件本就比不上人家,你早点工作也是帮家里分担。”母亲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


    哥哥默不作声,但我能感受到他心底强烈的不甘。备考的压力让他面容憔悴,与当年考上大学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我微微点头,算是附和。说来可能显得绝情,我对哥哥的遭遇并无半分同情,却也并非幸灾乐祸。


    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家里的经济条件,只够支撑我上公共补习班。至于家教?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消费。


    周一,高考前一百天的动员大会。演讲师在台上慷慨激昂,台下同班的几个女生已哭成泪人。


    或许是我对这种演讲套路天生免疫,或许是我本就缺乏与人共情的能力。眼泪?我早已记不清上一次流泪是何缘由——至少,在那件事之后……。


    放学时,骤雨突降。我像往常一样拐进小路。这是一条幽静的上坡道,两旁是修剪齐整的灌木丛,紫罗兰在浓绿中探出头,格外显眼。


    坡顶有座八角凉亭。我踱步进去,县城全貌在眼前铺展,群山环抱的小城,被白雾拦腰斩断,宛如琵琶女半遮面,羞涩地将上半身隐去。


    正沉浸在这片朦胧景致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亭内一角蹲着个女生。或许是雾气氤氲,我之前竟没注意到她。


    她身上的衣服已被雨水浸透,似乎也正被眼前的景象勾去了魂魄。清秀的脸庞,湿漉漉的刘海下是一双出神的眼睛。双马尾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颊边。左耳戴着一枚音符的耳钉,穿着白紫色的裙子。


    我盯着她的侧脸,一时怔住。她像是从某个精致的动画场景里走出来的女主角。然而,一丝带着恶意的偏见悄然爬上心头:这么漂亮的女孩,没穿校服,私下里怕不是玩得很开?我擅自给她定了“性”。


    她似乎察觉了视线,精致的脸庞转向我。


    “相似,你来了。”她开口。


    我故作镇定以掩饰我内心的惊讶。记忆的卷轴飞速翻动,却检索不到关于她的任何脚本。


    她看穿了我的困惑,微笑道:“我是音霁。”


    “音霁”——这个名字落入耳中的瞬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我的灵魂上。


    记忆浮现出小学三年级的画面。


    父亲常年在外跑长途货车,归期不定。母亲租了个单间卖衣服,成绩优异的哥哥去了市里的重点中学住校。


    我时常和爷爷住在一起,爷爷是位老木匠,总能用木头雕出各种新奇玩意儿逗我开心。在那些木制玩具里,最让我心驰神往的,是一个玲珑的八音盒。


    开启的瞬间,一座三层塔楼旋转延伸,四方飞檐微微上翘,每层楼都刻着棂花窗格。


    而第三层的站台上立着一位女孩,她穿着一身祭祀的礼服,服饰上刻有流动的云气纹。


    在上好发条后,她便在婉转的乐声中翩翩起舞。在那个电子娱乐匮乏的年代,我常常对着旋转的舞者发呆一下午。


    “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呢”我问爷爷。


    “哈哈哈,还没有名字呢,要不相似为她起一个名字吧。”


    “她长得这么漂亮,音乐盒的名字又好听,不如就叫音霁把。”


    “好啊,那就听我们家小相似的。”


    爷爷总会端来家乡小吃“马打滚”和我分享。我边吃边笑:“爷爷,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当个厉害的木匠!”


    爷爷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啊好啊!那不如现在就学?”此后的每个寒暑假,我都在爷爷家度过,跟着他一凿一凿地学习雕刻。


    那时,父母工作虽然辛苦,但每月两万多的收入足以衣食无忧。那似乎是我童年最明亮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


    父亲送货途中遭遇车祸,家里积蓄赔了个精光。


    哥哥考上大学,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同时,网购浪潮势不可挡,母亲靠着从沿海批发廉价衣服赚差价的小本生意,在价格透明的互联网面前彻底“裸奔”,一落千丈。


    祸不单行,爷爷也因高血压突然中风,半边身子瘫痪,家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而怪异。


    刚上初一的我,把那个心爱的八音盒带到了学校。同学们纷纷围上来,对这新奇玩意儿充满好奇和赞叹。


    我沉浸在虚荣里,上课也忍不住浮想联翩,幻想着成为出色木匠的未来。结果可想而知——成绩大幅下滑。


    接到老师的“小报告”后,母亲怒火中烧。“不好好学习,整天玩这小孩子的破玩意儿!你怎么考大学?”她冲我吼道。


    “我以后要做木匠!”我梗着脖子反驳。


    这句顶撞引爆了母亲积压的所有不满。她刻意拔高音量,全然不顾卧病在床的爷爷,声音尖锐刺耳:“做个没用的木匠?你想饿死街头吗!”


    “饿死就饿死!我就要做木匠!”少年的倔强脱口而出。


    “啪!”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怒不可遏的母……亲一把夺过八音盒,狠狠摔在地上。木片飞溅,精巧的零件散落一地。


    我忘了当时有没有哭。只记得,自那以后,“流泪”这项功能,似乎就从我的身体里彻底消失了。


    爷爷不久后便去世了,临终前他挣扎着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可那时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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