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利伯维尔镇像是被这场暴雨彻底洗褪了色,只留下灰蒙蒙的天和湿漉漉、泛着**气息的石板路。
忽忘我裹紧了灰扑扑的斗篷,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她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脚步无声,像一个不属于此间的游魂。
空气里菲娜残留的绝望气息,罗伊那非人的哀嚎,还有那瓶自行爬回背叛者心脏的灰雾……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粘稠的泥浆,沉甸甸地淤积在谷仓腐朽空气的底层,也淤积在她感知的某个角落。
她需要离开,需要新的“货物”来填满那些空置的玻璃瓶,需要新的、属于别人的悲欢来覆盖这片挥之不去的泥泞。
她沿着蜿蜒的商路,穿过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森林和荒芜的田野,朝着有更多活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风带来远方城镇的气息——炊烟、牲畜、尘土,还有若有若无的、属于濒死之物的衰败甜腥。
她循着那衰败的气息,像秃鹫嗅到腐肉,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座被高大石墙环绕的古老庄园外。
铁艺大门半开着,锈迹斑斑。
门楣上,一朵石刻的金雀花浮雕历经风霜,花瓣边缘已有些模糊。
庄园深处,大片同样凋零的金雀花丛在暮春的风里瑟瑟发抖,徒留几抹黯淡的残黄,像凝固的血渍。
这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寂静,不是安宁,而是被巨大悲伤和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重重包裹后的死寂。
庄园深处,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后,是忽忘我暂时的落脚点——一间堆满了蒙尘古籍和褪色挂毯的书房。
空气里是陈年纸张、霉味和一种昂贵却冰冷的熏香混合的气息。
她坐在窗边一张高背椅的阴影里,指尖捻着一朵从庄园花园里摘来的、同样快要枯萎的金雀花。
幽蓝的眼眸透过窗棂,望向外面荒芜的庭院。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踌躇。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先探进来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
苍白,瘦削,眼窝深陷,使得那双原本应该很漂亮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却空茫得像两口干涸的井。
深栗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软软地贴在额角。
是莉拉,这座庄园名义上的女主人,一个生命烛火正在疾速熄灭的少女。
她穿着宽大的丝绒睡袍,更衬得身形伶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扶着门框,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呼吸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和微弱。
她的目光越过忽忘我斗篷的阴影,落在她手中那朵萎蔫的金雀花上,眼神空洞地停留了几秒,才像惊醒般,慢慢抬起眼,看向忽忘我兜帽下的阴影。
“魔女…大人,”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久病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平静,“您…能拿走记忆,对吗?”每一个字都吐得有些艰难,仿佛耗尽了力气。“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全部拿走。一点…不留。”
忽忘我捻着花瓣的手指顿了顿。
枯萎的金雀花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幽蓝的眸子在阴影里审视着莉拉。
这张脸上写满了被病痛和某种更深沉东西蚕食殆尽的痕迹,那空洞的眼神深处,并非真的无物,而是沉淀着一种被绝望反复淘洗后的、近乎虚无的疲惫。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在那些即将被记忆压垮的灵魂上。
“可以。”忽忘我的声音透过兜帽布料传来,平淡无波,“以记忆本身为代价。痛苦,归我。”
莉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白得透明。
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颤抖的阴影。
沉默在弥漫着霉味和熏香的空气里凝结。
许久,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好…”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空洞似乎更深了些,像蒙上了更厚的尘埃,“关于…艾登。艾登·哈灵顿。拿走…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只有按在门框上那只过于用力、以至于微微痉挛的手,泄露了平静假象下的惊涛骇浪。
忽忘我幽蓝的眼底掠过极其微弱的了然。
她没有追问。
交易的本质就是剥离,不问因果。
她缓缓站起身,走向房间角落一个临时搬来的小木架。
架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新找来的、尚未蒙尘的透明玻璃瓶,瓶口塞着那个标志性的暗红色软木塞。
她拿起空瓶,走向莉拉。
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开莉拉额前汗湿的栗色发丝,指尖触碰到她滚烫而脆弱的皮肤。
莉拉的身体瞬间绷紧,却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交易成立。”忽忘我的声音如同宣判。
书房里只剩下莉拉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忽忘我的指尖停留在莉拉的太阳穴,覆在瓶口的手微微用力。
幽光在指甲边缘一闪而逝。
无形的吸力再次降临。
莉拉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的落叶。
她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呼强行咽下。
额头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无数画面在她紧闭的眼皮下疯狂闪回——阳光灿烂的午后,少年艾登笨拙地攀爬金雀花架,只为摘下最高处那朵花递给她,笑容比阳光更耀眼;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掌心写下“活下去”三个字,指尖滚烫;病榻前,他强忍着喉间的血腥气,用沙哑的声音为她念枯燥的诗集,只为了让她分心片刻;还有…还有他得知自己病情时,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恐惧和死寂的蓝眼睛…那些属于艾登的、承载着爱恋、温暖、希望和最深切痛苦的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撕扯剥离!
这个过程比菲娜那次更漫长,也更沉默。
莉拉的身体在无声的酷刑中绷紧、蜷缩,又无力地松弛。
当最后一缕带着艾登气息的、混杂着甜蜜与剧痛的记忆被抽离,化作一道极其稀薄、颜色却复杂得难以形容的微光(夹杂着淡金、水蓝和刺目的暗红)被吸入瓶中时,莉拉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坐在地毯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额发被冷汗彻底浸透。
那双曾经盛满艾登身影的大眼睛,此刻是一片彻底的、茫然的空白。
她茫然地看着忽忘我手中的瓶子——里面翻涌着那团代表“艾登”的、色彩诡谲的雾气。
又茫然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仿佛在确认什么东西真的消失了。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一种巨大的、不知该安放何处的空洞。
忽忘我塞紧软木塞,将瓶子放回木架。瓶内的雾气疯狂撞击着瓶壁,无声地咆哮,映着窗外灰暗的天光。
“好了。”忽忘我的声音依旧平淡。
莉拉坐在地上,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理解这两个字。
她扶着门框,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几次才勉强成功。
身体虚弱得厉害,脚步虚浮。
她不再看那个瓶子,也不再看忽忘我,只是低着头,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踉跄着,一步一步,挪出了书房。
背影消失在昏暗走廊的阴影里,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空茫。
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是在第二天傍晚。
来人脚步很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虚弱和急促。
艾登·哈灵顿站在门口。
这位年轻的男主人,曾经挺拔的身形如今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瘦削得惊人。
曾经明亮如晴空的蓝色眼睛,此刻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疲惫、焦灼,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穿着剪裁考究但明显空荡了许多的黑色外套,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嘴唇干裂没有血色。
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
他的目光越过忽忘我,死死钉在木架上那个装着诡谲雾气的玻璃瓶上,仿佛那就是痛苦的源头。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泛着青白。
“魔女…”艾登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带着无法掩饰的剧烈喘息,“莉拉的…关于我的记忆…在里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血沫。
忽忘我坐在阴影里,捻着另一朵新摘的、同样快要枯萎的金雀花。幽蓝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是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场早已预知的剧目拉开序幕。
“是。”她给出了一个字的确认。
艾登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翻涌的痛苦似乎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拿走我的!”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拿走我所有关于莉拉·温斯顿的记忆!全部!一点…一点都不要留!”
他急促地喘息着,手紧紧按住剧痛不已的胸口,灰败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死死盯着忽忘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疯狂,“求你…让她…让她忘了我…让她…至少最后的日子…能轻松一点…”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忽忘我的指尖,那朵金雀花最后一片脆弱的花瓣无声飘落。
她看着艾登那双被绝望和深情反复灼烧、此刻只剩下献祭般疯狂的眼睛。
那眼神里燃烧的东西,比瓶中莉拉那些被剥离的记忆更加滚烫,也更加沉重。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只有艾登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咳嗽声。
许久,忽忘我缓缓站起身,走向木架。
她又拿起一个同样崭新、同样空荡的玻璃瓶。
“交易成立。”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她走向艾登。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
艾登的身体瞬间绷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
他闭上眼,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做好了承受灵魂撕裂的准备。
无形的吸力再次降临。
艾登的身体剧烈一震!
比莉拉更加猛烈的颤抖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弯下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没有让痛苦的嘶吼冲破喉咙。
无数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他的意识!
——莉拉小时候在阳光下追逐蝴蝶,裙摆飞扬,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回响在开满金雀花的庭院里…
——她第一次笨拙地为他包扎爬花架时擦伤的手臂,小脸涨得通红,手指都在发抖…
——她得知他病情时瞬间煞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瞬间被泪水淹没、充满巨大恐惧的眼睛…
——她在病痛折磨的深夜里,蜷缩在他怀里,瘦弱的身体滚烫,抓着他的衣襟,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一遍遍问“艾登…我们会好的…对不对?”…
——还有他无数次在深夜,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如刀绞,恨不得将自己的生命分给她哪怕一秒的绝望和无助…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深入骨髓的爱恋、怜惜、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疯狂地撕扯、剥离!那不仅仅是记忆,那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是他生命存在的意义!比剜心更甚!
“呃啊——!”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终于冲破了他的牙关,又被他强行压回喉咙深处,变成更加痛苦的闷咳。
他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汗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滚落,在他灰败的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剥离的过程漫长而酷烈。
当最后一缕带着莉拉气息的、混合着阳光金雀花香和浓重药味的记忆被强行抽离,化作一道同样色彩斑斓却饱含剧痛的流光(灿烂的金、温柔的粉、沉郁的紫和刺目的暗红)被吸入瓶中时,艾登像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仿佛随时会碎裂。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茫然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那双曾经盛满莉拉身影的蓝色眼睛,此刻只剩下和莉拉如出一辙的、巨大的、茫然失措的空洞。
他看着木架上并排放着的两个瓶子——一个装着莉拉关于他的记忆(色彩诡谲),一个装着他关于莉拉的记忆(色彩斑斓),瓶内的雾气无声地翻涌、撞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空洞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虚脱。
忽忘我塞紧第二个瓶子的软木塞,将它放在第一个瓶子旁边。
两个瓶子里的雾气隔着玻璃,无声地咆哮、翻涌,色彩交织又排斥。
“好了。”她重复着对莉拉说过的话。
艾登坐在地上,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很久,才像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来。
他不再看那两个瓶子,眼神空洞地扫过忽忘我,然后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踉跄着,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了书房门外的阴影里。
荒芜的庭院,阳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一张蒙尘的石凳上,莉拉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安静地坐着。
她苍白的脸微微仰起,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投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早已不存在的东西。
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庭院里,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细弱植物。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
莉拉没有回头。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恢复了那种木然的平静。
艾登在她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穿着那件空荡的黑色外套,脸色比昨日更加灰败,嘴唇干裂得厉害。
他扶着旁边一棵枯死的金雀花枝干,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双蓝色的眼睛,此刻和莉拉一样,只剩下茫然和空洞,像被洗劫一空的房间。
他看着莉拉,眼神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温度,只有纯粹的、面对陌生人的探究和…病人之间本能的疏离。
他似乎在犹豫,在组织语言。
几次呼吸后,他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强行挤出来的、极其生疏的礼貌,像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体弱的邻居小姐:
“下午好,温斯顿小姐。”他微微颔首,动作有些僵硬,“今天…感觉如何?阳光…似乎比昨天好一些?”他的目光扫过莉拉苍白的侧脸,又迅速移开,落在她披肩上细小的绒毛上,像是在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台词。
莉拉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终于聚焦在艾登脸上。她看着他,眼神里是纯粹的陌生。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要刺破他脸上那层生硬的、名为“遗忘”的面具。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莉拉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清晰地响起:
“艾登·哈灵顿先生,”她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平板得像在读一个既定的事实,“您…说谎的时候,右手的拇指…会无意识地…抠食指的指节。”
艾登扶着枯枝的手,瞬间僵住!
他右手的拇指,正死死地、用力地抠在食指的第二节指关节上,指甲深陷进皮肉里,留下一个清晰泛白的月牙印!这个他从小到大的、连莉拉都曾笑着打趣过无数次的小动作,如同一个最精准的测谎仪,在他自以为完美的遗忘假面之上,狠狠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慌填满!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这句轻飘飘的、却直指核心的“事实”面前,轰然倒塌!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动作却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铰链。
莉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失措。
她空洞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暴露了所有秘密的、僵硬的右手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脸重新转向了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的阳光,”她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洞,“…是假的。”
艾登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滑稽又狼狈的姿势,右手还死死抠在食指上。
他看着莉拉重新归于空茫的侧脸,看着那片灰暗的天空。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任何病痛都更猛烈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忘了她?她忘了他?
这拙劣的戏码,在死亡冰冷的注视下,在彼此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阳光惨淡。
庭院里,只有两具被病痛和谎言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在荒芜的金雀花丛旁,无声地宣告着这场双向奔赴的遗忘,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