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只要长眼睛的,谁能不爱你?
“霍大少爷!”陆溢阳对着他实在手痒, 往床上一扑:“只要长眼睛的,谁能不爱你?”
病着呢,两人居然在床上打打闹闹, 霍承光仗着体型优势,单手把陆溢阳招全拆了,也叫让着他, 随便他闹。最后还是陆溢阳笑到被口水呛到, 一阵猛咳, 让霍承光毫不留情踹下床。
陆溢阳捂胃, 趴在床沿装可怜:“我胃疼啊,还推我这里。”
霍承光看他那小表情就不像真的:“好好的,怎么会疼?”
要问怎么会疼嘛……天天咖啡红牛, 半夜胃酸泛得厉害。抗黑产的活虽然结束, 这些天晚上睡觉还是不舒服。
“还不是为你做牛做马,积劳成疾。”陆溢阳趁机控诉:“你都不心疼。”
“疼,怎么不疼——”霍承光拖长尾音看他演。
陆溢阳很大爷地拍被面:“心疼你就快点好起来。”
这下拍的…挺不是地方。拍的人太顺手没察觉,受的人暗暗倒嘶口冷气, 在被中曲起一条腿,不动声色问:“什么逻辑?”
“你疼人不得身体好?身体不好, 想疼也有心无力对吧?”
陆溢阳一时口快, 话出去, 好像哪里不对。见霍承光掌着脸转过头去, 笑得肩膀都颤。
笑这么明目张胆, 不落实陆溢阳给自己开了个黄腔吗?他反应过来, 拿起靠枕就往床上人砸去。
霍承光连说两声求饶, 劈手夺过凶器, 塞进被子藏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瞧着霸道,其实幼稚得不行。
从没这么幼稚过。
圣诞那晚抱过后,两人像跨过某条心理界限,肢体接触频繁起来。你捏捏我耳朵,我拍拍你腹肌,手伸出去都大大方方,拌嘴打闹成了日常。霍承光自己都没察觉,他这二十六岁“高龄”的真总裁,眼看是跟着小朋友越活越回去了。
霍承光以为吃点药就能好,谁知药效一过又往上烧。第二天陆溢阳看着39.2的体温计,眉都皱成疙瘩:“跟我去医院。”
“我再睡会儿。”霍承光面色不好,浑身烫的被子盖不住,偏偏贴定身符一样,赖床上不肯起。
也不是不配合,让吃药吃药,就一听去医院死活不配合。
陆溢阳闹不明白他,有点光火:“较什么劲呢?生病不得去医院?”
霍承光撩起半张眼皮,呼吸又浅又急:“你去上课,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陆溢阳恨不得找辆推车把人叉走。
霍承光被子一裹,翻身不理,自顾自睡觉。
这么又拖一天,到第三天早上,陆溢阳一开房门,就见霍承光站餐桌边咕咚咕咚喝水。
穿着羊绒大衣,脚边一只行李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陆溢阳???
霍承光放下马克杯,拉起行李箱:“公司让临时出个差,赶飞机得先走。”
陆溢阳眼睛都瞪圆,双手一伸拦住道:“你病好了你出差?开玩笑呢你?”
霍承光看表:“叫的出租在小区门口了,真没事,昨晚烧就退了。”
陆溢阳上手摸他额头:“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
霍承光避过他手,到玄关处把口罩戴上:“到那边要是扛不住,我会找医院吊水。”
陆溢阳脸一沉,紧紧抓着行李箱,堵门口不给过。
兜里手机震动,霍承光掏出来看都没看,径直按灭,放软语气像求饶:“司机在催,再不下去赶不上飞机,早上堵。”
僵持间,两人四目相对。霍承光不说话,静静看着凶神恶煞的门神,看到陆溢阳挺不住,转头低声说:“等我一下。”
他回房取件外套,回玄关换鞋,拉起行李箱,开门去走廊按电梯。
霍承光跟着出来,说不用送,车就在下面。
陆溢阳一言不发,拖着箱子哐当进电梯。
轿厢里一路沉默,霍承光几次转头看来,都被陆溢阳一张冷脸冻回去。
小朋友唇紧抿着,明显不高兴呢。
霍承光咳起来,让他送楼下就行,谁知陆溢阳拉着行李箱走前面,一路送到金源名府大门口。
出小区左右看看,没见到停靠的出租车。
“网约车。”
路边停着辆别克,霍承光想开后备箱放箱子,陆溢阳伸手一拦,帮忙提起放进去。
关上后备箱,霍承光拍拍他肩,鼻翼煽动,口罩缝里带出说话时的白色雾气:“别担心,没事的,过两天就回。”
车子在前方路口掉头准备上高架,后座的霍承光看窗外,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站小区门口还没走,羽绒服拉链都没拉,感觉不到冷似的,还定定看这里。
车子汇入车流,霍承光任由呼吸急促,瘫在座位上,人都坐不直。
廖叔把着方向盘埋怨:“您也不早说,还每晚给我报平安。”
霍承光苦笑:“以为吃点药能压住,没想到昨晚开始…走路都喘。”
“国疗那边联系好了,到了立刻做检查。”廖叔看眼后视镜:“您那个室友,陆溢阳,还亲自送下来呢?”
“非要陪我去医院。”霍承光苦笑更甚:“去的话,应该是公立医院吧。”
霍二少只身来到沈海,医疗资料就跟着转到国疗沈海分部。别说霍承光从没去过公立医院,根本不懂挂号跑科室那套流程,就算知道,他也拿不出“霍光”的身份证和社保卡啊。
进了国疗,自有专家团队陪护,诊断很快出来。
细菌性肺炎。
躺在VIP病房的霍承光听主治医生说完治疗方案,只关心两点:“这病传染吗?”
合上验血报告和胸片的文件夹,医生说:“传染性较低,只要身边人不接触患者的唾液或痰液,不用太担心。”
护士给他吊水,动作轻柔,视线从病人英俊的脸上划过,又垂下眼。
霍承光放下心,问:“多久…能出院?”
医生摇头:“急性的,早该来医院,都胸腔积液了,要好转至少一周。”
等病房里只剩廖叔陪着时,霍承光叮嘱:“别告诉爷爷。”
廖叔坐床边看看吊瓶又看看他,无语。
几位贴身管家里,林叔最好说话,文叔总得商量商量,陈叔可以讨价还价,廖叔…廖叔最听霍赢的话。
霍承光咳完,退而求其次:“说生病可以,别说我拖。”
廖叔双手弹下杂志,无语低头。
霍承光头疼,暗暗叹口气。
床头柜上手机又震,他拿起一看。
08:34,日:到了机场和我说一声。
10:45,日:那么堵?还没到?
11:02,日:几点的航班啊?还没到?
霍承光头更疼了。
第26章 你就摸着良心说吧,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住院第二天, 霍承意拎着水果来探病,问候一声,往床边沙发上一瘫:“昨晚开黑到一半, 老爷子电话催,今天大清早就打飞的过来,累死我了。”
“把榴莲拿走。”霍承光轻咳, 嫌弃到皱眉:“谁探病送榴莲?”
霍承意头搁在沙发肩上, 大叫一声:“廖叔!”
去机场刚把人接回来, 廖叔留在外厅, 想让兄弟俩说说话,听到叫进来问:“四少爷?”
霍承意下巴指桌上袋子:“哥不要,拿走。”
廖叔就把榴莲拿出去。
“你和大哥是家里金刚不坏两尊神, 这次怎么回事?”霍承意像缓过那口累瘫的劲儿, 起身脱冲锋衣,往沙发上一甩,露出里面黑色T,胸口是吊着流苏的骷髅头, 朋克又个性。
瘫回沙发上,嵌着铆钉的马丁靴大马金刀往茶几上一搁:“害我来沈海, 代表全家慰问你。”
上次电话里被霍承光狠狠批一顿, 霍承意在学校老实了几天, 现在兄弟见面, 霍承意一点不怂, 要他怂就不可能!眉眼桀骜, 睨过来都有点别苗头的意思。
霍承光平躺, 眼尾撇去, 不冷不热地说:“慰问过了, 谢谢,可以走了。”
霍承意挑衅:“哥~~二哥~~二哥哥~~!”
欺负人起不了床揍他呢,霍承光冷冷道:“又不是周末,你不上学?”
“圣诞假啊。”霍承意说:“大家都在圣托里尼晒太阳摆烂,就我倒霉,被爷爷逮着。”
“你一个人提前回国?”
霍承意捋着额前一撮挑染成银色的刘海:“有点事。”
“去办你的事。”霍承光撵人:“别来我面前杵着。”
霍承意了无生趣的样子,看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过会儿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来都来了,陪你一天,万一他们要视频。”
霍承光闭眼休息,当房里没人。
水一直在吊,这几天身体觉得亏空,使不出劲。医院配的饭食清淡,亚克力的餐具盛着,托盘端上来的时候总是配朵康乃馨。
要不是想着得给白细胞供点粮,霍承光真是一口不想吃。真吃了又觉得寡淡,总咂摸出那天早上肉松的味道。让廖叔去买来最好的肉松配粥,霍承光尝一口又放下调羹。
怎么回事?肉松都是家里的好?
霍承意下午不知晃哪儿去,回病房都晚上八点多了,病床摇起来,霍承光正靠在床头看手机。
一个男生带着鼻音了无生趣的声音说:“……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前两天我的老师说,走得太快必定带来损伤,所有扎实的成长都必须有时间加持……”
霍承意抬腿往床头坐,凑过来问:“看什么呢?”
“直播啊?”
“哥你喜欢看这个啊?”
霍承光手快,在他过来时就把手机角度微转,调低音量,根本不想让人看,但霍承意还是眼尖,瞅到一个男生正脸:“呦,挺帅,是你喜欢的类型。”
霍承光把手机屏幕扣被面上:“这个点了,还来干吗?”
“爸爸说要视频,我当然得回来。”霍承意看墙上时钟,掏出手机坐去沙发:“还能玩一局。”
游戏厮杀声在旁边响起,霍承光重新举起手机,对着占据整张屏幕的脸左看又看。
帅吗?
还好吧。
也就这样吧。
应该沉浸在游戏里无暇分心的霍承意冷不防出声:“哥,笑什么呢?那么鬼。”
霍承光嘴角弧度来不及收,冷下脸:“烦不烦啊你?”
霍承意张扬抬眉,不说话了,眼睛再没离开过游戏。
霍承光调响音量,也就自己能听清的程度。
今天陆溢阳没站讲台前直播,就在自己房间里,靠着床头,大概手机放在曲起的大腿上,镜头是从下往上拍的,
这个角度很难把人拍好看,可陆溢阳明显不在乎,都不调整调整,就在那里自顾自说。
直播间里满屏的:
——亲亲小奶瞟,亲亲喉结!可爱可爱可爱!
——男人喉结大才有魅力!懂的都懂!也大!
——也大!
——也大!
——也大!
霍承光特意去看,平时没注意的小细节,现在发觉,嗯,是挺突出的。
主播脸色明显和“可爱”两字不搭边,意兴阑珊得很,回答了直播间里两个正经提问,就在屏幕前垂眼,嘴巴蠕动咬唇,出神得厉害。
霍承光对游戏玩到紧要处、仍眉眼懒散的霍承意瞥去一眼,又凝视屏幕里这个,弟弟和弟弟怎么差距那么大?这个他看得不想移开眼,那个他眼都不想移过去。
霍赢视频电话进来的时候,对兄弟俩都是考验,一个温柔了,一个温顺了,几分相似的脸挨得近,都出现在屏幕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
圣托里尼的阳光照耀着红沙滩,晃动的镜头里,霍文寄和吕梁毅穿着毛衣情侣装,在霍赢板着脸对霍承光劈头盖脸数落时,就笑着手牵手走在霍赢身后。
霍承光对吕梁毅猛眨眼,霍赢就说:“别指望你妈救你,我都要问问她怎么教的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生病了不知道去医院,拖,拖什么拖?”
霍承光眼皮都不敢动了。
电话到霍文寄手里,五十七岁了,一点不影响他风流倜傥的书生气,站在霍承城边上感觉就是两兄弟:“阿光,好好养身体,过年京城见,让你妈妈给你煲汤。”
波浪卷的长发被海风吹拂,几缕覆在脸上,吕梁毅轻巧拨去:“正好过年有事跟你说,你哪天到家?”
往常都是小年夜回主宅,霍承光说了声和以前一样,就看吕梁毅把脸凑近屏幕仔细看:“是瘦了,别说爷爷数落你,我都想说你,在外面没人照顾,这日子过得……”
谁说没人照顾?日子过得可美呢!
霍承光心里不敢苟同,面上笑得殷勤。
老三霍承风正在内地勘探,没去圣托里尼,最后手机转到大哥霍承城手里。
戴着褐色墨镜,霍承城说:“听说你们开发的那个游戏要上市了,恭喜。”
“就是个小游戏。”霍承光敛了笑:“比不上大哥在巴国投的十五个亿。”
“都是爸爸主导,我没出什么力。”霍承城说:“后面经常要两地跑,我凑个腿而已。”
霍承光在屏幕前静了片刻:“总是正经投资。”
“阿光。”霍承城在沙滩上停下,摘墨镜,沉静的眉眼注视屏幕里的弟弟,语气淡,意思却很明确:“都是正经生意。”
霍承光一时无言,旁边的霍承意大叫一声:“大哥,你长鱼尾纹了呢。”
霍承城用眼镜腿指指他:“等你奔三,看看你有没有鱼尾纹。”
霍承意和他拌几句,最后还是霍赢说:“让阿光好好休息。”
电话终于挂断。
霍承意跳下床伸懒腰:“前面是家庭伦理剧,一到你和大哥通话就是职场宫斗剧,我都想替你俩写剧本。”
霍承光忍不住一阵咳,就听手机响起特殊的微信提示音。
日:承哥,回酒店了吗?好点了吗?
霍承光催鬼:“你还不走啊?”
“走啊,住你那儿吧。”霍承意说:“让廖叔送我。”
霍承光没好气:“自己住酒店去。”
“你金屋藏娇啊?”霍承意一边套冲锋衣一边说:“干嘛不让住?”
想起前天早上陆溢阳送自己出门时冷若冰霜的样子,霍承光扬下眉:“家里有大老虎,你打不过。”
霍承意切一声:“住酒店就住酒店,廖叔!”
临走前像是终于良心发现,回头叮嘱:“我明天就回了,你好好养病,过年京城见。”
陆溢阳这两天没少给霍承光发信息,收到的回复很少,一天也就一两条。
“没事,工作忙。”
“没事,晚安。”
没事,没事,你就知道说没事!陆溢阳身在课堂,心都拴在课桌肚里的手机上。今早实在没忍住,发条消息过去:承哥,你一个人出差吗?有没有人照顾你?
一直到中午都没收到回复。
食堂最爱的糖醋排骨都不香了,陆溢阳没吃几口,还了餐盘,回去阶梯教室懒洋洋趴着。
离下午一点的课还有二十分钟,阶梯教室零零星星坐了些人,前面有对小情侣,就听男生跟女生嘀咕:“你怎么那么粘人啊?一天要发几条短信?烦不烦?”
女生明显脾气上来,瞪男生一眼:“喜欢你才给你发,不喜欢你你求我我都不发!我发十句你就回一句,你就摸着良心说吧,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男生:“好好好,你发你发。”
陆溢阳完全听不了这个,好像早上单方面关机是赌气似的。为了证明没有,他很正常,没什么气,这会儿又从书包里掏出手机,重新开机,进微信,对置顶账号发呆。
最后还是点进聊天框,此地无银发一句:我好像有点烦人,承哥你好好的,我不发信息打扰你了。
霍承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呵,哪来一股浓浓失落感,隔着屏幕都强力扑面。
忍了三天,也不知要干嘛,就想冷一冷室友,冷一冷自己,冷一冷关系,这下彻底忍不了了,文字回:就我一个,转肺炎了。
这次回复快,陆溢阳意外,从趴着的姿势弹起,两手飞快打字:肺炎?赶紧回来好吗!商新这么没人性?
廖叔敲门:“卫总来了。”
霍承光在对话框里打下一句:是啊,万恶的资本家!
息屏,抬头说:“请他进来。”
陆溢阳连发数条消息,那头再没回应,他紧紧拽着手机,气到浑身发颤。
操!
什么破公司?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拽起书包就走,任课讲师正好进阶梯教室,就见有个男生几步跨下台阶,杀气腾腾往外冲。
老师无奈摇头,H大学生就这样,混,管不住也不想管,把书本往讲台上一敲:“上课!”
出了H大径直打车,陆溢阳心里一万只蚂蚁爬,脑子却异常冷静,拿着手机,把查询到的关键信息截图保存。
出租车到了凯德门口,陆溢阳付完车费奔大堂,登记,拿卡,电梯直上37楼。
再次见到商新LOGO时,陆溢阳觉得刺眼,刺得他眼睛都要喷出火。
但他站到前台时,声音很是克制冷静:“您好,我想找Staffany Liu,能帮忙叫一下吗?”
Staffany就上次那个叫开会的女强人,应该是承哥顶头上司,名字就在座位的名牌上写着呢,陆溢阳视力好,扫一眼就记下。
Emily抬头,很快认出人。
呦,这不是贵公子的奶狗弟弟吗?
“您有预约?”
陆溢阳:“没,但我找她有事。”
Emily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猜不透这位说话客气、面色不善的弟弟所谓何来。
但小帅哥嘛,跑到哪里都吃香,为了曾经YY的一万字小作文,Emily都愿意帮一把,说声稍等,在电脑上查内部登记系统,很快抬头说:“Staffany出差了,不在公司,您如果有她手机,可以跟她电话沟通。”
陆溢阳:“能给我一下她的手机号吗?”
Emily笑着摇头:“抱歉,这个不太方便哦。”
陆溢阳鼓了鼓腮帮:“我想找你们公司HR,麻烦您帮忙传一声。”
至此,Emily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你是霍光弟弟吧?上次来过的,你有什么事?”
事可大了!陆溢阳终于带出情绪:“我哥生着病,你们还要他出差,我觉得有必要跟HR沟通一下这件事。”
Emily愣住,很快笑起来:“弟弟,你是不是搞错了?霍光都离职一个多月了。”
第27章 这样为公司全心全意付出的员工,不值得你们善待?
陆溢阳冷笑。什么人呀?这借口都能找?
刚霍光还在线上吐槽万恶的资本家, 一转头,万恶的资本家居然连自己员工都不认???
“您Emily是吗?”他还算冷静:“麻烦帮个忙,我见下HR, 说句话就走。”
Emily耸肩:“不是不帮你,霍光真离职了,见到HR也没用啊。”
陆溢阳面色一沉:“我在这里等, 等到见到HR为止。”
说着坐去候客沙发上。
Emily等人离开前台, 电脑上调出微信, 快速打字给HR部门小姐妹:霍光弟弟找上门, 要见HR,说霍光生病都在出差,感觉来投诉的。
HR小姐姐:啥?闻所未闻!
Emily:他坐在前台不肯走, 怎么办?
HR小姐姐:跟他说呀, 霍光都离职多久了,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Emily:说了呀,帅哥不听!
HR小姐姐:帅哥?多帅?
Emily:哦,那可是嘎嘎帅。
HR小姐姐:没事, 让他坐,等不到自己就走了。
Emily:行吧, 这都什么事。
这位HR小姐姐是部门里管薪资的, 人进人出很了解。听Emily说完, 转头和前后左右小姐妹八卦:“听说Dylan弟弟来公司了, 在前台坐着, 为Dylan讨公道来了。”
“讨什么公道?”
“好像Dylan带病出差, 弟弟看不过去, 来找我们理论。”
办公室里炸了。
有位负责档案整理的小哥哥皱眉, 去敲HRD的门, 把事说了一下。HRD周女士也皱眉,谢谢他及时告知,等人出去关好门,赶紧一个电话打出去。
电话越洋一圈,最后打到廖叔手机上。廖叔听完来龙去脉,见病房里气氛不融洽,犹豫一会儿还是去敲门。
卫东来是彻达老人,三年前霍承光刚刚创办彻达时就担任HR,一路做到CHO,为公司招了不少人,从无到有制定整套人事流程,不说功劳也有苦劳。
当初跟着年轻人干是看中霍承光冲劲,没想到最后大水冲了龙王庙,冲劲邪火一样烧到家门口。
前天总助李沁找他谈话,点出劝退意思,经济补偿只多不少,让HR出身的卫东来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他心里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公司大了杀功臣?
给出的理由就一句——你的能力已经不符合公司发展的需要。
哪里不符合?他做错什么了?违背什么规章制度了?卫东来气愤又郁闷地想了两天,还是去找李沁,希望和霍承光当面聊。李沁征得老板同意,让他直接去国疗。
卫东来见到病床上的霍承光,就差声泪俱下,满腹委屈全倒出来。霍承光静静听,也安慰。这些都是过场,霍承光心里清楚。到最后,关键几句还得给卫东来点出来。
“你刚才一直在问你做错什么才被劝退,老卫,你没做错任何事。但你的离开,就是因为近一年,你什么事都没做。”
霍承光靠床头,张口还带点喘,看着对面沙发上的人,眼神不避锋芒,出口的话有种不顾人情的冷然。
“彻达电商平台很成功,我们一直靠精细化管理,别的互联网公司一千多号人才能做成的事,我们八百号人就出成绩,这是你的功。”
“但彻达至今仍是一家创业公司,没有说因为评上年度最佳新星,或者年度最佳盈利公司就值得骄傲。我们进入游戏行业,不能再用过去那套做电商的管理模式。我之前提点你三次,不知道是我的话你听不明白,还是听明白了就是不做。梦一项目被人事问题卡脖子,你和你的团队至今没有解决方案,这就是我要你让位的原因。”
“老卫,在我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你现在和彻达未来的发展规划不适配,那就是不合适。但你能力摆在那里,其他互联网公司一定有更适合你的岗位。这个月你和新CHO好好交接,团队里的人留着,我不动。你拿上补偿金,我给你推荐新职位。XTH和光星旗下新开的工作室都在招HRD,XTH年薪七十万;光星那个,年薪达不到这个数,但是会派光星集团的期权,算下来还是可以的。这两个岗位你去完全能够胜任。”
卫东来面上逐渐平静,至此完全在听霍承光说。
霍承光咳几声,就听敲门声。
廖叔来到床前,附耳几句,霍承光听完点点头,等廖叔退出去,看着卫东来继续道:“当然,我不是说这两个岗位就一定好,你也可以到市面上了解一下,选择一个心仪的公司很重要。我只是觉得你女儿在美国留学,开销大,再加房贷和你住院母亲的医疗费,每个月都是不小压力。过年前不是招人旺季,我能帮一把帮一把,你无缝连接跳个槽,早点稳定下来,把心思放到事业上。再拼几年,将来我还得称你一声卫总。”
意思点到位,卫东来不会闹也不可能带人走,顺利交接已成必然。走的时候卫东来客客气气,仿佛回到当年刚进彻达时。
等人一走,霍承光高声叫廖叔,等不及招护士,直接拔掉手上吊针,起床套衣服。
廖叔进来大吃一惊:“二少爷,过了啊,我去!”
霍承光大衣一套,围巾一围,长腿已经迈出病房。
廖叔在后面追,抓住在走廊等电梯的霍承光:“我去处理!”
霍承光走得急,一时捂着胸口喘不上气,脸上表情不容置疑:“你开车或者我叫车,都行。”
腿长着二少爷身上,还能绳子捆住不让去?廖叔无法,只好跟他一起进电梯。
…………
往三十七层去的时候,霍承光撑着轿厢,指骨泛出青白,把一口上不来的气硬生生喘匀。
身边同乘的白领小姐姐好心问:“先生要帮忙吗?”
霍承光回头说谢谢没事,转身出电梯。
进商新眼一扫,没在前厅见到人,问Emily:“给你们添麻烦了。人呢?”
Emily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霍光,面无血色,头发微乱,向来挺直的高大身形有些佝着,大衣围巾裹得严实,搭在前台的手腕露出小半条病号服的边,声音微微急促。
看来他弟弟没撒谎,Dylan真病了。
Emily起身,引霍承光往三号会议室去,掩唇小声说:“周总进去十分钟了。”
霍承光点点头跟过去,就听会议室里传出激动的声音,原本心急火燎,听到那声音反而拦了下Emily,站门边不动了。
“……我哥不可能骗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离职,他今天还说他在商新。”
“他每天工作那么努力,天天晚上回来加班,都肺炎了还出差!这样为公司全心全意付出的员工不值得你们善待吗?”
“请您,现在就打电话把他叫回来,否则我打给劳动局举报你们!”
霍承光推门进去,到陆溢阳身后,手心灼热一把捂住他嘴。
“对不起周总,是个乌龙。”他对坐在对面的女人道歉,声音还算冷静,“是我不好,没跟我弟交代清楚,我现在就带他走。”
周总原本靠着皮椅,哭笑不得听对面拍桌子,见霍承光进来,反倒站起来客气笑笑:“你来了就好,你弟真可爱,要去劳动局举报我们呢,你看着办吧。”
“对不起。”捂嘴的手改勒陆溢阳脖子,不勒疼,但强制,霍承光说:“走。”
一路出门,霍承光还在跟周总和前台不断致歉,态度诚恳:“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Emily看着把人拖走的霍承光,两手摇着跟他再见,自动玻璃门一关两眼冒出熊熊八卦之火,兴奋去抓手机。
一进电梯放开人,霍承光捂嘴咳得停不下来,陆溢阳耷拉脑袋站旁边,脸色发白,狠劲飞了,乖顺地不得了。
出凯德,正好有出租在门口翻空车,霍承光让陆溢阳上车,自己从另头坐进去,报了金源名府。
一路上一个看左窗,一个看右窗,都不说话,后座全然死寂,冻出鸟来了。
车子开上福佑路,陆溢阳一手托腮,对着窗外街景打破沉寂,“不是在出差吗?”
会议室里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用一路时间消化,有匪夷所思也有原来如此,霍承光转回头,没看身边,语气到还镇定:“刚回来。”
陆溢阳:“刚落地?”
霍承光:“嗯。”
陆溢阳:“不在商新了?”
霍承光:“上个月离职了。”
陆溢阳彻底没话了。
霍承光瞥眼后视镜,别克没在视野里消失过。出租车停在15号楼下面,两人一前一后进大门,沉默地进电梯,回1101。
手机一直在震,霍承光插着兜,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当没听到。
陆溢阳听到了,在玄关转身叫声“承哥”,表情很空:“我什么都不问,你现在回医院去。”
霍承光在门口没动,目光很沉地看他,欲言又止。
“身体重要。”陆溢阳视线扫过他手背,宽厚的手背上鼓起两条青筋,好几个针孔,留滞针还用胶布贴在上面。
不是霍光缺心眼,他只是不说而已。知道你知道,他就不解释,你能咋样?陆溢阳心脏发紧,咽了咽,“今天的事很抱歉,是我莽撞。对不起,真地很抱歉,对不起!”
垂头回房,门关得悄无声息,咔嚓落锁声很明显。
霍承光浑身都冷,背上泛起一层细密薄汗,闭了闭眼。手机震动不停,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进来。出门后按接通,声音沉到不能再沉,也不知对谁撒气,但肯定不是对来催的人:“下来了。”
楼下出租早走了,霍承光拉开别克车门,坐进去一言不发。
就折腾!廖叔一口气都叹不出来,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开出金源名府。
第28章 有什么事是能搬上台面说的呢?
原本吊了几天水, 体温已经降下来,结果霍承光下午出去顾不上穿袜子,回医院病情加重, 当晚又高烧。
“打个电话给你室友解释清楚不就好了?非要自己跑一次,这样不爱惜身体,老爷子要是知道……”廖叔眉都皱成川字。
“廖叔, 今晚别。”
别编派他了, 烦死了!
霍承光躺床上捏鼻梁, 声音疲乏:“我想睡觉。”
廖叔这几天叹气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 帮忙把床摇平,留一盏光线微弱的床头灯,出去客厅守着。
窗帘没拉实, 漏着一截窗外枯枝, 霍承光看去,烧糊涂的脑子里全是声音。
“我哥不可能骗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离职!”
“他每天工作那么努力,天天晚上回来加班……”
从床头拿过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微信瞅一眼, 从上往下,有卫东来表示感谢, 李沁汇报工作, 孙潭宗询问细节……往下翻, 未读的至少有二三十条。
没有一条来自小太阳。
明明原本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收到一条的。
霍承光从下面翻出陆溢阳的对话框, 又看一遍。
日:肺炎?赶紧回来好吗!商新这么没人性?
日:承哥你现在哪里?严重吗?
日:求你回来!我带你去医院!
日:承哥!!!
一分钟里连发四条, 之后再没声音。
霍承光点开直播软件, 去看唯一关注的ID, 账号状态栏里显示:今日直播已结束, 直播总时长21分钟。
时长比往日短, 但这人还记得做功课,应该没大事。
最后回到微信,霍承光一手吊着水不方便,就用单手发语音转文字:病好就回,别担心。
半夜两点,陆溢阳从床上坐起。开机,手机上没有新消息,再次关机,把手机扔回床头。
家里就他一个时总想帮人省点电,地暖关了,开空调就行。陆溢阳也不披厚睡衣,就穿功夫熊猫,坐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继续画秋韵。
直播完他就开始画,画到应该去睡觉,上床两小时后觉得还不如继续画得好。
画纸上再杂乱的线条都有迹可循,连接丝丝缕缕的墨点,延伸出去都是绵密的钝痛。
人家早把真相说清,自己为什么要装听不懂?
“真的不用这样花在我身上,我只是……”
只是一个室友?
对,只是一个室友。
所以今天痛不痛?
痛!
傻不傻?
傻!
还不明白呢?他把霍光当那个士为知己者死,霍光真地只是把他当室友!
所以换不换工作是霍光自己的事,非得告诉你呢?
去不去医院、出不出差也是他自由,要你管呢?
霍光绅士、友善、会为他用心准备礼物,也可以打打闹闹开玩笑,但和别人界限一直在,揭开垃圾盖那一刻他就知道,结果还是鬼迷心窍拎不清。冲去商新一路上,他一秒都没想过,去讨公道这事由他来做到底合不合适。
做得太多,想得太少,陆溢阳啊陆溢阳,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今天这脸打得呸疼,比看到被扔掉的毛巾时还要疼上十倍。
他停不下笔,在灯光下笑惨了。
霍承光醒来摸手机,看到陆溢阳早上六点回了一条,语气看上去挺乖:好的,承哥。
一早上再没消息。
医生上午来查房,霍承光把廖叔支出去,问用什么药能最快速度让他康复出院。
医生说,你不听话,还恶化了,你想怎么搞?
霍承光说只要让我两三天就出院,怎么搞都行。
医生瞥眼客厅,霍承光就说:“陈医生,你要知道这里谁做主。”
这天下午开始,护士端盘子来打针,廖叔还问一句:“不吊水了?”
护士解释:“这种带激……”
被霍承光一句“好了”及时打断。
这种进口药三千块一针,针头略粗,护士以为戳进臀肉时疼着病人了,出去前还安慰两句。
连打三天,戳了九针,炎症果然消了。廖叔帮忙收拾行李时还说:“早知道打针有效,早就好打了,白受几天罪。”
霍承光表示赞同,上了别克说:“反正也好了,爷爷那边你看着办。”
“二少爷,这事到此为止。”后视镜照出廖叔苦笑:“还有七个月,好好照顾自己。”
霍承光下午回到金源名府,进门见一切照旧,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该从高到低排的都还照样排着。心里一松,行李收拾好,点一桌菜,就等陆溢阳放学。
眼看着时间往晚上八点多去,就是不见人。霍承光发消息:什么时候回?
又等十分钟,手机冻住了,什么信息都没,霍承光打开APP,果然见到直播进行中。
画面很暗,主播穿着羽绒服,戴着绒线帽,应该在室外。
仔细看,背后有玻璃窗,黄色窗帘拉得严实。
陆溢阳逆着光说话,表情看不太清,就是暗夜里一个像素挺低的脸。
霍承光坐在沙发上看完全程,卡着下播的时间点一个电话打过去。
惊现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霍承光顿了一秒,不可思议拿下手机看屏幕。
有人在室内叫他名字,陆溢阳怕干扰,直接下播,推门进去前随手关了机。
同学买来炒面,正雨露均沾给大家分,问陆溢阳吃不吃,又说:“那门容易卡着,得拉紧,否则漏风。”
陆溢阳回身把铝合金的阳台门重新推开,再重重关上。
H大宿舍外强中干,看看挺好,住住超烂。不过陆溢阳不在乎,住宿费都付了,老不回来住不好,趁这几天家里就他一个,索性过来点个卯。
晚上宿舍里人齐活,开黑的、煲电话粥的、吃宵夜的,外带隔壁寝室窜门的……总之没一个学习的。陆溢阳直播还得去阳台,否则堪比菜市场的环境,看着就不像个事儿。
不过陆溢阳觉得好,这样热闹,心里不空。再在大房子里独守,秋韵30都救不了他。
也没别的诉求,他就想静静心,把脑子里的魔楞赶出去。不关机,他整天对着手机发呆,等来了霍光的消息不见得开心,等不到更不开心,一颗心就不在胸腔里。
这日子没法过。
陆溢阳谢过炒面,就着同学碗里的扒拉两口,说:“我去网吧,不用留门。”
“你厉害,游戏玩到废寝忘食。”同学嘴里还有面,含糊着用手拍拍他肩。
待在什么地方就有相应的生存之道,陆溢阳抽餐巾抹嘴,拿起椅子上的围巾和书包:“攒装备呢。”
男人不能没钱,一文不名的生活让人没有安全感。陆溢阳现在一点不想看到和霍光相关的任何东西,所以笔电留家里了,在网吧代码打到凌晨三点,把补丁程序打包,邮件发给图灵的狗,没想到一分钟内就收到回邮。
图灵的狗:操陆神还没睡
陆溢阳和他邮件来去:陆神不给操也不给睡。
图灵的狗:那么快就做完了
陆溢阳:能有多难?
图灵的狗:我明天看下没问题就打款
陆溢阳:行
图灵的狗:听HE说你上次抗黑产多做了六个小时没让加钱人太好了
陆溢阳:你能加个标点符号就更好了!
图灵的狗:看得懂就行我这儿外包的活也多以后叫你
陆溢阳:谢了。
活干完陆溢阳没走,电脑开个催眠音乐,戴着耳机趴桌上睡。天亮后去厕所冲了把脸,前台买盒泡面,卡着八点半的样子离开网吧。
今天期末考试,他专业课虽然免考,公共课逃不掉。九点考第一门毛概,往学校走,路上还得背一背。
刚背到“人民内部矛盾的四个内涵”,就见马路对面,H大校门口有道身影。
陆溢阳愣了一下,心潮嘭地爆发,又嘭地砸落,一秒之内来了个蹦极。手指把书包带子抓变形,混在大批要过马路的学生里等红灯。
那人好像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他,走了几步,去马路边的垃圾桶扔烟蒂,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马路牙子上注视他,等绿灯亮起,看陆溢阳跟着大部队走过来。
在霍承光面前站定,陆溢阳还没开口,彼此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让两人都皱了下眉。
镇定,不镇定掉范儿!陆溢阳镇定地问:“承哥,你怎么在这儿?”
霍承光浑身透着凛冬的寒气:“去哪儿了?”
无意识地指指身后,解释却拖后腿似的跟不上,陆溢阳垂头,小声说:“我今天考试,九点。”
霍承光伸腕看表:“几点可以回家?”
陆溢阳看着霍承光的皮鞋,鞋面有霜,他舌尖一顿,改了个回答:“五点左右吧。”
“去吧。”霍承光说:“好好考。”
他看起来好说话,陆溢阳就不那么紧张了,抬头瞅他一眼:“你…好了?”
霍承光:“不太好。”
陆溢阳???
霍承光不说话了,两人目光抵着,最后他轻轻推一下陆溢阳的背:“去考试。”
陆溢阳嗯一声,快速走进H大校门。
很多人考一小时就走。监考老师在讲台上,两小时一到,让最后两个学生自己上来交卷。陆溢阳递上考卷,监考老师说:“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考毛概全程笑着的,那么有把握?”
一句话说得另个交卷的男生一直回头看陆溢阳。
谁笑啦?陆溢阳心里哼一声,去座位拿书包。
那男生也去拿书包,走着走着就和陆溢阳走一块儿了,亲切又害羞地说:“你是陆溢阳吧?这学期毛概我们都在阶梯教室上的。”
陆溢阳瞥他一眼,男生没他高,穿得粉嫩。
陆溢阳:“不刚一起考完试吗?”
言下之意,说什么废话呢?不一起上一学期毛概,怎么可能坐一个教室考试?
男生眨眨眼,语含期待:“你不认识我吗?”
陆溢阳莫名:“你是?”
“我每次上课都坐你旁边的。”
不明白他意欲何为,陆溢阳钢铁直男地说:“在旁边坐一学期我都认不出来,认不认识都没关系吧?”
男生:“……”
说五点左右到家,陆溢阳就卡着五点到1101门口,八位密码没按完呢,门就开了。
霍承光帮人开了门,也不说话,返身回厅里。
陆溢阳在门口换鞋,低头看自己拖鞋,鞋面好像有点灰,周末得洗洗,嘴里问:“没去上班呀?”
霍承光坐回狗窝沙发,拿起茶几上摊开的书:“明天去。”
陆溢阳回房间放书包,去洗手间洗手,进厨房倒水,跑朝北阳台收衣服,最后实在无事可干,只好回客厅喂乌龟。
“你的病……”陆溢阳打开罐子,舀一勺龟粮放平台上,对玻璃缸说:“好了还是没好?”
室内只有翻书声。
陆溢阳把罐子放好,贴着封面标的那面必须对外,转身,想脚底抹油溜回房间。
“过来。”身后说。
过来就过来,谁怕谁?
陆溢阳乖乖去另个狗窝沙发坐好。
霍承光眼睛没从书上移开,语气很淡:“你入住第一天,我们是不是说好的,晚上不回来得提前打招呼?”
陆溢阳没想到霍光是这么个开头,皱眉:“你不是不在吗,我跟谁打招呼?”
霍承光语气不重,说的话重:“重点不是我在不在,重点是要打招呼。”
轮到他就得打招呼?
经历一些事了,面对这个问题,陆溢阳回复肯定和以前不一样,呲一声,挺装的:“都成年人,懂的都懂。”
“不过,行!”他昂头:“房东规矩得遵守,下次我一定打招呼。”
霍承光啪一下合上书:“陆溢阳!”
都连名带姓叫了,陆溢阳就不说话了。
一言不发坐了会儿,没劲,特没劲!火大,特火大!他起身去厨房。
一顿晚饭吃得沉默,也许两人都渴望对方先说点什么,又觉得对面的人大概心里憋着气,就是闭嘴什么都不肯说。
陆溢阳夹菜间隙偷偷瞄一眼霍承光的时候,后者在垂眼喝汤;霍承光趁舀汤间隙瞥一眼对面时,陆溢阳在低头吃饭。
可说什么呢?
有什么事是能搬上台面说的呢?
都师出无名的。
气氛像黄梅天,压抑死了,最后两人一起放下碗,异口同声“我吃好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想笑。
霍承光站起来,若无其事挽袖子:“帮你一起收拾。”
陆溢阳视线从他手背上的针眼划过,拦了一拦:“我来,你坐着去。”
不想闹别扭的,就是寸劲上来了,这时释放一点配合就是递梯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就飞走了。
当晚又像之前一样在大桌边学习看书。直播完后霍承光说,去那边坐会儿休息一下。两人坐回狗窝沙发,不过比起下午气氛和谐得多。
陆溢阳切四个猕猴桃,让霍承光一定吃完三个,补充维生素。霍承光从小和弥核桃有仇,这会儿用小勺挖着吃了,问:“过年你回家吗?”
陆溢阳想了想,摇头。
霍承光:“正好,我也不回去。”
陆溢阳:“圣诞都没回,过年怎么也不回呢?”
味道还行,最多三个,再来一个他要吐了。霍承光放下勺子:“今年可以不回,明年不行。”
照过去陆溢阳肯定问个why,现在不问了,从善如流:“所以我们又要一起过年了?”
“你不想?”霍承光把盘子推远,往椅背上一靠。
陆溢阳抱着双膝,描膝盖上的功夫熊猫:“挺好。”
第29章 这我行我素、不顾人间死活的强势,普通人真做不出来
很多时候就这样, 别管心里多少弯弯绕,过日子嘛,一句“挺好”都能盖过去。
考完试就放寒假, 陆溢阳时间多起来,又开始接手烧饭的活,读书直播、编程赚钱也没拉下。生活规律了, 胃疼就好一点。
而霍承光重回工作岗位, 背后运作一番, 帮卫东来搭桥牵线, 最后让他入职一家待遇更好的互联网公司。
卫东来临走前来电话,感激加表忠心,只说以后但凡用得着他的地方, 霍总尽管开口。
霍承光客客气气送老人走, 旗帜鲜明迎新人来,之后又加小半个月班,过年前离职,结束了在鑫运锦文的工作。
小年夜那天睡到自然醒, 两人懒散散窝到下午,陆溢阳才想起得去超市买点年货。
开车去大卖场的路上, 霍承光随口问什么是年货, 陆溢阳瞳孔地震, 很想质问他从小到大农历新年都怎么过, 最后只是说, 过年要有仪式感, 懂不懂?
霍承光单手把着方向盘, 接受到来自副驾的鄙视, 就说:“放烟花、写对联、送红包, 算不算有仪式感?”
“放烟花?”陆溢阳问:“你家在外环外啊?”
等红灯间隙,霍承光侧头睇他一眼:“放烟花和外环有什么关系?”
陆溢阳瞳孔余震,震得他两只眼睛像看外星人:“两大城市外环内不都禁止燃放烟花的吗?”
停完车往大卖场去,霍承光手机搜了搜,发现陆溢阳说的居然是真的。
那他家每年年三十晚上成片烟花是怎么放的?
没人管啊。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霍承光接手陆溢阳好不容易抢到的购物车,想表示一下他们也可以是一国的:“放不了烟花,咱们写对联吧。”
陆溢阳视线干干平移来:“你写啊?”
“对啊。”霍承光说:“你也可以写。”
“您老请。”
这天没法聊,陆溢阳视线又平移走。
超市门口陈列着各色年货,有大红对联套装,毛笔和简易墨水都配好,霍承光拿一份放车里,见陆溢阳仰头对着天花板,一脸受不了的样子。霍承光又顺手拿套红包。等陆溢阳再次看来,他已经转身去挑保健品礼盒。
跟着人流从二楼逛到一楼生鲜区这点路,都够两人盘完过年期间要吃的菜了。
决定别为难自己,动手烧几道硬菜意思意思,其他全外卖。
生鲜区人潮涌动,素来是逢年过节抢购的重灾区。陆溢阳钻进人群不出来,霍承光也挤进去找,见他扒着蔬菜货架,挑一个西红柿就用手机扫一下。
“干嘛呢?”霍承光挤到他身边问。
“看看农残指标高不高。”陆溢阳还在挑。
每扫一个番茄,手机屏幕上快速拉出根进度条,出来大大的百分数。陆溢阳把百分比高的番茄放回去,试了几个,就挑百分比小的放进塑料袋。
霍承光:“现在都能手机扫一扫判断农残了?”
陆溢阳挑完,顺手把放番茄的塑料袋递给身边人,又挑起别的:“就是个测试版,现在只能扫番茄。”
霍承光接过袋子问:“什么原理?”
“根据全球实验室的农残消解图谱做的大数据模型,农残在番茄表面滞留的多与少,可以靠番茄表皮的色泽和光感判断出来,扫一下是在做图片细节对比,最后能对标出一个结果。”
“有点意思。”霍承光问:“哪家公司开发的?”
陆溢阳挑土豆和洋葱,没回答,一会儿回头瞅他一眼,奇道:“你怎么还在?”
霍承光脑门上两问号:“否则呢?”
陆溢阳指他手里番茄,又指队伍不见底的称量区:“给你是让你排队去啊,人那么多。”
问号变三个,霍承光:“排什么队?”
熙熙攘攘中,陆溢阳憋着笑,受不了地叫声“承哥”。
最后还是陆溢阳自个儿拎着番茄去排队,霍承光才知道原来散装的得先称重,要贴个价签才行。
人挤来挤去,排队时两人只能贴着站,霍承光垂眼,看身前发旋,不耻下问:“土豆和洋葱不用称吗?”
陆溢阳用手捂脸,笑得发旋都颤:“这两个成袋的,不贴着价格吗?”
霍承光提起来看了看,自己都受不了地笑。
在排队再排队的人流里杀出重围,霍承光把四大袋东西塞进车子后备箱,感叹道:“买年货比打仗还累。”
陆溢阳就轻轻松松提了霍承光选的几盒保健品,见缝插针塞进去:“你是广寒宫里的嫦娥吗?常年不下凡的?”
霍嫦娥居然同意:“是高处不胜寒。”
回家整理完进项,他还想帮主厨打下手弄年菜,陆溢阳说,仙女还洗手作羹汤呢?直接把人赶出厨房。
嫦娥一个人在客厅没意思,去厅里拆对联套装,高声问:“想写什么对联?”
陆溢阳在洗帝王蟹,双手套着塑胶手套,闻言举着手出来:“真写啊?”
霍承光打开墨水瓶,调侃:“仙女至少会舞文弄墨。”
陆溢阳哈哈笑,索性去厨房脱了手套,回来两臂桌上一搁,趴那儿看霍承光铺纸舔墨。
这人一手字母矮扁体,能写出什么像样的对联?Q版吗?
陆溢阳还在窃笑,就见霍承光指骨掌着嫩青的笔杆,龙飞凤舞唰唰写下两张,字漂亮得惊掉人下巴。
“什么体?”陆溢阳光光盯着他手看。
“兰庭。”
视线收不回来,陆溢阳一声哇塞挺不走心:“大师手笔啊!”
霍承光倒是认真品字:“我们家没人写得过我爷爷,我这一辈没人写得过我哥,我这手也就糊弄糊弄你。”
陆溢阳有感而发:“绝对够弄了。”
霍承光写的不是求福求吉的对联,是一句诗: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陆溢阳终于看字,站他身边端详:“说你呢?”
霍承光搁笔:“你。”
“承你吉言。”
“未来一定。”霍承光看着他说:“喜欢就贴门上。”
陆溢阳忍不住了:“我想你写个别的。”
重新舔墨,霍承光让他报。
牧羊人执鞭,把不驯的绵羊都赶回去,但总有一两只又逃又野。陆溢阳咽了咽,对面前的红纸说:“我见人间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霍承光都俯身准备落笔了,闻言又转头看来:“这是情诗,没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对联。”
“你理解太狭隘。”对上的眼睛有流光,陆溢阳笑起来:“为什么不能呢?我就喜欢这句。”
那笑,看得霍承光移不开眼。
老四霍承意混不吝,话到一语中的,这可不是还好吧,这就是照着他一见倾心的样子长的,霍承光咽动:“你怎么理解的?”
陆溢阳说得轻,像生怕惊扰美梦:“青山,就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行吧,都说至高理想了,还不给写吗?写完霍承光也见之心喜,和陆溢阳一起去门口贴上。
今年新春联欢晚会挺精彩,可九点过后霍承光回房打电话,陆溢阳在厅里把电视调小声,之后就不怎么好看了。
霍承光出来就见他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眼皮打架。过去顶顶他,让他过去一点,在焐热的地方坐下。
“不是。”陆溢阳移了位置嚷嚷:“沙发那么大,非把我挤走干啥?”
“你待过的地方舒服。”霍承光拿起杯子喝水,光光给家里一群鹌鹑解释为啥没回去过年,就说得他口干舌燥。
陆溢阳把抱枕垫头下,躺下来打个哈欠:“你再不出来我要睡着了。”
“家里人多,从老到小拜一遍年,不得两小时。”
“真好。”陆溢阳凝目天花板,羡慕又自闭:“真挺好的,热闹。”
脚背一疼,肉被拧了一把,陆溢阳抬头:“干嘛呢?”
“你呢?”霍承光看着电视收回手:“明天初一,不回家看看吗?”
陆溢阳曲起腿,又躺回去看天花板,好像天花板上有人生箴言:“我不想见人,也没人想见我,就算了吧。”
霍承光拉他手,一使劲,把懒洋洋瘫着的人拉起来,一臂揽住,让陆溢阳把脑袋靠他肩上。
“家里人多很烦的。一到过年,一样的话要说好多遍,红包不知道要送出去多少个。”霍承光闲聊:“可怎么办呢?每次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让我喘不过气,我就想,万一哪天我,对吧,那啥了,他们还不得出席我葬礼啊?还不得送送我啊?人到那时候才会觉得都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承哥,过年呢。”陆溢阳挪了挪,靠个舒服点的位置:“别说不吉利的。”
“我就这么想的。”霍承光揽着人的那只手,拍拍陆溢阳胳膊:“这世上什么关系都能不上心,就那些将来会出席自己葬礼的,怎么都得顾着点,你说是吧?”
陆溢阳不说话了。
霍承光侧头,唇离看了好多次的发旋近。那发旋儿小小一只,这儿刮那儿刮,刮得他心里痒。
声音轻,怕拂人脸面:“小朋友,勇敢点。”
陆溢阳顿了很久,终于点头。
初一早上,车子停何家花园门口,陆溢阳提上霍承光特意为他回去拜年买的保健品,去按门铃。
半小时就出来,SUV载着他往市中心去。
司机看副驾两眼,没主动问,倒是陆溢阳从口袋掏出个红包晃了晃,当当当当地笑:“顺利!还给红包了。”
霍承光这才笑起来,抽出手摸他脑袋:“当然要给表现好的小朋友发红包。”
陆溢阳挺不好意思,腼腆地嘿嘿笑:“我继父这人也不是不能沟通,就是以前他忙,常年不在家,后来我妈得胃癌,才经常回家陪她。他对我妈还是可以的,我跟他真没什么仇。”
他笑,霍承光也笑:“现在轻松了吧?”
“啊!”陆溢阳扬起语调:“我前两天都纠结地睡不着。”
他是被扫地出门的,出来第三天何父发过消息,问他去哪儿了,得知陆溢阳住校后说了一句:再怎么样你都是袁媛的儿子,我不会不管你。
冲何父这句话,大过年的回去拜个年也说得过去。
别管进了何家遇到何小东有多别扭,至少他作为小辈,全了礼数,做好自己这份子,心理负担就卸下了。
而这个重新上门的勇气,是霍光给的。
他关于葬礼的一番话太打动人,但凡将来会出席你葬礼的那些人,都值得搞好关系。学到了。
陆溢阳对着司机傻笑。
霍承光看他一眼,过会儿又看一眼,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个红包:“得了爸爸的红包,哥哥的也不能缺席。”
“嚯,这么厚?”陆溢阳接过,笑得眉不见眼。
霍承光:“红包越厚,鞍前马后。”
“谢承哥!”陆溢阳狗腿:“来年小弟一定继续给霍大公子鞍前马后。”
Pia~霍承光弹他额头。
“承哥你算好的呀?”陆溢阳手里两红包,感觉富得流油:“怕我从何家出来不高兴,事先备了红包,还要带我看电影,还订饭店带我吃饭,安慰三连啊?”
“不止。”霍承光说:“万一你哭着出来,我纸巾都备好了。”
“多大的事啊我还哭?”陆溢阳切一声:“我几岁了我?”
“对啊。”霍承光从善如流:“你几岁了你还哭?”
明显他说的此哭非彼哭,陆溢阳能听不明白?脸浸染缸了,转头对窗外。
看完电影吃饱喝足,两人回家继续窝着,一个坐狗窝看书,一个给哈基米换水,很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陆溢阳一边抽塑料管子,一边分析对电影的理解。公路片,男主喜欢到处露营,在山里碰上女主,故事由此展开。
他巴拉巴拉把男主赞上一通,说人家帅,还夸男主身上有种随遇而安的天仙气质,很吸引人。
霍承光从书页里抬头,瞥来一眼。
陆溢阳说:“承哥,你试过雨天露营吗?现在好多短视频拍这种。特地挑个下雨天,驾车进山找空地,穿着雨衣倒腾露营装备,然后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听雨、烧烤、喝酒、看书、睡觉。”
“还有这种视频?”霍承光觉得今天吃的有点撑,翻着书喝普洱呢:“看看。”
陆溢阳擦干手拿手机,占领另个狗窝,找出几个视频给他看。
“有点意思。”霍承光看完说:“想试试吗?”
“做梦都想!”陆溢阳手指越过去划屏幕:“你看,我关注了好几个up主,他们每出一期视频我都点赞。”
霍承光打开自己手机,查天气、查机票、查户外用品商店,一顿操作把身边人看懵。
“承哥,干嘛呢?”
霍承光让他帮忙普洱续个水,等陆溢阳拿杯子从厨房出来,霍承光都收到出票短信了。
“后面几天磐龙山有雨,我们去吧。”
初二离开沈海,陆溢阳被他带上万米高空时都觉得不真实,太特么怀疑人生了:“神人吧你?”
又摇头:“这世上再没谁让我这么佩服了。”
霍承光翻书,淡淡说:“想就做啊。”
就算装B,他也真被霍光装到了。这腔调,这行动力,简直帅呆!
“你真豪门啊?”陆溢阳发出灵魂拷问。
否则哪来这种我行我素、不顾人间死活的强势?他想笑又无力地看向飞机外皑皑白云:“我要在做梦,你别打醒我。”
耳边是霍承光受不了他的笑。
第30章 谁让你操了?
下午一点落地龙堡机场, 又是走的VIP。陆溢阳觉得奇怪:“我们不跟下机的人一起走吗?”
跟着礼宾小姐走机场内部通道,直下停车库,路虎SUV已在等候。司机下车鞠躬, 戴着白手套双手递过钥匙,恭敬地说:“霍先生,这是您订的车。油加满了, 跑六百公里没问题。”
车子驶出龙堡机场, 一路往市里去, 霍承光一边开车一边听导航, 顺便给陆溢阳答疑解惑:“出差多,我有航司白金卡,VIP服务都是送的。这车是我们公司当地供应商的, 我打声招呼借来用。”
不知霍光现在何处就职, 这话题在陆溢阳心里已成禁忌,绝不追根问底,看着窗外说:“我没来过这城市呢。”
“八山一水一分田,南方就属这里山最多。”霍承光说:“明天要去的磐龙山离市区还有一百多公里, 我们现在去市中心买装备,今天先往磐龙山方向赶一赶, 晚上住横市悦榕庄, 明天上山。”
陆溢阳:“为什么选这地方?”
霍承光:“这几天下雨我又来过的, 全国也就这里了。”
“真追着下雨去啊?”陆溢阳哭笑不得。
“又要说我败家?”第一次在这个城市自驾, 霍承光跟着导航走, 开得很从容:“人为什么活着?不就求个痛快吗?什么都可以给我省, 就别给我省钱。年终奖倒账, 花呗, 不心疼。”
“不给你省钱。”陆溢阳说:“我都不知道给你省什么了。”
霍承光:“给我省心。”
“我让你操心啊?”
“操啊。”
“谁让你操了?”
“你啊。”
陆溢阳要还嘴, 低低一声靠,又憋回去。
这都什么对话呢???
“我算看出来了,我俩……”陆溢阳转移话题,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是意识形态的严重分歧。”
霍承光嘴角弧度压不下去:“心安理得去享受,也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导航去的是市中心最大的户外用品商店,霍承光带陆溢阳到导购台,拿出一张昨晚列好的购物清单,让工作人员帮忙配货,他就和陆溢阳坐在店里的长椅上一项项试。
充气帐篷、登山包、防水徒步鞋、睡袋、燃气炉、锅子铲子……看得陆溢阳眼花缭乱,以为他室友要把整家店搬走。
“我们要爬喜马拉雅山?”陆溢阳蹲在满地装备前,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兴奋得心跳都加速了。
哪个男人能拒绝这么多专业的户外装备?那就不可能!
“视频里的装备都齐全了。既然来,就要让你体验到位。”霍承光说:“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一次性的,以后还能用。”
付了款,打包前和陆溢阳一起动手,把标签都拆掉。除去大帐篷,所有装备装了三大箱,全拉去放进SUV后备箱。
陆溢阳也不说败不败家的话了。有人给他开扇门,那就进去瞅瞅呗,别小家子气,他也感受感受。
“天气预报不准呀?”
抵达龙堡时天有微雨,隔日一早车子往山里进发时却放晴。在高速公路上,陆溢阳看天,无奈地笑:“谁像我们,天放晴了还不高兴。”
这里冬天湿冷,这几日气温就在五到九度徘徊。
“既来之则安之。”霍承光说:“奔着目的去,谁说一路就没好风景。”
陆溢阳回头看他,今天室友一身黑色工装冲锋衣,领子竖起遮住小半张脸,带着宽边墨镜,走的黑客帝国风,不说话的时候酷得不得了。
惹得陆溢阳眼睛不够用,即想看路上风光,又觉得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
“磐龙山不是景区,但在户外圈很出名,我高中来这里参加过童子军,在山里搞野外生存。”
霍承光给他介绍:“我去过挺多地方过参加童子军,磐龙山这次我印象很深。路有点难开,盘山八十弯,全队二十多个学生都晕车,吐了好几个,就我一个不晕。对了,你晕不晕车?”
“不知道。”陆溢阳实话实说:“我去的地方不多。”
他就是土包子。
他的人生际遇让他不得不当个土包子。
又怎么了?以前他不觉得怎么。现在高山仰止,他不想当了。
中午车开上磐龙山道,陆溢阳目视窗外,云雾拦在山腰,看不出山有多高,几缕金光从云里透出,照着山道有反光。
难怪霍光要戴墨镜,户外这块像他舒适圈,熟门熟路的。
一开始没觉得难开,就是山道窄,两车交汇还得让让,好在越往上车越少。直到霍承光把车速降到五十码以下,陆溢阳才发觉开了那么久,才刚刚到盘山路起始段,后面就难了。
“这弯道,赶得上头文字D了。”陆溢阳不自觉拉住车顶把手。
方向盘握在霍承光手里,开得轻松,还有闲情聊天:“什么D?”
陆溢阳:“当我没说,专心开车。”
霍承光:“那么紧张,信不过我车技啊?”
刚过个几乎三百六十度的大弯,霍承光居然没减速,陆溢阳心快跳出来:“你车技…很好吗?”
“今天你感受一下。”
离下个弯道还有距离,陆溢阳心落回胸腔,品了品:“承哥,我怀疑你在开车。”
霍承光浅笑,笑容挺内涵:“我旁边坐了个小姑娘?”
男人关系好,开个黄腔太正常,很少有人一本正经指出来,可这是他承哥哎!这么精英范儿的人忽然接地气,陆溢阳魂都颤。
他笑着靠一声,看窗外,面子哪能输:“要撩谁怕谁?”
宽边墨镜遮住视线,霍承光挑眉:“头转过来。”
陆溢阳托着腮不动了。
他快原地蒸发了。
八十弯考验人,开到一半陆溢阳就开始嘴里泛酸:“承哥,我好像有点晕车。”
“想吐?”
“我再忍忍。”陆溢阳抓着把手的五指松了紧,紧了松。
霍承光叹气,他尽力帮人分心了,可晕车这事,天皇老子来都没办法。
五分钟后,车子停在道旁观景台。
这里很高,望出去只有云雾。陆溢阳下车连连深呼吸。
霍承光保温壶倒热水给他,环视四周,指山道对面说:“我们上次来车也停这儿,很多人下车就吐。我记得那里有条小路通山腹,有村子,住着人的。”
陆溢阳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那我还好点,至少没吐。”
霍承光看他脸色泛白,建议:“走走吧,缓一缓。”
这就锁了车,带人穿过山道,走那条土路。
路挺长,有点坡度,陆溢阳一开始只关注晕车反应,走到后来觉得这路挺有意思,想索性去村子那边看一眼。
走了一刻钟左右,上到一个坡,站在坡头往下望,山坳里错落着黑瓦顶,还真是一个小村落。
雾气中炊烟袅袅,透着返璞归真的山中静谧。
霍承光指前面一座破房:“是个道观,我们那时来过的。”
陆溢阳跟着他沿土路继续走,到道观门口,霍承光就在屋子外墙找:“我们还刻了到此一游。”
“你小时候也会做这种事?”
“同学刻的。”霍承光在侧墙边蹲下,陆溢阳也俯身去看。
霍承光指了一处:“有苔藓,看不出来了。”
废话,那么多年风吹雨淋,还能留下什么痕迹?
这道观就一间房,瞧着破,踩着三级台阶进门,发现室内挺干净。
居中靠墙有张斑驳的供桌,桌上供着一人高的菩萨,戴着顶红布做的披风帽,左手托珠右手持杖,虽然灰突突,脸上身上都掉漆,但看起来宝相尊严,神态安详。
陆溢阳笑了。供桌前放着三个厚蒲团,居中一个蒲团上居然有只小白猫,团成个球睡得熟,进来人都没吵醒它。
小呼噜打的不知山中岁月长,好有趣啊!
不敢伸手摸,陆溢阳跟霍承光嘘了一声,蹲在蒲团前歪头看猫。
霍承光就在左边那个蒲团上坐下等他。
陆溢阳一时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剩下那个蒲团上。
两人盘腿,随意坐了会儿,就见一道阳光透过大门照进来,正好照着他们和猫,还有身后的菩萨。
陆溢阳轻声说:“这地方有点意思。”
霍承光声音也低,不知是不想惊醒猫,还是不想惊动这一刻:“山里人自己建的,是个姻缘庙。”
陆溢阳:“你怎么知道?”
霍承光:“上次来门口有对联,现在没了。”
陆溢阳:“也许现在管生子了。”
霍承光不出声地笑。
陆溢阳伸个懒腰:“好静,我都不想走了。”
霍承光:“那就坐一会儿。”
两人坐在光线里,看门外的山,看门内的浮尘,看打呼噜的猫,看对方。
人一点点静下来,特别静。
陆溢阳心里有锅水,认识霍光时就开始烧,跟着他一路,水越来越沸,现在陆溢阳都觉得烫。
他忽然说:“承哥,我想拜一拜菩萨,你别看我。”
霍承光闭上眼:“我不看。”
陆溢阳转身对菩萨跪好,双手合十在胸前。
我不知道您是哪尊神,哪尊神不重要…额,我的意思是天底下也就您一尊神能见证这一刻,我,和我承哥,我们在一起,在您面前。我们飞了几千公里,东南西北哪儿都没去,我就跪您面前了,这就是缘分!
承哥说您是管姻缘的,我大概不会有姻缘了,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
他曾经很认真地说,不管男人和女人,还是男人和男人,爱就是爱,很神圣的事。我现在知道什么叫神圣了,因为他在身边,所以我想跪在您面前,把所有不敢跟他说的话,全都告诉您。
承哥是很好的人,我喜欢他,喜欢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是男的,他也是,我从来没喜欢过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他。可是他很正常,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接受同性的吧?承哥把我当室友,他没那个意思,所以我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我怎么想。
可我怎么办呀?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发现自己更喜欢他,我要憋不住了!
菩萨有灵,帮帮我,封我的嘴,教我放下,让我死心,怎样都好!求您教我,怎么才能结束这一切?
菩萨,我好像听到您说话了,您刚才是不是给我指了条明路?如果在这里,在这间道观里,承哥但凡说出一个“爱”字,我就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他只要不说,走出这个门,我一定逼自己放下。我搬走,我不见他,我当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一段。
这就是您告诉我的对不对?您可不能耍赖,我也遵守誓言。
有违此誓,就让陆溢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溢阳闭着眼,匍匐下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转身打算重新坐回去,就见身边人不知何时睁的眼,静静看着他。
陆溢阳心都颤,嗖一下站起来:“承哥我们走吧。”
慌乱,语调都不对了。
大概因为这点偏离正常的表现,霍承光伸手拉他:“不急,再坐会儿。”
陆溢阳又坐下来,心里拼命说,快走快走!
他可不可笑啊?这劲较的!霍光,我的承哥,我的大仙女,能在这里说出“爱”的概率有多大?
悄悄深呼吸,冷静,冷静,他没必要不冷静。
支着拳撑着脸,霍承光问:“你刚才很虔诚的样子,是许了愿吗?”
陆溢阳垂头:“我跟菩萨立了个誓。”
“什么誓?”
陆溢阳如坐针毡,死死盯着地上的土砖缝:“不能告诉你。”
霍承光笑了一下,眼里有思考的意味,转身坐正,两手在盘腿的膝盖上搓了搓:“我刚才说这菩萨管的是姻缘,我猜你许的愿望,和姻缘有关。”
“姻、姻缘?”陆溢阳僵住,呼吸都扁了:“我还小,我求什么姻缘?”
霍承光低频的笑声震着耳膜,小白猫抖下头,长须随着音浪颤动,复又睡熟。
陆溢阳:“你、你别说话,把人家吵醒了。”
霍承光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我们走吧,承哥。”陆溢阳哀求他。
视线在尘埃中交汇、 纠缠,霍承光开口,像摩西分海:“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惊恐瞪眼,陆溢阳没魂了!
每个字铁锤般敲击他大脑,拆解后,其中一个,敲得他震耳欲聋。
他跳起来,落荒而逃。
听错了,一定听错了!
承哥没说“爱”,他不可能在道观里、在菩萨面前、在他刚刚发下天打雷劈的誓言之后,真地说出那个字!
陆溢阳一步跨下台阶往外冲,就听哎哎哎哎,有人惊呼。
也叫陆溢阳反应快,一扭身往旁边跑两步躲过了,可那村民推着三轮板车刹不住,往前几步车一歪,彻底倒地,拉都拉不住。
霍承光也出道观,拉过陆溢阳:“没事吧?”
陆溢阳惊魂未定,真见鬼了!这山里看着没个人影,怎么他一冲出来就撞到人?
邪门了吧?
别看大爷上年纪,开口震天响,对陆溢阳一串输出,一口本地话,愣没让人听懂一个字。
陆溢阳知道自己莽撞,对着撒了一地的菌菇也实在不好意思,赶紧道歉,上去帮人把车扶正,弯腰捡菌菇。
大爷又蹲又拍手背,又指菌菇又指他们,脸色不好看。
霍承光和大爷比划一番,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人民币递过去,大爷瞬间转晴,啊啊啊地笑,从板车上扯下一叠挂着的塑料袋,挑那些没落地的菌菇装。
“他说这个是要拿去卖的,我们买下来吧。”霍承光跟陆溢阳解释完,又跟大爷说:“用不着那么多,就装一袋,剩下的留着吧。”
大爷当他们面,捡个菌菇咬一口,又做炒菜手势,大概是说这东西很好吃,回去可以炒炒。
陆溢阳已经捡了大半,拿一个在手里看:“什么菇啊?”
松茸不像松茸的,反正他没见过。
大爷连说好几遍“旮菇”,不知道是不是菌菇的名字,反正当地人就这么叫。
拎着袋莫名得来的菌菇重回车上,陆溢阳觉得这都什么事啊?
为了缓解晕车去走走,结果各种玄乎。冷静下来才发现,幸亏他出门撞着人,一打岔就没人纠结他为什么反应大到要跑路。
要没这出,他现在怎么收场?怎么跟霍光解释他为啥要跑呢?
车子继续往山上开,陆溢阳有一句没一句扯闲篇。雨下下来的时候,车子到了山顶,他看着窗外说下就下的大雨,人都有点恍惚。【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