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沉青》 第1章 惊愕 进入七月,玉京内的凌霄花已尽数凋败,距离那场轰动一时的斩首,也过去了半月有余。 初进京的贺家宅子安置在城东,地段虽算不上热闹,却也宽敞舒适。 只是新进宅院,又是远迁,免不了缺些人手。 七月初六日子不错,诸事皆宜,一列人便被牙婆领着从角门进了贺家。 八角亭中坐着一位妇人,衣着素雅,气质恬淡,石桌上堆着一摞厚厚的册子,妇人正神色自若地翻看着其中一本。 管事的将牙婆带来前已初步筛过一遍人,没入眼的已被带了回去,这些留下的若没什么问题便等着主母分派差事即可。 管事的退至一旁,牙婆便识相上前:“禀夫人,这是身契。” “嗯。”周如茵接过牙婆递来的身契,缓慢翻动,在翻到最后一张时,眸光略微一动,抬起眼,开口道:“青雅是哪一个?” 牙婆闻言立马附耳应道:“禀夫人,是最后边那个丫头,夫人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同时,又朝整齐排列成两行的男女呼道:“死丫头,夫人叫你呢!还不赶紧上前来!” 周如茵并未回答,只望着众人。 尔后,一名身形纤纤,柔曼嫣然的少女自人后曳步上前,迈上几级台阶走入亭中。 少女垂着脸庞,声线似暖泉:“见过夫人,奴婢名唤青雅。” 周如茵面色温和,眉眼间浮上一些笑意,“好孩子,抬起头来。” “是……”青雅交叠的手指不自觉收缩,稍许顿了一会儿,缓缓抬起脸来。 螓首蛾眉,颜色姣美。 周如茵面上笑意愈加明显,“好孩子,你就去自居苑伺候吧。” 此话一出,周如茵一旁侍候的几名婢女都发出低嘘,难掩讶异。其中一名年纪较小的婢女还恨恨地剜了青雅一眼,显出愤愤之色。 青雅面色透着苍白,瞧着神色亦有些恍惚,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脸色,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又挑出了两个人送走后,周如茵一一给新进的下人安排好了差事,临了,对身旁最年长的婢女吩咐道:“佩兰,你亲自领着那孩子去自居苑吧,替我交代好事宜。” “对了,那孩子穿得单薄,替她添身衣裳吧。” 周如茵说这话时,正起了阵风,钻入青雅的袖口衣襟,吹得她心头发冷,听到周如茵的话,不禁一暖,想到自己的母亲,眼眶一热。 管事的将其余人带走后,仅剩的青雅便自觉到了那名名叫佩兰的婢女前。 佩兰在巨州时便进了贺府,在周如茵身边伺候了十年,自然明白周如茵的意思。 她上下打量了青雅几眼,露出个温良的笑来,道:“跟我来吧。” “是。” 青雅跟在佩兰身后,绕过几个回廊,抵达了周如茵口中的“自居苑”,是个清雅素静的院落,因为院中刚整理过,还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青雅被领到了主屋西侧的耳房,前脚刚进来,后脚便有人送来了一套衣服。 佩兰将衣服递给她,交代道:“自居苑是咱们少爷的院子。” 青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讶地抬眼看向佩兰,伸手接过衣物,动作间却有些不自然。 她不过一个刚进府的丫鬟,怎么能到少爷身侧服侍? 似是为了回答她心中疑问一般,佩兰接着说:“老爷和夫人只有少爷一个独子,如今尚未娶亲,亦没有纳妾。夫人将你分到此处,便是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将少爷照料好,你可明白?” 这是让她来……做通房? 青雅捧着衣服的手一紧,眉心不受控制地一拢,自心底涌上的满腔羞愤几乎要将她击倒在地,可身在人前,她只能强撑着自己,眼角微微泛红。 这副神情落在佩兰眼中显得几分不识好歹,不过她还是宽慰道:“青雅妹妹,你不用过于担心,我们少爷是个顶好的人。” 青雅眨巴眼想将眼底湿润晕散,迟迟不敢抬起眼。 “只是……少爷生性端方高洁,向来不近女色,故而夫人才会有此安排。” 等到眼中泪意消散后,木青雅才抬眼,“佩兰姐姐,我明白了。” 她如今早不是原来的青雅了,能残喘至今已是不易,岂敢奢望其他。 佩兰点点头,向她交代了一些日常事宜以及在自居苑需要注意的事项外便离开了。 独身一人的青雅打量了一下周遭事物,换下了身上破旧不堪的衣服。 她没有行李,甚至就连原来的衣服都被刘大娘给扒走了。 她好恨,可又几乎没有力气去恨。 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她的亲人们都死了,她却连去替他们装殓葬身都做不到。 原本她欲跳湖随父亲母亲而去,却被刘大娘费力救起。她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却不料扭头便被迷晕卖给了牙婆,如今又被牙婆转卖到此处。 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有留给她转换情绪的时间。 从大理寺少卿的掌上明珠到贺家少爷的暖床婢女,只不过一月的时间。她也同凌霄花一起败了。 青雅站在镜前,望见自己微微凹陷的双颊和红肿的双眼。这般形容,若是阿娘见了…… 邢昇。 青雅脑中猝然闪过这个名字,而后不受控制地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似乎在忍耐什么汹涌的痛楚,可还是被一滴泪找到了突破口,清涟簌簌落下,不受摆布。 她抬手拭泪,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尽,温热的液滴滑落胸口,其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为何……为何老天爷要如此捉弄她…… * 平复好情绪后,青雅孤身在自居苑走了一圈,发现除她以外这院中竟然空无一人。 她绕回院中,却发现庭中凭空多出几盆兰花,品类皆不相同。 刚蹲下准备细看,一道男声急急喝住她:“住手!” 青雅抬眼,来人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两颊圆润,瞧着与她年岁相仿,手里抱着一盆与庭中几盆都不同的兰花。 少年气焰汹汹地快步走近,与青雅对视上的一瞬怔愣了一下,而后咳了两声诘问道:“你是谁?我为何从未见过你?谁许你进少爷院子的?” 少女站起身:“我叫青雅,今日刚入府,是夫人让我……” 说到这,她微微垂下眼,似乎开口得有些艰难:“……来自居苑服侍少爷的。” “夫、夫人……”少年五官挤作一团,面色有些古怪,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自我介绍道:“我叫石竹,是少爷的贴身仆从。” 青雅点头,看向脚边的兰花,每一片叶子都光泽饱满,看得出其主人照料得极其用心。 “这些都是少爷的兰花吗?” “没错。”石竹小心地放下手中花盆,面露得意,“这些兰花可是从巨州运过来的,是少爷最最珍视之物,平日里都是亲自栽培。” 青雅回应般点头。 巨州处西北苦寒之地,能将这些兰花养成如此,足见贺家少爷的重视与细心。 她瞧了一眼石竹刚放下的那盆兰花,眸光一闪,问:“石竹,你知道少爷现下在何处吗?” 石竹摇头,眉头微皱,“这么着急打探少爷的行踪……” 青雅正欲解释,石竹却突然弯下腰,重新搬起兰花,晃着脑袋向书房走:“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女人就知道套他的话!他可得把嘴捂严实了。 石竹一溜烟抱着花进了书房。本以为摆脱了青雅,刚放下花盆回身却见少女竟捧着花盆跟在了自己身后。 青雅跟着放下花盆,抵额缓气:“我帮你一块搬。” 对着这张无害的脸,石竹本要拒绝的话怎么也没说出口,半天只吐出句:“随便你!” 一共七盆兰花,第三趟时,石竹突然内急,匆匆去了茅房,最后一盆只好由青雅来搬。 硕大的陶盆,扎实盛满厚土,有几盆的面上还堆了分量十足的石子。整整四趟,从未做过重事的青雅尚未习惯,不仅额间冒了一层薄汗,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想着事毕便回耳房休息一会,出门却与人撞了个满怀。 鼻梁猛地撞上那人下巴,青雅禁不住往后踉跄了好几步,鼻头猛然发酸,钻上眼眶。 “石……”她捂着鼻子抬头,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石竹,却不料入目的是名陌生男子,沈腰潘鬓,清整端肃,此刻也同样捂着下半张脸,眉心攒起。 青雅旋即反应过来,忙福身行礼:“见过少爷。” “你——” 青雅将头埋得更低:“少爷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一声叹气后,“罢了……” 眼前多了一方素帕,沿着纤瘦的指节向上,滑过月白色缎面,青雅看到了一张面如傅粉的脸,和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贺悬弯腰看着她,一手按在下巴上,另只手将手帕朝她更近一步,说道:“擦擦。” 青雅没明白什么意思,没接过帕子。 瘦削的指节转而向上,点了点人中的位置,露出了被撞的下巴,微微发红。 青雅这才豁然,抬起手,摸到了一手鲜红。 她竟被撞出了鼻血…… 她小心接过素帕,几分窘闷,颔眉谢道:“多谢少爷。” “不用谢我,快擦吧,否则可要流入口了。” 青雅恂恂捏住素帕的边角擦拭血迹,擦过后仔细折叠攥在了手心。 她愧疚地抬眼,视线落在贺悬发红的下巴上:“少爷……您没事吧?” “无事。”贺悬摆手,斜掌托在下颌位置,一副强装无碍的模样,“放心,还未脱臼。” “奴婢不是有意的!” 没料到她反应这般激烈,贺悬忙开口:“我说笑的。” 他打量她的脸,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你是我娘送来的?”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问话,青雅却像是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一般,莫名的心虚起来:“是……奴婢今日刚进府。” “又……”贺悬闻言一下皱紧眉头,“罢了,你不必听我娘的,回——” “在这儿也不必伺候——” “贺公子。” 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贺悬。 二人同时转过身,檐下立着一着玄衣的高大男子,背对着日光,面容掩于阴影之中,只能靠半侧投影辨其深邃轮廓,明明瞧不清表情,却觉其周遭气场隐隐逼人。 贺悬见檐下来人,微笑回了声“邢大哥”,向他走近两步。 而一旁的青雅却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瞳孔收缩,后背覆上瑟瑟寒意之际,手脚也变得冰冷,整个人如坠冰窟。 邢昇望着相撞的二人,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浅笑,语调轻快道:“原来你在这儿……” “我不是同邢大哥说了——” “少爷。”青雅忽然开口打断贺悬,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声音也仿佛变了调,“奴婢先退下了。” “好。”贺悬并未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指了指她的鼻子,“记得去上些药。” “是。”青雅仓促应声向外,经过邢昇身侧时,一阵微弱气流被带起,男人手指微微勾起,耳后发丝颤动一息后静止。 邢昇迈入书房,站至贺悬身侧时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身体。 “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男人浅笑着出声,视线扫过贺悬的下巴,最后却定格在空荡荡的庭院。 第2章 蛊惑 青雅步履匆忙回到耳房,呆坐在榻上,面色惨白近纸,心间频率仍有不正常的起伏,余悸不已。 邢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书房中,她望见邢昇的第一眼便立刻埋下了头,也不知有没有被认出。 若是认出,邢昇绝不会轻易让她离开,既能走出书房,说明邢昇或许并未认出她。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算不上多远,若说全然放心,却也做不到。 回想方才逆光中的身影,其实她也并未看清他的面容,可就是在目光触及他的那一刻,自己便认出了他,甚至还辨别出他近来似乎瘦了些。 她不想见他,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可就在方才听见他的声音之际,她心中竟匪夷所思的升起了一丝丝欣然。 青雅意识到这点,咬紧了牙关,真想给自己一记耳光。 自己难不成是个畜生吗?那可是邢昇!他们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叩叩—— 不知在房中孤坐了多久,青雅被突然的敲门声惊醒,拉回思绪。 她犹豫着走近门,低低出声:“是谁?” “是我。”清朗的男声穿透门板。 青雅当即打开房门,讶然盯着来人:“少爷。” “您怎么来了?”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 青雅望着男子手中举起的瓷盒,对上贺悬温和的眉眼,心下反应却是警惕。 方才邢昇对他说了什么?会不会已经告知了她的身份? “少爷总是对府中的下人这般好么?”青雅怯声问他。 谁知这里面盛的是什么?贺家与邢昇走得这般近,会是什么好人。 “我可没说这是给你的。”男人勾起唇角。 “那……” 贺悬指着自己的下巴:“我是让你来给我上药。石竹手脚粗笨,干不好这种细活。” “是。”青雅犹疑侧身让出身后的桌椅,伸手要去接瓷盒时却被贺悬躲开。 他瞥了一眼里面,垂睫转过身,“到书房去吧。” 青雅回头看了一眼狭小的房间,她换下的破衣服还在榻边。 可……书房…… 她想起那名黑衣罗刹,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都迟滞下来。 青雅开口叫住抬脚欲走的贺悬:“少爷!” 贺悬闻声便驻足回身望着她,静候下文。 瘦弱的少女低垂着眉眼,有瑟缩之态,“书房……不是还有贵客在吗?” “邢大哥?他已经离开了。”贺悬露出个安抚的笑,“不必担心。” 邢昇乃是当朝重臣,恣行无忌,手上沾着无数人命,人称“玉面罗刹”,仅是站在那儿,气势便煞是逼人,的确会让一般人有压迫感,他完全能够理解小婢女的反应。毕竟前几日久别重逢,他也不敢相信眼前人竟是自己认识的邢大哥。 像是为了进一步安抚,他补充道:“你放心,贺家和邢家乃是世交,邢大哥不会在贺家乱开杀戒的。” 虽说仍有顾虑,可贺悬已如此说,青雅也不好再推诿,便跟着贺悬再次来到书房。 不过……贺家原来是邢家的世交,看来邢昇回玉京之前借居的便是贺家。 贺悬坐在桌前,将瓷盒置于桌面,抬眼看向青雅,“给。” “是。”青雅拿起瓷盒。 打开瓷盖,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袭面,教人神思都清朗许多,正要伸手揩药时,动作一顿,收回手指,“奴婢先净手吧。” 贺悬未阻止她,而是盯着青雅的背影发笑,“倒是个讲究的丫头。” 女子的身形最后化为一道青色残影,消失在了贺悬的视线中。 青色衣裳。 男人忽而露出一无奈的笑。 娘还真是一如既往,连颜色都要刻意安排他喜欢的。 “少爷,奴婢已经净好手了,现在替您上药吧。” 贺悬点点头。 少女拿起青瓷盒,将一手的袖子稍稍向后挽去一截,白皙骨感的手腕连接着纤细指节,莹白细腻的药膏被揩上指尖,像是欲滴的雨露,缓缓朝自己而来。 “等等。”贺悬骤然止住她。 二人一仰一俯,视线汇聚。 青雅眸中盈着不解,杏仁似的眼眸直直眈向贺悬,“少爷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没有。”贺悬别过眼眨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打断对方。 少女指尖微曲,“那……” 贺悬重新坐正身子,偏向她,一本正经道:“上药吧。” 青雅也不多言语,微微俯下身子,抬起手指轻触贺悬的下巴,那里青乌了一片,是被自己撞的。 她这脑袋倒还真有几分本事,总是能教与她相撞的人吃上苦头。 心中多少有些歉意,于是便更加上心,单手涂药还有些不便,她就用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了贺悬的下巴,是以更好施力。 贺悬原本有意避开什么,刻意望着花架上的一盆兰花,可不知何时目光就飘到了面前的少女脸上,不过一寸的距离,明艳的五官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黛眉鸦羽,雪肌朱唇,云鬟细颈……他明明从未见过她,却莫名有种熟悉之感。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贺悬无端想起昨日无意瞥见的那幅被邢昇珍藏的仕女图,没忍住进一步认真打量起青雅来。 指尖药膏涂抹殆尽,青雅收回手,站直了身子,贺悬这才察觉自己的目光多有失宜,连忙收回。 青雅合上瓷盖,放回桌面,没有撞上那道自觉不妥的打量目光。 “少爷,药上好了,奴婢就先退下了。” “慢着——”贺悬不知从哪里取了本书攥在手中,视线也落在上面,手却精准摸到瓷盒,稳当推向青雅,“给自己也上些药吧。” “方才让你上药,你也没放在心上,鼻梁都青了一片了。” 青雅迟迟未动,“这是少爷的药,奴婢……” “我一个人哪里用得完?” 青雅微微抿唇,尔后再次拿起了瓷盒,望向贺悬,轻声说道:“多谢少爷。” 她扫了一眼周围,细声开口:“此处没有镜子,奴婢瞧不见自己的伤处,可以将药带回去用吗?用完第一时间给少爷送回来。” 贺悬还是盯着手中的书,“去吧。” 青雅回到房中,找了一圈却发现这里也没有镜子,于是只好循着痛意估摸着随意擦了一遍,又及时将药盒送回了书房。 “谢过少爷,奴婢已经上过药了。”无论如何,书房还是不宜久留。 贺悬先看过药盒,再辗转到青雅脸上,望着胡乱涂抹的药膏,忍俊不禁:“你这是怎么弄的?” 原本一本正经看着书的男人,忽然开怀大笑起来,丝毫没有顾忌眼前少女的难为情。 “奴婢……奴婢的房中也没有镜子……”青雅皱了皱鼻头,觉得有点丢脸。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定然逃不开狼狈二字。 贺悬思索道:“府中新安置,我这院中又向来不用丫鬟,你那房中来不及添置镜子也是难怪。这样,你将我房中的铜镜拿去,先暂时用着。” 青雅惶恐,摆手推拒:“那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你现在便去取。” “不可——” 贺悬故意板起脸:“这是吩咐你的差事。” 青雅噎住,颔眉应了声:“是,少爷。” 她转身离开,又被贺悬叫住:“对了。” 青雅回身,见贺悬眸光熠熠地望着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今日相处下来,青雅虽无法窥见贺家究竟如何,却能感受到佩兰口中那句“我们少爷是个顶好的人”,此话所言非虚。 或许,是邢昇只是因交情而来。 青雅福身回道:“奴婢的名字是青雅。” “青雅……”贺悬下意识跟着低念了一遍,尔后颔首,朝她摆手道:“知道了,去吧。” 进入贺悬房中的青雅,却碰见了正在替贺悬收拾屋子的石竹。 愣头愣脑的石竹见到青雅,又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你还敢进少爷房间?!谁许你进来的!” 石竹拿着鸡毛掸子便要赶青雅出去:“你死心吧,少爷不会喜欢你的!我告诉你,不只是你,之前的丫鬟也都被少爷赶走了,别以为是夫人送来的就能为所欲为!还想偷偷躲进少爷的房间,有我在,痴心妄想!” “不、不是的——” 青雅踉跄着后退,直到被逼出门,她才来得及解释:“石竹你先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好看的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不要听——” “是少爷让我来的!”青雅拔高了音量,脸都被气得红红的,十六年来头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少——少爷?!”石竹呆住,“少爷让你进他房间?” “没错。” “进去做什么?”石竹挠头,毕竟卧房一向都是交由他打扫的,他拧紧眉头,忽然变了脸色,“不会是……” 眼见他越想越歪,青雅连忙打断:“少爷是让我来拿镜子的!” “拿镜子?!”石竹更想不通了。 青雅解释:“我房中没有镜子,少爷让我暂时先用他的。” “啊?”石竹显然对这个理由难以信服,没镜子去找库房要一块不就成了?为什么非得要少爷房中的这块? 定是她说了些什么蛊惑了少爷! 石竹蔑了青雅一眼:真是手段了得。 不过少爷的吩咐,他还是得听的,于是懑懑侧过了身子,示意她自己进来。 青雅走进屋内,贺悬的卧房布置得很清雅,与他本人的气质分外契合。不过青雅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并未多看,而是在看到镜子后便直奔而去,抱起来后又匆匆离开。 毕竟是……的卧房,她不好久留。 可出了房间,她又不由垂额苦笑,自己如今不过是个丫鬟,竟然还怀揣着什么所谓闺阁之仪,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青雅进了贺悬的房间这件事以瘟疫一般的速度传到了周如茵耳中,青雅不过方将铜镜放在桌上,便来了一个小丫鬟,传她去主院见夫人。 小丫鬟见到青雅鼻梁上的瘀青,登时鼓起了腮帮子,不加掩饰地朝青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呼呼地开口:“夫人要见你!” 说罢也不等青雅作答便哼着转过身,自顾自朝外走。 青雅认出这是今早跟在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答是后跟了出去,却见她停在贺悬书房前,伸着脖子巴巴向内望。 石竹自内出来,见到小丫鬟当即露出笑来:“芙蓉!你怎么来了?” “又不是来找你的!”芙蓉看见石竹飞地退后一步,朝身后跟来的青雅恨了一眼,“夫人要见她。” “赶紧跟上!”芙蓉愤愤离开自居苑。 青雅又见到了那个温柔的夫人。 这一面叫她觉得这对母子当真是非常相似,而且也能瞧出贺悬的长相更随母亲。 周如茵面上笑意掩不住,直接牵住了青雅的手:“好孩子,我一见你便知道,悬儿一定会喜欢你。” 她仔细瞧了一眼青雅鼻梁上的乌青,欣慰掩唇:“只是想不到悬儿这孩子竟这般鲁莽。” 青雅脸一下烫起来:“夫人您误会了……” 周如茵却摇头:“好孩子。” 不知道是出于周如茵的阻止,还是这个再三的分外亲昵的称呼,青雅咽下了后面的话,转而继续听她说话。 周如茵并没有说些别的,只让佩兰端了碗梨汤进来,“好孩子,这碗梨汤你替我给悬儿送去吧。” 真是位体贴的母亲。 青雅应下,端着食盘离开了主院。 主院与自居苑之间隔了一个花园,途经水榭,水中栽了睡莲,未至时令,只漂了深绿的团叶。一片片的,倒也可人。 甬道两侧有相错的人塑假山,稀疏栽种的竹林映衬得四周绿意融融。 青雅捧着食盘穿行其中,总觉得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原来的院落,也育有一片竹林。 “木小姐。” 身后传来声音,青雅浑身一滞,僵在了原地。 她噩梦中回响的音色,和她离家后从未向人透露过的姓氏。 这两件事物同一时刻交叠出现,青雅如五雷轰顶般钉在原处。理智告诉她必须要立即逃跑,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咒一般无法动弹。 一道玄色的身影自假山后缓缓走出,修长手指间执了一朵鲜红的凌霄花,在黑色织锦的衬托之下,显得分外鲜艳。 “木——青——雅——” 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滑冷的蛇缠上青雅,鬼魅一般吐出她的姓与名。 几乎是声音静止的一瞬间,青雅拔腿,凝聚全身力气向前跑。 逃—— 第3章 针锋 咣—— 食盘应声坠地,盛满梨汤的瓷碗倾倒,清香的汁液沿着鹅卵石流淌成一条蜿蜒细流。 颈间多了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此刻正毫不怜惜地包裹在女子纤细脆弱的喉咙上,手背青筋隐隐暴起,不断施力。 青雅面色涨红,整个人被挟持至假山内逼仄的空间内,后背是嶙峋的峦石,身前是滚烫的胸膛,她被夹在其中,濒临窒息。 “好啊……木青雅。”男人自鼻腔哼出一声冷笑,缓缓将手中的凌霄花别上女子的发梢,满目柔情地端详,“难怪一直寻不到你的踪迹,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你以为,藏在这儿,我就找不见你吗?” “从我的身边逃走,就是为了找一个新的男人?如何,贺家少爷,你可还满意?” “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开心?我告诉你,我不开心。”颈间指节的力道几乎要掐断她的呼吸,男人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磅礴覆耳,“木青雅,我很不开心。” “邢……放……”青雅攀住邢昇的手,指甲费力地在男人手背上抠抓。 望着青雅愈加痛苦的神色,邢昇忽而低头,亲昵抵上她的额,瞳色深深,仔仔细细地看她的脸,这张让他恨入骨髓的脸,他要将她的每一处都刻入脑中,包括这副痛不堪忍的模样。 直到少女喉间溢出的呻吟几乎断绝,邢昇终于略略松开了手。 青雅得了喘息空隙,立刻竭力偏过脑袋嘶吼:“邢昇你放开我!” “凭什么?”邢昇被躲开贴额后亦不动,眄了一眼坠地的凌霄花,而后直直望着她,轻蔑一笑,“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听你号令?” “我谁也不是。”青雅不看他,双手用力扯拽,想将邢昇的手拽下来。 “既谁也不是,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邢昇的手就轻搭在她颈间,可任凭青雅怎么作弄也动不了分毫,“不过……你可以求我。或许我大发善心会饶你一命。” 青雅不语,只一味用力地抓挠。 邢昇就这么看着她,嘴边的笑似乎寒意消减,“别费力气了,你连把剑都提不起来,如何挣脱我?” 青雅闻言手一顿。 夏日,树影,面容尚青涩的少年在斑驳光影中舞剑,逮住了藏在回廊后的她,质问她为何偷看他。她一时红了脸,说自己只不过是想学剑,结果少年一言不发便将剑柄塞到她手中,害她直接被重剑给带弯了腰,她羞得想找个地缝,一向冷若冰霜的少年却笑出了声…… 回忆中的笑声与现实重叠,青雅蓦地冷了脸,猛然一口向邢昇的小臂咬了上去。 她竭尽了全力,齿尖几乎刺穿皮肉,男人却一声不吭,甚至连眉梢都未曾皱一下。只是悬在身侧的手指,在两人都瞧不见的地方不自知地微颤了一下。 “这便是你求人的方式?” 青雅利落松口,男人手臂留下一圈清晰可见的齿痕,几处边缘残留血迹。 淡淡的血腥气在二人之间弥散开,微微挑动着彼此的神经,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青雅抿了抿嘴唇,沾上的血液被均匀摊开,如同方涂抹的胭脂,让她苍白的面容陡增妖冶。 她的眼睛终于看向他,尝着口中的铁锈味开口:“邢昇,我说过,我此生只求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若是想将我带回去继续折辱,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邢昇望入她眸中,额心蹙起。 她的眼里满是恨。 她凭什么恨他?她有什么资格恨他? 邢昇掐住青雅的双颊,迫使她抬高脸,表情森然:“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动手啊。” 话音落下,喉间一直禁锢自己的手掌再度逐渐增强力度,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又一次弥漫她的每一寸肌理。 空气越来越稀薄,耳中软骨弯折的声音仿佛从体内传来,生理性反应将身体中的水分逼向她的眼球,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充斥双眼的刺目白光中,她好像看见了她的亲人,青雅不自禁呼唤:“阿……娘……” 这声呢语耗尽力气,将青雅眼眶中蓄积的泪水挤了出来,硕大一颗热泪向下砸去,滴到了布满青筋的手背。 像是被滚烫的茶盏烫到一般,邢昇猛地松开手,在空中紧握成拳。 青雅一瞬间失去支点,瘫倒在地,不住地呛气咳嗽,就要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 邢昇默然将滞空的手隐匿袖中,垂至身侧,他瞰向青雅,嘴角抽动,神志恍然清醒过来,“你在激我杀你?你想死?” 青雅不作声,只是胸腔仍有较为明显的起伏,她趴伏在地,背对着邢昇,隐于幽暗中的面容一片寂然。 她原本的确不想活,苟活至今也不过是因缘巧合,可从鬼门关游荡一圈回来后,再次见到邢昇,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邢昇对她太坏了。 她可以死,但她也要拉邢昇一起下地狱。 “没这么容易。”男人蹲下身,高大的身躯弯折在少女面前,“木青雅,你想一死了之,我偏不如你的愿。” 青雅仰起头,脸侧那滴泪滑过的水痕仍清晰可见,满目泫然,晶莹泪珠盈眶欲坠,却在主人的倔强之下悬而未决,她声线嘶哑,声势却绝不示弱:“你已经让我父亲、母亲送了命,你毁掉了整个木家,还要如何?” “还不够。”邢昇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声线冷如腊月寒霜。 “那你还要什么?你还要如何才能遂心?” 她这是什么神情?分明眼角挂着泪,一副无路可走的惨状,可眼神却像是在可怜他一般,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尤其是她! 邢昇怒不可遏:“我要你——” …… 邢昇的话让二人同时愣住,木青雅怔然拧眉,一副荒诞神色,不可置信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而她瞳孔中的邢昇此刻双瞳亦一瞬收缩,恍惚中竟有一丝无措。 对上她的眼神,邢昇莫名想避开,当下喉间一塞,无法言语。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牙槽紧扣,下颌紧绷,邢昇抿紧了唇线一把将她拎起揽入怀中,二人额头猛地抵在一处,皮肉紧贴,青雅被撞得疼出声,耳边传来邢昇几乎有些失控的嘶语:“我要你时时刻刻被痛苦折磨,每时每刻受噬心之痛,一生一世待在我身边,牢记你木家的罪孽,一辈子偿还赎罪!” 青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人:“邢昇,你这个疯子。” “呵,那也是拜你木家所赐。”他冷脸牵住她起身,踏过食盘向外走。 “你做什么?!”青雅又一次咬住邢昇,在原有的伤处再度加深,“我现在是贺家的人,你不能带我走!” 邢昇顿住脚,倒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青雅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她,冷不丁笑出声来:“贺家的人?” “木青雅,不愿在邢府做人,倒是上赶着来贺府做狗?” “一张身契而已,他贺家能买你,难道我邢昇买不得?” 第三次。 邢昇话音未落,青雅第三次咬伤了同一处伤口,这次有明显的一条血线缓缓沿着皮肤纹理向下,微末之处染上女子脸颊的细绒,男人微微颤栗搅动的气流拂动细绒。 “在邢府做人?呵……”青雅满嘴鲜红,“邢昇,你难道以为我木青雅会一辈子跟在你屁股后面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若非要我们两人待在一处,那必须有一个是具尸体。” 邢昇分神间隙,青雅施力抽出自己的手,狞视而笑:“身契就在贺夫人那儿,你有本事便去取。没有夫人发话,我哪儿都不去。” 邢昇视线就聚焦在皮开肉绽的齿痕上,那抹常常入眼的颜色由自己身体溢出,他心跳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而后露出了一个让青雅不寒而栗的表情。 ——他笑了,满是餍足。 他抬眼直视她,青雅眼中所谓的怜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是害怕。 她说:“邢昇……你这个变态。” “跟我回去。” 邢昇一把抓起青雅的手腕,她这身衣服并不完全合身,略宽大的袖口随动作滑落至肘间,小臂上青紫交加的淤青暴露在空气中,与白皙的肌肤反差强烈,异常刺目。 邢昇眉头一蹙,不顾青雅阻拦将衣袖挽得更高,触目的是更多青紫。 攥住衣料的指节泛白,他沉声道:“谁干的?” 青雅往回拽衣袖,几番用力不见其效后静止,强作冷声道:“与你无关。” “谁在那儿?” 青雅眼眸一亮:是芙蓉的声音。 “芙……”青雅刚想呼救便被捂住了口鼻,隐入了假山更暗处。 邢昇冷眼观望,抬手向池中掷了枚石子,芙蓉便被勾去了注意,转道而行,脚步渐远。 “与我无关?呵。”身后男人冷笑一声,往她袖间一探,青雅忽然觉得手臂上一阵凉意,耳后又听他说:“与贺悬便有关了?” 青雅又要咬他,这次倒被他躲开,她愠道:“也不干少爷的事。” “几日不见,变得爱咬人了。”邢昇冷笑不断,又往她另一袖间探去,“少爷?你一口一个少爷倒是叫得亲热,是又打算在他身上故技重施,使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吗?” 察觉到臂间男人的体温,木青雅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邢昇!!!” 男人从袖中撤出,讥诮看她:“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他忽而松开手,给了她完全自由活动的空间:“木青雅,我给你一个机会。” 木青雅不予理会,走出假山蹲下收拾食盘和瓷碗,所幸碗没碎,但梨汤全洒了。 贺夫人的心意被邢昇糟践了。 青雅正欲起身,食盘一角却被一只黑靴踩住,将食盘钉死在地上。 “木青雅,倘若你能让贺悬在三个月内娶你过门,我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还你自由。” 青雅太阳穴一跳,忤视怒道:“邢昇你到底想怎么样?!贺家与你可是世交!你要用同样的招数害死他们吗?!” “我既开口便有办法保下贺家。”邢昇语气轻闲,“如何?你不敢?” “……”木青雅简直无法言喻,眼前这只恶鬼竟是她思慕多年的少年。 这是什么荒谬绝伦的“机会”?他又凭什么将少爷卷进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若你不应约,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今日、或是三个月后,来我身边。”他弯下腰,贴近她耳朵,“……一辈子。” 木青雅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却怎么也寻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周身的恶寒提醒自己正在被迫决定。 “木青雅,今日你不跟我走,来日我会让你求我带你离开——” 少女擦去嘴角快风干的血渍,打断上方人:“不会有那一天。” “好啊,我们……拭目以待。” * “少爷,您当真要留下那个女人?” 贺悬抬眼看向整理书册的石竹,指责道:“人家叫青雅。” “好好好青雅……”石竹又在心底啐了声手段了得,不过半天便让少爷维护上了。 他小心重复一遍:“少爷当真要留下青雅吗?” “有何不可?”贺悬提笔继续行文,“走了一个青雅,还会有下一个,母亲是不会放弃往我这儿塞人的,还不如借青雅搪塞一下母亲。反正我瞧着她也没那意思……” “她还没那意思?!”石竹哗然,“我的傻少爷啊,您可不要被她给蒙骗了!您都不知道,她今日一见到我便急不可耐地打探——” “置之。”贺悬的字。 主仆二人的对话被打断,一名身长挺瘦的黑袍男子踱步而来。 “邢大哥?”贺悬屏退石竹,看着去而复返的邢昇,有些奇怪。 “方才离开的匆忙,遗落了一物,这才前来取回。”邢昇唇角轻勾,说话间身后一道青色身影也进了书房。 “少爷。”青雅嗓音略嘶哑。 贺悬颔首:“既是如此,邢大哥便派人知会一声,吩咐人送到你府上便是,又何苦来一趟。且——”他思虑着二人前后脚进来的时间,“怎么会与青雅一同前来呢?” “青雅?”邢昇拖着余音,仿佛心不在焉地重复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眄了青雅一眼,而后视线便只望着贺悬,再未投向别处,“噢,方才不慎与这婢子相撞,将她带来的梨汤也碰掉了。” “梨汤?”贺悬看向青雅的手臂,声色关切,“可烫着了?” 青雅如今嗓音还未彻底恢复,怕贺悬听出异样,只默默摇了摇头。 “只是辜负了叔母的一片心意……”邢昇眼神在睫下幽暗影自二人之间游移,嘴角浅浅上扬,“为兄如何过意的去。” “邢大哥不必自怪,母亲总是给我熬些奇怪的汤羹,我平日逃还没法逃,还得谢邢大哥为我免去一日事呢。稍后我自行向母亲解释便好。” “只盼叔母不怪罪才好。” “定不会的。”贺悬自书桌走上前,“对了邢大哥,你究竟是遗失了何物,用不用帮你一块找?” “不必。”邢昇回绝,转过身竟直直朝青雅走去。 就在青雅就要忍不住开口之际,邢昇却擦身而过,站到了青雅身后的客几旁,弯腰捡起了角落里的什么。 贺悬看着邢昇转过身,手里捏着一串络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样式也不甚精美,可以称得上是有些粗糙。 “如此品相不俗的络子,邢大哥还如此珍重,想必是重要之人相送。” 青雅虽未转身,没有见到那络子的模样,却立刻反应过来是她做的那个。 因为她面朝着贺悬,将他方才眼神的变化尽收了眼底。 那时她刚学着打络子,可手艺不佳,做废了好多个才做出这么一个,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虽然样子有些古怪,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送给了邢昇,没成想他当场便垮了脸,皱着眉头说“太丑了,我可不要”,她气得直接扔进了池塘,转身就走。可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却看见那个络子挂在了他的剑鞘上。她追着问他,他便说是自己捡来的,还一直带在身边。 奇怪。 青雅忽而凝眉:可是邢昇今日并未带剑…… “是——” 邢昇卖关子一般噤声,握紧了络子闲步向前,不知是有意无意,恰停在了二人距离正中处的青雅身侧,话中含笑回答贺悬: “我未过门的妻子赠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