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七放下糖水,义正言辞地道:“弟子按师父所说,为躲事端女扮男装,若真与师姐同舍,在旁人看来,可是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仅生了无谓的事,还坏了师姐的名声,此举不妥。”
谭落捻起一缕茶须在指尖,聚气凝神,倏地弹向白七,打在她额头。
“我坦坦荡荡行我的光明大道,何必在意旁人如何指点?”谭落目光沉静,温润却又何其坚毅,“闲碎话随便旁人怎么说去,我只一心迈我的步。”
白七闻言怔了瞬,轻轻笑:“还是师弟肤浅了。”
杨于洪瞪向白七,憋着气道:“落娃娃说了这么多,你不好生听,还左一个师弟右一个师弟,不害躁。”
“是师父你让我在小时扮上男儿的,难道我不俊气吗?”白七看见谭落配合点头十分满意,继续嘟囔,“弟子为了报仇杀敌,可是卯足了劲。”
“不是仇敌……罢了,”杨于洪目色沉了沉,苍老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老练的凝重和风沉感。
白七沉默。她知道杨于洪现在是什么情绪。
良久,杨于洪敛下情绪,又恢复了往日老头样:“今日事已毕,过几日你便和落娃娃同舍,这几日不准再起个大早去练武,落娃娃好生瞧着她。”
“弟子遵令。”谭落弯下纤腰,行礼道。
“还有一事,雪豆儿。”
白七刚迈出内堂门的右脚收回来,回头看过去:“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杨于洪挥袖,堂门被两道劲风关上。他从老旧宽袖中取出一个包裹,然后展开。
是一柄细长的幽蓝色小刀。
“刀?”白七瞬间两眼放光,声音都提高了两个度,跃跃欲试,挺直了腰板。
“这是为师上个月从你……从隔壁瑜山门门主那弄来的,算不上绝世,但也是把上乘的好刀,”说着,他一股脑塞进白七怀中。
白七热泪盈眶:“师父……弟子……”
“行了,少假惺惺,”杨于洪的花白胡须翘起,似是抑制不住笑意,老小孩般的骄傲起来,“为师活了这几十年载,很少从瑜山门门主那得来什么好东西,这一把刀,为师可是花了大价钱。”
“刀?瑜山门是一代剑宗,打哪来的刀?”谭落不解。
“那小子就喜欢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宝器。”
“弟子听闻,瑜山门门主一个月未曾归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于洪停住话头,咪咪一笑:“晚些时候,你便知道了。”
白七回忆起瑾山八卦小组分享的八卦,轻叹一声:“听闻瑜山门那也有很多珍玩宝器,会不会有几把好刀是可以和我的请风相媲美的?”
“糊涂!”杨于洪气到了,疯狂为自己辩解,“你腰上那把请风可是瑾山门老祖爷一代接一代传下来的宝贝,怎么是那种货色可以比的?!”
白七眼冒金光,哇一声,热烈鼓掌。
杨于洪得意洋洋,灰白胡须一顿一顿。
谭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无奈扶额:“师父还给雪豆刀?您老人家可知道,雪豆身上多少把刀了。”
“多怎么了,刀多不压身,平时习武不用,留着防身也行啊。”
谭落忍了忍,还是没告诉杨于洪,上回白七把隔壁九长老邹钰座下的首席弟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件事。
谁知道白七只用了六把不知名的小巧钝刀,便打得对面使宽刀的壮汉节节败退。
当白七站在比武台上不紧不慢地从鞋靴处取六把小钝刀时,围观路人惊的鸦雀无声。
待反应过来时,九长老座下的大弟子司马霆就已经被猛烈攻势打得找不到机会反击。
六把钝刀不算多,攻击力也不强。
可一旦被白七搁在指尖,用起来,刀影便如蛟曼舞,灵敏却出入有致,攻势极其猛烈壮观。
白七身上数不胜数的刀器,有六成是杨于洪惯的。
三日后,瑾山门遍地是抱着刀具的弟子在横飞奔忙。
众多弟子连连找上自己的舍友,开始大规模的翻箱倒柜,刀器铁具的相撞声不绝如缕,都是习武之人,家底自然都是些好兵器。
白七是山门中为数不多主修小型刀具的弟子,早就将物件搬移完毕,在帮谭落搬完后,闲来无事,就在正堂门前仔细研究舍房安排列单。
粗略看了一遍下来,白七面露疑惑,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
没有沈相的名字。
她瞧的十分专注,暗中思忖,即便是后面听见不远处的人群躁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不应该啊?”白七蹙眉,右手抬起,摩挲肩侧的朱红发带。
身后的暗流不停向这边涌动。
“师父又犯糊涂了?”白七轻嘶,俯身瞧那告示牌。
身后的躁动声愈来愈大。
“为何单上没有沈相师兄的名字呢?”
“我不喜同舍。”
白七身子一个趔趄,猛地抽出袖口暗藏的小刀,抬眸。
沈相一袭墨白相间地锦衣长袍,怀中还是那柄青白玉笛,如他眉眼般远山清远,玄绵薄衫,卓然而立。
浑身上下只他发墨间飘扬的发带上,带上一缕朱红。
他正看着她,眸中莫名带了一丝笑意。
白七不自觉地向上看,果然看见他右边眉间的一粒小痣,忽觉好笑,唇角上勾了下。
沈相望她的眸中淡漠一滞,转向盯着白七上勾的唇角。
“何事?”
“叨扰师兄雅兴,”白七也不顾羞愧,在他的注视下自然收刀,先行一礼,笑意绵绵,“师弟只是看见牌上没有师兄尊名,一时口快,直言了师兄名字,如有冒犯,还请师兄原谅。”
她这一礼行得潇洒干脆,身上的蟒袍束带英气倜傥,五官很是灵动,一笑起来,像是闺阁女子心心切切爱慕的少年郎。
惹眼得很。
两人站在一处,极度养眼。路过的女弟子皆是顿足欣赏起来,暗暗偷笑。
沈相再看不下去她的唇角,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白七虽不知为何这便宜师兄这么不习惯盯着自己脸,只是笑意更甚,道:“师兄是有话要说吧?”
“不是。”
“那我可就说了?”白七语调清扬,“师弟听闻,师兄是一人一舍,没错吧?”
沈相看着她。
“师兄看看,您隔了十几年才回山门,肯定很多地方都不熟悉。但是师弟我啊,平常最爱做的事就是乐于助人,所以,师兄?”
“有话直说。”
“所以师兄,师弟想问问你住在何处,这样我方便带你熟悉山门,您也方便和我增进增进感情,对吧。”
“……是吗。”
“是啊!”白七对他语气中的怀疑感到不满,“师兄若不信,不妨去打听打听,我白七作为道德标兵,最喜欢干这种事了。”
“……”沈相还是没有忍住,轻笑出声,“门主东面。”
“这么有缘分?”白七两眸明亮,笑盈盈指着自己,“师弟就住在师父西面,只隔了师父一座院落,相隔如此之近,多有缘。”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靠杨于洪暗箱操作来的住处。
“如果师兄不介意,师弟往后可就要多多打扰了。”
沈相长身玉立,只盯着笑意颜开得惹人的少年郎,拒绝的话挂在喉间,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