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众望,才刚刚散会,白七便被两位铁面无私的师兄抓到了瑾山内堂里。
两位师兄见怪不怪,一脸麻木,架着骂骂咧咧的白七便直走。
他们早已熟悉这流程了。
白七努力挣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了一路的可怜话,向来以无情司法的公正不阿著称的两位师兄竟然都是为他动容,正考虑要不要放了这个小师弟。
这时,内堂中传来杨于洪的怒吼:“白雪豆,进来!”
两位师兄正想舍己为人让白七快走,白七一个箭步奔向大堂,大喊:“师父弟子知错了!”
认错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两位师兄相视笑笑,无奈进去,一进去便看见跪在地上的白七铁骨铮铮:“弟子愿受棍罚,以明心志,下次再不敢犯……噢不是,绝对没有下次!”
杨于洪气的吹胡子瞪眼:“真是……罢了,暂且饶你这回!”
“谢师父饶命,”白七瞬间破功,笑嘻嘻地直起身,一面掸去武袍上的灰,一面问:“师父有事吩咐?”
“先过来见见你师……师兄。”
白七这才正眼看向杨于洪身侧的沈相。当视线真正面对面撞上时,白七不得不再次惊叹,沈相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
沈相一旁的桌上摆有他的玉笛,细细看去,正和它主人一般清远的剔透精巧。
白七躬身行礼,沈相侧目,点点头,然后不再看他,执起旁侧的茶盏。
“这是我小徒弟,叫白七,哪哪都不错,就是特别爱闹腾。”杨于洪咬牙切齿地介绍完,瞪向白七,问:“昨日劳烦你大师兄去昌明酒楼抓你归山,你人何在?”
“回师父,弟子当时正在归山的路上。”白七面上不显,倒是心中意外。
沈相竟然没有和师父说自己冲撞了他的事。
“哄鬼!你能老老实实自己回山门?”
“弟子冤啊,师父若不信便问问师姐,我可是同师姐一道回来的。”
立在杨于洪后面的谭落闻言瞬间敛去笑意,眉目细挑,温柔至极,很有可信度:“回师父,师弟的确是同弟子一道回来的。”
白七憋笑憋得不行,两肩微颤,为掩人耳目,他还躬身行礼不起。
他一侧目就见沈相正望着自己,执茶盏的手还未放下,修长指尖搭在盏沿上,一下一下叩着。
白七忽而停住笑,颇为惊讶的看着他。
师兄的唇可是勾着的。
他在笑。
尽管弧度很浅,白七还是看得清楚。
沈相鼻梁高,侧身笑着,微光打在鼻梁,而落下的阴影,又恰好覆在微勾的唇角上。
白七楞神,但很快,白七回过神轻笑。
许是大师兄见他表情不对劲,意识到了什么,收了笑,反而皱起眉宇不再看自己。
白七不以为意,看向一旁气得瞪眼的杨于洪,开始佩服自己的眼光。
他笑起来果真十足好看。
白七还是受了棍罚。
杨于洪在内堂训斥白七,气势之雄浑令内堂附近路过的人都是心中一紧。
白七师弟这次又是在劫难逃了。
当事人白七唯唯诺诺,内堂中的人除了沈相无一例外,都在向杨于洪求情。
山门中最公正无情的两位守堂师兄,最明事理识大体的谭落师姐,堂中几名执帚扫地的阿婆,甚至就连杨于洪的鹦鹉闲云,都在一套一套地说情。
杨于洪吹胡子干瞪眼,只留下一句“半个时辰后,自己来堂中领罚!”便气冲冲离去。
“是,”白七欲哭无泪,再行一礼,“弟子保证下不为例。”
谭落领着白七出了内堂,她知道这不是白七第一次受罚,但还是蹙眉,忧心忡忡地问道:“以往师父的棍法可痛?师父武艺高超,又是耍大刀的臂力,要是真打起来……”
“师姐多虑了,怎么说我也是师父最疼的小弟子,要是真的下了死手,我身疼谁心疼还不一定呢。”
“理是不错,可上回你被师父单独叫进内堂受罚,第二天都是伤得没出过门,是不是打的过重了?”
白七打着呵呵不再解释。
他总不能真告诉师姐,其实师父每一回单独叫他受罚,是要和他分享昌明酒楼的茶点吧?
美名其曰伤的过重不出门,其实就是白七酒吃多了,宿醉了一天一夜。
白七看了眼还在蹙眉担忧的谭落,心虚轻笑。
师姐要是知道真相了,八成会打死他。
半个时辰后,内堂。
白七轻手轻脚的开门,门缝还未开多大,他就被门口悄悄驻守的杨于洪吓了一跳。
杨于洪一见是白七,立刻起身催促他进来,白七十分默契娴熟的关上门。
堂中只他们二人,杨于洪那副严厉,杀气逼人的凶狠样早已不复存在,只兴奋问道:“雪豆儿,昨日去昌明酒楼,又看见什么新的好吃的玩意儿了?”
白七从怀中掏出一袋布包,在杨于洪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打开,同样兴奋:“这呢师父,弟子还能忘得了师父的份吗?”
两人眼疾手快,桌上立刻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
白七趁机小声抱怨:“师父回回都不自己下山,让弟子偷偷去酒楼买吃买喝,活该做冤大头。”
“糊涂!”杨于洪口中的酥茶饼碎屑差点喷了白七一脸,“为师是锻炼你的应变能力,这叫实践操练。”
白七轻哼:“说白了就是师父嘴馋,还有包袱,不肯下山。”
“你自个儿也是一样,嘴馋的很,茶酒样样来者不拒,”杨于洪咽下一口饼,“去一旁扎步,为师今日教你新的步法。”
白七闻言立马来了精神,一跃起身,忽的想起自己怀中还有一小坛酒女儿红,回头看他:“对了,师父,弟子这儿有些女儿红,师父要不要尝尝?”
“不必。”
“当真?昌明酒楼的女儿红可是天下难得的好酒,虽然不知为何师父你从不沾酒,可是……”
“雪豆儿,为师还是那几句话。”
白七停下动作,认真听着他听过无数回的话。
杨于洪不曾看向那坛女儿红一眼:“茶酒各异,人亦各有其好。师父品茗,品的是岁月不待,苦尽甘来。”
白七无言片刻,恭恭谨谨行上一礼,他不知道杨于洪话语间所隐含的深意。
但他听得出,师父在后悔。
杨于洪突地看向白七,话语苦涩:
“有的人终其一生,不过与世浮沉,随人欢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