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山下,西柳驿旁,昌明酒楼里。
酒楼大堂中装饰富丽琳琅,却不显得过分奢华,此时正值清晨,来吃酒的客寥寥无几,大多是旅途劳顿,暂且歇脚解闷的闲人。
有一少年郎除外,他身骑白马停在酒楼门口,解下殷红斗篷,里间的青白武服工整,翻身下马,便大步进了门。
他坐在一处无人的桌前,明眸皓齿,爽朗俊逸,扬手笑着招呼。
“小二。”
他的声线清明,并不是过冠男子的低沉,反而婉转了些,微许青涩,却很好听。
小二闻声赶来,一见来人,忙展露笑容:“白七公子,稀客啊,怎么今儿舍得下山出来吃酒了?”
“师父有事,我也是趁他不注意,忙里偷闲,下山玩会。”他压低了音量,笑道。
“您还是老样子?”
“嗯,”白七扬唇,取出右腰侧锦袋里的银钱,道,“麻烦了。”
“得嘞,您稍等!”
旁座的一位商贾模样的男人盯向这边,看着白七独自斟酒,问他同行的旅人:“奇了怪了,我行商走西柳驿几年,从没有见过这白七公子。”
“那是你来的时间不巧,”他的同伴悄声道,“白七公子是瑾山门里的习武人,门规甚严,他师傅鲜少放他下山游玩,白公子一得了空,必来这昌明酒楼的。”
他们声音压的很低,全神贯注聊八卦,未曾看见白七的眸中点点笑意。
“瑾山门中的习武人?那确实是厉害了,江湖门派天三门之一的弟子啊。”
同伴捻着胡须,哼哼道:“我听闻白七公子是瑾山门中的小徒弟,很受门主老人家喜欢。哎,咱猜猜看,你猜他身上多少把刀?”
商贾瞥向白七,细细打量,声音愈来愈小:“两把?”
同伴比出一个手势:“我猜,五把!”
“要是论瑾山门的刀**夫,只配得起五把刀,那在下真是折辱了师门了。”
白七说的坦荡悠然,远处的两人连连讪笑,不再瞎猜。
他吃着小二送上来的酒菜,轻笑叹气。
忽然,一柄竹筷自上而下破风而来,像是乘了疾风奔腾而至。
白七却比乘风的竹棍更快,迅速端起酒坛,后仰踢桌,竹筷稳当刺在倾斜的桌沿上。
酒楼一下子沸腾起来,客人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跑,白七衣袂飘然,收脚放下桌沿,仰面吃了一口烈酒,扬声道:“昌明酒楼几十年的老字号,他家的女儿红最是醇烈。”
说着,他看向伫立在二楼栅栏旁的玄衣男人,仍是有礼谦笑:“这位酒客兄弟,要打便打,何必碰了这酒坛,浪费了这几坛好酒?”
店家和小二急的团团转,在一旁收拾残桌,一面又想劝架。先看看上面冷面如玉的玄衣男人,又看看下面清朗潇洒的白衣少年郎,一时不知先劝哪一个。
“白七,”玄衣男人的声音沉着却淡,带了一丝不耐,“回山。”
“酒客兄弟既然知道白某名号,何不再直接一些?”白七敛下笑意,微睨他,“不必用让我回山这种蹩脚借口。”
玄衣男子皱眉,耐心告罄,拣过一旁的长竹竿,踏上横栏。
“要打?”白七取出左腰上的玉刃请风,刃不出鞘,刀身、动作都十分轻巧,他修长指尖上挑,刀身同样向楼上的玄衣男子招了招,轻狂无比,“随时奉陪。”
架是瑾山门大师姐谭落劝下的。
白七作为江湖间以刀法绝世而享誉天下的瑾山门中最小的弟子,年轻气盛,无拘无束,却是最受瑾山门门主杨于洪喜爱,习武专注,守得住苦,耐得住闲,故而深得杨于洪刀法真传。
白七潇洒活了十九载,还从未怕过什么。
唯独在门中大师姐谭落面前俯首系颈,乖的要命。
一是谭落大师姐白七是真的打不过,忤逆不了,二是大师姐平时对他十足迁就,他不能太寒了人家的心。
因而半刻钟前,谭落赶来喝住想要纵身跃向楼上开打的白七时,白七是瞬间收刀认错。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店家和一群伙计们瞠目结舌。
白七看着自家温柔识大体的师姐恨铁不成钢的叩他额头,再回身向楼上男子行礼,温柔道:“师弟莽撞,打扰公子雅兴了。”
玄衣男子眉眼线条利落好看,薄唇唇色极淡,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凉薄。
他目光落在谭落身后的白七身上,白七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撞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尾上勾,白七目力很好,能隐约看见他长睫下的眸子,无波无澜。
双眼皮,白七暗自惊叹。他倒是很少见双眼皮的男子。
他回过神,冲楼上的男子扬唇,挥手笑了笑。
玄衣男子面无表情,拂袖离开,只留楼下二人面面相觑。
于是现在,是白七判刑的开始。
白七立在谭落身后心虚低头,谭落深深叹气:“这是第一百零八次了。”
“事不过两百,”白七立刻出声,无害笑道,“师姐别生气,再饶我这一次?”
“山门中,门规甚严,师姐理解你喜欢偷闲来山下吃酒的行为,但是……”
白七见缝插嘴:“理解万岁。”
“……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山门外的高手多得如云,你这次是没碰上,万一下回就有对你心怀不轨之心的高手,你又怎么办?”
“师傅本就不让我们下山,打哪来的山门外的高手。”白七嘟囔。
“……师姐知道你在山门中武艺非凡,山门上下能敌你的人寥寥几个,甚至有个别长老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尊师重道还是第一门训,不得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倘若我真的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也不会苦修刀法了嘛。”白七委屈。
“少贫!”谭落的温柔教诲端不住了,暴力的叩他额头,“师姐训你的时候就乖乖听着!”
“好好好我错了师姐,不贫了!”白七对于在外人面前温柔耐心而在自己跟前放飞自我的师姐无可奈何。
白七想起半刻钟前,那位二楼的玄衣男子,挑着眉问:“对了,师姐,方才那人似乎认识我,他是……”
“不必管。”
“?”白七眯眼,表示不服,“他可是朝我刺了一棍哦?”
“无碍,走了,我们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