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落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身上,她即便是主动把嘴角勾起来,眼中也并没什么情绪,整个人像是个雕刻得精致绝美的木偶。
当那木偶贴近你时,有种绝对的压迫感。
王妃有种被这个女孩摄去心魂的感觉,她不过愣了一下,手中的骰子就被夺去了。
安妙莲颠了颠骰子的重量,在手中随意甩了几下,众人也随着少女的动作,眼珠子忽上忽下,待她摊开手一看。
骰子上刹然是个2。
那是王妃的位次。
周飞舟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好手法啊!”
其余几人却是面色迥异。
王妃反应过来,面色青白:“你是在说本宫有失偏颇?”
安妙莲连连摆手:“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说这个法子不够好,容易被我这种有心之人利用罢了。”
王妃冷哼一声道:“没人敢叫阳州王家的女儿去做她不乐意的事,本宫何必出此下策?”
……难道这个宴境也是你乐意来的?安妙莲在心中默默怀疑。
她叹道:“此举虽险,胜算却大啊。”
“你……!”
“王妃娘娘。”果不其然又是姜匆算出来打圆场,他睫毛低垂,眼下乌青更甚:“此举确实不妥,不如便直接按照顺序来吧。”
按照顺序来,那王妃就是第二位,安妙莲则排到了最后一位。
眼看着王妃就要发作,安妙莲先一步道:“莫生气莫生气,即便骰子想让我去,那便由我开始起头吧。”
原本看着这一场争纷面色各异的众人此刻惊异更甚。
王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倒不是消气了,毕竟得惹自己生气的人喊不要生气只会更气。
安妙莲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她刚进宴的时候就察觉到,这个游戏存在着一道隐形的食物链。
有权有势如大户王家送进宫中的妃子,一看便也是出身不凡的少爷小姐们,有着天生的权威,也会互相帮衬,而吴二这种罪人身份,也因为赢过一局游戏,掌握着别人所不知道的资料,而占据高端。
安妙莲细想下来,发现一个很炫酷又让人默哀的事实。
身在食物链底端的——是她。
安妙莲怀疑,刚刚如果不指出骰子的问题,接下来会有连续三四次都投到她的可能。
反对?他们赌的就是你蠢,到死也发现不了,又或是发现之后有口难言。
不想当牛做马或是成为替死鬼垫背,现在要么献上价值,要么……
还未等王妃应答,安妙莲已经走到了那个老头旁边,面色不动如山。众人的眼神也从惊异中跳出,带上了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毕竟主动去和被动去,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更何况这个并不强壮的姑娘走出了前去暴揍九十老头的气势。
砰咚、砰咚。
安妙莲神色木然,心却跳得剧烈,飞快地跳动有种熬了三天三夜又被人抓去看恐怖片的感觉。
她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无畏,她只是天生面瘫。
面瘫到可以在乐疯了的情况下面无表情地锤地的程度,配上那张精致得有些假的脸实在让人有些恐怖谷效应,以至于曾经走过的夜路都留下了恐怖都市传说。因为强行笑起来更加渗人,安妙莲婉拒了朋友劝她去做个微笑唇的建议。
蜡烛欲灭不灭,照亮光下风年残烛的老人。
他整张脸几乎瘦成了皮包骨的程度,皱巴巴的皮肉像是烂□□的皮一般包裹在骨架上,无神的双目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两个黑洞。
这个老头,是个死人啊。
那皮肤上斑驳的黑点,并不是灯影的投射,也不是老年斑,而是只有死人了才会有的……尸斑。
安妙莲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腿不自觉地一软。
众人眼看着那个姑娘突然蹲在了老头的面前,神色高深莫测,似乎已有了计划。
众人呼吸一滞,更让他们转耳挠腮的是,正因为安妙莲贴得太近,一人一诡仿佛窃窃私语,丝毫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
不知是否是皮肤褶皱的缘故,老人的面部微微扭曲,看起来更加诡异。
王妃冷笑一声:“还以为我们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吗?”
说罢便径直走上前去,她方才还在想这平民怎么突然听话,如今却是明白了,安妙莲无非是想借着这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信息拿乔。
她必然不能让这个平民得逞,踩在大家头上。
她走路的时候气势汹汹,玉石底的鞋子在木板上吱呀作响,待响动停下来的时候,安妙莲恰到好处地一抬头。
灯火照亮她如冷玉般的脸。
王妃定下心来,与她对视。
“你也要问吗?”安妙莲点头道:“祝你好运。”
王妃面色狐疑,然后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老头身前。
面前的老头明显没有之前的平静,不知道安妙莲和他说了什么,此刻的老头浑浊的眼球边缘泛白,喉咙上下抽动,气却仿佛喘不少来一般,一下接着一下。
静谧的夜中只有他的抽气声。
王妃心中疑虑更甚,然而这时候却已经迟了。
老头猛地向前一扑,像枯枝一般的手狠狠地向王妃的喉间抓去。
王妃脸上发白,手上却迅速飞出了一根银针,比老头的手先一步刺进他的喉咙,自己则跌坐在地。
“这便是阳州飞雨针吗?”姜匆算拍手赞叹,上前去将王妃扶起。
“飞雨针不是说许多根?姜丞相你看错眼了吧?”周飞舟平日里在茶馆混日子,这些江湖奇术倒也听说过不少。
王妃恶狠狠地瞪了周飞舟一眼,瞪得他没话说。
再看那个老头,似乎已经死了,僵硬地躺在船板上,船却还是照常开着,那个属于船夫的位置原是船上唯一明亮的地方,此刻却让人看着阴测测的。
安妙莲取下那盏烛灯,凑在老头旁边:“已经死了。”
或者说,早就死了。
“蠢货。”吴二骂出了声,他瞥了眼王妃:“要是这老头就是找到预语的关键,我非得把你的头也给拧下来。”
王妃扬着漂亮的头颅,毫不畏惧地反盯着他:“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的针一定比你的手快。”
“放心,放心。”安妙莲看着对劝架似乎已经失去全部力气的姜匆算,先他一步走到两人中间来:“假如那个老头身上真的有线索的话,那么已经有我知道了。”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走到前面来的安妙莲身上。
“这不可能!”王妃道:“那老头分明是个疯子,怎么可能偏偏和你说预语?”
“你的装神弄鬼可骗不了别人,要是假的老子就先拧死你。”
“预语一般不是靠人说出来的,安姑娘不必担心,即便你不知道预语,我们也不会加害你的。”
安妙莲无视众人,只是念道:“偷渡客,不要走,魂花哭,水长虫。”
这确实不是她从老头口中听到的,而是她借着光从船边上看到的。
腿软不足以让她跪下,更加贴近老头身边,是为了看清楚船边上刻着的字句。
只要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些字句,那么这就是她活到下一个难关的保命符。
她抱着烛灯,烛光照亮她唇红齿白的一张脸,红得惊艳,白得也赫人。
诡异的词句配上她毫无感情的音色,像是一场送葬的别歌。
“魂花?”窦薇喃喃道:“相传这是阴阳两界无法投胎的冤魂而化作的花。”
“那个花长什么样子?”周飞舟难得问点正事:“是不是每一个都巨大无比,里面还长着人脸?”
“对,周公子也看古籍吗?”窦薇道。
“不,我是在那里看到的。”周飞舟方才无意他们的争锋,唯他一人站在船头,此刻遥遥一指,所有人都看到了不远处诡异的花朵。
它们一个又一个在黑夜中闪烁着绿荧荧的光彩,硕大的花瓣仿佛摇篮一般随风摇曳着,露出里面的婴儿头颅。
稚嫩的童子面咧开嘴巴,一闭眼,哭了!
婴儿的哭声瞬间在河道上响起,大多人天生对这种声音有一种恐惧与焦虑感,更何况在宴境当中。
“你说谎!你方才看到了是不是!”王妃慌乱叫道。
“就算看到了,这些东西刚才可没有哭出来。”安妙莲扯起嘴角。
“闭嘴!去水里看看有没有长虫不就知道了。”吴二面色铁青,他上回和姜匆算在宴境中遇到的就是一堆泥沼里潜伏的长虫,活生生地咬死了好几个人。
他阴冷地看向安妙莲:“你去看,快!”
安妙莲继续扯起嘴角:“忘了告诉你们,这个预语后面还有好几句,想知道后面几句,就千万别让我死掉啊。”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什么感情,不过却是让人一股子无名火起。
王妃冷哼一声,到底是让她猜中了,安妙莲方才的主动请缨,分明就没安好心!
吴二骂了一声,环视四周。姜匆算点头道:“按照位次,这次便由我来。”
众人紧盯着他的身体走到船边,由于离魂花越来越近,那垂下来的花瓣几乎就要凑到他的身上。
姜匆算面不改色,调整成了一个最安全的位置望船下望过去。
他盯着水面,发现这水面竟是异常的清晰,简直像块玻璃一般,隔着玻璃,他清楚地看到水下的场景。
然而过了一会儿,众人都看见他的面色变了。
他后退了几步,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