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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针锋

作者:却风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咣——


    食盘应声坠地,盛满梨汤的瓷碗倾倒,清香的汁液沿着鹅卵石流淌成一条蜿蜒细流。


    颈间多了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此刻正毫不怜惜地包裹在女子纤细脆弱的喉咙上,手背青筋隐隐暴起,不断施力。


    青雅面色涨红,整个人被挟持至假山内逼仄的空间内,后背是嶙峋的峦石,身前是滚烫的胸膛,她被夹在其中,濒临窒息。


    “好啊……木青雅。”男人自鼻腔哼出一声冷笑,缓缓将手中的凌霄花别上女子的发梢,满目柔情地端详,“难怪一直寻不到你的踪迹,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你以为,藏在这儿,我就找不见你吗?”


    “从我的身边逃走,就是为了找一个新的男人?如何,贺家少爷,你可还满意?”


    “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开心?我告诉你,我不开心。”颈间指节的力道几乎要掐断她的呼吸,男人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磅礴覆耳,“木青雅,我很不开心。”


    “邢……放……”青雅攀住邢昇的手,指甲费力地在男人手背上抠抓。


    望着青雅愈加痛苦的神色,邢昇忽而低头,亲昵抵上她的额,瞳色深深,仔仔细细地看她的脸,这张让他恨入骨髓的脸,他要将她的每一处都刻入脑中,包括这副痛不堪忍的模样。


    直到少女喉间溢出的呻吟几乎断绝,邢昇终于略略松开了手。


    青雅得了喘息空隙,立刻竭力偏过脑袋嘶吼:“邢昇你放开我!”


    “凭什么?”邢昇被躲开贴额后亦不动,眄了一眼坠地的凌霄花,而后直直望着她,轻蔑一笑,“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听你号令?”


    “我谁也不是。”青雅不看他,双手用力扯拽,想将邢昇的手拽下来。


    “既谁也不是,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邢昇的手就轻搭在她颈间,可任凭青雅怎么作弄也动不了分毫,“不过……你可以求我。或许我大发善心会饶你一命。”


    青雅不语,只一味用力地抓挠。


    邢昇就这么看着她,嘴边的笑似乎寒意消减,“别费力气了,你连把剑都提不起来,如何挣脱我?”


    青雅闻言手一顿。


    夏日,树影,面容尚青涩的少年在斑驳光影中舞剑,逮住了藏在回廊后的她,质问她为何偷看他。她一时红了脸,说自己只不过是想学剑,结果少年一言不发便将剑柄塞到她手中,害她直接被重剑给带弯了腰,她羞得想找个地缝,一向冷若冰霜的少年却笑出了声……


    回忆中的笑声与现实重叠,青雅蓦地冷了脸,猛然一口向邢昇的小臂咬了上去。


    她竭尽了全力,齿尖几乎刺穿皮肉,男人却一声不吭,甚至连眉梢都未曾皱一下。只是悬在身侧的手指,在两人都瞧不见的地方不自知地微颤了一下。


    “这便是你求人的方式?”


    青雅利落松口,男人手臂留下一圈清晰可见的齿痕,几处边缘残留血迹。


    淡淡的血腥气在二人之间弥散开,微微挑动着彼此的神经,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青雅抿了抿嘴唇,沾上的血液被均匀摊开,如同方涂抹的胭脂,让她苍白的面容陡增妖冶。


    她的眼睛终于看向他,尝着口中的铁锈味开口:“邢昇,我说过,我此生只求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若是想将我带回去继续折辱,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邢昇望入她眸中,额心蹙起。


    她的眼里满是恨。


    她凭什么恨他?她有什么资格恨他?


    邢昇掐住青雅的双颊,迫使她抬高脸,表情森然:“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动手啊。”


    话音落下,喉间一直禁锢自己的手掌再度逐渐增强力度,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又一次弥漫她的每一寸肌理。


    空气越来越稀薄,耳中软骨弯折的声音仿佛从体内传来,生理性反应将身体中的水分逼向她的眼球,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充斥双眼的刺目白光中,她好像看见了她的亲人,青雅不自禁呼唤:“阿……娘……”


    这声呢语耗尽力气,将青雅眼眶中蓄积的泪水挤了出来,硕大一颗热泪向下砸去,滴到了布满青筋的手背。


    像是被滚烫的茶盏烫到一般,邢昇猛地松开手,在空中紧握成拳。


    青雅一瞬间失去支点,瘫倒在地,不住地呛气咳嗽,就要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


    邢昇默然将滞空的手隐匿袖中,垂至身侧,他瞰向青雅,嘴角抽动,神志恍然清醒过来,“你在激我杀你?你想死?”


    青雅不作声,只是胸腔仍有较为明显的起伏,她趴伏在地,背对着邢昇,隐于幽暗中的面容一片寂然。


    她原本的确不想活,苟活至今也不过是因缘巧合,可从鬼门关游荡一圈回来后,再次见到邢昇,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邢昇对她太坏了。


    她可以死,但她也要拉邢昇一起下地狱。


    “没这么容易。”男人蹲下身,高大的身躯弯折在少女面前,“木青雅,你想一死了之,我偏不如你的愿。”


    青雅仰起头,脸侧那滴泪滑过的水痕仍清晰可见,满目泫然,晶莹泪珠盈眶欲坠,却在主人的倔强之下悬而未决,她声线嘶哑,声势却绝不示弱:“你已经让我父亲、母亲送了命,你毁掉了整个木家,还要如何?”


    “还不够。”邢昇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声线冷如腊月寒霜。


    “那你还要什么?你还要如何才能遂心?”


    她这是什么神情?分明眼角挂着泪,一副无路可走的惨状,可眼神却像是在可怜他一般,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尤其是她!


    邢昇怒不可遏:“我要你——”


    ……


    邢昇的话让二人同时愣住,木青雅怔然拧眉,一副荒诞神色,不可置信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而她瞳孔中的邢昇此刻双瞳亦一瞬收缩,恍惚中竟有一丝无措。


    对上她的眼神,邢昇莫名想避开,当下喉间一塞,无法言语。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牙槽紧扣,下颌紧绷,邢昇抿紧了唇线一把将她拎起揽入怀中,二人额头猛地抵在一处,皮肉紧贴,青雅被撞得疼出声,耳边传来邢昇几乎有些失控的嘶语:“我要你时时刻刻被痛苦折磨,每时每刻受噬心之痛,一生一世待在我身边,牢记你木家的罪孽,一辈子偿还赎罪!”


    青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人:“邢昇,你这个疯子。”


    “呵,那也是拜你木家所赐。”他冷脸牵住她起身,踏过食盘向外走。


    “你做什么?!”青雅又一次咬住邢昇,在原有的伤处再度加深,“我现在是贺家的人,你不能带我走!”


    邢昇顿住脚,倒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青雅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她,冷不丁笑出声来:“贺家的人?”


    “木青雅,不愿在邢府做人,倒是上赶着来贺府做狗?”


    “一张身契而已,他贺家能买你,难道我邢昇买不得?”


    第三次。


    邢昇话音未落,青雅第三次咬伤了同一处伤口,这次有明显的一条血线缓缓沿着皮肤纹理向下,微末之处染上女子脸颊的细绒,男人微微颤栗搅动的气流拂动细绒。


    “在邢府做人?呵……”青雅满嘴鲜红,“邢昇,你难道以为我木青雅会一辈子跟在你屁股后面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若非要我们两人待在一处,那必须有一个是具尸体。”


    邢昇分神间隙,青雅施力抽出自己的手,狞视而笑:“身契就在贺夫人那儿,你有本事便去取。没有夫人发话,我哪儿都不去。”


    邢昇视线就聚焦在皮开肉绽的齿痕上,那抹常常入眼的颜色由自己身体溢出,他心跳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而后露出了一个让青雅不寒而栗的表情。


    ——他笑了,满是餍足。


    他抬眼直视她,青雅眼中所谓的怜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是害怕。


    她说:“邢昇……你这个变态。”


    “跟我回去。”


    邢昇一把抓起青雅的手腕,她这身衣服并不完全合身,略宽大的袖口随动作滑落至肘间,小臂上青紫交加的淤青暴露在空气中,与白皙的肌肤反差强烈,异常刺目。


    邢昇眉头一蹙,不顾青雅阻拦将衣袖挽得更高,触目的是更多青紫。


    攥住衣料的指节泛白,他沉声道:“谁干的?”


    青雅往回拽衣袖,几番用力不见其效后静止,强作冷声道:“与你无关。”


    “谁在那儿?”


    青雅眼眸一亮:是芙蓉的声音。


    “芙……”青雅刚想呼救便被捂住了口鼻,隐入了假山更暗处。


    邢昇冷眼观望,抬手向池中掷了枚石子,芙蓉便被勾去了注意,转道而行,脚步渐远。


    “与我无关?呵。”身后男人冷笑一声,往她袖间一探,青雅忽然觉得手臂上一阵凉意,耳后又听他说:“与贺悬便有关了?”


    青雅又要咬他,这次倒被他躲开,她愠道:“也不干少爷的事。”


    “几日不见,变得爱咬人了。”邢昇冷笑不断,又往她另一袖间探去,“少爷?你一口一个少爷倒是叫得亲热,是又打算在他身上故技重施,使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吗?”


    察觉到臂间男人的体温,木青雅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邢昇!!!”


    男人从袖中撤出,讥诮看她:“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他忽而松开手,给了她完全自由活动的空间:“木青雅,我给你一个机会。”


    木青雅不予理会,走出假山蹲下收拾食盘和瓷碗,所幸碗没碎,但梨汤全洒了。


    贺夫人的心意被邢昇糟践了。


    青雅正欲起身,食盘一角却被一只黑靴踩住,将食盘钉死在地上。


    “木青雅,倘若你能让贺悬在三个月内娶你过门,我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还你自由。”


    青雅太阳穴一跳,忤视怒道:“邢昇你到底想怎么样?!贺家与你可是世交!你要用同样的招数害死他们吗?!”


    “我既开口便有办法保下贺家。”邢昇语气轻闲,“如何?你不敢?”


    “……”木青雅简直无法言喻,眼前这只恶鬼竟是她思慕多年的少年。


    这是什么荒谬绝伦的“机会”?他又凭什么将少爷卷进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若你不应约,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今日、或是三个月后,来我身边。”他弯下腰,贴近她耳朵,“……一辈子。”


    木青雅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却怎么也寻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周身的恶寒提醒自己正在被迫决定。


    “木青雅,今日你不跟我走,来日我会让你求我带你离开——”


    少女擦去嘴角快风干的血渍,打断上方人:“不会有那一天。”


    “好啊,我们……拭目以待。”


    *


    “少爷,您当真要留下那个女人?”


    贺悬抬眼看向整理书册的石竹,指责道:“人家叫青雅。”


    “好好好青雅……”石竹又在心底啐了声手段了得,不过半天便让少爷维护上了。


    他小心重复一遍:“少爷当真要留下青雅吗?”


    “有何不可?”贺悬提笔继续行文,“走了一个青雅,还会有下一个,母亲是不会放弃往我这儿塞人的,还不如借青雅搪塞一下母亲。反正我瞧着她也没那意思……”


    “她还没那意思?!”石竹哗然,“我的傻少爷啊,您可不要被她给蒙骗了!您都不知道,她今日一见到我便急不可耐地打探——”


    “置之。”贺悬的字。


    主仆二人的对话被打断,一名身长挺瘦的黑袍男子踱步而来。


    “邢大哥?”贺悬屏退石竹,看着去而复返的邢昇,有些奇怪。


    “方才离开的匆忙,遗落了一物,这才前来取回。”邢昇唇角轻勾,说话间身后一道青色身影也进了书房。


    “少爷。”青雅嗓音略嘶哑。


    贺悬颔首:“既是如此,邢大哥便派人知会一声,吩咐人送到你府上便是,又何苦来一趟。且——”他思虑着二人前后脚进来的时间,“怎么会与青雅一同前来呢?”


    “青雅?”邢昇拖着余音,仿佛心不在焉地重复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眄了青雅一眼,而后视线便只望着贺悬,再未投向别处,“噢,方才不慎与这婢子相撞,将她带来的梨汤也碰掉了。”


    “梨汤?”贺悬看向青雅的手臂,声色关切,“可烫着了?”


    青雅如今嗓音还未彻底恢复,怕贺悬听出异样,只默默摇了摇头。


    “只是辜负了叔母的一片心意……”邢昇眼神在睫下幽暗影自二人之间游移,嘴角浅浅上扬,“为兄如何过意的去。”


    “邢大哥不必自怪,母亲总是给我熬些奇怪的汤羹,我平日逃还没法逃,还得谢邢大哥为我免去一日事呢。稍后我自行向母亲解释便好。”


    “只盼叔母不怪罪才好。”


    “定不会的。”贺悬自书桌走上前,“对了邢大哥,你究竟是遗失了何物,用不用帮你一块找?”


    “不必。”邢昇回绝,转过身竟直直朝青雅走去。


    就在青雅就要忍不住开口之际,邢昇却擦身而过,站到了青雅身后的客几旁,弯腰捡起了角落里的什么。


    贺悬看着邢昇转过身,手里捏着一串络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样式也不甚精美,可以称得上是有些粗糙。


    “如此品相不俗的络子,邢大哥还如此珍重,想必是重要之人相送。”


    青雅虽未转身,没有见到那络子的模样,却立刻反应过来是她做的那个。


    因为她面朝着贺悬,将他方才眼神的变化尽收了眼底。


    那时她刚学着打络子,可手艺不佳,做废了好多个才做出这么一个,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虽然样子有些古怪,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送给了邢昇,没成想他当场便垮了脸,皱着眉头说“太丑了,我可不要”,她气得直接扔进了池塘,转身就走。可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却看见那个络子挂在了他的剑鞘上。她追着问他,他便说是自己捡来的,还一直带在身边。


    奇怪。


    青雅忽而凝眉:可是邢昇今日并未带剑……


    “是——”


    邢昇卖关子一般噤声,握紧了络子闲步向前,不知是有意无意,恰停在了二人距离正中处的青雅身侧,话中含笑回答贺悬:


    “我未过门的妻子赠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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