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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京

作者:黑色手机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初秋的京城,被一场盛大凯旋彻底点燃。长街两侧的楼阁挤满了人,窗棂被推开,探出无数张激动得泛红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香粉、汗水和燃烧艾草驱邪的混合气息,浓烈得几乎化不开。金黄的阳光泼洒在青石板路上,映照着那些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的纹路,此刻却因大军归来的震动而微微颤抖。远处,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滚雷,由远及近,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鼓。


    来了!


    先导的骑兵出现在街口。玄甲映着秋阳,反射出冷冽而威严的光。他们身下的战马高大神骏,踏着沉稳的蹄音,每一步都带着千军万马踏破关山的余威。紧随其后的,是身着赤色戎装的步兵方阵,长矛如林,枪尖上的红缨在风中翻涌,如同燃烧的火海。甲叶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血脉偾张的铿锵之声。每一个士兵都昂首挺胸,脸上带着洗刷不去的风霜,但眼神锐利如鹰,写满了胜利者的骄傲。


    人群的欢呼声浪陡然拔高,直冲云霄。鲜花、彩带、绣着吉祥图案的香囊如同暴雨般从两侧楼阁抛洒而下,落在士兵们的头盔、肩甲和行进的道路上。


    “宁王!是宁王的赤羽军!”


    “天佑我朝!宁王殿下千岁!”


    “快看!殿下在哪儿?”


    汹涌的人潮踮着脚尖,拼命伸长了脖子,目光热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终于,在赤羽军核心卫队的簇拥下,她出现了。


    宁王赵元瑾端坐于一匹通体漆黑、四蹄踏雪的骏马之上。她没有穿戴沉重的将军甲胄,只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玄色云锦常服,银线绣着暗色的云雷纹,腰束玉带,显得身姿挺拔而从容。阳光勾勒着她清晰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条流畅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毅。她的眼眸很亮,像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此刻含着温和的笑意,环顾着两侧沸腾的百姓,偶尔抬手回应一下最热烈的呼声。那笑容冲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战场上带来的肃杀,显得格外温润可亲。


    “殿下真是…俊得让人心慌啊!”一个年轻男子捂着发烫的脸颊,声音带着颤音。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那可不!论本事,咱殿下年纪轻轻就立下这等不世之功,打得北狄那群蛮子哭爹喊娘!论家世,那是陛下嫡亲的侄女,正经的金枝玉叶!论样貌品性……”说话的人啧啧两声,无限感慨地摇头,“满京城里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


    “就是可惜……”一个上了年纪的郎君叹息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锅,瞬间引燃了周围一圈人的共鸣。


    “是啊,可惜了!”


    “堂堂宁王,府里头也太冷清了!”


    “可不是嘛!正夫之位空悬,连个贴心伺候的侧室、侍君都没听说有!这偌大的王府,就殿下一个人顶着?”


    “哎哟,这怎么行!殿下这般人物,身边怎能没人嘘寒问暖?这回了京,陛下和太君后殿下怕是要着急上火了!”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哪家好命的男儿能有这福分……”


    “王家那位殊之公子?”有人试探着问。


    “那位啊……身份倒是够贵重了,模样也是顶尖的,就是性子太静了些,像个玉雕的人儿,好看是好看,怕是接不住咱们殿下这般人物吧?”


    “还有柳家那个老三?柳清?”


    “他?”立刻有人嗤笑,“人是长得俊朗,性子也活泛,可那倒霉劲儿……啧啧,谁敢往殿下跟前送?怕不是要给殿下招灾!”


    议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从对宁王功勋的赞美崇敬,迅速而自然地拐到了她空荡荡的后院上。那惋惜和担忧的情绪如此真实而强烈,仿佛宁王打了胜仗却孤身一人,是比丢了城池还要令人痛心疾首的憾事。


    赵元瑾端坐马上,耳力极佳,那些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清晰地钻入耳中。什么“冷清”、“没人”、“可惜”、“陛下该着急了”……她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无奈和好笑。这些京城百姓啊,仿佛她赵元瑾人生最大的不圆满,不是边境未靖,而是身边缺了个暖床叠被的贴心人。


    马蹄踏过铺满花瓣和彩屑的长街,巍峨的皇城轮廓在前方逐渐清晰。宫门处的守卫早已得到消息,远远望见赤羽军的旗帜和那匹标志性的踏雪乌骓,立刻肃然挺立,动作整齐划一地行以最隆重的军礼,目光炽热地追随着马背上那个玄色的身影。


    “恭迎宁王殿下凯旋!”


    赵元瑾微微颔首,勒马穿过深邃的宫门甬道,将身后震天的喧嚣与那些关于她“孤家寡人”的议论,暂时隔绝在了朱红色的高墙之外。皇城内的气氛肃穆而井然,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清冷的气息。阳光被高耸的宫墙切割,投下长长的、界限分明的影子。偶尔有穿着各色品级官服的人步履匆匆地走过廊下,见到她,无不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她熟门熟路地策马穿过重重宫阙,将马匹交给早已等候在仪元门外的宫侍监,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在一名内侍监恭敬的引领下,朝着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宣政殿走去。


    宣政殿坐落于皇城中轴线上,庄重恢弘,巨大的蟠龙柱撑起高高的穹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熏着提神的龙脑香,清冽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份属于权力核心的凝重。


    御案之后,当今皇帝赵元宸正埋首于一堆奏章之中。她年过四旬,保养得宜,眉宇间与赵元瑾有几分相似,却沉淀着更深厚的威仪和久居人上的沉凝。听到通传,她抬起头,看到阔别近一年的侄女英姿飒爽地大步走进殿内,眼中瞬间染上真切的笑意和欣慰。


    “臣赵元瑾,叩见陛下!吾皇万岁!”赵元瑾一丝不苟地行以大礼,声音清朗有力。


    “快起来!自家人,拘这些虚礼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她放下朱笔,从御案后站起身,亲自绕过桌案,虚扶了一下赵元瑾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好!好!黑了点,瘦了些,但精神头更足了!这一仗,打得漂亮!没给你母亲父郎丢脸,也没给朕丢脸!”


    “托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幸不辱命。”赵元瑾起身,笑着回应,态度恭谨却不拘束。


    皇帝拉着她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榻上坐下,立刻有宫侍奉上香茗。皇帝仔细询问了北境战事的细节、将士封赏抚恤的安排、边境后续的布防等等。赵元瑾一一作答,条理清晰,重点分明,偶尔提到几个战役中的关键处,言语虽平淡,却自有一股金戈铁马的峥嵘气息透出。


    “嗯,你虑事周全,处置得当,朕心甚慰。”皇帝听完,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锋却自然而然地一转,目光落在赵元瑾身上,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和促狭,“仗打完了,功也立了,朕这侄女,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来了。赵元瑾心中暗道,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腼腆。


    “你瞧瞧你,”皇帝放下茶盏,掰着手指头数落,“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别人家像你这般年纪,快点的连孩子都抱上了!你再看看你的宁王府,空荡荡的像什么样?朕每每想起,连觉都睡不安稳!你父郎前些日子进宫请安,那眼神,都快把朕这姑母给怨穿了!”


    赵元瑾适时地露出一点无奈又讨饶的神色:“陛下和父郎疼爱,元瑾铭感五内。只是军务繁忙……”


    “少拿军务搪塞朕!”皇帝佯怒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带着诱惑,“这次回来,无论如何得把这事定了!朕替你留心着呢,皇族里、勋贵家,不少好男儿都到了年纪,品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喏,”她朝旁边侍立的官员使了个眼色,“把那些画像册子拿来,让宁王好好挑挑。”


    官员立刻捧上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恭敬地奉到赵元瑾面前。


    赵元瑾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目光在那册子华丽的封面上扫了一眼,便抬起眼,看向皇帝,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和笃定:“陛下厚爱,元瑾惶恐。不过……”她顿了顿,声音清朗而坦然,“正夫之位,元瑾心中早已有人选,非他不可。还请陛下成全。”


    “哦?”皇帝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精光一闪,“是哪家公子有这等福气,能入得了我们战功赫赫的宁王法眼?”


    赵元瑾站起身,对着皇帝再次深深一揖,语气郑重而清晰:“臣,想求娶尚书令王大人家的长公子,王殊之,为臣之正夫。望陛下恩准,赐婚。”


    “王殊之?”皇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了然而又无比满意的笑容,“殊哥儿?好啊!好!”她抚掌大笑,“朕就说呢!你们俩从小一处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那孩子,朕看着长大的,模样性情都是拔尖儿的,真正的名门贵男,知书达理,温良恭俭。王家门风清正,与你正是门当户对!好!这门亲事,朕准了!”


    她显然对这个选择极为满意,脸上笑容不断,立刻高声吩咐:“来人!拟旨!赐婚宁王赵元瑾与尚书令王巍之长公子王殊之!择吉日完婚!”


    “臣,谢陛下隆恩!”赵元瑾躬身行礼,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眼底的笑意温暖而真切。殊之哥哥……那个总在她练武时安静坐在廊下看书,在她闯祸后默默替她描补,在她出征前红着眼眶却强忍着不掉泪的玉人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了。


    旨意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圣旨特有的明黄绢帛和庄严词句的加持下,以最快的速度飞出了宣政殿,飞向了位于京城清贵之地的尚书令府邸。


    当那代表无上皇权的明黄卷轴被宣旨官员郑重地捧入王家正堂时,整个府邸都陷入了一种屏息凝神的寂静,随即又被巨大的喜悦所淹没。


    王家尚书令王巍,一位气质端凝、眉目间透着书卷气与官场历练沉淀下的沉稳的中年女子,率领着全府上下恭敬地跪接圣旨。当听到“赐婚宁王赵元瑾与王巍之长公子王殊之”时,她沉稳的脸上也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激动和欣慰的笑容。


    而在屏风之后,被贴身小侍男搀扶着、同样跪地聆听的王殊之,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脸颊更是烧得如同天边的晚霞。他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喜悦和羞涩。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角,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


    是她!真的是她!元瑾妹妹……不,是宁王殿下……她向陛下求娶了自己!王殊之只觉得心口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幸福的暖流涨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那些深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期盼,那些年复一年无声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甜美的琼浆。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宣旨的官员离开后,贴身小侍男雀儿第一个按捺不住,激动地跳起来,圆圆的脸蛋兴奋得通红,围着自家公子团团转,“是宁王殿下!是殿下求娶的您!奴婢就说嘛!殿下心里一直都有公子您的!”


    王殊之被雀儿扶起身,脸上的红霞未退,反而因为贴身侍男的打趣更添了几分艳色。他轻轻瞪了雀儿一眼,那眼神却毫无威慑力,只余下无限的羞赧和甜蜜,低声道:“休得胡言……殿下她……她是立了大功的亲王……”声音轻软,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


    “是是是,殿下是亲王,可也是您的元瑾妹妹呀!”雀儿笑嘻嘻地,扶着自家脚步都有些虚浮的公子往内院走,“这下好了,公子您多年的心愿可算成了!家主和主君不知多高兴呢!府里上下都等着喝您的喜酒了!”


    王殊之任由雀儿搀扶着,脚步轻飘飘地走在熟悉的回廊上。廊外的秋阳正好,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点点金斑。他抬头望着那澄澈高远的蓝天,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明亮而美好。那赐婚的旨意,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动听的仙乐,在他心头反复回响。


    元瑾妹妹……我们,终于要成为最亲密的人了。他悄悄地将手按在心口,感受着那里剧烈的跳动,嘴角弯起一个羞涩却无比幸福的弧度。


    宁王府的动作极快。赐婚圣旨下达的次日,赵元瑾便亲自登门尚书令府。


    王家中门大开,王巍携主君亲自在府门外相迎,礼节周到而透着亲近。寒暄过后,赵元瑾被引入布置得雅致温馨的花厅。她今日特意换下了惯常的玄色劲装,选了一身更为柔和贵气的绛紫色云锦长袍,玉冠束发,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当那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时,赵元瑾的目光瞬间便被攫住了。


    王殊之在主君的陪伴下走进来。他显然是精心装扮过,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莹白如玉,腰间系着同色丝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墨色的长发用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脸颊上染着动人的薄红,如同初绽的桃花瓣,连小巧的耳垂都透出淡淡的粉色。他脚步轻缓,姿态是世家贵男特有的矜持优雅,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殊之见过宁王殿下。”他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越动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羞怯,对着赵元瑾盈盈一拜。


    赵元瑾心头一软,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住他的手臂:“殊之哥哥快请起,不必多礼。”她的声音放得格外温和,带着笑意。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一触。王殊之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动着,脸颊的红晕更深了。赵元瑾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巨大的喜悦和依恋。


    接下来的场面话在王巍和其主君的引导下进行得十分融洽。赵元瑾郑重地向王家表达了求娶之意,态度诚恳。王巍自然满口应承,言辞间对这位年轻有为的亲王女婿充满了赞赏和期许。其主君更是拉着王殊之的手,对着赵元瑾说了许多体己话,无非是自家孩儿性子静、望殿下多加怜惜云云。


    赵元瑾始终含笑应着,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安静坐在一旁、几乎不敢抬头的王殊之身上。他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存在感却强烈得让她无法忽视。偶尔她说话时提到他,他才会飞快地抬眼看她一下,那眼神清澈又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殊之哥哥,”趁着长辈们交谈的间隙,赵元瑾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亲昵笑意,“那日在城外十里亭送我,你塞给我的平安符,我一直贴身带着。它很灵验。”


    王殊之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一层薄薄的水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羞意,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飞快地、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羞得恨不得把脸埋进衣襟里。


    看着他这副模样,赵元瑾只觉得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汪春水。她笑着,在桌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地、迅速地握了一下他放在膝上、紧紧攥着帕子的手。


    那指尖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王殊之浑身一僵,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从被触碰的手背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不敢动,只感觉那只温暖的手很快便松开了,留下灼人的温度和无尽的遐思。他垂着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笑容,羞涩到了极点,却也甜蜜到了极点。


    婚事便这样正式敲定下来。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定在来年的秋日,算起来还有将近一年的光景。赵元瑾虽恨不得立刻将人娶回府中,却也明白世家大族嫁嫡长男,尤其还是嫁入亲王府做正君,其中的繁文缛节、六礼程序都需要时间筹备。她只能压下心头的急切,耐心等待。


    离开王府时,王殊之被主君允许送到了二门。他站在垂花门下,望着赵元瑾翻身上马。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殿下……路上小心。”他鼓起勇气,轻声说道。


    赵元瑾勒住马缰,回眸一笑,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笑容明朗而温柔:“嗯。殊之哥哥,等我。”


    马蹄声哒哒远去,王殊之一直站在那里,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他抬手,轻轻抚过方才被她短暂握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温度和力量。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秋日凉意的空气,只觉得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醉人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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