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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替我忘,我帮你痛(1)

作者:喵喵萌梦危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活得太久,久到记忆成了负担。


    她把喜怒哀乐封进玻璃瓶,散落在世界角落。


    直到一只溢出的瓶子开始泄露回忆——


    关于某个骗走少女笑容的少年。


    “记忆卖给我吧,”她掀开斗篷,“连同你的痛苦一起。”


    少年却不知,绝望的记忆是活的。


    它们会自己爬回背叛者的心脏。


    雨像冰冷的针,扎进青石板缝隙里。


    巷子深处,一扇朽木门被撞得哐哐作响。


    门缝里漏出一点昏黄油灯光,勉强照亮门外两张**的脸。


    少年罗伊几乎是把怀里的人摔在门板上,声音嘶哑,带着急切:“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做生意的魔女!”


    门内毫无声息,只有雨声敲打着屋檐。


    “求你了!”罗伊的拳头砸得更重,木屑簌簌落下,“她快不行了!她太痛苦了!你能拿走记忆,对不对?拿走那些该死的、让她变成这样的记忆!”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的人。


    少女菲娜蜷缩着,湿透的金发贴在惨白的脸颊上,嘴唇没有血色,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死死拧着,像在抗拒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


    她身上那件曾经鲜亮的鹅黄色裙子,沾满了泥泞和可疑的暗色污渍。


    巷口吹来的风卷着廉价酒气和垃圾的酸腐味,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


    “吱呀——”


    门开了条缝,不大,仅容一人侧身。


    一股陈年的、混合着干燥草药和尘埃的奇特气味飘了出来,瞬间压过了巷子里的污浊。


    门缝里嵌着一只眼睛。


    幽蓝,冰冷,像沉在深潭底下的某种矿石。


    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


    目光扫过罗伊焦灼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他怀里毫无生气的菲娜身上。


    罗伊被那目光冻得一哆嗦,但手臂却下意识将菲娜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他仅存的筹码:“你…你就是‘忽忘我’?那个能买卖记忆的商人?帮帮她!拿走那些让她发疯的记忆!多少钱都行!”


    他语无伦次,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门后的眼睛眨了一下,依旧沉默。


    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罗伊以为那扇门会再次关上时,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女声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幕:


    “钱?”那声音里带着极淡的嘲弄,“我要的,是‘记忆’本身。”


    门缝扩大了些,露出半张脸。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她微微侧身,“进来。别弄脏我的地板。”


    油灯的光晕是浑浊的橘黄色,勉强撑开斗室一角的黑暗。


    空气里漂浮着无数微尘,在光束里沉浮。


    墙壁被无数木架占据,架子上一排排、一层层,全是玻璃瓶。


    大的如酒坛,小的不过拇指粗细。


    瓶身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内里,只有少数几个靠近油灯的,能隐约窥见里面翻涌着雾气般的物质——灰的,暗红的,墨黑的,死气沉沉的浊黄,偶尔也有一星半点脆弱的、水洗过似的淡蓝或微粉,但转瞬就被更浓重的颜色吞噬。


    这里像一个记忆的坟场。


    寂静,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伊莉雅——或者说,此刻自称“忽忘我”的女人——随意地靠在一张积灰的高背椅里。


    兜帽已经褪下,露出一头浓密微卷、颜色却黯淡得近乎灰白的头发。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只是那双眼睛,蓝得太过幽深,太过平静,仿佛看尽了万载光阴的尘埃落定,再无波澜。


    她指尖捻着一小撮干枯的蓝色碎花——忽忘我——花瓣在她指间无声碎裂。


    罗伊把菲娜小心地放在屋子中央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毯上。


    少女无知无觉,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丝线。


    “她…她叫菲娜。”罗伊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突兀,“我们…我们本来很好。都是那些该死的记忆!她忘不了她死去的父母,忘不了冬天挨饿的滋味,忘不了…忘不了我偶尔…偶尔的坏脾气!”


    他语速飞快,眼神躲闪,不敢看地上的人,也不敢看椅子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拿走它们!只要让她快乐起来的记忆留下就好!求你了,魔女大人!她不该这么痛苦!”


    他扑通一声跪在菲娜身边,手指神经质地绞着她湿透的裙角。


    忽忘我的目光掠过罗因颤抖的肩膀,落回菲娜脸上。


    昏迷中的少女,眉宇间依旧锁着化不开的愁苦和某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痛苦…”忽忘我轻轻重复,指尖的碎花簌簌落下,“是她灵魂的重量。拿走,她就轻了。但也空了。”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常识,“你确定?”


    “确定!”罗伊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近乎偏执,“只要她像以前一样笑!像阳光一样!只要她…只记得我的好!”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忽忘我沉默地看着他,幽蓝的眼眸里映着油灯跳动的火苗,深不见底。


    几秒钟后,她缓缓站起身,走向墙边一个架子。灰尘被她的动作惊扰,在光柱里疯狂舞动。


    她踮起脚尖,从最高一层取下一个小小的、蒙尘的玻璃瓶。


    瓶口塞着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软木塞。


    瓶身空空如也。


    她拿着空瓶,走到菲娜身边,蹲下。


    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开菲娜额前湿冷的金发,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忽忘我的指尖停留在菲娜的太阳穴,感受着皮肤下微弱的跳动。


    “交易成立。”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以‘记忆’本身为代价。痛苦,归我。”


    她闭上眼,另一只手覆上空瓶的瓶口。指尖微微用力,指甲边缘泛起幽光。


    没有咒语,没有光芒四射。


    只有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悄然扩散。


    昏迷中的菲娜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眉头拧得更紧,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混着雨水,狼狈不堪。


    “菲娜!”罗伊惊叫着想扑上去,却被忽忘我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别动。”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菲娜的颤抖持续了十几个呼吸。渐渐地,她的身体松弛下来,紧锁的眉头奇异地、一点点地舒展开。


    那是一种彻底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松弛。连原本急促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她甚至还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像一个终于摆脱噩梦、沉入甜美黑甜乡的孩子。


    在她舒展的眉心和太阳穴附近,几缕极其稀薄、颜色浑浊不堪的灰黑色雾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丝丝缕缕地飘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绝望气息,盘旋着,最终被吸入忽忘我手中那个小小的空瓶。


    瓶子里,开始弥漫起一层灰暗的、不断翻涌搅动的雾。它们撞击着瓶壁,无声地嘶吼。


    忽忘我收回手,指尖的幽光隐去。她看着瓶中那团代表“痛苦”的灰雾,眼神毫无波动,仿佛只是收集了一瓶寻常的雨水。


    她熟练地塞紧那个暗红色的软木塞,隔绝了瓶内无声的咆哮。瓶子被随手放回高架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淹没在尘埃和无数相似的瓶罐之中。


    “好了。”她拍拍手,仿佛掸掉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带她走。天快亮了。”


    七天后。


    利伯维尔镇狭窄的主街被晨光唤醒,空气里飘着新鲜面包和牛奶的甜香。


    忽忘我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在街角的杂货铺挑选着最便宜的硬面包。


    斗篷的陈旧与镇上居民鲜亮的衣着格格不入,引来几道探究又隐含轻蔑的目光。


    她恍若未觉,只专注地掂量着手中面包的重量,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嘿!是你!新来的魔女小姐?”


    一个清脆得像银铃、带着阳光温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忽忘我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菲娜就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一条崭新的、嫩芽般鲜绿的棉布裙子,金发编成两条光洁的辫子垂在肩头,随着她轻快的脚步活泼地跳跃。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睛是雨后晴空般的湛蓝,清澈见底,盛满了毫无阴霾的笑意,亮得惊人。


    她整个人像一颗刚被雨水洗刷过的、饱满多汁的青苹果,散发着纯粹的、生机勃勃的活力。


    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光的源头。


    她几步蹦到忽忘我面前,好奇地歪着头打量斗篷的兜帽:“早上好!我是菲娜!前几天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刚到镇上的旅行魔女吗?”她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热忱,“别介意那些家伙,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不欢迎吗?”


    “欢迎!”她笑的阳光灿烂。


    “我来找被我弄丢的记忆……只是路过。”


    她朝周围几个朝这边张望、眼神古怪的男人努努嘴,压低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他们就是没见过世面!穿斗篷多酷啊!像冒险故事里的神秘法师!要不要我带你逛逛我们镇子?我知道老约翰家的苹果派最香,铁匠铺后面有条小路开满了野花,可漂亮了!”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对世界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好奇。


    那笑容纯粹得没有杂质,仿佛从未被任何阴影触碰过。


    阳光透过她金色的发梢,在她周身晕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忽忘我灰色的帽檐阴影下,幽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张焕然一新的、阳光明媚的脸。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菲娜光洁的额头——那里曾经锁着沉重的愁苦。


    她捏着硬面包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粗糙的面包皮摩擦着掌心。


    “不必。”声音透过兜帽布料,显得有些沉闷疏离。


    “哎呀,别客气嘛!”菲娜的热情丝毫没有受挫,反而自来熟地伸出手,似乎想挽住忽忘我的胳膊,“一个人多没意思!镇子虽然小,但……”


    她的手还没碰到忽忘我的斗篷,一个粗嘎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狎昵:


    “哟,小菲娜,今天精神头不错啊?看来罗伊昨晚‘照顾’得很到位嘛!”酒馆的胖厨子哈克叼着烟斗,挺着油腻的肚子晃过来,三角眼在菲娜玲珑的曲线上放肆地扫视,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喷出一股劣质烟草和隔夜食物的混合臭气。


    他身后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男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目光黏腻地缠绕在菲娜身上。


    菲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清澈的蓝眼睛里飞快地掠过茫然和困惑,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浅浅的涟漪。


    她似乎不太明白这恶意的调侃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哈克伸过来想拍她肩膀的肥手。那鲜亮的绿裙子在晨光中晃了晃,裙摆边缘沾上了一点路边的泥渍。


    “哈克大叔,你说什么呀?”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那份毫无保留的欢快减弱了,迟疑和自我保护般的困惑,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哈克和他的同伴又是一阵刺耳的哄笑,目光更加露骨。


    菲娜脸上的茫然更深了,她有些无措地揪了揪自己的绿裙子,求助似的看向忽忘我。


    忽忘我兜帽下的视线冰冷地掠过哈克油腻的笑脸,最终落回菲娜那张依旧明媚、却开始笼罩上困惑阴云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块硬面包捏得更紧,指节用力到发白,粗糙的面包屑簌簌落下,掉在沾满灰尘的靴面上。


    她微微侧身,灰色的斗篷划过一个漠然的弧度,径直从菲娜和那群男人之间穿过,走向镇子更深处那条阴暗狭窄、飘着霉味的小巷。


    阳光被她抛在身后,巷口的喧嚣和菲娜那带着困惑的呼唤(“哎?魔女小姐?”)也迅速被潮湿的阴影吞没。


    只有她手中那块被捏得变形的硬面包,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冰冷的重量。


    一个月的时间,在利伯维尔镇沉闷的空气里,缓慢得像凝固的糖浆。


    忽忘我栖身的那间废弃谷仓角落,灰尘在唯一一束斜射进来的光柱里不知疲倦地舞蹈。


    她坐在一堆干草上,面前摊着一本边角卷曲、字迹模糊的旧账册,上面记录着一些无法辨识的符号和日期。


    她指尖捻着一小撮干枯的忽忘我花瓣,却没有捻碎,只是无意识地在指腹间摩挲。


    花瓣早已失去水分和颜色,脆弱得随时会化为齑粉。


    谷仓破败的木门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呻吟,被推开一道缝隙。


    光涌了进来,勾勒出一个纤细却沉重的轮廓。


    菲娜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背对着外面浑浊的天光。


    她没再穿那鲜亮的绿裙子,而是套着一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罩衫,宽大的领口歪斜着,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和一小片瘦削的、带着可疑青紫淤痕的锁骨。


    金发失去了光泽,胡乱地用一根脏兮兮的布条束在脑后,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曾经像晴空般湛蓝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空洞,失焦,像两口干涸的枯井。


    眼睑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乌青,嘴角甚至有一小块结了痂的破损。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旧布娃娃,娃娃的一条胳膊几乎要掉下来,脏污不堪。她整个人的气息是衰败的,像一朵被粗暴摘下、在尘土里碾踏过的花,只剩下残破的躯壳,灵魂的光早已熄灭。


    谷仓里腐朽的霉味似乎都比她身上的气息鲜活一些。


    她慢慢走进来,脚步拖沓,带着一种行尸走肉般的迟滞。


    谷仓的阴影迅速将她吞没,只留下门口那一方浑浊的光亮。


    “我的记忆…”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失去了所有的清脆和温度,“在你那里,对吗?”


    她停在忽忘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忽忘我手中那几片干枯的蓝色花瓣,仿佛那是她仅存的锚点。


    “我想买回来。”菲娜说,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很重,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疲惫,“你说说…他…会后悔吗?”


    最后一个问句,轻得像一声绝望的呓语,飘散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没有回响。


    忽忘我捻着花瓣的手指终于停住。她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幽蓝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看向菲娜。


    目光锐利如冰锥,穿透菲娜空洞的眼眸,似乎要刺探她灵魂深处那一片荒芜的死寂。


    谷仓里只剩下灰尘在光柱里沉浮的微响,以及菲娜压抑着、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细微而破碎的抽气声。


    忽忘我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菲娜罩衫领口下那片刺目的青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近乎残忍的笃定。


    那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答案,你心里早已清楚。


    菲娜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无声的判决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死死抱紧了怀里的破布娃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娃娃那快要掉落的胳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不是泪水,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只有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在寂静的谷仓里显得格外刺耳。


    忽忘我静静地看着她崩溃。


    捻着花瓣的手指松开,那几片干枯的忽忘我无声地飘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


    她站起身,走向那个堆满瓶瓶罐罐的角落,脚步无声。


    又过了几日。


    傍晚的雨下得毫无预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谷仓腐朽的顶棚上,像无数小锤在敲打,漏下的雨水在泥地上汇成浑浊的小溪。


    忽忘我坐在干草堆上,用一块还算干净的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刚从架子上取下来的小玻璃瓶。


    瓶身沾满灰尘,里面翻涌着浑浊的灰黑色雾气——正是菲娜那份“痛苦”。


    雾气似乎比刚收进来时更加粘稠、更加不安分,猛烈地撞击着瓶壁。


    谷仓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股湿冷的雨气和更深的绝望气息。


    菲娜站在门口。


    她没有打伞,浑身湿透,单薄的旧罩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瘦削的轮廓,像一株在风雨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


    那双曾经湛蓝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死灰,空洞得映不出任何光影。


    嘴角的痂裂开了,渗着一点暗红,混着雨水流下。


    她怀里没有布娃娃,只有一把用旧布条潦草包裹着的东西,形状细长。


    雨水顺着布条的缝隙渗进去,染出深色的痕迹。


    她一步步走进来,湿透的鞋子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雨水顺着她的裤脚滴落,在她身后留下一串深色的、蜿蜒的水渍。


    她停在忽忘我面前,雨水从她发梢、下巴不断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水洼。


    她抬起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忽忘我手中那个被擦拭干净的灰雾瓶子。


    “我再买一次。”菲娜开口,声音比谷仓外的雨更冷,更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最后一次。”


    她顿了顿,麻木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翻涌了一下,又迅速被更深的死寂淹没,“我给过他…很多机会。”


    她伸出另一只一直藏在身后的手。那只手同样湿透,冰冷,手心摊开,里面是几枚被雨水泡得发亮的银币,还有一枚小小的、镶嵌着廉价蓝色玻璃的锡制胸针——那或许是她仅存的、稍微值钱的东西。


    忽忘我的目光掠过那几枚银币和胸针,落在菲娜脸上那片死寂的灰翳上,最后,停留在她怀中那被湿布条包裹的细长物件上。


    她擦拭瓶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幽蓝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机会”是什么。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菲娜,仿佛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剧。


    几秒钟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银币和胸针,而是直接拿起了那个装着灰黑雾气的玻璃瓶。


    瓶身在她手中冰凉刺骨。


    “交易成立。”忽忘我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依旧平淡,却多了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意味。


    她将瓶子递给菲娜。


    菲娜没有立刻去接。


    她低头看着那个瓶子,看着里面翻涌咆哮的、属于她自己的绝望和痛苦。


    麻木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泣更难看、更令人心寒的弧度。


    那是一个被绝望彻底浸透、被痛苦反复淬炼后才可能出现的、近乎疯狂的笑。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那个冰冷的瓶子。指骨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它捏碎。


    瓶子里的灰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翻涌得更加狂暴,无声地嘶吼着。


    “谢谢。”菲娜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阴风,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解脱。


    她攥着瓶子,抱着怀里那湿布包裹的东西,猛地转身,像一道沉默的、湿透的鬼影,冲进了门外滂沱的雨幕之中,瞬间被灰暗的雨帘吞没。


    谷仓里只剩下雨点敲打顶棚的嘈杂,和忽忘我指间残留的、那灰雾瓶子的冰冷触感。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擦拭过瓶子的手心。


    在那掌心的纹路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灼热异常的刺痛感,如同被火星燎了一下,突兀地传来,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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