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夫妻俩家中出来,迎面就撞见了满身泥巴的沈韶安,父女俩都是一愣。
沈韶安虽然一向清廉,做为读书人却非常注重形象,然而此时他的县令官袍已经全部撩起扎在腰间,裤腿卷起,双脚上的靴子也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一副刚刚下田回来的样子,连脸上都沾了泥点子,沈清梨悄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想笑。
沈韶安看见女儿出现在这里非常意外,大女儿做为沈家长女,一向谨守本份,很少在外面闲逛,怎会突然来这里?
“阿爹。”沈清梨赶紧走过去,把包袱递给他,“这是你的衣服。”
“你怎么在这里?”沈韶安接过衣服,眼尖地看见她的衣服上沾了些血迹,心中一惊,他们在这里到底是人生地不熟,又是刚刚闹灾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儿来这里,太不妥当。
“咦?原来这位女大夫,竟是县令大人家的小姐吗?”从张伯家院子跟出来的村民们听见两人的对话,都很惊讶,心中却对沈清梨更是佩服。
先前只觉得她一个年轻小娘子去做兽医世间罕见,现在知道她原来是官家小姐,更是震惊!
“女大夫?”沈韶安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沈清梨心中啧了一声,她担心沈韶安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可她前世十年寒窗苦读,其辛苦程度并不亚于沈韶安当年考科举,叫她就这样忘记自己的专业知识,做一个只能等着嫁人的闺阁女儿,她是绝不愿意的。
“县令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刚刚这位女大夫,救了陈伯家的老牛,可厉害呢!”跟出来的陈大牛绘声绘色向沈韶安描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把沈清梨描述成一位兽医圣手,刚给老牛缝好伤口,老牛就已经能站起来了!
沈清梨见父亲越听越迷糊,主动向他解释道:“阿爹,我也是从书上学来的一些知识,早上小冬回去取衣服,我就想着或许我也能帮些什么忙,就跟着他过来了。”
沈韶安倒不是那些酸儒的读书人,他们沈家早有家训,不论男女都得读书识字,大女儿平日就爱看些杂书,所以她知晓这些知识,他倒也不惊讶。
他点点头欣慰地说道:“阿梨真是好样的,只是看书本,就学来了这样的本领。”
他顿了一下,想到三平村现下的状况,忧虑地说道:“现下三平村的村民们虽然都平安,但村里的损失不小,损毁的房屋虽然可以尽快修葺,但牲口伤的伤死的死,对村民的打击太大了,阿梨,既然你有这本事,那其他牲口,你能救吗?”
“这,得看具体情况。”沈清梨不敢托大,这里医疗条件太落后,没有简单好用的西药,只能用中药,而且即便是中药,也找不齐全,只能用一些落后的手段救治,这直接导致治愈率严重降低。
沈韶安带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道:“有一户百姓家的母猪昨晚刚刚下了崽,就遇上走蛟,户主张大石用箩筐将猪崽挑出来了,母猪却被留在家中,虽然泥流没有将它冲走,但一直高烧不退,下。。体流脓,怕是也快死了,那户主也哭得伤心欲绝,这母猪他们刚养了一年,才下了这一窝崽就死了,对他的打击太大。”
“我知道了阿爹,你带我去看看吧。”沈清梨听他的描述,心里已经有了诊断。
沈韶安顿了一下,对她说道:“阿梨啊,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头猪一头牛,都是家中重要的财产,丁点损失不起,你……”
“阿爹,我明白你的意思,”沈清梨认真地对他说道,“我一定会尽力救治它们,尽量让百姓少受些损失。”
“好,好好,”沈韶安听见她这话,心中莫名一阵感动,做为父亲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阿梨真是阿爹的好女儿,阿爹现在很欣慰,我的儿女,个个都是好样的。”
沈清梨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最怕的不是古代的医疗条件差,最怕的是父母封建**的思想。还好还好,原主有一位好父亲,她此时真真切切地羡慕她。
父女俩说着话也并未耽误脚程,很快就来到那户人家中。
刚下过崽的母猪本来就很虚弱,又在泥流中被泡了一夜,不用多想,就知是伤口被细菌感染了。
沈清梨蹲在母猪跟前仔细给它检查了一番,那母猪高烧不退,精神萎靡,下||体果然流出许多脓水及产后恶露混合物,场面着实有些恶心。一向爱看热闹的沈小冬伸长脖子刚瞧了一眼,就捂着嘴跑出去了。
但他很快又被沈清梨叫了回来,对他说道:“去烧水,再去准备黄柏、苍术、苦参,当归、熟地、白芍、女贞子、菟丝子,如果找不到,就立刻去县城的医馆买,快去。”
“好好,我就去。”沈小冬点头如捣蒜,只要不让他面对这些东西,叫他干什么都成。
沈韶安在旁边帮不上忙,就组织新一批轮值的衙役去整理那些被泥流冲垮的房屋。
至清河县上一任县令前去拜访上官的途中遭遇意外,此后县令一职空悬许久,衙役们缺了管束,也惯会偷懒耍滑,没想到这新任县令刚上任,就把他们提溜出来干这些脏活累活,心里自然积攒了许多怨气。
沈韶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略提高声音说道:“我知道这次大家都辛苦了,所以不论是昨晚还是今日,来三平村帮忙救灾的衙役,都有赏银!好让大家忙完后好好吃个酒!”
“真的假的?”听见“赏银”二字,衙役们的眼睛都亮了。
但也有人持质疑态度,小声同同事说道:“我怎么觉得不信呢?县里还拿得出银钱来?我可是听说连县令大人一家人住的内宅,还天天漏雨呢。”
“嘘,你小声些,新官上任三把火,上官让你干啥你就干吧,别到时候赏银没拿到,再把你这身皮给丢了。”
沈韶安对这些人的小心思了然如心,他轻笑了一声,又补充道:“但如果让我发现谁偷懒耍滑,或借机欺压百姓,我定然扒了他的皮!”
衙役被他这一棍子加一个甜枣的敲打,心里就算有些小心思,也压下去不少,上官让干哪就干呗,总不能跟这身皮过不去,要知道只要有这身行头在,俸禄多少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捞油水。
张大石很快就按沈清梨的要求烧了一锅水,沈清梨又叫他取来食盐,打算自己配一锅生理盐水,她一边忙活,一边对他说道:“你找几个人按着母猪,不要让它乱动。”
张大石因她是个年轻女娘子而心里没底,但见她吩咐,还是连连点头应是,出门请了几个邻居过来帮忙。
沈清梨高高地卷起袖子,用温水和食盐按比例配了一锅生理盐水,又用煮过的棉布沾了盐水,对来帮忙的几人喊道:“你们一定要把它按住了!”
“知道了!”
“好!”
沈清梨掰开母猪的后腿,右手拿着缠成一团的棉布伸了进去,想将伤口的脓血全部清除干净。
那母猪感到疼痛,立刻挣扎惨叫起来,来帮忙的人都是村里的壮汉子,连忙将猪死死按住。
沈清梨神情专注,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挂不住的汗珠向下流淌,汇成一条,流向她的眼睛,她也来不及管,将病灶处清理干净后,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避免再次发炎。
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她终于将伤口彻底清理干净,才长舒一口气,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这时沈小冬也买到药骑着马赶回来了,沈清梨要得急,他一刻不敢耽搁,拿着药从马上跳下来,差点摔个狗啃泥。
“小姐小姐,药我都买回来了!”沈小冬喘着气跑到沈清梨跟前,献宝似地将药包递给她。
“干得不错。”沈清梨拍拍他的肩膀。
这些中药成色还不错,沈清梨按配比捡了一份,让沈小冬拿去煎药。
“小娘子,您辛苦了。”张大石原本还因为沈清梨这样年轻,心有疑虑,但亲眼见识了她细致的操作后,母猪已经不再流脓血,也不再拼命挣扎,心中又信了几分,同时对她也更加敬佩。她一个年轻女娘子,单是面对这样的场面毫不怯色,已经很了不得了。
“无妨。”沈清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对他说道,“母猪的情况还不容乐观,给它灌了药,还得等它烧退了,才算好,但接下来三日,都需小心对待,以免伤口再感染。”
“我晓得了!”
她这边还未忙完,又有一户百姓赶过来,说是他家的牛被倒塌的房梁砸断了腿,问她能不能帮他家的牛接骨。
沈清梨还未接话,张大石不乐意了,说道:“你们莫要催大夫,她刚救了一头牛一头猪,也得让人歇息片刻不是?”
“不用了,我不累,村里损失太多,我少歇一刻,也许就能多救一头牲口。”沈清梨起身伸了伸腰,她来这个时代许多天了,今日终于找到了生存价值,正是干劲满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