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秦双斌说了一声,“拿了方子,安排人抓药去吧。”李嬷嬷上前,取了药方行礼告退。
“厨房正在做饭,”他把声音放轻,“嘉月姑娘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程嘉月连连推辞:“不用,真的不用。”秦双斌再劝:“嘉月姑娘如此推拒,莫不是嫌弃秦府?”
“岂敢岂敢。”程嘉月起身,与他解释,“其实是因为,我的车夫还在外面等着。”秦双斌闻言一笑,招了招手。立即有伶俐的丫头上前,他道:“去同王管家说,把嘉月姑娘的车夫请进来。”
丫头闻言离去,秦双斌看着她,程嘉月只能留下。
“我在这里,嘉月姑娘多有拘束。”他喝了口茶,说道,“不如去院子里,我让小女作陪,如何?”
此言正中下怀。两人到了院子里,正房的门再次关上。家丁来回巡守,气氛沉郁。秦双斌借故离开,程嘉月坐在凉亭下的桌子边,百无聊赖。
未几,三名窈窕女子带着侍女前来,一一与程嘉月行礼。
她平生最恨这些繁文缛节,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秦双斌实在是坑人不浅!酒菜上齐,颇为丰盛,几人请程嘉月上座。
“母亲的病如何?”最先开口的,是秦府嫡女,二小姐秦玉若。她起身,左手拢着右边衣袖,为程嘉月斟酒,“家里酿的,并不醉人。”
程嘉月点头,接过酒杯,“夫人没有什么大碍。”
几人听得这话,又惊又喜。秦玉若瞬间红了眼眶,放下酒壶,几步来到程嘉月身边。“真的吗?自从母亲生病,我从未见过她。”眼里含着泪水,泫然欲泣。
激动之下,她拉起程嘉月的手:“这么说,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程嘉月咳嗽一声,抽出手来,“真的,大家不必担心。”
秦玉若手中一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觉失态。背过身去,抬袖胡乱抹了下眼角,方才归席。
“嘉月妹妹,我也敬你!”大小姐秦玉珠满脸堆笑,端起酒杯。一句未完,却被秦玉若打断,“方姨娘没教过你规矩吗?让你坐在这里,已是十分抬举。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
秦玉珠闻言,脸上红白交替。三小姐秦玉薇攥着帕子,把头埋在桌子底下。
程嘉月浅笑着,为自己斟了酒,举杯:“嘉月在此,恭祝三位小姐,觅得良人,不负此生!”
尴尬的气氛散去一些。几人举杯,正说话间,一个嬷嬷走进院子。”嘉月姑娘,这是老爷给的诊金。”众人齐齐侧目,却见嬷嬷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打开覆着的红布。
鸿运钱庄,一百两的银票。
“还请嬷嬷代为转达,”程嘉月起身,行下礼去,“嘉月才疏学浅,无功不敢受禄。”话未说完,秦玉若几步上前。一把拿了银票,塞进程嘉月手中,“你为母亲治病,这是你应得的。不必推辞。”
嬷嬷还礼,也道:“二小姐果然聪慧,老爷正是如此说的。”
程嘉月推却不了,只能收下。
席散,秦双斌差人送她出府。刚才围着的人,此时已经全都走了,余下的只有家丁。车夫依旧等候在此。
“老伯,你吃饭了吗?”程嘉月问,此时不再玩笑,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他们说了,小姐请我进去吃饭,我总不能不识抬举。”老伯看她走近,打起帘子,“嘿嘿,酒足饭饱。”
第六日早,程嘉月在住处,突然听得外面人声喧哗。之前栖身青楼,好说不好听。这是她新租赁的一处房子,与刘妈妈同住。
“妈妈去迎一下,”她正上妆,“该是秦府的人。”
马车行到秦府附近,程嘉月挑起侧面帘子,却见一行人从秦府出来。
“夫人的病这就好了?”一人说道,“只是不知,谁医好的。”
“是啊,秦相夸下海口,谁能医好夫人的病,便即收为义女。我为男儿之身,义子却是做得。”
另一人反唇相讥:“凭你?本草都没记全,还妄想攀高枝?”
“你说什么呢?”另一把低沉的声音,“你们丽阳姚家医死了人,一尸两命,怎么不说?”
声音渐行渐远,程嘉月放下帘子,听管家说秦府到了,却见秦双斌亲自来接。刘妈妈扶她下车,他道:“一路辛苦,秦某略备薄酌,为你接风。”
“嘉月姑娘安心住下,只等秦某准备妥当,便即收为义女,请进族谱。”秦双斌的话犹在耳畔,宴席散去,有嬷嬷来引路,把程嘉月与刘妈妈领到住处。
这是一个多进的院子,中,东,西三路,均为三进。她们暂住的揽月阁,为西边的正房。
而西边左右两边厢房,则住着秦府的几位小姐。
“既是到了这里,便不用装哑巴了。”秦府的下人全部离去,程嘉月稍稍卸下防备,与刘妈妈说话。
刘妈妈点头,又摇头:“小姐,我怎么觉着不对?”
程嘉月一笑:“连你也觉着不对了?”几日之前,她在春风楼的时候,曾经非常渴望走上秦府的路。
此时路在眼前,无比坦荡,却也无端令人生疑。
奔忙半天,程嘉月早就累了。倒在干净的床榻上,闭目养神。
“嘉月妹妹!”秦玉若的声音到了院子里,她躲不过,只能示意刘妈妈去迎。秦玉若一路跑来,香汗淋漓,丫头拿着帕子追在后面。
“嘉月妹妹,早听说你来了,”秦玉若进门,程嘉月端坐榻上,“偏偏父亲设宴,不许我去,这会儿才赶着见你。”两人相互行礼,她问:“姐姐可是有急事?”
“让她进来吧,仵在外面像什么样子。”丫头此时方才追到,等在门口。秦玉若听了这话,便向丫头招手。她走进门,绞着帕子站在身后。
程嘉月侧身,示意秦玉若坐在榻上。她的话语急急传来:“请求妹妹跟父亲说,让我见母亲一面吧。”
“你这几日,都没见她?”程嘉月试探着问。
秦玉若点点头,“自从母亲生病,我已经半年没见她了。”程嘉月正自思索,丫头却道:“我们小姐日思夜想,想见夫人一面。但是老爷总是不允。”
“你这怕是,求错了人。”程嘉月从刘妈妈手中接过茶杯,递给秦玉若,“方才席上,我曾求见夫人一面。老爷却说,夫人大病初愈,不宜见客。”
“姐姐冰雪聪明,我自是客,你自是主。却哪有向外人求的道理?”
秦玉若捧着茶杯,低下头去。良久方道:“可是……可是妹妹是大夫呀!”
“老爷说了,夫人大好。”程嘉月抬眼看她,“我这大夫的身份,也便算是圆满。”几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又有人走进。
刘妈妈迎了出去,却是李嬷嬷领着人来。秦玉若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跪坐在地:“李嬷嬷,母亲可好?”
李嬷嬷一愣,方才的话说不出口。秦玉若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起脸来,哀怨地看着她。“二小姐,快起来!”李嬷嬷道,“夫人安好。”
秦玉若点头,两行清泪悄然而下。丫头上前,好不容易把她拉开。李嬷嬷咳嗽一声,领着几人,向程嘉月与秦玉若行礼。
“小姐,夫人吩咐:‘既是收为义女,便与亲女无异’。”程嘉月看着一字排开的嬷嬷丫头共计七人,半晌无语。
如此相安无事,转眼已是夏末秋初。程嘉月几乎忘记,本是客居之人。这天,她脸上合着本书,正在院子里闭目养神。
初秋的暖阳落下,细风漫卷黄叶,零落飞舞。
沙沙的脚步声近,刘妈妈领着一个嬷嬷,来到院里。“嘉月姑娘,老爷请你去外书房。”程嘉月睁开眼睛,随手拣了一片树叶,当作书签。合上书本递给刘妈妈。
“稍候,容我换身衣裳。”嬷嬷应声,程嘉月走进屋子。
一刻钟后,她着淡妆袅娜而来,与嬷嬷一起朝外书房去。说是外书房,其实就是客厅。秦双斌居上座,见她进来,立即起身。
丫头奉上茶来,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我儿久等。”他引着程嘉月,坐在下首,“一切妥当。今已亶明皇上,并请钦天监监正择定吉期。后日便是良辰,秦某收你为义女,大开祠堂,将你的名字请进族谱。”
程嘉月心中划过无数念头,依旧起身,跪下行礼:“秦氏嘉月,多谢父亲垂怜。”
一语未完,却被一人打断。“我不同意!”秦玉若气喘吁吁跑进来,秦双斌一见她,立马黑下脸去,“谁让她进来的?把她给我带下去!”
秦双斌说罢,却见程嘉月依旧跪着,示意起身。
几个家丁进来,秦玉若往前一站:“我是秦府嫡女,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家丁的视线,在秦双斌与秦玉若身上来回转换,却无一人上前。
“你!”秦玉若抬手,指着秦双斌,“府里取了两房姨娘还不够?还要收个什么义女!”
“啪”的一声,秦双斌重重地扇了她一个巴掌。
秦玉若愣住了,一时忘记了哭。家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低头侍立在旁。秦双斌疾言厉色,冲她吼道:“收嘉月为义女,是为了你的母亲,因她医好了你母亲的病。也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堂堂右相,难道你要我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啪”的一声,茶杯摔碎,“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家丁一溜烟跑了,秦玉若掩面而泣,很快被嬷嬷拉了出去。
“父亲息怒。”程嘉月上前,重新沏茶,“姐姐还小,还请父亲不要与她置气。”
“哎……”秦双斌叹了口气,接过茶杯,“你也知道她是姐姐,如何能说还小?”轻轻抿了口茶,又道:“匆匆几月,你在这里住的可好?”
程嘉月退回座位,“多谢父亲,一切安好。”抬头,视线撞进秦双斌眸中。他却不自然的咳嗽一声,轻轻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