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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豆腐军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51 章   你的心跳


    “时队,那个诡物……怎么长得……有点像只兔子?”顾致森远远望地望着前方的诡物,有些愣神。


    时跃盯着前面那个三层楼高、又白又壮、顶着个长耳朵三瓣嘴的巨型毛茸茸,“啧”了一声:“还真是兔子。”


    这天傍晚,他们收到消息,说郊野公园附近疑似有“巨大不明生物”,怀疑是诡物。


    等时跃带着小顾赶到郊野公园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这只……兔子。


    时跃和小顾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巨型兔子右爪握着个什么东西。


    小顾再次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它抓着个什么?胡萝卜吗?”


    橙色的,一头圆一头尖的柱体,圆的那头还带着点儿绿色缨缨——不是胡萝卜还能是什么?!


    时跃:“……嗯,那应该是个胡萝卜形状的路标。行了,我知道那是什么诡物了。”


    小顾依然如在梦中:“……啊?”


    时跃:“那应该C级诡物,‘仙境梦游兔’。”


    小顾:“啊?就是那个,那个童话故事里……引导爱丽丝跟着自己跑的那个兔子?”


    时跃:“对。这就是那个兔子的原形。只是体积稍微有点……夸张。”


    “另外,这种诡物自身没什么攻击性。它通常是和其他更高等级的诡物合作,充当一个‘引路员’的角色。”


    小顾醒悟道:“所以才会拿着根胡萝卜形状的路标啊……”


    “不过,既然是‘合作’……也就是说,这附近还有另一只诡物了?!”


    这天下午,在田里忙活了小半天的时跃,找了一个铺着如茵绿草的丘陵,靠着一棵树躺了下来,半阖着眼睛。


    我,我刚才,笑了?


    在时跃这里,这就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事。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一旁小顾听得十分迷惑:大团子是谁?难道时队还和什么高级诡物有私交不成?


    时跃阻止了他。


    “刚才你给我盖毯子的一瞬间,我以为我已经回去了——”


    大团子果然知道它自己是诡物!


    这庞大而骇人的诡物,悲伤得无法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莫名的,大团子这种似乎带着点儿羞涩的语气,也让时跃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大团子费那么大劲把我找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泡个药草浴?


    他曾经盛情邀请大团子,想和它过上一两招。


    说罢,他便迎着那挥舞着胡萝卜、左右摇摆的巨型白色兔子,直直走了过去。


    时跃用旁边的布巾擦擦手,开口道:“我有件事,一直挺好奇……?”


    “所以……我……”


    说罢,它再次逃一般地游走了。


    总之,这院子,看上去居住舒适度不错。


    很显然,这里是餐厅。


    原、原来只是诗句……


    “所以……唔……”


    看来,这两年,大团子的环境保护工程做得不错?


    时跃更疑惑了。


    它一面用触手擦着眼睛,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争气。


    时跃知道,大团子所说的“枯叶兽”,就是“芒草小怪”。“芒草小怪”是自己觉得好玩儿,才给它们取了这样一个绰号。


    这大团子,生前果然是医生吧!


    大团子指了指浴桶:“泡。”


    时跃:“下次,要不要试着种些莲花?”


    但他依然确信,大团子自有他的目的。


    院里种着一地的小花,之前用来辅助他行走的栏杆已经拆掉,取而代之的是用卵石铺就的一条小径——也不知道这诡域里,从哪里来的卵石?


    时跃拍下他的肩膀:“没事,我心里有数,你找个地方等我就行。”


    它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叫枯叶兽……来陪你……”


    时跃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还有疗程。”


    大团子轻轻道:“不痛……我……长得很快的……”


    无论如何努力,当自己看到他的笑脸,听到他的声音,又或者碰到他带着暖意的皮肤时,所有的“沉稳大方”,全都会碎成粉末。


    *


    时跃:“嗯?我弟弟当然很好看,可是,如果从诡物的角度来看,你也很好看啊。”


    “不染……”


    “你们!”时跃有些惊喜。


    浴室里还是那只热气腾腾的大浴桶,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独有味道。


    大团子:“……唔。”


    时跃:“不会啊,很方便很好用也很可爱的触手啊!”


    这三层楼高的兔子,低下头,用大红灯笼那么大的红眼睛盯着时跃看了好一会儿,又慢慢举起右爪握着的胡萝卜路标,朝着时跃的左手手腕轻轻点了点。


    时跃:……


    时跃知道,大团子在说上次突然失控拽住自己的事。


    时跃:“跟你说件事啊。”


    时跃当然不会知道大团子此刻的内心是如何的汹涌。


    大团子:“……不、不要了吧……”


    “就在……那片海滩……”


    他笑着歪了下头:“真的?我看看?”


    大团子:“我……曾经还是人的时候……”


    “诶,好有意思的吃法。”时跃眉眼一弯,声音和语气都不似作伪。


    时跃微笑着走到大团子面前:“这次,我应该能听懂你的话了。”


    大团子先是“咔咔”两声,随后惊恐地弹出触手捂住自己的脸庞:


    他此时的视力比三年前好了太多,一眼就看出:这小院子维护得相当用心。


    他甚至朝对方扬起手:“好久不见!”


    时跃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再次抬起头:“是大团子让你来的?!”


    他摇摇头:“没事,没关系的——倒是你,你自己,当时砍掉那么多触手,很痛吧?”


    时跃:“……?”


    它看着餐桌中央装满烤鸡肉的盘子,探出触手,小心地卷起一块。


    他的手在大团子的黑斗篷上摩挲两下:“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大团子:“……”


    大团子急得探出两只触手拼命摇晃:“不、不……”


    偏偏时跃又开口了。


    时跃看着桌上的“一人食”,对大团子道:“你的呢?”


    大团子的眼睛里,又落下了一串串的黑色泪珠。


    片刻后,它一下抽回自己被握住的触手,小声道:“你,你先吃……我……我去……嗯……洗手……”


    他停顿两下,像承诺般郑重说道:“我会好好活着。”


    他仿佛已在梦中,睫毛快速地颤动着。


    *


    时跃:!


    是一只很讲礼貌的大团子呢!


    大团子:“……唔。”


    大团子望着对方笑意盈盈的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如果自己体内流淌的那玩意儿还能被称作是血液——都在往胸膛处涌去。


    “我以为,是不染在给我盖毯子。”


    时跃笑眯眯地蹲下来,就像春节回老家被人类幼崽围困住的牛马一样,从腿包里摸出大捧流金砂,悉数散给了这群芒草小怪们。


    五年前,时跃坐在卫不染面前,望着对方脸上那道突兀的黑色疤痕,微笑着说,“刺青,很酷的”;


    它用触手隔空点了点时跃的左手腕,发出“嘶嘶”的声音:“对不起……”


    “八只!你想想,我用两只手写作业,两只手打游戏机,还剩下四只手,一手辣条一手薯片一手柠檬茶一手可乐——这什么极致享乐啊!”


    小顾脸色微变:“时队,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只诡物,而且还是高等级的……。”


    时跃声音里的睡意越发的浓:“嗯?你自己没察觉吗……你……身上有着莲花的香气……很好闻……”


    因为体积过大,它没有占用椅子,而是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时跃:“……你是说,这次大团子没有邀请其他人,只让我一个人去?”


    大团子:“……不会吧。”


    他摇摇头:“不用了。倒是你,来一起吃点吧。”


    但每一座屋子,都是用细细打磨过的木头做成墙壁,在上面巧妙地做出门窗,还能看见窗户后面挂着浅色的窗帘。


    不用泡澡的时候,他就待在大团子新修的“书房”里,用毛笔写字、画画,或者把玩大团子手工做出来的各种小玩具。


    时跃右手撑着脸颊,转头看向惊慌的大团子:


    时跃:“会啊。会来看你啊。”


    慌张之下,这家伙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我……太丑……倒人胃口……”


    一群巴掌来高的芒草小怪,举着小胳膊“嚓嚓嚓”地朝时跃跑了过来!


    大团子再一次觉得,胸膛里一阵阵的怦怦作响。


    时跃这才问起今天的主题:“对了,你让‘梦游兔’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时跃:“不错不错,长得挺好!”


    接着,它又用胡萝卜路标指了指小顾,在空中打了个大叉叉。


    暗暗练习这么久,就是希望能在时跃面前做到淡定自若云淡风轻,再不要动辄就炸开,动辄就浑身发抖要逃跑。


    直到它听清了时跃的话:“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


    梦游兔先是用胡萝卜路标戳开门,再朝着洞开的门扉低下脑袋,身体渐渐缩小,缩小——直至变成一只普通兔子那么大,嗖的一声蹿进了门。


    一想到此处,小顾便下意识地要去摸自己的武器。


    梦游兔点了点火车头那么大的脑袋。


    它直接游回了自己小小的窝棚。


    小顾在后面不禁缩了下脖子,心道虽说那是兔子,是毛茸茸,是没有攻击性的诡物,但如此高大的情况下……还是挺瘆人的。这也就是时队,才会对不管是什么诡物,都能毫无畏惧吧。


    时跃:“小时候,我特别羡慕章鱼先生!”


    时跃不是第一次看到伤心的诡物,更不是第一次听到其他人,或者其他物种,在自己面前诉说伤心事。


    时跃又打了个哈欠:“因为……你会让我想到莲花啊……”


    时跃刚想伸手脱衣服,又想起一件事:“现在这个地方,和外面的时间流速,相差多少?”


    时跃点点头,心道按这个比率,哪怕自己在这诡域里睡个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了。


    说罢,时跃便跟着这只巨型的梦游兔,往公园深处走去了。


    时跃同上次一样,跟着大团子在灰雾里穿行。


    时跃:“行,我自己跟你去。”


    不料时跃睁开眼睛道:“……我没睡呢。”


    原来院子里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浴室,如今又多出三个房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始终……始终是这样的……光芒四射……


    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啊,不染就是我弟弟,上次有跟你说起过,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


    “莲花……很适合你呢……”


    和时跃猜想的一样,这片诡域里的药草田,已经比三年前扩张了数倍,以至于连整个诡域的空气都变了;除去连绵不断的药草田以外,大团子还养了一些“小动物”。比如之前来给自己引路的“梦游兔”,或者那种烤出来很好吃的“飞天鸡”。


    “这个,多泡几次,才……够用。”


    大团子:“……嗯。”


    大团子的触手颤动一下,像是没想到时跃会问这个问题。


    时跃:“你为什么要救我?而且还特地回来,给我做后续治疗?”


    很快,一盘烤鸡被分得干干净净。


    *


    大团子用触手拉着毯子,往上拽了一点。


    它用触手捂住自己的胸膛,又一次地觉得,那除了团团黑色絮状物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压根就没有“心脏”的部位,悸动得厉害。


    大团子:“唔?”


    “哈,你笑啦!”


    但在它问出口之前,它便已经知道了时跃的答案。


    时跃膝盖上搭着着那张手感分外柔软的毯子,眼神稍稍有些迷离:


    “不是很霸气吗?”


    大团子:“……你……你……”


    大团子:……


    时跃帮它说了出来:“所以,你偶然遇到濒死的我,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救活?”


    这不同寻常的进食方式,自然还是被时跃看到了。


    他兀自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重新转过头,身体倚着树往下滑了一点,视线飘向了远处:“大团子,青叶草田旁边的那片湖,现在只有些水草?”


    大团子将他带过来,是要投喂他。


    ……时跃。


    然而……


    泡得晕乎乎的时跃,套上了大团子给他准备的衣物,又被领到了新修的一间屋子。


    他轻轻将手搭在大团子的黑手斗篷上:“你当时……一定很伤心吧……”


    大团子的触手在斗篷里绞在了一起。


    没走出几步,时跃明显察觉出,周围的环境不太一样了。


    大团子指了指前方:“……跟我来。”


    大团子:“……???”


    于是大团子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种莲花?”


    他仰着头,用和普通人说话一样的语气,问询着:“你想带我们去哪里?”


    时跃的身体稍稍向上窜了些,由平躺改为半躺,顺便拍了拍旁边的空地:“这里望过去风景挺好的,来一起歇会儿吧。”


    它垂下过于巨大的脑袋,声音又低又哑:“我……我知道……我不是人。”


    时跃如此想着,一件件脱掉衣物,跳进了水温适宜的大浴桶。


    要是一直没有消息传过去,不染该着急了。


    于是,他每天按点进浴室,按时喝草药糊糊。


    大团子犹犹豫豫的,从斗篷里伸出一只触手,朝时跃晃了晃。


    说罢,大团子跟逃一样地游出了浴室。


    芒草小怪们跑到时跃的腿边,贴着他的裤管,仰着稻草人一样的小脑袋,齐齐问他:你来啦!你的眼睛好了吗!你能看到我们啦!


    小顾:“???”


    它的触手滑过绿草与野花,发出轻微的窣窣声,直到停在离时跃大约一米远的地方。


    它想问为什么。


    大团子:“唔?”


    梦游兔再次重重点头。


    大团子:“嗯……你之前……恢复得不够……”


    那么粗哑难听的声音,是我的笑声?


    “他……救了我……也救了很多其他人……”


    时跃再次半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睡意:“你们……其实很像呢。”


    时跃也进了这扇通往诡域的门。


    时跃“嗯”了一声,嘴角带着点儿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和你在一起,就会想起我这个弟弟。”


    时跃有些疑惑地将衣袖卷了上去——一眼便看见了此前大团子留在左腕的那圈黑色痕迹。


    “丑……”


    “你说过,你弟弟长得很好看……我……我……”


    时跃很配合地应下了。


    “如果那只高等级诡物怀有敌意,没必要先让这只兔子出来。”


    大团子:“这里一天,外面……五分钟。”


    “你笑起来的时候,触手会轻轻抖诶,好可爱!”


    大团子“嘶嘶”的声音,低哑,阴沉,带着说不出口的委屈。


    这是啥意思?!要灭了我?!


    我还活着,所以我的家人们,朋友们,不会因此而伤心。


    但,独独大团子这简单的、没有修饰的、甚至可以说语焉不详的描述,却让他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于共鸣的哀愁。


    大团子扬起脸庞,用触手使劲拍了拍脸,终于止住了汹涌不断的黑色液体,不至于弄湿了黑色斗篷。


    他正要把套头衫卷起来脱掉,大团子却“嘶”的一声提醒道:“等等,等我……先出去。”


    大团子告诉时跃,这次的药草浴要连泡十天,而且每天还要定时服用它端来的草药糊糊。这样,才能治好时跃上次赶着离开而留下的后遗症。


    又或者,他可以去旁边的“练功室”,和那里的人形木桩对打一番。


    小怪们抱着时跃送来的流金砂,欢快地跑走了。


    时跃挑了个大鸡腿,递给大团子:“来,做饭辛苦了。”


    或许是看到了时跃脸上困惑的表情,大团子的两根触手弹出斗篷,在空气里纠缠在一起,像是一个局促不安的小朋友在绞手指。


    他如梦呓般,低声说着,“不染,别怕。”


    上次的灰雾里满是阴潮湿腐败的气息,如今,雾气虽然依旧粘滞,但充盈其间的气味却清爽了许多。


    “因为它有足足八只触手!”


    虽然有点不服气,但好像不服不行。


    大团子:“……你还会进来?”


    大团子迅速地收回了触手。


    它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从斗篷里掏出一张毯子,用触手展开,轻轻地搭在了时跃身上。


    一进门,他便远远望见站在灰雾中、顶着黑色斗篷的大团子。


    它回到了餐厅,有些局促地坐在了时跃对面。


    大团子的声音哑得说不下去了。


    如今快三年了,这全黑色痕迹依然还在,有如一道手环。


    时跃道:“不急,先看看。”


    “所以啊,八只触手的诡物,岂不是诡物里面的豪杰?让所有大诡小诡都羡慕得流口水的那种?”


    “哦,你这里有莲花种子吗?如果没有,我从外面带些进来,在这里能种活吗?”


    时跃忙道:“这个药草浴,有很特别的作用?”


    大团子:“……?”


    不知为何,时跃见到这来历不明、曾经拽着他不让他离开的诡物,丝毫不觉得恐惧或者担忧,反倒有种“终于又见面了”的欣慰感。


    “来吧来吧,一个人吃饭好无聊,你又做了那么多烤鸡肉,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但我……失去了他……”


    它偷偷用红色的眼睛打量着时跃,确认这人脸上真的没有丝毫厌恶或者嫌弃的神色,这才将斗篷拉开一个小口子,将鸡块迅速地塞了进去。


    我,我还以为……


    就在时跃停下脚步打量这座小院时,地上一阵咔嚓咔嚓响动:


    总不能让小顾一直在郊野公园瞎等。


    这时,时跃的嘴唇又动了动:


    时跃索性握住它的一只触手:“谁说的?”


    当真只是医者仁心?


    大团子犹豫片刻,慢吞吞地挪过去,也坐在了树下面。


    这蒙着斗篷的诡物,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随后才把八只触手都从斗篷里放了出来。


    就像5年前的那个深秋,卫不染追问他为什么要来救自己时,他所回答的那样。


    时跃走到了“仙境梦游兔”面前。


    这间屋子布置着四四方方的餐桌和椅子,餐桌上摆着半透明的淡绿色汁液,以及时跃最喜欢的烤鸡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像是睡着了。


    而且不光是小顾,不染也在等着自己行动结束给他发消息呢。


    除去这些日常活动,吃饱喝足的时跃,还会跟着大团子一起去“种地”,以及“养猫养狗”。


    大团子:“……嗯……啊……”


    五年后,时跃对着这丑陋的诡物,没有半分的畏惧退缩,反而会说,“很霸气”。


    左手腕?……


    之前自己的异能近乎消退,只能和大团子玩儿“你比划我猜”的游戏,现在可没有这个问题。


    时跃心底翻滚起些许复杂的情绪。


    很快,大团子也游了过来。


    大团子比出一根触手摇了摇,“嘶嘶”道:“不,我记得。”


    时跃会说,“什么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


    没一会儿,时跃望见了自己之前住过的小院。


    大团子的触手,连带整个诡物的庞大身躯,都僵硬了一瞬。


    *


    时跃被梦游兔引到了一扇门前。


    浴室?


    脑海里,五年前的时跃,和现在的时跃,完全重合了起来。


    方才安静站在一旁等待的大团子,这才走过来,对时跃道:“去……浴室……”


    大团子惊得触手差点全都炸向空中!


    结果大团子这次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大团子还说,以它的这个力度,一根触手就能把时跃掀翻。这样比起来太不公平。


    大团子:“……哦?”


    大团子一动不能动地望着时跃。


    砰咚。


    砰咚。


    许是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胸膛,它听到了……听到了对这个身体而言,极为陌生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第 52 章   一更


    泡了十天药草浴、吃了十天药草糊糊的时跃,终于可以离开了。


    在前往“往来之门”的路上,时跃绕着大团子,唠叨个不停:


    “大团子,我下次给你带种子来好不好?”


    “大团子,我跟你说,我那里的那片诡域,真的特别好——里面还有滚滚可以撸呢!”


    大团子还是顽固地举起出手摇晃一下,“不去”。


    时跃无奈,只能叹气道:“你这么坚持,是不是因为你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大团子心中一惊,连触手都抖了一下。


    它“嘶嘶”出声:“什么、什么小心思?”


    时跃嘿嘿一笑:“就是,把你骗去我那里的诡域,让你做免费的八只手园丁呀!”


    听到这里,大团子再次忍不住,“咔咔”地笑出了声。


    就在它出声大笑的同时,它又一次出现了幻听:


    那砰咚,砰咚,神似人类心跳的声音。


    但它知道,不可能。


    它也曾怀着一线缥缈的希望,用触手探查过自己的胸腔——


    同之前一样,里面不过是些墨黑黏稠的浆液罢了。


    “我想着你平常对时队的事最上心了,结果现在没去,估计是有着急的事走不开?”


    热得时跃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一样,翻来翻去。


    说着说着,他干脆直白地认错:


    事实上……


    “而且,时跃哥确实是陪着我看完了。你补了一觉,我看了一场剧,不是挺好的?”


    他就咬牙切齿。


    出了剧院后,卫不染去路边买了两杯热饮。


    在不染面前,真的是可以毫无压力。


    “你还挺想看这部剧的吧……”


    ……等等,我干嘛想着换成其他人。


    无他,实在是卫不染的研究能力远远超出平均水平,是能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无差别碾压的程度。


    他的呼吸落在耳边,他的指尖划过唇角……


    同事笑着道:“我听调查部的同事说,时队今天要指点新人的格斗技——据说时队还会亲自上场。”


    时跃接过银耳汤,将吸管戳进去喝了一口:“唔,还凑合。”


    两人匆匆赶到剧院门口时,正好是最后一波检票。


    不要再有任何的妄想。


    时跃:“?”


    时跃的脸上一烫,当即起身坐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目不斜视地望着台上,跟着其他观众一起热烈鼓掌。


    这种自由自在的相处方式,换成任何其他人,都做不到吧?


    时跃瞄了眼若无其事喝着梨汤的卫不染,不知为何,想起了苏漾那天那个意味深长的笑,以及那句“别人在床上喊哥哥,那都是角色扮演。你们可以来真的,岂不是想想都刺激。”


    不料,他还没说话,老齐又继续发问了:“瞧你经常喜气洋洋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大汗淋漓地坐起身,四周一片黑,唯有墙角的夜灯散着幽幽的光。


    *


    两人终于走到了门前。


    他一想到时跃的手臂会搁在其他人的肩膀上,时跃的腿会勾住其他人的腿,他心里就酸涩难当。


    他当然知道,时跃今天要上场指导新人。


    卫不染便就着时跃用过的吸管,毫无芥蒂地喝了起来。


    时跃迈过了那扇门。


    他推说研究所的事太忙,走不开,拒绝了。


    上次时跃离开诡域时,大团子检查过他的身体,确定已经痊愈,没有任何后遗症。


    时跃啊时跃,你几岁了?!


    奇奇怪怪的梦。


    一杯银耳汤,一杯梨汤。


    可这热意无论如何都褪不掉,消不了。


    他将梨汤递给时跃:“热乎的,现在外面天气凉,先喝点暖一暖。”


    他心中一惊,赶紧回手一摸:啊,鼻血。


    给他当了两个小时枕头的卫不染,虽说也在鼓掌,可他的视线,却止不住地一次次往时跃那边飘。


    他先是仰视着自己,随后不知怎的,反客为主。


    太舒服了。


    “对不起啊,整场剧我都睡过去了。”


    时跃心道不染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你想见我的时候,就让梦游兔来找我。我会来的,一定。”


    但他就是,不愿意。


    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苍白。


    卫不染笑了一下:“啊,也不是那么着急,只是就差那么几步,不如一口气做完好了。”


    *


    心脏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属于SS级诡物。


    *


    他跑到大团子面前,伸出双臂,隔着黑色斗篷,抱了抱大团子冰凉的身体。


    “时队的动作,那可真的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咱们所里的同事,只要不是非得值班或者立刻要出数据的,都跑去看了。”


    最后,时跃实在挺不住,有些赧然地小声解释起来:“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很困……”


    还好是梦。


    卫不染道:“也没有,只是听说评价还行而已。”


    老齐先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了两件公事。


    “后来,他突然就醒过来了!流鼻血了!”


    ……一定是自己脑子睡糊涂了。


    “他流鼻血了?”


    难道还有人可以替代我的弟弟?


    可他的心思早就飘远了。


    同事:“你手上是有很着急的工作吗?要不要我帮你盯一下?”


    他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心,不太确定时跃究竟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这种交换饮料交换食物的事,以前也时有发生。


    他们年轻人忙得没时间想这个,那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总得帮他们琢磨琢磨。


    自己想这个干嘛?


    但他一直,一直,在低声唤着,“哥哥”……


    时跃再次睁开眼时,周围掌声如雷。


    这天傍晚,时跃又被老齐叫去了办公室。


    时跃自嘲地想着。


    好好好,小时也二十大几了,过两年,确实也该结婚了。


    灰色诡域里,卫不染听着那一小团黑影的汇报,心中不禁一惊。


    不料,时跃回过头,大步朝它跑了过来。


    时跃回办公室的时候,卫不染果然已经在等他了。


    卫不染的房间。


    这两件事,时跃当然都是一口应下。


    他……在梦里……对我……


    那么……难道……


    最终,时跃“唔”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他实在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地变成诡物。


    虽然还是没有不染煮的好喝,但好歹没那么甜了。


    待时跃出了办公室,老齐美滋滋地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心说老婆交代的“问清楚小时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对象”,自己可算百分百完成了。


    时跃甚至昨天还笑着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来。


    大团子往后退了十来米——尽管它已经能控制住自己这副身体,不会再出现触手自行拦住时跃不让他离开的情形,它也依然小心谨慎地,退到了足够远的地方。


    卫不染:“还好,我应该能做完——为什么这么问?”


    ……是梦。


    呼……


    卫不染坐在研究室里,专心地比对着一组数据。


    第一件事,是调查部这边有新人要来,过两天入职,希望时跃能带带新人。


    “然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洗手间,把睡衣内衣都脱下来了!”


    时跃长出一口气,正想去趟洗手间,却发现鼻腔一烫——


    卫不染沉默了。


    还有,你梦里的人,是个男的也就罢了,怎么,怎么还能是……是不染呢?


    直到观众都离场了。


    *


    ……


    *


    呼呼……


    第二件事,是再过一个月,就又是四年一次的“国际间异控机构交流会”了。这次交流会是华夏承办,地点就选在北都附近的一个温泉小镇。到时候,时跃作为部门内等级最高的异能者,肯定是要上台发言的,早早准备一下发言稿。


    卫不染便又将自己手上那杯还未开封的银耳汤递了过去:“那,你试试这个?”


    这是,旁边有人探个脑袋出来:“卫老师?”


    已经再无可能了。


    还去当面围观?


    可这点红色,仿佛一滴红酒没入一杯白水,迅速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尽管卫不染的年纪比所有其他研究员都小,而且是小不少,但大家都会称呼他为:老师。


    老齐又笑眯眯道:“那有没有……对谁有点儿想法啊?”


    老齐:“好,好。”


    都怪他问的那些奇怪问题!


    他的眼睛好看极了,声音也温柔极了。


    看样子,再过段时间,老婆就该张罗着给小时介绍对象了。


    能像这样守在他身边,已是来之不易。


    大团子:“……再见。”


    一周以后。


    就算有,又能怎样呢?


    时跃觉得老齐今天的问话实在是有些奇怪,但想着在局里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老齐乐呵呵地站起身,对着窗户外的树木做了套广播体操。


    从演出厅往外走的通道上,观众们还没有从话剧的魅力里脱离出来,依然在不停讨论,演员的演技如何生动有感染力,剧情如何不落俗套……


    这件事,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难受。


    找到位置坐定之后,时跃正襟危坐,心说这个话剧是不染推荐过的,而且网上评价也很好,让我来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


    卫不染的脸上现出一抹浅红。


    卫不染摘下蓝光眼镜,很和气地问着:“怎么了汪老师?”


    不染炖的梨汤,从来都是清香适口温润熨帖,才不会这么齁甜呢。


    这天晚上,时跃又做了梦。


    而自己,似乎靠在卫不染的肩头,整整睡了两个小时……


    时跃知道,此时的老齐,身份已经从“齐局长”转变为了“齐叔叔”。他也就很直白地摊摊手:“没有,我每天都是上班下班,空了就和不染一起去看看展爬爬山什么的,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时跃松开手臂,再次朝大团子挥挥手:“走了,再见。”


    这次,不染甚至没有系着浴巾。


    “嗯嗯。那位先生,今晚睡得很不踏实。”黑影挥舞着自己小小的触手,很努力地还原着现场,“他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嘴里还时不时喊着‘不染’和‘别’‘这样不行’‘等等’。“


    时跃立刻警觉起来:领导这语气,莫不是又有什么大活?


    哦,原来是问这个啊。


    时跃摇摇头:“没有。”


    老齐:“行了,你赶紧下班吧。对了,帮你沈姨谢谢不染,上次他带过来的辣卤带鱼,太香了,连我那个不爱吃带鱼的大儿子都吃了不少。”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是,没错,这只是最正常的技术切磋而已。


    自己居然,因为一个梦,不仅弄湿了衣服,还流鼻血了???


    “谢谢你。”


    时跃接过梨汤,就着吸管嘬了一口,皱起眉头:“啊啊,太甜了。”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应该发生什么别的意外,让他虚弱得要流鼻血……


    *


    他本来想着是不是可以走了,不染还在等着自己下班一起去看话剧呢,结果老齐突然露出一个带点儿八卦意思的笑容,说话的腔调也变了:“小时,最近看你状态不错啊?”


    但今天……


    他说。


    热,好热。


    他甚至一想到时跃的练功服会在打斗中变得松散,说不定还会露出那漂亮得不行的锁骨,然后旁边还有那么多人……


    ……说起来,还是怪苏漾!


    大团子:“……唔。”


    而时跃只能两手揣在兜里,一边努力装得面无表情,一边心虚地偷眼看看卫不染。


    礼貌地谢过同事的好意后,卫不染继续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看上去是在非常投入的工作。


    原来一整场剧都演完了,演员正在谢幕。


    向来敢作敢当从不甩锅的时队长,一边迫不及待地把锅甩出去,一边黑着脸冲去了洗手间。


    同一时刻。


    就在他极力劝着自己别再去想那个场面时,旁边的同事“嘶”了一声。


    随后,对方拿着手机转过身:“卫老师,时队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卫不染脸色一变,连同事的话都没听完,更没来得及发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人已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飞一般地奔出了研究室。


    剩下同事独自一人,呆了两秒,还是顽强地把话说完了:


    “听说,时队直接把墙壁给打穿了……”


    第 53 章   二更


    卫不染赶到训练场时,正看见时跃坐在休息椅上,好几个医务室的同事围在一旁。


    卫不染心中一紧,大步越过众人,手按住时跃身后的墙壁,急道:“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时跃抬头看着他,稍有些错愕:“不染?”


    一旁的护士也是被卫不染的这股气势惊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过了半响才道:“那个,卫老师,时队长他没受伤……”


    卫不染:“?”


    护士:“呃,时队长刚才没收住力气,做演示的时候直接把训练场的墙给砸穿了……”


    时跃:“唔……”


    卫不染:“……”


    他缓缓吐出口气,弯腰抱住时跃:“还好,还好。”


    “我还以为……以为……”


    还以为你……


    三年前,时跃那支离破碎、浑身没有半块好地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时跃抬手拍了拍卫不染的肩:“好啦好啦……”


    “你这孩子,怎么吓得发抖了,我没事,没事啦……”


    卫不染此时也顾不上周遭的眼光,就这么紧紧箍着时跃,不肯松手。


    那个时候的卫不染,完全不会挑衣服。时跃不管拿起一件什么,他都只会摇头说“这个好贵”。


    但卫不染却能听得明明白白。


    金发男子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如今看来,暹罗那帮短视的蠢货,真是完全用错了方法。”


    就这样,平素从不穿正装的时跃,无可奈何地准备去搞一套正装。


    金发男子道:“我知道,我认识他。”


    那个正在口嗨的异能者不禁身体一凛——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再不住嘴,再不停止打量,他恐怕没法稳稳当当地走出这个会场。


    时跃他们只需要按照分配的任务,提前做好发言稿,按时到场,礼貌应对就可以了。


    “明明长得端端正正肩宽腿长的,能不能和小卫一样,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时跃:“……啊?就……呃,嗯,毕业典礼时的那套……”


    里面只有一张卡,和寥寥几行字:


    *


    *


    时跃的听力还没有好到能听见这些窃窃私议的程度。


    饶是如此,异控局上上下下还是都被这件事给牵动了。


    他面上神情淡然,但他的触觉,正在全力搜集这个区域里所有细微的异常之处。


    卫不染似乎比店里的裁缝还专业,正在低声和对方说着“这里要收一点”“这里可以松一分”。


    毕竟,传说中最高等级的诡物,也就是S级。


    好在异控局的行政部门和外宣部门都很给力,不至于把时跃他们这种纯一线部门拉进无休无止的PPT深渊。


    卫不染拿着信里附带的的门卡,刷进行政楼层,停在了某间套房的门口。


    卫不染这才松开手臂:“好的。”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说到这里,老齐干脆敲了下桌子:“今天给你个任务,务必,搞一套板正一点的正装——就比着小卫那样搞,明白了?”


    【我们知道你是谁。】


    不知为何,时跃想到“恋爱的不染”时,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


    这一点点的小插曲,实在太隐蔽,也太匪夷所思,自然不会引起时跃,或者在场其他人的关注。


    【我们能帮上忙。】


    门开了。


    我又不像您,我身材又没什么变化……


    他一样样地看过去,沉着地告诉对方“这种面料颜色太暗,不合适”“这个面料反光度有点高”……


    从进门到座位这短短一截路,两人已引来了无数目光。


    当然,这些吐槽,时跃还没有那个勇气说出口。


    这个套房里……有着古怪的气息。


    对方当即面色灰暗地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再和旁边的人开什么下三路的玩笑。


    老齐满意地呷了口茶,心道还好有小卫在。


    这天中午,老齐念叨念叨着,看向衣着笔挺优雅大方的卫不染,露出一个赞许的笑。


    卫不染坐到了穆勒对面。


    为什么绝大多数人,无论多勤奋,异能等级到了B级或者A级以后就再也不会增长。


    卫不染给老齐续了杯茶,笑着道:“我会陪时跃哥一起去选衣服的,您放心。”


    他的眉头紧紧锁住,眼底泛起点点红光。


    如今时跃的等级再度上升,毫无疑问意味着“全世界最高等级的异能者”,变为了华夏独有。


    在量体区乖乖伸臂抬头的同时,时跃好几次地看向卫不染。


    似异能者,又似诡物。


    天才,胆识过人,精力充沛,为人正直。明明没有异能,却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异控部的头号人物。在他带领下的花旗国异控部,简直是一股清流,曾经和华夏数次友好合作,收容了不少高等级诡物。


    卫不染勉强一笑:“嗯。”


    于是时跃又被按着做了许多测试。


    此情此景,他不禁想起五年前,自己强拉着卫不染、逼着他换上新衣服的场景。


    卫不染的心中兀地一惊。


    哪怕是齐局这样历经风雨的人物,也会和时跃、卫不染他们在饭桌上八卦,“之前扶桑那个局长,据说是什么世家,结果能力太差,直接被赶下台了,这次换了个新人带团过来。”又或者,“罗刹那边的部长说想和我们切磋切磋,我可得找个机会和他念叨一下那些‘尸体’的事,多少能有点进展。”


    真的不是坏事吗……


    身体一切正常。各项指标甚至出乎意料的好。


    时跃站起身,抬起手摸摸卫不染的脑袋:“别担心,我刚才就是一下子……唔,好像异能有点太充沛了。这肯定不是坏事啦。我会好好检查一下的。”


    这样的不染,应该……还挺受欢迎的吧?


    暹罗行动之前,曾经把资料传给自己过目。


    这天,时跃和卫不染穿着颜色质地完全一样的西装,一左一右地同步迈进了会场。


    他什么都不会瞒着我的。


    为什么花旗国的异能者最高就是A+。


    但卫不染却看得很细。


    可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他提过,和“恋爱”有关的话题了?


    这个结果让异控局的高层们都为之振奋。


    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


    这次轮到了华夏。


    就算是那个躲在暹罗杀了许多人的高等级诡物,也不可能超过这个级别。


    时跃被队友们拉去泡温泉了,卫不染自然是婉拒了邀请。


    为什么时跃的状况会如此不稳定。


    “你上台发言的时候,能不能对自己的形象有点儿高要求,啊?”


    罢了罢了。


    这这这,深蓝色西装有什么不好吗?


    很快,时跃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交流会当天。


    时跃一脸黑线:“……明白了领导。”


    他忽略了所有夸赞自己颜值与身材的私语,却对任何关于时跃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他旁边助理模样的人,对金发男子的表情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但什么话都没问——监控室里,坐着的可都是华夏的安保人员;他们俩的旁边,也是华夏异控局的陪同人员。


    两人的身高略有差异,气质也不尽相同,但都是一般的肩宽腿长,一般的姿态挺拔。


    他只是在想,自己现在这个异能等级,应该不会再有无法收容的诡物了吧?


    在此之前,全世界等级为A+的异能者,除了时跃以外,就是一位花旗国异控部的年轻人。


    时跃索性往沙发后背一靠,托着下巴,看着专心挑选的卫不染发呆。


    *


    这每四年一次的交流会,是由各个国家地区的异控机构轮流承办的。


    交流会。


    ……当年那个躲在宽松校服里,处处都显得局促不安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一个风度翩翩,对着装礼仪都很有讲究的青年了啊。


    自从时跃的状态“快速提升”后,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时跃如此想着,拿起桌上的陈皮茶喝了一口。


    老齐直摇头:“不行不行,那不行。”


    测试结果都是一样,A+++,趋近S。


    他一边叮嘱助理“把另外一个的资料准备好,安排今晚的会议”,一边面带微笑地从幕后走到台前,稳稳走向了主席台。


    直到现在。


    不料,老齐继续追问:“哪一套西装啊?”


    直到离开监控室、两人单独走在一起时,助理才压低嗓子,对金发男子道:“阁下,您刚才看的异能者,就是暹罗此前想用来促成‘特殊领域’的那一个。”


    和激动不已的领导们相比,时跃自己倒是挺淡定的。


    穆勒微笑着摊摊手,先是说了个没有意义的语气词,接着才慢慢道:“卫先生,我想问问,你怎么看待,‘人类的异能者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S级’这件事?”


    他们俩只是来“稍作参观”的。


    在监控室,一位衣着考究、金发灰瞳的高个中年男子,一直在盯着屏幕。


    他原本是想去男装区随便买一套的,没想到不染直接把他带去了定制店。


    万一这个凶残而狡猾的诡物真的到了华夏,自己也有实力对付它了。


    但他最终只镇定地问出一句:“部长阁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约我见面?”


    卫不染这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座位走。


    第一天的会议议程结束了。


    异能太充沛?肯定不是坏事?


    他当然想过。


    又看向穿着夹克正在打哈欠的时跃,眉毛不知不觉便立了起来:“小时,你发言那天,打算穿啥啊?”


    时跃的毕业典礼,老齐也是去了的。


    而站在客厅中央,热情洋溢地朝卫不染伸出手的人,自然是今天还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呼吁大家放弃偏见共同打击诡物的花旗国异控部部长——穆勒。


    按照华夏一贯的待客传统,既不能太灭别人的威风,又要长自己的志气,各个细节都必须提前考虑到位。


    如果不染真的想说,一定会和我说的。


    尽管“时队现在是A+++级异能者”这个小新闻在异控局内部引发了不小的兴奋感,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件事带来的讨论度就渐渐被另一件事给覆盖了:


    他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发现门缝下面塞了薄薄的一个信封。


    卫不染等在外面,望着雪白的墙壁,心里的不安如同涟漪一般不断扩散。


    自时跃和卫不染走进会场开始,金发男子的视线就凝在了两人身上,一秒都不曾离开。


    开门的人,是花旗国异控部部长的助理。


    老齐的眉毛立得更直了:“就那套蓝色的?学生气十足的,一看就是什么‘学子正装店’买的那个?”


    *


    卫不染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时跃立刻道:“西装。放心吧领导,这个我还是有数的。”


    量完尺寸,两人坐在沙发上,在店员的推荐下开始挑面料。


    卫不染看过这位部长的资料。


    在时跃眼里,这些面料明明都长得差不多。


    时跃随着医生护士们去了医疗区。


    时跃:“……啊。”


    “小时,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我们全华夏,全亚洲,甚至全世界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了。”


    *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异能等级,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A+再次上升,已经无限接近于S级。


    当卫不染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用眼神警示远在角落的另一位异能者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啊那就是华夏等级最高的异能者”“听说旁边那个个头高一点的,是他们研究所堪称天才的研究员”,但也有一部分是“我去,这两人也太养眼了”以及“那两人要不是情侣我直播吃键盘”。


    直到旁边的医生轻咳一下:“卫老师,时队长虽然没受伤,我们还是带他再去做个检查。”


    也不知道这家伙都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怎么什么都学过,什么都会?


    尤其是,当听见有人一边吞口水一边说“我靠时队长的屁丨股好翘,真想上去摸一把”时,卫不染实在没忍住,视线如冰如铁地刺向了声音来源。


    坐在这个房间,感受着角落里传来的古怪气息,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气息既像异能者,又像诡物。


    纵使内心已如泰山崩塌,卫不染的面色依然波澜不惊。


    他像是早已知道答案那样,不慌不忙地开口:


    “因为,S级,是人类异能者和高阶诡物的界限。”


    “超越这个级别的异能者,最终都会变为……诡物。”


    第 54 章   三更


    穆勒爽朗地大笑起来。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带着笑道:“卫先生,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直觉,‘我们是同类人。’”


    他身体前倾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在我看到你的资料后,我更是确信:没错,我们就是一类人。”


    说到这里,他拿起资料,在卫不染眼前晃了一下,还主动递给过去:


    “你不会介意我们提前做了些调查吧?”


    “毕竟,换成是你,一定也会这样做。”


    卫不染接过了这份资料。


    里面是自他大学以来的全部记录。


    他一边看,一边听着穆勒兴致勃勃的“解说”:“毫无疑问,你和我一样,也是‘天才’。”


    “缜密的思维,过人的能力——即使没有异能,但只要有一个契机,你就能窥破真相。”


    卫不染翻到了自己回国、正式加入异控局的那部分。


    这一部分里,有时跃的资料,还有时跃和自己一起上下班、去超市买菜回家的图像。


    图像并不清晰,应该是从路人街拍的背景图里抠出来的。


    “你选中了时跃,对吧。”穆勒如此说着。


    卫不染不置可否地继续翻着资料,同时顺着穆勒的话道:“他身上的异能……非常突出。”


    穆勒将手指伸到罗伦斯的唇前,看着对方如同宠物犬一样舔舐自己的手,对卫不染道:


    穆勒先问:“那件事,已经布置下去了吧?”


    卫不染这次并未顺着穆勒的话继续说,而是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阁下,是你们需要我,成为你们的一员吧。”


    穆勒,还有罗伦斯,以及两位此前未曾见过的异能者,都聚在这地下室。


    穆勒一皱眉:“什么?”


    穆勒顿了顿,露出一个别有所指的笑容:“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嗯,这便是穆勒所说的“用最老套不过的方式绑架他,饲养他”。


    卫不染出声阻止道:“移植?还是先告诉我原理比较好。”


    说罢,他抬腕看看时间,回头对另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异能者道:“可以开始了。”


    穆勒:“那就够了,那一切就是定局。”


    “在做这次‘移植’的同时,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我们会一并灌入——”


    白大褂果然转向卫不染,巨细无遗地开始讲述。


    “就是……”


    穆勒耸耸肩:“没有。”


    “这些事……按我观察,都是被算计之后的时跃,出于本能所做出来的。”


    “让最凶悍的诡物听命,拥有永远年轻的肉丨体,不会枯竭的生命力——这,便是我们所拥有的。”


    “有的事,恐怕不能在华夏境内做。”


    卫不染:“暹罗异控部部长惨死?两位副部长暴毙?前太子残疾?”


    穆勒压低声音:“卫先生,你注意到,暹罗的几桩不明伤亡事件了吗?”


    他站起身,像领着一条狗一样,将罗伦斯带入了卧室。


    这几页,全是从各种监控器、街拍以及卫星图里扒拉出来的,他和时跃在外的相处日常。


    穆勒比了个手势,这高大而英气的异能者,当即原地跪下,朝着穆勒膝行而来。


    罗伦斯,还有另外两名异能者,顷刻进入战斗状态,带着毫无保留的力量一跃而起,扑向了卫不染。


    穆勒举起了一枚象牙圆球。


    “没错,的确如此。”


    一点一滴。


    “异能与魇瘴,本就相辅相成。异能等级越高,吸附的魇瘴也就越多。”


    穆勒赞同道:“不错。”


    穆勒轻轻地“哈”了一声,满面是笑:“聪明,真是聪明。”


    他扫了眼一旁的助理与跪在地上的罗伦斯:“这些无趣的人偶,纵使他们给了你力量,给了你‘永生‘,但他们始终是人偶。”


    卫不染再次摇摇头:“不。”


    卫不染翻到了资料的最后几页。


    “在这里,能够更快地让你掌握到我们的‘技术’。这不比什么会客室,会谈室,来得更直接?”


    卫不染学着穆勒的样子,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淡然道:“所以你找上了我。”


    卫不染对此并不吃惊,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活了三百年,理应如此。”


    穆勒像逗狗一样,挠着跪在一旁的罗伦斯的下巴:“这就是我们反复试验,反复改进后的成果之一。”


    这圆球比那枚能吸收情绪的、能用作致幻剂的还要小,形如一枚不透明的跳棋棋子。


    他看着依然跪在地上、乖顺无比的罗伦斯,舔了下嘴唇:“有什么比得上,操纵最凶猛的诡物,享有无尽的生命,行使隐形的权力……来得更有吸引力?”


    “你有十足的把握,在他成为诡物后,还能为你所用吗?”


    这人笑了一下:“卫先生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等你见得多了——”


    “可有的人,极个别的人,他们的异能足以一路上升到S。”


    “有了这种能提供情绪的圆球,我,时刻都能如此的精力充沛,无论白天还是夜间,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卧室。”


    “绝大部分人类,在异能到了一定程度后,身体都会自动进入屏蔽模式,不会再吸附更多的魇瘴。”


    “不会的。”


    待白大褂叙说完,穆勒催促道:“开始吧。”


    “至于人偶——卫先生,以你在异控局现有的资源,我相信这点不成问题。”


    穆勒微笑着到:“聪明。”


    房间中央是两张手术床。一张床空着,一张床上是一位闭目躺着的银发青年。


    “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最高等级的异能者以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么完美的杀戮。”


    穆勒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卫不染眉毛挑了一下,惊讶得恰当好处:“……这?”


    “这才是‘S级异能者’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自然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


    “卫先生,你也会需要这些成果的。”


    “所以,我们要在这个临界点,及时为他们提供新的躯体。”


    那是一具“人偶”。


    助理道:“布置了,只是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从巡逻人员对助理的态度不难看出,穆勒他们是此地的座上宾,能自主决定将卫不染直接带入管理区,甚至不用做任何的登记。


    “放心,他的意志非常坚定,我验证过——即使对方是个婴儿,只要我下令,他也会毫不犹豫折断对方的喉咙。”


    区区一个“异控部部长”,只是他身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卫不染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那他就是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了。


    卫不染淡然道:“阁下说的技术,是指‘如何给异能者换一副身体’?”


    卫不染再次扫了一眼跪着的罗伦斯:“那么,你是要让我做什么?”


    “要是没有这份意志,他们不过是些只知道凭本能乱咬的诡物而已。”


    “一个星期后,你到扶桑的琉虬岛来。”


    “我,非常诚挚地邀请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他走后,助理关上房门,有些不放心地对穆勒道:“阁下,如果卫不染把刚才所听到的,都透露给华夏这边,去换取一些别的利益……”


    *


    “一旦到了S级,人类的身心就会崩坏,变为被魇瘴所支配的另一个物种——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高阶诡物。”


    “但,卫先生,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我是觉得好歹你活了三百年,对于自己的葬身之地,多少会有些要求。”


    他立即察觉出,那不是人。


    穆勒满意地再次靠在椅背里:“你一定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其实很容易被操控。”


    说话间,助理已将他带到地下的掩蔽工事,又通过一系列繁琐的身份验证,将他领进一处看似手术室的房间。


    “这就是你所说的力量源泉,也是你长生不老的秘笈吧?”


    卫不染朝床上那名银发青年多看了一眼——


    卫不染摇摇头,叹息一声。


    “如果我没有想错,你在做这样的‘转移手术’时,异能者都会像吸不住水的毛巾一样,‘掉落’不少的异能。”


    助理听着卫不染没什么敬意的评价,也不生气,反而继续微笑着:“将来,这些利益,卫先生也都能随意享用。”


    “他效忠于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以他的异能程度,突破界限,成为诡物,只是时间问题。”


    “卫先生,你既然很快都要自行去完成‘移植’了,时跃那边掉落的异能,自然归你全权处置。”


    穆勒又叹口气:“啊,这个东西,真的十分珍贵。”


    卫不染打断了他的话:“那,力量呢?”


    穆勒打了个响指。


    “你让我把这个意志也灌给时跃?”


    “暹罗的芭蕉人偶,罗森尼亚的真人娃娃,都是你们试验的一部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问你,‘竟然没有挑一个体面一点的地方’吗。”


    “聪明,聪明。”他连声说着,“我就是喜欢我们这种,无视规则,傲视普通人的聪明。”


    周日,琉虬岛。


    “只要找到他做为人的虚弱之处,再用一些最老套不过的方式绑架他,饲养他,他就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你看,明明可以用这种方式,获得最珍贵的宝藏,那些暹罗人却偏偏想不到这一点,只知道追求‘特殊诡域’,……简直是舍本逐末!”


    穆勒换上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口吻:“卫先生,放心。”


    穆勒身体前探,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卫不染:


    “三百年了……你想要新鲜的,能与你匹配的,能让你产生激情的‘同伴’。”


    穆勒再次摊手:“那帮蠢货,还停留在用‘异能者’激发‘特殊诡域’这个阶段,才会做出这么暴殄天物的事。”


    卫不染的眉头皱了起来,仿佛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般询问道:


    穆勒一挥手:“先告诉他原理吧,以卫先生的能力,说不定听完也就会了。”


    “想当初,我们浪费了多少异能者,才提取这宝贵的意志啊。”


    “他不但能像诡物那样,在诡域里毫无障碍地吸收力量,他还能在现实世界捕捉到微乎其微的异能,再囫囵吞枣地予以利用。”


    卫不染收回视线,直视着穆勒:“我以为阁下会选一个体面一点的地方。”


    一瞬间,卫不染的眼睛已由漆黑转为血红。


    说到此处,他的神色无比庄重:“想来卫先生已经注意到,一旦时跃处于失控状态下,其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墙上,地上,以及穆勒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暗红。


    白大褂不声不响地望着穆勒,等着主人的明确指示。


    穆勒笑着回应道:“卫先生,我们都是讲究实际的人。”


    “你们华夏的审查措施和监控级别,你比我清楚。我们这边根本不可能派出什么人供你使用,这是实话。”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打算与我共享?”


    “我们不需要一个失控的怪物,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服从,听话,还能为我们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源泉’。”


    卫不染往前一步,尽是黑色纹路的脸上绽出一个近似疯狂的笑:


    这位青年,卫不染也在白天的会场见过——罗伦斯,花旗的A+级异能者。


    “这一位,已经被提前处理好了。稍后,我就会从他的身体里抽取出‘忠实于你我两人’的意志。”


    卫不染沉默几秒:“试验……”


    他指了指旁边一位陌生的、沉默的异能者:


    一星期后。


    “至于其他的……”穆勒浑不在意地摇摇手,“卫不染还能透露什么?透露S级异能者的真相吗?透露时跃在暹罗杀了那么多人吗?”


    助理一边领着卫不染走进电梯,一边解释着:“部长阁下的权力,远超过你们在公开资料上能查到的范围。”


    穆勒对着卫不染翻了翻手掌:“你看,你做得多成功。”


    “还有一样,你们华夏在暹罗发现的象牙圆球——也是试验的一部分。”


    “再说了,区区异控局能提供什么利益?”


    “那卫不染就是白白损失了最好的牌。”


    和时刻都在发光的时跃不同,罗伦斯看上去沉稳,内敛,说话慢条斯理,似乎要比时跃成熟许多。


    *


    “可时跃不一样。”


    卫不染微微点头:“所以,时跃身边……没有你们的人。”


    卫不染忍住想要将眼前这人撕成碎渣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将资料放回茶几:“见笑了。”


    “即使用上了‘象牙圆球’,也会让你觉得乏味。”


    罗伦斯立即乖顺地躺在了手术床上,等着白大褂来一刀一刀切开他。


    一位银发青年,从套房的卧室缓步而出。


    “卫先生,我看他相当之信任你,又何须其他人支持?”


    因此,穆勒坦然而诚恳地告诉卫不染:“没错。”


    “原谅我,当时我并不知道时跃能被开发到这种程度,否则绝不会默许他们动手。”


    穆勒仰面坐倒在地,手撑着地板,艰难地往后退行,由于过度惊恐而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望着眼前形似卫不染的怪物,喘着气道:“你,你……”


    穆勒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即使他一时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立刻条件反射般命令道:“诡物!保护我!”


    穆勒冲手术床上的那具人偶抬了抬下巴:“完美的容器。”


    “这里面,是‘意志’,是‘绝对服从我、听从我的命令’的意志。”


    然而,这几位A级异能者甚至没能落地,就被灰雾中探出的触手在空中捆绑住,被准确地洞穿心脏,再被勒碎了全身的骨头。


    穆勒:“卫先生,这件事当然得你自己完成了。”


    “有了这份意志,时跃在听命于我的同时,也会是你最乖巧的宠物。”


    穆勒再次摆了摆手掌,换上一副严肃的,皱着眉头的表情:


    “啊,关于我的资料,有一个地方,不准确呢。”


    “其实人类这脆弱的肉体,根本无法长期承受这来自诡域的魇瘴。”


    而人偶的五官,与罗伦斯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普通异能者,能吸收的力量一定是有上限的,也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集蓄异能。”


    卫不染眼睛微微一眯:“暹罗人袭击他的事,你知道?”


    “你单独来。”


    对于活得比花旗国建国时间还要长的穆勒来说,自然是有着诸多身份、诸多面孔。


    这里不是华夏境内,又驻扎着花旗国的军事力量。任何人,即使是异能者,一旦踏入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都不可能随意离开,更不能做出什么背刺行为。


    他顿了一下,又道:


    穆勒的助理将卫不染带进了围着铁丝网的军事管理区。


    “还有那些连篇累牍的琐事,那些弱智一样的人类,都让你觉得厌倦。”


    “罗伦斯这边的异能,当然应该归我。”


    无数的黑色纹路,沿着他苍白的皮肤向上延展,直至覆盖整个面部。


    与之相伴的,是骤然聚起的灰色魇瘴,是迷雾中挥舞的触手,以及似哭似笑的低吟。


    “以我对华夏人的了解,无论时跃多珍贵,发现真相的异控局都会对他处以极刑。”


    卫不染离开了。


    有人形,能说话,与真人无异的……怪物。


    穆勒颇有深意地点点头:“果然,你很清楚。”


    鲜血四溅。


    自打卫不染踏入这个管理区,穆勒就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这人的笑容依然十分爽朗,态度非常大方,看上去简直就是海报里走出来的完美中年领导人。


    卫不染:“……你们是打算让我独立完成移植?包括做出一个和时跃一样的人偶?你们没有人手支持?”


    有牵着手走路的,有路边坐着一起喝饮料的,有在湖边草地里光着脚跑来跑去的……


    穆勒:“怎么?难道卫先生对这些容器,还有怜悯之意?”


    “对于我这种活了三百年的人来说,要是没有这种圆球,只怕早已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这片岛屿虽然位于扶桑境内,却是花旗的驻军基地之一。


    “不是我选中了时跃,不是我饲养了他。”


    “而是……是他挑中了我,是他……养大了我这个SS级诡物。”


    语罢,触手分出无数触须,如成百上千把利刃般同时刺入穆勒的身体,开始了缓慢,准确,却足以留住人性命的切割。


    血雾弥漫,惨叫连连。


    在这监守严密、无人敢随意靠近的地下工事里,一场迟到许久的行刑,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 55 章   一更-相亲


    同一时刻。


    北都,异控局总部。


    时跃左手端着一杯卫不染熬的梨汤,右手点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报告。


    其实他今天可以不来异控局加班的。


    但不染说他有个实验要跑。时跃想着自己在家待着也无聊,不如去办公室把剩下的几份报告给审了。


    看着看着,手机响了。


    是老齐。


    不知道为什么,老齐的声音格今天听上去格外的和蔼。当老齐听到时跃这个点儿没在家休息,而是在加班时,居然义正词严地批评了他两句,让他要注意劳逸结合,说年轻人的心里不能只有工作,还是要抓紧机会享受生活的。


    时跃先是听得一头雾水,随后心里暗自打鼓:这多半是要派个什么不得了的任务了。


    不料,老齐说到最后,也没和他谈工作,反而只问他“周三的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就来家里吃顿饭。”


    时跃看了眼电脑上的行程表,老实道:“没安排。那我到时候和不染一起……”


    还没说完,老齐在那边急忙道:“不用不用,是我和沈姨想找你单独聊点事儿,你自己来就好了。”


    时跃:“……哦……”


    单独聊聊?


    虽说觉得有点奇怪,时跃自然还是答应了下来。


    异控局。


    被闹钟叫醒的时跃,打着哈欠爬起来,匆匆洗漱过,抓起钥匙出了门。


    时跃站起身:“咦?还挺快。我以为你的实验要跑到晚上呢。”


    估计是怕说清楚了自己会拒绝,还特意说得那么含糊不清!


    卫不染闭上眼,将手按在了镜面上。


    *


    果然,还没下筷子呢,不染的信息就来了。


    但不吃不行啊。


    他会哭,会笑,会冷会饿,会和其他孩子一样需要拥抱。


    相亲。


    卫不染:【哥,我出差提前结束了。今晚回家吃饭吗?】


    时跃理直气壮地回应:【吃啦!】


    时跃如约来到了老齐家。


    诡域内。


    卫啸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撕开了诡域的裂缝。


    一小时后。


    他将果盘放到餐桌上,看了眼挂钟:八点。


    他将混沌的残片喂给了儿子。


    豆浆不够浓,油条有点软。


    卫不染:“好。”


    时跃翘着唇角,美美喝了一口不怎么好喝的豆浆。


    那不是什么病症,更不是什么刺青。


    不过,他会活着。


    卫不染唤出了那面镜子。


    那之后,卫啸用尽自己的异能,给卫不染,或者说给卫不染体内的“混沌”,上了一道锁。


    时跃如此想着,快速回了一条:【被老齐抓来相亲了。太尴尬了。】


    恰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时跃一边关电脑收水杯,一边笑着道:“那是你厉害。”


    但,在有的诡域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残片。


    一股黑雾,将他的母亲骤然推翻在地,还弄断了她的四根肋骨。


    小朱:“咦?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据说是老齐拉他去的。我以为他一定会跟你吐槽呢。”


    如今,穆勒他们的“实验原理”,算是为他省去了许多繁琐的步骤。


    他认出来了这是什么——当世仅存的,能为人类所用的混沌碎片。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卫不染说,他需要亲自取一个样本,可能要周末才能回来。


    不仅有了呼吸,还变得更聪明,更敏锐,更加的……不像人类。


    “咦,小卫老师?你出差回来啦?”一出门,正好遇见了小朱。


    时跃家。


    时跃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后,溜去食堂,赶着早餐结束前买了一份豆浆油条。


    “我会以‘大团子’的身份,把他带进诡域,给他喂下你备好的‘药’。”


    他们给自己安排了一场相亲!


    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残片,便足以生出世间罕见的诡物,也足以……化作人类的血肉。


    卫不染从地板上站起身,用指尖碰了下花瓶里插着的莲花花苞。


    卫不染:“啊,我一开始想得有点复杂。上手之后发现……不过如此。”


    在自己消失之前,来亲眼看看时跃工作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对吗?


    数万年过去,曾经的混沌早已无迹可寻。


    他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样就够了。


    他的独子,年仅八岁的卫不染,身染重病。


    他找出来了。


    “正如你所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当年的卫啸,这位异控局最早的传奇人物,便偶然发现了这么一小块混沌。


    时跃以为还是小朱,没想到居然是卫不染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沈姨已经热情地迎上来,从他手里接过刚买的水果:“小时!快进来,坐坐坐。”


    虽说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才过去两天,诡域里已过去了数百日。


    卫不染又有了呼吸。


    耽于工作的卫啸,向来分不出多少时间给家人。


    而时跃,会接到卫不染意外身亡的消息。


    他当然知道时跃现在不在。


    他一度以为,这道疤痕意味着什么罕见的病症。


    剩下的,只有一小块流动的黑雾,以及眼底带着诡异红色的卫不染。


    镜子里的卫不染道:“哈啊,你这懦夫,放心去吧。”


    ……时跃一定会难过。


    出于某些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理,他不愿意告诉卫不染,“自己来相亲了”。


    时跃问了他两句关于样本的事,说着说着,便把“周三吃饭”这件事给丢在一边了。


    是混沌的力量。


    他正想告诉卫不染,下周三自己要去老齐家,卫不染先开口了:“哥,下周我要出趟差。”


    小朱挠挠头:“诶……估计是没顾上吧。总之,小卫老师,你要是听到啥情况,一定及时分享一下哈,我可太好奇了。”


    他从未后悔过这一点。


    卫不染唇角微微一扬,垂下了眼睛。


    他本应立即上交的。


    混沌被分开之后,方才有了天地。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天地生出万物与人类;残余的不清不浊浑噩之物,则化为诡域,将无数的执念与欲望育为诡物。


    当然,作为代价……


    但,卫不染强行破开了这道锁,


    呵。


    他其实早就想过如此操作。


    他会把这份力量悄无声息地渡给时跃。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小朱,凑到卫不染面前,神神秘秘地问:“时队今天去相亲,啥情况啊?”


    不是说老齐和沈姨想单独找我聊聊天吗?这屋里怎么这么多人?


    这些日子里,他仿着穆勒他们所说的原理,试验了无数次,想要在“不借助人偶”的前提下,找到延续时跃生命的方式。


    *


    【哥,吃早餐了吗?】


    周三的傍晚。


    只是没有找到具体的方法。


    在作为普通人的卫不染消失之后,作为诡物存在、由混沌吸纳了魇瘴重新铸就身体的“卫不染”,也会消失。


    唯一的,可行的,不需要时跃“更换身体”,甚至可以让他毫无察觉、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的方式。


    他用指腹按过照片上时跃的脸,轻轻舔了下嘴角。


    可惜,无力回天。


    卫不染微微一笑:“对。”


    同一时刻。


    卫不染再次道:“他没有告诉我。”


    这道锁,这道耗尽卫啸异能的锁,根本没有开锁的方法。


    他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他的顽强与韧劲,会支撑他走出伤痛,会让他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两日后。


    不染还在出差,家里自然是没有早饭的。


    “正因为是执念,所以,在我身灭之后,你还能存活一段时间。”


    他探出手,依次抚过展览柜里陈列的奖杯,奖牌,最后停在了照片上。


    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苍白、瘦小的儿子,戴着呼吸机,在做最后的抢救。


    没一会儿,手机又震了。


    那么小小一只,那么轻飘飘的,抱在怀里似乎都没有重量。


    镜子里的卫不染,这次和镜外的一样严肃,脸上不再挂着那阴暗疯狂的笑容。


    与此同时,“大团子”会将时跃带到诡域里,再将“混沌碎片”巧妙地喂给时跃。


    带着我留在他身上的标记,和一个陌生人言笑晏晏,眉目传情。


    直到三年前,他在诡域里吸收了无数的魇瘴,冲开了卫啸给自己下的“枷锁”,看到了完整的记忆。


    这身形颀长的青年,并未走进办公室,而是站在门口冲时跃笑了下:“哥,我这边好了。我们回家?”


    会健康地活着。


    两人对视着,对彼此的想法都一清二楚。


    八点了,时跃还在相亲。


    时跃愣了好几秒,慢慢回了一个:【啊,今晚不回家吃饭了。有点事,忙完了就回。】


    没一会儿,现场进展到了两位阿姨说个不停,两个年轻人盯着电视发呆的阶段。


    卫不染:“……相亲?”


    卫不染发了个笑脸回来,以及:【我很快就回来了。】


    许多年之后,荣誉等身的时跃,或许还会记得我,记得自己有过一个……温柔,体贴,很黏他的弟弟。


    *


    他唤醒了体内的混沌。只有混沌,能驱尽撕扯时跃的魇瘴,能为时跃夺回生机。


    混沌,执念的源头,魇瘴的起源。


    这份力量,足以消解时跃身为人类承受不了的魇瘴。而时跃自身的异能,又足以天然地形成“锁扣”,不至于让混沌反过来支配时跃。


    那里曾经有道黑色的疤痕。


    他可以做到了。


    镜外的卫不染先开口了。


    时跃满心尴尬,但又不能拂了人面子,只得客套而礼貌地和对方攀谈起来。


    此时,时跃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老齐和沈姨在做什么了。


    那个“卫不染”,成日都在时跃身边打转,自己却从未真正的出来过。


    许久之后。


    那是……自己曾经吞噬过“混沌”的证明。


    他狭长的眼睛半眯一下:“他没有告诉我。”


    “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


    刚挂了电话,卫不染推开了门。


    卫不染抬起手,手指自己的左脸颊上停留了片刻。


    良久,他关上灯,退出了办公室。


    卫不染坐在时跃住过的那间小屋子里,看着新采下来放在床头的莲花。


    只要有这道锁在,卫不染就对“混沌”,对“诡域”一无所知,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可惜……


    但……


    他拍了一张软塌塌的油条发过去,还附上一句:【还是你做的好吃!】


    这家伙这两天刚好到北都来送材料,估计又遇到了啥事要找自己探讨吧。


    “你是我强行封住的执念……”


    可他还是想来看看。


    当卫不染的母亲像从前一样,温柔地劝着儿子多吃一块肉时,他猛一抬头——


    他的母亲再也不敢拥抱他了。


    卫不染同往常一样,将水果细致地切成均匀的块状。


    沈姨指着沙发上的一位阿姨和一位年轻姑娘,喜滋滋地介绍着:“这是我老同学,今天正好带着孩子来看我,来,认识一下——”


    是小朱的:【时队,干啥呢?探头探脑.jpg】


    在时跃离开这片诡域后,大团子,连同诡域本身,都会化为乌有。


    只轻轻一触,花苞便无拘无束地绽放开。


    *


    镜子彻底消失了。


    “我也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他。”


    他会安排一场“意外”,足以让卫不染尸骨无存的意外。


    卫不染推开了时跃办公室的门。


    然后呢?他还想做什么?


    肌肤之亲?鱼水之欢?


    卫不染走到落地窗前,对着映在玻璃上的模糊影子,嘴角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我确实不会伤害他。”


    “我让他先体验一番何为人间极乐,再救他的性命,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伤害他。”


    第 56 章   二更-掉马


    老齐家。


    沈姨的老同学吃完水果,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剩下时跃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接受老齐和沈阿姨的“问询”。


    在老齐和沈姨轮番描绘了一番有家有口的美好景象以及盛赞那位相亲对象后,时跃憋红了脸,还是直接道:“齐叔,沈姨,我觉得……不合适。”


    老齐两口子愣住了。


    沈姨更是直接道:“哪儿不合适啊?我跟你说,小时,别看你现在条件好,你——”


    时跃:“性别不合适。”


    老齐手里的保温杯差点儿掉地上。


    沈姨更是倒吸一口冷气,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啥?”


    “……小时,你要是真没想法,咱也不着急,不必突然编出这么个理由……”


    时跃摇摇头:“不,不是编的。”


    的确不是编的。


    此前,时跃从未仔细想过这件事。


    但自从这两个月以来,好几次经历了春天特有的梦之后,他不得不去想这件事了。


    屋里早已不是自己清晨出门时的模样。


    “那个人啊……”


    这诡物……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


    时跃一听沈姨还没放弃,连忙道:“不不,不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会……将他拽回来,再用人类独有的歡愉之感,让他沉迷其中。


    他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抬腿上丨床,正正压在时跃上方。


    ……不对劲,不对劲。


    喜欢的人。


    卫不染的手再一挥——


    是诡物,是诡物抓住了不染,模仿了他的声音……


    卫不染和那双眼睛对视几秒,冷声道:


    “啊,对。”卫不染一边说着,一边用牙齿轻轻咬住了时跃的耳垂。


    是因为他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


    此时,房间里一捧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莲花落入了他的视线。


    “当时小时还说,现在他想吃啥,只要报个菜名,小卫一准给他做好了端上来……”


    时跃匆匆赶回了家。


    卫不染:“如果他没死,我怎么可能变成他的模样?怎么可能拥有他的记忆?”


    且不提梦里的对象为什么会是不染,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梦里的人,是男性。


    时跃:“……上课?”


    沈姨默不作声地一连吃了好些个荔枝以后,总算缓过些神来。


    时跃心中一惊,根本不及细想便冲进了屋子。


    卫不染仿佛再次看穿了时跃在想什么。


    “医生嘛,给病人治病,总是要收取代价的。”


    而是继续缚住他的手腕脚腕,让他的手被压在头顶,双丨腿被大马金刀地分开,扯向了相反的方向。


    带着奇异香气的浓雾里,仿佛有无数藤蔓在舞动。


    这句“心里有数”,其实完全是时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治好你们的代价,就是在你们濒死的时候,由我来吞噬你们——这之后,我会获取你们的能力,变成你们的模样,拥有你们的记忆。”


    在这样的焦躁里,他下了电梯,走到入户门前,正要开门——


    ……莲花?


    此时,卫不染的嘴唇已然离开时跃的耳畔。


    要做到惟妙惟肖,甚至连最私密的记忆都完全窃取,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诡物已经吞了那个人。


    他一挑眉毛:“你在想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要去吞掉卫不染?”


    ……糟糕,不染,不染在哪里?!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手环。


    可,那是不染哎,是自己弟弟哎。


    没关系,我会控制好的。


    卫不染欣赏着时跃的表情,嘴角浮起堪称残忍的笑:“他早已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无法辨认了。”


    偏偏这个时候,电视里的伦理长剧又放到了激烈的桥段。


    感受到时跃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几下,卫不染的眼角一弯,声音里多了些许愉悦:


    不是因为卫不染的舌丨尖正在他的耳廓上游走,也不是因为卫不染的手指撅住了他的下巴。


    他把保温杯搁在茶几上,探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种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不染……


    他瞥向时跃不着一缕毫无反应的身体,内心又是一阵烦躁。


    卫不染将下巴搁在时跃的肩膀上,如撒娇一般道:“抱歉啦,哥哥,我也不想捆住你的。”


    “还是说,那个八只触手的怪物形象会让你更有兴致?”


    时跃还是没说话,只死死地望着他。


    和大团子在诡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让人安心的亲近感,全都涌上心头。


    时跃竟用力扬起了脖丨颈。


    这速度……毫无疑问,比时跃见过的任何一种诡物都快。


    “你的异能被我完全压制了,你现在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卫不染笑了一下,黑漆漆的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一时间,客厅里没人说话了。


    怎么可能。


    卫不染的脸色暗沉下来,索性以一块黑色布条蒙住了时跃的眼。


    时跃的身体晃动一下,语气却很坚决:“不可能。”


    男主喊得更是惊天动地:“姐弟又怎样?你要欺骗你自己到什么时候?你真的能否认你对我的感觉吗?!”


    在时跃的脑袋快要砸到枕头上时,一根藤蔓迅速兜住他的后脑勺,待时跃的脑袋落定之后,再轻轻收回。


    难道懦弱还会传染不成。


    时跃:……


    “时跃,你应该很清楚,这种情况只可能发生在诡物吞噬了人类之后。”


    她看向时跃,声音平和了许多:“这,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吧,这也没啥。”


    一片灰暗,雾气弥漫。


    他侧过头,鼻尖碰着时跃的鼻尖,微启的唇瓣离时跃的不过毫厘。


    时跃:“……真的是你。”


    老齐和沈姨都沉默了。


    卫不染的手指摩挲着时跃脆弱的颈丨项,俯身丨下探。


    他一直在和我发信息。


    卫不染已走到了床边。


    ……烦躁。


    “我还有个老同学,我记得她儿子也快回国了,也是单身……”


    他明明已经回家了。


    时跃的心中一阵阵电闪雷鸣。


    就像血脉阻滞一般。


    沈姨:“你还记得上次来家里吃螃蟹,小时说太难剥了,是小卫给他一点点儿剥好放碟子里么?”


    “下次,要不要试着种些莲花?”


    时跃将手背到身后,试图化为随时可以出击的利爪。


    说罢,时跃飞快地抱起大衣套上靴子出了门。


    但……不对劲,不对劲。


    不管时跃此前再怎么稳住心神,此刻也不禁脸色骤变:


    是诡域,是碎片诡域。


    沈姨又剥了一个荔枝,突然神色一变:“老齐,你有没有觉得……小时和小卫,他俩的感情……有点过于好了?”


    只有被调低音量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一部狗血伦理长剧,不时冒出一句“不,你不爱他!你爱的是我!”这样的台词。


    他身体微微前倾,嘴唇落在时跃的耳畔,一边说话,一边往时跃的耳廓轻轻吐气:


    “可是,我又很担心,等下课还没上完,你就忍不住用斩.马.刀把我捅了个对穿。”


    以前这个诡域里,是没有莲花的。


    时跃:“……”


    时跃会躲开,会愤怒,会大喊,会斥责。


    纵使被如此对待,时跃也没有出声。


    只要他再稍稍前探,便能立刻封住时跃的唇。


    剩下老齐一边起身收拾果盘一边道:“哎,小卫回来得还挺快,这两人感情可真好……”


    见时跃不回答,卫不染再次轻笑一声,同时手轻轻一挥——


    他只是咬着嘴唇,直直地瞪着眼前的人。


    老齐盯着时跃的脸庞,倒是知道这孩子没撒谎,也不是在应付了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明白无误地宣布“自己喜欢男的”以后,他好像很难再斩钉截铁地去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一个会在有颜色的梦里,梦见男性的人,就别管自己叫直男了吧。


    时跃的心先是松快半秒,随即又被悬得更高:这真的是不染吗?


    “现在用上这副身体,能玩儿的花样就比较多了。”


    “你为什么想要种莲花?”


    “哥哥,没用的。”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对你这样做了。”


    “他死了。”


    沈姨和齐叔到底是过来人,看到时跃这个反应,顿时明白过来——这肯定是有心爱之人,但不好意思说呗。


    卫不染:“呵。到底是A级异能者。异能被封住,居然也能凭嗅觉辨识出诡物。”


    ……真奇怪。自己不过只是一缕执念,一缕由无法满足的欲丨望所形成的执念,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诡域!


    即使诡物再如何诡谲多变,彼时的大团子,那种真诚的,羞窘的,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感觉,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诡物对人的模仿是有极限的。


    雾气里,卫不染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


    卫不染的眼睛倏然睁大,板着时跃下巴的手力度加大了几分。


    沈姨啪一下关了电视。


    就像之前的哲罗鲑吞掉何叶之后,能变出何叶的形貌,拥有何叶的记忆。


    他近乎低喘着问:“哥哥,你没有躲开我……你是也在期待着吗?”


    时跃立在灰雾中,不再寄希望于异能爆发,而是静下心来思索此刻应当如何应对。


    “因为你会让我想到莲花啊……”


    他也不止一次推算过时跃的反应。


    卫不染原本漆黑的眼睛闪出异样的红光:


    “哥哥,我问你哦,你们人类会去相亲,是因为需要‘交丨配’吗?”


    但他还是觉得脑壳嗡嗡的。


    “不如,再教教我,你们人类最喜欢的‘交丨配’这件事,究竟要如何做?”


    无论他怎么调动异能,身体都毫无反应。


    时跃:“就最近吧。”


    时跃面色惨白,嘴里依然是那句话:“不可能。”


    时跃:“……”


    “不过……诡物的身体,稍不注意就会把你给玩儿死,没意思。”


    卫不染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动弹不得的时跃:


    就在时跃准备蓄力寻找卫不染的踪迹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然而……


    “你也好,卫不染也好,都是我从那个海滩上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女主正在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行!不行!我们是姐弟!我们不能做这种有悖伦常的事!”


    除了领口略微敞开,袖子卷到肘部以外,他依然可以算是衣冠楚楚。


    藤蔓捆住时跃的手脚,托住他的腰部,将他送到了床上。


    但……


    虽说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弯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去想,自己对不染到底是什么感情。


    卫不染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教过我——哦,不,你不是教过他,‘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吗,怎么你现在反倒不承认了?”


    咦?


    时跃的牙齿开始咯咯相撞,双眼和卫不染对视着,嘴里依然是那句:“不可能。”


    他的脸上再次现出阴森的笑:“你不是猜到了吗?我生前是医生。”


    顷刻间,周围的灰雾散去。


    是卫不染。


    “哥哥教了我那么多道理……”


    卫不染的嗓子哑了些,声音里的笑意也消失了。


    时跃直直望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发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染呢?不染怎么样了?”


    但其余的藤蔓并未散去。


    这种感觉,是死去的卫不染,是那个懦夫才会有的。


    纵然可以说,是因为不染也被大团子救过,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以及不染在听到自己讲述大团子时的微妙表情。


    时跃的喉咙一滑,嘴唇抖了两下:“……大团子?”


    卫不染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稍稍眯了一下:“因为气味?”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诡物,已站在时跃住过的那间小木屋里。


    上次自己和大团子说过什么?


    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履优雅地自浓雾中迈出。


    不会错的。


    时跃本能地侧过头,看向一步步走来、正在松开衬衫领口的卫不染。


    沈姨也喜笑颜开:“哎,男的也挺好,将来我又多一个干儿子,多热闹啊!”


    “不染今天出差回来了,这会儿还在家等我——我先走了啊。”


    沈姨一下来了精神,老齐也为之一振:“哦?你心里有数?你有喜欢的人了?”


    时跃:……?


    老齐哈哈一笑,拍着腿:“啊呀,那是我干涉得太多了。年轻人嘛,有年轻人自己的过法。”


    卫不染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与时跃视线相接,柔声道:“哥哥现在不说话,不蓄力,一定是在思考要怎么破局,同时正在仔细观察,面前的诡物究竟有什么弱点吧。”


    时跃望着那张精致的脸,不觉暗自骂了一声:这是什么操蛋的诡物,竟然仿得如此之像!


    他捏着时跃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怎么,吓到了?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没有躲避,而是迎合?!


    时跃听得越发尴尬,讪讪起身:“齐叔,沈姨,要没啥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太可笑了。


    老齐:“啊?”


    为什么诡域会出现在这里?


    他很清楚,“卫不染”,或者说大团子,说得没错。


    时跃仿佛缺氧一般,大脑一片混沌,耳朵连声音都听不太清了。


    一想到这四个字,时跃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大狗狗一般望着自己的眼睛。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他。


    但他的脸,却实打实地越来越红。


    卫不染被这双眼睛如此望着,只觉得内心像是被什么千斤重的物体给堵住了一般,又酸又涩,痛苦难当。


    可这怎么可能?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时跃,右手轻轻一扫——


    这诡物在说什么?它怎么可能知道我去相亲了?!


    这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


    大团子身上,那独有的,特殊的莲花香。


    “我以前只觉得小卫是个好孩子,兄弟俩感情真不错……可今天听小时这么一说,再倒回去这么一想……”


    在他的脑海里,自然不止一次想过此时的场景。


    “怎么?我以为你很喜欢这张脸呢。”


    卫不染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哥哥。”


    卫不染眉头一皱,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打了个响指——


    卫不染走到时跃面前,低头望着时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哥哥在教我的时候,一向毫无保留啊。”


    时跃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无法说出个子丑寅卯。


    时跃听得心头一冷。


    以及……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应该藏得好好的,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时跃只觉得头皮一麻,身体再次微微战栗。


    时跃的衣服,从外到内,全都变成了碎片。


    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在时跃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将他的手腕紧紧缚住,让他根本没有可能从腿包里摸出任何的武器。


    卫不染惊得瞳孔一缩。


    更完全超出他预料的,是时跃贴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不染。”


    “你就是不染。”


    “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染。”


    第 57 章   三更-执着


    卫不染缓缓抬起了身体。


    他的双眼已完全变为血红,苍白的脸上爬满黑色纹路。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愤怒:


    “我还没开始干,你怎么就傻了?”


    “我说过,卫不染已经死了。你弟弟已经死了!”


    “在你面前的,是吞噬了他身体的诡物——”


    “还是说,非要这样想,才能让你提起兴致?”


    目不能视、手脚都无法动弹、被死死压在下方的时跃,神色却比上方的卫不染镇定许多。


    他甚至没有发抖。


    他缓缓道:“你记得吗,何叶被诡物吞噬后,即使过了足足五年,我也能从诡物身上嗅出两种味道。”


    “可是……从你这里,除了莲花的气息以外,再没有别的。”


    “所以,你不可能是真的吞了不染。”


    “但你又知道不染的一切,甚至知道那么多细节。”


    “……我只能认为,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染。”


    时跃一边说,一边察觉出自己内心异常的平静。


    他甚至有一种“啊我怎么现在才明白这一点”的荒谬感。


    明明有那么多细节的。


    局促不安坐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细心为自己盖上毯子的动作。


    巴巴地望着自己吃饭的眼神。


    ……纵使形貌大不相同,那分明,都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染会成为诡物?为什么到了今天,又会表现得如此反常?


    时跃需要时间来整理和思考。


    可他根本没有余裕——


    因为,他堪堪说完,就被卫不染堵住了嘴。


    用嘴唇。


    这是一个吻吗?


    不。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是啃丨咬,是入侵,是肆虐。


    没有试探,没有安抚,只有以蛮力压迫着打开牙关,再粗暴蛮横地一阵搅丨动与吮丨咂。


    待卫不染终于肯抬起头时,时跃怀疑自己的嘴唇嘴角都破了,嘴里尽是苦涩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古怪味道。


    但他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倒无所谓似的一笑:


    “怎么?小破孩儿说不过我,发现自己不占理,就开始诉诸武力了?”


    “诉诸武力还不够,还要把我绑着?是担心没绑着手,我就能立刻把你给摔下去么?”


    “卫不染,你这都是跟哪儿学来——唔!”


    时跃控制不住地一声闷哼——


    他周身的几处要害,瞬间全被藤蔓给硬控住。


    时跃顿时不敢再出声。


    不但如此,他还得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呵。”


    时跃听见了卫不染的冷笑声。


    “你从哪里来的自信,认定你能分辨出诡物的不同气息?”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法根本不适用于SS级诡物?”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问话,还是因为藤蔓的动作,时跃的身体明显颤动了几下。


    “你以为我是A级?错了,A级只是我在你面前的伪装。”


    “你所看到的那些,那些,让你觉得‘可爱’的诸多动作,也全都是伪装。”


    卫不染再次低下头,将气息喷在时跃耳畔:


    “接受现实吧,时跃。”


    “卫不染已经死了。”


    “在你面前的,是诡物,是没有心,没有血液,没有情感的诡物。”


    藤蔓的游走愈发快速。


    时跃想要避开,想要逃走。却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无力的挣扎明显取悦到了卫不染。


    他的声音里渐渐又泛起笑意:“明白了吧,我不可能是他。他是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你很清楚。”


    他满意地看着时跃绷紧身体,宛如蓄足力量的弓。


    藤蔓将这把弓拉到了最满。


    终于,羽箭脱弦而出。


    藤蔓缓缓撤退了。


    卫不染垂着眼,气定神闲地涂抹两下,却并未体会到分毫的满足。


    为什么?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玷污他,弄脏他……


    是因为还不够吗?是因为仅仅用了藤蔓吗?是因为手下留情放过了后面吗?


    卫不染愈发的烦躁。


    偏偏这时,时跃还开口了。


    没有卫不染想象中的愤怒,没有他所期盼的哭腔,更没有他所等待的斥责。


    时跃的声音有些哑,但吐字依然非常清晰:


    “你忘了,我曾经教过你,即使是互相喜欢的人,即使躺在一起,只要对方不愿意,也不可以。”


    “不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什么?


    喜欢……的人?


    ……互相……喜欢的人?


    卫不染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他方才努力维系的那点云淡风轻早已不见踪影。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近乎咆哮着道:


    “你要我说几遍!我不是他!”


    “卫不染是谁?是时跃的弟弟!是乖巧,忠诚,是眼里只有时跃,是愿意陪着时跃一生一世的人!”


    “他是个人啊!”


    “他不会有触手,他不会变成怪物,他不会毫不眨眼地杀人啊!”


    他顿了两下,看着依然被蒙着眼的时跃,脸上露出凄然的笑。


    他放低声音,继续道:


    “而我,我是什么呢?”


    “我是无法满足的欲丨念,是丑陋得令人作呕的怪物,是……”


    “是杀了很多,很多人的诡物。”


    “时跃,你在追查的那个诡物,就是我。”


    这一次,卫不染终于看见,蒙在时跃眼上的黑色布条,逐渐被湮出痕迹。


    泪水,最终透过布条,沿着时跃的脸颊往下滑落。


    时跃哭了。


    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哭。


    卫不染先是一阵恍惚,随后觉得空空如也的胸膛一阵剧痛,痛得他快要无法维持人形。


    他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撑在床上,强撑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所以,厌弃我吧。”


    “厌恶我,唾弃我,丢开我……”


    “毕竟……我只是一个…… 诡物……”


    是的。


    放弃我,憎恶我。


    我……不值得。


    从来就不值得。


    卫不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一半已变成诡物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他回到了那小小的窝棚。


    他动了动手指,将芒草小怪唤了出来。


    这些小家伙,全都仰着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卫不染疲惫地闭上眼,给小怪们下着最后的指示:


    “药……已经喂给他了。”


    “再过两分钟,他会睡过去。”


    “你们……照顾好他。”


    “我是SS级诡物……这个诡域在我死后还能撑一会儿……”


    “等他醒后……送他离开……”


    离开。


    忘记。


    不要再有留恋。


    别了,哥哥。


    我爱你。


    卫不染的手垂到身侧。


    一阵风吹过。


    他的身体,化为了一缕烟。


    *


    时跃是在轻微的“咔嚓咔嚓”声里醒过来的。


    醒来时,他手腕脚腕的藤蔓都已被松开,身体上还搭着薄薄一张毯子。


    周围一群芒草小怪,都探着个小脑袋在看他。


    见时跃醒来,一只小怪比划着小胳膊道:快跑,快跑。


    另一只小怪扑上来:大团子,逃走了。你快跑,不要再被抓住了。


    时跃沉默着坐起身,拿起床头的替换衣服套上。


    大团子逃走了?


    发完疯之后躲起来了?


    时跃匆匆迈出了小屋。


    地上的芒草小怪们赶快聚在一起,摆出个箭头指向“往来之门”的方向,显然是在督促时跃“快走”。


    然而时跃并没有按照箭头走。


    他反倒停在原地,往四周看去。


    小怪们着急了,甚至开始叠罗汉,一个叠一个地堆起来,直到堆出半个时跃那么高:你怎么还不走呀?快走呀!


    时跃蹲下来看着小怪们:“他去哪里了?”


    小怪们打了个哆嗦:你,你,你是还要去抓它吗?


    时跃沉默一秒,道:“我要先带他回家。”


    小怪们突然间都安静了,傻愣愣地盯着时跃。


    足足过了好几秒,这些小家伙才齐齐晃动小胳膊: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快离开。


    时跃心底泛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他正色道:“我今天无论如何,也会把他找出来,带着他一起回家。”


    小怪们再次沉默了。


    直到有一只最小的,“咔”一声哭了出来:找不到,找不到!大团子,没了!消失了!


    时跃心底的那股不安,骤然变成一张网,将他从头到脚的困住,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强令自己稳住心神,继续问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一边速速掏出大捧流金砂摆在芒草小怪们面前,再次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小怪们瞅着那闪闪发光的流金砂,出于本能地跳下来,一边抱住流金砂一边呜咽,抽泣着告诉时跃:


    大团子,昨天当着它们的面,变成了一股烟。


    大团子之前说过,它昨天就会死。


    所以,大团子已经死了。


    时跃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锤下,锤得他胸口一闷,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但他只是闭了闭眼,逼着自己提起一口气,摇摇头道:


    “不会的。”


    “他是这里的主宰诡物。”


    “诡域还在,所以……他不可能已经死了。”


    小怪们抱着流金砂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大团子说了,它是SS级,所以,它死了之后,诡域还能撑一会儿。它还说,要趁着这个时间,让你赶紧走。所以,你赶紧走吧。


    时跃站了起来。


    他的嘴角稍稍向上一提,低声自语道:


    “又是SS级诡物的特性?”


    “卫不染,你可真能唬人啊。”


    “一会儿说因为是SS级诡物,所以味道不一样。一会儿又说因为是SS级诡物,所以哪怕死了也能维持住诡域。”


    他咬着牙,几乎是恨恨道:“你真当我会信?!”


    他一面说,一面散出无数流金砂,循着星光的引导,朝着与“往来之门”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时跃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诡域里找了多久。


    他看见了数次光影变幻,经历了数个昼夜交替。


    这诡域远比他此前所想的还要广阔。


    大团子——不,卫不染在这里种了成百上千种药材,有许多都长得奇形怪状,时跃根本猜不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时跃在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药草田间路过,看到了整整齐齐的支撑杆,简单大方的棚架,闪闪发亮的水渠……


    毫无疑问,这都是不染的作品。


    不知道不染为了种出这些药草,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当时跃走累了坐下休息时,那些锲而不舍跟着他的芒草小怪就又围了上来。


    时跃会和它们聊天。


    比如,他会问,“你们知道大团子为什么要种这么多药吗?”


    小怪们就不住点脑袋:大团子说过,它喜欢的人受伤了,它要用药救他。


    时跃还会问,“你们是生在这片诡域的吗?”


    小怪们不住摇头:不是哦。我们是大团子请回来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团子说,它的诡域里住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这个人类自己吃饭会寂寞,所以希望我们去陪这个人类!


    时跃又会问,“大团子不种地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小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大团子会用一个大锅,使劲熬药!


    大团子会躲在窝棚里发呆!还会悄悄哭!


    大团子会去你住过的屋子,把你用过的东西都摸一遍!


    哦哦,大团子还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把眼睛摘下来放在窗户上偷偷看你!


    时跃:……倒也不必如此详细。


    休息够了之后,时跃就会站起身,继续走,继续找。


    然而,一无所获。


    直到时跃几乎走遍整个诡域,又回到了那间屋子。


    屋外种的蓝色小花,由于长久无人料理,现在都蔫蔫地趴在地上,甚至连叶子都有些打卷了。


    屋里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连毯子都就那样扔在一旁;之前卫不染摘下来的莲花,也依然安静地盛开。


    ……安静地盛开?


    原本困乏交加几乎要瘫在地板上的时跃,一下跳起来,冲过去端详着那束莲花。


    没错,水粉般清丽的花瓣,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


    而花瓶里的水早已干了。


    时跃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他顾不得芒草小怪们叮嘱他“吃点干粮”的呼喊,箭一般冲向了那片莲花湖。


    他往外搜索的时候,自然是路过了莲花湖的。


    当时只觉得清香阵阵,荷叶芬芳。


    但他不敢,不愿,不忍多看。


    在他没有察觉卫不染的气息后,他就快步离开了莲花湖。


    如今,如今想来……


    时跃直接淌进湖里,踩着软泥,扒拉着莲叶,心如擂鼓,一处都不肯放过地细细查看着。


    依然没有那独特的莲花香。


    时跃望向了湖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纵身一跃,朝湖心深处潜去。


    湖心的景象与外界大不相同。


    幽冷,阴暗,盘根错节的根须……


    仿佛外面那天朗气清的农家景色都是幻影,只有这黑不见底的湖水里,才是诡域真正的模样。


    时跃只觉得寒意入骨,冻得他四肢都快僵直。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就是这里了。


    他终于沉到了湖底。


    不透光的黑。


    耳畔流过的不是水声,而是低低的哭泣声。


    时跃从腿包里掏出了最后一把流金砂。


    点点金色,在漆黑如墨的湖水里打着旋,最后缓缓沉降在同一个地方。


    时跃拖着快要被冻僵的身体,手指卡在淤泥里,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


    流金砂落下的地方,依然只有一片黑。


    什么都没有。


    时跃红着眼,咬着牙,将右手变为利爪形状,直直戳丨入泥浆。


    他摸到了一点什么。


    细小,纤弱,


    他合拢手指,将这纤细的物件,万般小心地从泥浆里挖了出来。


    这果核一般大小的物件,洁白,通透,如玉如冰。


    那形状……


    宛如一颗缩小了无数倍的,人类的心脏。


    第 58 章   一更-真相


    凌晨四点,异控局总部。


    加班到半夜的小顾,惊奇地发现,时队来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时队只穿了件单衣,抱着个什么东西,从车上跳下来就一路冲进了异控局的大楼,直奔地下的特殊诡域去了。


    这个……时队是又收容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吗?


    为什么会急成那样啊?


    *


    时跃一头扎进诡域,抖着手,将那枚小小的心脏埋在了静谧的湖水里。


    在他讲这枚心脏从淤泥里捞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东西还活着,但快要死了。


    他如冰玉如的润白外壳上,细细一看,嵌入了无数灰色的细丝。


    而且这细丝,还在缓慢增长。


    见过无数诡物的时跃,凭直觉便知道:一旦细丝将这颗心脏完全包裹住,那这原本就渺茫得近乎虚无的生机,便彻底断了。


    时跃连责备自己没有最快时间找到这颗心脏的余裕都没有。


    他将这枚小小的心脏捂在胸口,径直赶往他所唯一知道的,能让诡物恢复生气的地方。


    *


    净化一枚食梦螺,需要十天。


    让狮鹫养好伤口,需要一个月。


    那让一颗心重新跳动,需要多久?三个月?半年?


    要是再贪心一点,让这颗心慢慢长大,又需要多久?十年?三十年?


    时跃不知道。


    将心脏仔细埋好之后,他又把自己从莲花湖里薅出来的莲花种在了旁边。


    大嘴鹈鹕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照例张大了嘴——


    时跃一把捉住它的嘴,脸上一丝笑都没有:“大嘴,你要是敢碰这些花,我就把你拔了毛烤了做成肥料。”


    大嘴鹈鹕:!!!


    好、好凶!


    人家不尝了还不行嘛!


    鹈鹕哭泣着跑走了。


    疲惫不堪的时跃从湖水里淌出来,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没一会儿,黑白相间的滚滚,抱着它心爱的铁笋过来了。


    它看着面色发青的时跃,小心翼翼地把手上那根铁矿石磨成的笋递到时跃面前:“人类,你贫血了吗?要不要吃点儿铁?”


    时跃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滚滚便坐到时跃身边,团成一个毛球球,等着时跃来撸它。


    时跃伸手搂住软乎乎的滚滚摸了摸,突然心中一动:“滚滚,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郊野公园?”


    滚滚啃了一口笋:“滚滚不知道哇。”


    “滚滚本来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睡大觉,突然有一团黑影把我绑起来了。”


    “那个黑影跟我说,过两天会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类来找你。要是你以后想要有吃不完的铁,你就跟这个人走。”


    时跃再次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原来如此。”


    滚滚:“唔?”


    时跃:“……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说着说着,时跃头靠着滚滚睡了过去。


    时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了“啪嚓啪嚓”的声音。


    是人类的脚步声!


    时跃一下醒过来,唤道:“不染!”


    然而,走过来的人并不是卫不染。


    是老齐。


    齐局长的神色格外的憔悴,眼眶也是红的。


    时跃揉着眼睛想要站起来,不料老齐反倒先蹲下来了。


    他蹲在时跃对面,手按着时跃的肩膀,嗓子都是哑的:


    “小时……”


    “小卫他……不染他……出事了。”


    今天上午,研究所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卫老师独自驾车出行,结果……


    车当场就燃了,毫无生还可能。


    当老齐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弄错了,因为昨晚小时还告诉自己,不染回家了,在家等着他。


    不但如此,小朱早上也说,昨晚在时队的办公室门口看到小卫了,没想到小卫出差提前回来了。


    然而,研究所那边说,卫不染连机票都没买,一直都在荒山野岭做采集;异控局的监控也显示,那个时间点,根本就没有人走进异控局。


    老齐到底是见过魂魄,见过执念,见过地缚灵的B级异能者。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


    昨晚和时跃发信息的,在时跃门口徘徊的,并不是卫不染本人,而是他的……一抹执念。


    卫不染,在身体消逝的一瞬间,最后的愿望,是回来看看时跃。


    再一想到昨晚小时隐隐表现出来的,“我有喜欢的人”,老齐只觉得心里更痛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和时跃说这件事。


    *


    待老齐艰难地说出这个消息后,时跃转为拍着老齐的肩:


    “齐叔叔,你相信我,不染没有死。”


    “不染是遇到一点事,但他会回来的。”


    老齐心痛地看着时跃,看着他满是红血色的眼睛和发青的脸庞,心道这孩子怕是昨天就感到了什么,现在人已经傻了。


    卫不染又没有异能,怎么可能从那样的大火里活下来?


    时跃盯着老齐,心说如果现在自己告诉他,自己刚刚把不染种在了湖里,说不定哪一天不染就从里面长出来了——老齐多半不会信吧?


    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疯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在诡域里不眠不休了数日,又摸了半天藕种了半天莲花、自制力已几近崩溃的时跃,一咧嘴,神经质地笑了出来。


    他嘴上在笑,眼里却在掉泪。


    他抹着眼泪,还在不住劝老齐:“齐叔,不染真的没事,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他真的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老齐看到时跃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小时这分明是受打击过大,完全傻掉了啊。


    *


    尽管老齐让时跃休假一段时间,可时跃哪里休得住。


    他每天上午都会一头扎进诡域,看看湖里今天有没有长出一个小不染。


    结果当然是没有。


    他所唯一能确定的是,那颗心脏,在湖水的冲泡下慢慢恢复了一丝生机。


    但这点儿生机始终不曾再滋长。


    不管时跃来看它多少次,对着它说多少话,这枚心脏都非常沉得住气,简直像一颗铁了心不愿发芽的种子。


    而每天下午,虽说时跃手上暂时没有任何公务,他还是会回到办公室,再次详细调查暹罗的那一系列案件。


    除了暹罗的几桩案子以外,时跃此时已经听说,花旗的异控部部长,还有他们的A级异能者,以及几位有头有面的人物都离奇失踪了。


    时跃有种直觉:这些“失踪案”,和暹罗的事件一样,都是不染做的。


    其实他此前便已判断出,会做出这些事的诡物,一定是处于一个被严重激怒的状态下。只是他当时无法想象,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高阶诡物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它的愤怒。


    现在,他差不多弄清楚其中的关联了。


    将不染的异常反应”和“时跃的突发事件”都串在一起,不难看出,那次莫名的海啸,就是一切的起点。


    如果真的只是天灾,不染不会如此愤怒,不会滥杀无辜。


    唯一的可能性——海啸,是人为的。


    就像当年颂恰在碎片诡域造出一场场地震一样,有人造出了那场海啸。


    不同于颂恰的是,这帮人做得非常干净,事后异控局没有发现一丝半毫的迹象。


    但不染发现了。


    或许在那场海啸里,不染就已经变成了大团子,变成了世所未闻的SS级诡物。


    身为最高阶的诡物,不染当然可以获取人类难以取证的信息。


    他发现了。


    然后杀了所有相关的人。


    而这件事,就成了拷在不染心头的一把锁。


    当时跃理清楚这一点时,他将头埋在臂弯里,低声道:“傻瓜……这个……傻瓜……”


    *


    新年过去了。


    春节也过去了。


    万物复苏。


    诡域里虽然没有四季,但时跃会从外界带来当季的蔬果。


    因此,就连笨笨的大嘴鹈鹕,也会知道:嘎嘎,是春天来啦!


    于是,诡域里跑跑跳跳的猫猫狗狗们,都会比以往更活泼,就连那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永昼之树”,结出来的果实都更多一些。


    这小小的世界里,处处都透着鲜活。


    独独湖水里的心脏,没有丝毫动静。


    但这并不妨碍时跃继续每天来看它,来对它说话。


    一转眼,初春也过去了。


    清明节的这一天,时跃和老时一起,给妈妈扫墓。


    待老时和妻子说过话之后,时跃道:“老时,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妈妈说,你先回?不用等我。”


    老时早就从老齐那里知道,不染不在了。


    他也隐隐察觉到,不染在自己这个儿子心里面,不是一个“同住在一起的弟弟”那么单纯的地位。


    既如此,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时跃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孩子……大概有些话不愿意对自己说,只愿意对他妈妈说吧。


    想到这里,老时抱了一下时跃,只道:“等下估计要下雨,记得撑伞。”


    老时走了没多久,果然开始下雨了。


    春天的丝丝细雨,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沾湿了墓碑。


    时跃没有撑伞。


    他坐在母亲的墓前,看着她的照片,跟她絮絮叨叨地聊着家常。


    他说,之前和我一起来看你的那孩子,今年来不了。我也不知道他明年能不能来。


    不过,哪怕他明年也来不了,后年也来不了,我也会等他。一直等他。


    说着说着,时跃的嗓子有些哽咽。


    他轻咳一声,说妈你别担心,我其他都挺好的……


    正说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问话声:“您好……”


    时跃擦了下眼角,转头一看:


    是撑着大黑伞的一男一女。


    两人约莫四五十岁,略有银白的头发打理得非常整洁。


    两人皆穿黑色,是分外考究的黑色西装,配着没有粘上一点泥水的同色皮鞋。


    女人道:“请问,这是林月女士的墓吗?”


    时跃站起身:“家母林月。两位是有什么事吗?”


    这两人当即悲喜交加,对着时跃诉说起来。


    原来,这两人竟是林月最后一次出任务时,从诡域里救出来的人。


    他们当年死里逃生后,没在华夏待多久,就移民去了花旗。


    这次,他们回华夏探亲,想着无论如何要来祭拜一下当年的救命恩人。


    对于这样的请求,时跃自然不能拒绝。


    他退到一旁,看着两人恭敬地献花、鞠躬。


    祭拜之后,那挽着发髻的女子看向时跃,喃喃道:“你就是时跃啊……”


    她突然一笑:“你妈妈,当年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呢。”


    时跃一皱眉:“什么?”


    男子也靠了过来:“是啊,她趴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嘴里喊的就是‘跃跃’。”


    时跃已觉得不对,当即就要出手——


    可男子已将那柄大伞罩在了时跃头上。


    雨水被隔断。


    一股强烈的、能让人心神涣散的味道迅速弥漫开。


    是松弛神经、降低反应速度、削弱认知能力的吸入式药物,剂量是普通人用的数倍。


    即使时跃受过训练,也一阵阵头晕目眩,手脚都无法自如运用。


    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个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笑吟吟地发问:“时队长,想看看你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吗?”


    第 59 章   二更-守护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


    时跃确定自己听过,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那男子推了下眼镜,周围的一切便换了个模样。


    墓地,细雨,全都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灰色与黑色斑驳交杂的森林。


    是……诡域?


    那个声音继续道:“时队长,这是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利用诡物,将人类大脑里储存的‘记忆’,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让人沉浸式地体验他人的经历。”


    “时队长对此一定不陌生吧?”


    “我们曾经提过,未来可以让调查员大范围地穿戴这个装备,以此解决传统录影器材无法在诡域中使用的问题——时队长,对此想必还有印象。”


    虽说时跃现在的脑海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但他还是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那个花旗异控部的,那位激情满满,一说话就像是在演讲的异控部部长,穆勒。


    ……时跃的思绪停滞了好几秒,方才艰难地意识到:


    为什么穆勒不但敢暗算我,还敢暴露自己的声音?


    另外……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时跃晕得想吐,身体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周围的影像。


    *


    这段影像,是这一男一女二十年前的经历。


    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背着个牛仔布的背包,脸上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正埋着头,在灰暗的雾气里奔逃。


    随着男子一抬头,能看出前方有人正带着他们,正在为他们指路。


    那个人……


    瘦削,高挑,扎着马尾,手里一把特制的机关弩。


    迷雾中,一只利齿獠牙的兽型诡物,咆哮着朝她扑来——


    还未曾近身,便被她一箭射穿胸口。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迹,回过头,声音清朗,大方,有力而坚定:“再坚持一下!前面有地方是安全的,可以稍作休息!”


    时跃的心脏先是冻住了一般,随后开始失序地疯狂跳动。


    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妈妈……


    是他的母亲,是林月。


    正如林月所说,这一男一女又艰难地往前跑出一截路后,便看见一间垂垂欲倒的小屋。


    林月踢开门,安排两人进去,又简单讲了两句为什么此地是安全的。


    说罢,林月让他们切勿离开,便自行去前方探路了。


    这一男一女,将那背包抱在胸口,沿着墙根坐下,拿出林月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大口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男的停顿下来,悄声问女子:“包里的东西,她是不是看到了?”


    女子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旧版人民币的一角,担忧道:“肯定是看到了吧。当时我去扯这个背包,里面肯定啥都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一脸忧惧:“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了,肯定知道我们在印假钞……”


    男的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女的用手捧住脸:“这下真完了……”


    “咱俩本来有头有脸的,连移民的资格都批下来了……”


    “结果这是犯了什么霉运,偏偏落到这什么,什么‘诡域’里来。”


    “就算活着出去了,那女人也是公家的人,肯定一转眼就告发我们了,我们……我们这后半辈子……”


    说着说着,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坐牢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去花旗了,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男的又灌了一口水,阴恻恻道:“那就……别让她告发。”


    女的道:“那怎么可能,她可不像那种用钱能收买的……”


    男的打断她的话:“谁说收买了?让她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说话,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的一愣:“……什么?”


    她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不行,这又不是在外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男的不耐烦道:“之前我们不是打听清楚了?这个什么‘诡域’,有一个边界脆弱的地方。只要她把我们带到了那里,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在我们出去之前……想点儿办法……”


    “这诡域里那么多猛兽,连尸体都能吞得干干净净。”


    女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好歹……救了我们……”


    男的“嗤”了一声:“你自己选,是要留下来吃牢饭,还是要去花旗吃牛排。”


    半响后,女的道:“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待林月回到这间小屋时,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了。


    林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道:“休息好了吗?再往南走五公里,应该就能出去了。”


    一男一女站起身:“好,我们还能走。”


    *


    周遭的雾气渐渐转淡。


    兽类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远。


    这对那女的脸上皆是喜色:“终于,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林月依然冲在前面。


    猝然间,女子“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开始痛呼:“救命,糟糕……好痛啊……”


    林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之色。


    那女子继续痛唤道:“我的肚子……好痛……宝宝……糟糕……”


    男子跪在她身边,急急问道:“是不是孩子……天啊,你流血了!好多血!”


    林月眉宇之间的犹豫消失了。


    一个女性对于女性的天然怜悯,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疾步奔过去:“你怀孕了?别急,先躺着别——”


    话未说完,刀刃已刺入她的腹部,还用力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刃,从后逼近,在她颈间重重割过。


    鲜血奔涌。


    林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唯恐她还能动,甚至一人抬手一人拽腿,将她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向了咆哮声最密集的雾里!


    两人捡起林月落下的机关弩,不停脚地继续逃走。


    最后,男人回了下头,


    他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头颅,从雾里滚了出来。


    男人笑了。


    他对女人说:“这下安全了!快走!”


    *


    时跃的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却变为了红色。


    这就是真相?


    我妈妈,我最爱的妈妈,当年竟是这样死的?


    不是死于与诡物的搏斗,而是……而是被人……


    那样的,那样的惨死……


    这是,穆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如何,时队长,是不是很惊心动魄的真相?”


    “时队长,我再为你补充一些细节。”


    “你面前的这两人,来到我们花旗之后呢,将这段经历还添油加醋地吹嘘了出来。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闲到找到这两人?”


    “靠着这段经历,他们从异控部的外宣部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从此过得风调雨顺……”


    “而你呢?时队长?你和你的父亲,是在怎样的痛苦里,度过了这二十年?”


    “时队长,你要不要停下来想一想,你所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所以为的正义,真的都得到了伸张吗?”


    在这近乎蛊惑的声音下,时跃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一个个的人。


    毒打卫不染的中年男子,如今不过是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过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被迫经历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终生都不会忘记那来不及睁眼的小小生命。


    被换掉生命的小姑娘,那丢失的生命,再也无法被找回来。


    将尸体用作不堪器具的白人,迄今毫发无伤,说不定又劝着多少姑娘签下了“移植合同”。


    ……


    这,正义吗?


    这,公平吗?


    我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我所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来实现你心中的正义……”


    “时队长,你看,你面前这两人……”


    “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却能不知羞耻地站在你面前,站在你母亲面前,炫耀他们今日的一切……”


    “时队长,你只要抬起手,一下戳穿他们的胸……”


    “你便可以用他们的血,告慰你的母亲……”


    “你母亲,那位令我都钦佩不已的女士……不该是那样惨淡收场……”


    是的,不应该,不应该。


    她应该快乐地活着,应该在局里忙忙碌碌地写报告,应该和父亲一起观察新捕捉的昆虫,应该在最美的晚霞里悠闲地散步,应该一边听我说我和不染的事,一边狡黠地看着我……


    她……不应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时跃的右臂轰然变为利爪,猛然抬到空中——


    骤然间,左手腕一股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仿佛钢针直接刺入他的后脑,让他被药物所控制的神志瞬间清醒不少。


    他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了左手腕:


    那里,那曾经被大团子的触手强行勒出黑色疤痕的地方,如今浮出一圈黑影。


    隐隐约约的,时跃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


    “哥哥,你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在她遇害的那天……


    一阵天旋地转。


    时跃发现,自己站在了异控局的特殊诡域里。


    在那棵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永昼之树下,是林月。


    她看到了自己,笑着朝自己招手:跃跃。


    ……是了,我知道了。


    在她遇害的那天,那个晚上,我不是在做梦。


    我是……由她最后的执念所引导着,来到了诡域。


    时跃快步跑向了母亲。


    他的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妈妈,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杀你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我却没能果断地了结他们。


    时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8岁孩童。


    以至于林月要俯下丨身体,才能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怎么哭成了这样呀?”林月抱住了他。


    时跃呜咽着:“妈妈……对不起……”


    “那些坏人……那么多坏人……”


    “我想……我想杀了……都杀了……”


    林月轻叹一声,牵着小时跃的手,带着他在这片诡域里慢慢地走。


    “跃跃,你还记得吗,妈妈跟你讲过一个老虎的故事。”


    “这只老虎啊,很威风很威风,被称作‘虎大王’。”


    “有一天,它看到一个坏人,在打骂一个好人。”


    “它很生气,就把坏人吃掉了。”


    “好人感谢它,赞美它,为它画了威风凛凛的画,写了称颂它的诗文。”


    “老虎很得意。”


    “又有一天,它又看到一个人,在和另一人争吵。”


    “它就把其中一个人吃掉了。”


    “剩下的那个人,依然感谢它,赞美它,然后快速逃走了。”


    “再后来,它看到路边走着一个人,它拦住了这个人——”


    “这人又恐惧又害怕,问它:‘虎大人啊虎大人,我又不曾害人,不曾骂人,为何你要吃我?’”


    “老虎说,‘你今天虽没有打人,但你身后有着棍棒,定时要去打人;你今天虽没有骂人,但看你神色匆匆,定时要去与人纷争。既如此,倒不如我先吃了你,省去那些腌臜!’”


    “这人急道:‘这棍棒只是充作扁担,方便我上山砍柴!至于我神色匆匆,那只是想要早点进山,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老虎怒道:‘我管你这个那个!总之,我现在腹中饥饿,人肉又是如此美味,我定要吃了你!’”


    “于是,‘嗷呜’一声,老虎把人吃了。”


    “自那以后,山林间再也没有虎大王,只有一只被人恐惧、憎恶、避之不及的恶虎。”


    讲完这个故事,林月再次蹲下,面容严肃地看着小时跃:“跃跃,你明白了吗?”


    “异能者的能力,犹如猛虎。”


    “倘若为私欲而用——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借口为其包装,最终,都只会养出恶虎,养出凶兽。”


    “越是强大的老虎,越需要用规则予以束缚。”


    “因为……”


    “没有谁,没有人,能没有‘欲望’。”


    “一旦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最强大的异能者,会堕为最凶恶的诡物。”


    时跃咬着嘴唇,再次不住流泪。


    林月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小时跃的眼泪,柔声道:“跃跃,妈妈跟你说过,最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最勇敢的人,不是去否认黑暗的存在,而是敢于去照亮这黑暗……”


    林月将小时跃拥到怀间:“就像诡物里有万分凶残的凶兽,这世上也有无可救药的坏人。”


    “但……跃跃,这世上也还有更多,更多,值得你去保护,去珍惜,去信任的人。”


    她稍稍松开怀抱,刮了下小时跃的鼻尖,微笑着:


    “你要是选择给他们带来光芒,那就要牢牢记住——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小时跃挂着眼泪鼻涕地点了点头。


    林月捧着他的额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跃跃……”


    “勇敢地……散发光芒……”


    *


    时跃像是从冰窟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不停哆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诡域的影像已然消失了。


    这里还是那片墓地。


    雨更大了些。


    那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如今跌坐在地,满身泥泞哀嚎不断。


    自己的右臂还是利爪模样,正要刺破他们的胸膛。


    而其他墓碑前面,有一些前来祭扫的人正不安地看向这边,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始了拍摄。


    时跃逼着自己将右臂变回原状,再用拘束绳捆住两人,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是,我是时跃……地址是八泉山公墓……”


    “这里有两个外籍华人,涉嫌故意杀人……对,已经控制住了……”


    第 60 章   三更-回家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


    时跃确定自己听过,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那男子推了下眼镜,周围的一切便换了个模样。


    墓地,细雨,全都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灰色与黑色斑驳交杂的森林。


    是……诡域?


    那个声音继续道:“时队长,这是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利用诡物,将人类大脑里储存的‘记忆’,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让人沉浸式地体验他人的经历。”


    “时队长对此一定不陌生吧?”


    “我们曾经提过,未来可以让调查员大范围地穿戴这个装备,以此解决传统录影器材无法在诡域中使用的问题——时队长,对此想必还有印象。”


    虽说时跃现在的脑海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但他还是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那个花旗异控部的,那位激情满满,一说话就像是在演讲的异控部部长,穆勒。


    ……时跃的思绪停滞了好几秒,方才艰难地意识到:


    为什么穆勒不但敢暗算我,还敢暴露自己的声音?


    另外……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时跃晕得想吐,身体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周围的影像。


    *


    这段影像,是这一男一女二十年前的经历。


    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背着个牛仔布的背包,脸上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正埋着头,在灰暗的雾气里奔逃。


    随着男子一抬头,能看出前方有人正带着他们,正在为他们指路。


    那个人……


    瘦削,高挑,扎着马尾,手里一把特制的机关弩。


    迷雾中,一只利齿獠牙的兽型诡物,咆哮着朝她扑来——


    还未曾近身,便被她一箭射穿胸口。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迹,回过头,声音清朗,大方,有力而坚定:“再坚持一下!前面有地方是安全的,可以稍作休息!”


    时跃的心脏先是冻住了一般,随后开始失序地疯狂跳动。


    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妈妈……


    是他的母亲,是林月。


    正如林月所说,这一男一女又艰难地往前跑出一截路后,便看见一间垂垂欲倒的小屋。


    林月踢开门,安排两人进去,又简单讲了两句为什么此地是安全的。


    说罢,林月让他们切勿离开,便自行去前方探路了。


    这一男一女,将那背包抱在胸口,沿着墙根坐下,拿出林月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大口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男的停顿下来,悄声问女子:“包里的东西,她是不是看到了?”


    女子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旧版人民币的一角,担忧道:“肯定是看到了吧。当时我去扯这个背包,里面肯定啥都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一脸忧惧:“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了,肯定知道我们在印假钞……”


    男的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女的用手捧住脸:“这下真完了……”


    “咱俩本来有头有脸的,连移民的资格都批下来了……”


    “结果这是犯了什么霉运,偏偏落到这什么,什么‘诡域’里来。”


    “就算活着出去了,那女人也是公家的人,肯定一转眼就告发我们了,我们……我们这后半辈子……”


    说着说着,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坐牢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去花旗了,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男的又灌了一口水,阴恻恻道:“那就……别让她告发。”


    女的道:“那怎么可能,她可不像那种用钱能收买的……”


    男的打断她的话:“谁说收买了?让她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说话,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的一愣:“……什么?”


    她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不行,这又不是在外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男的不耐烦道:“之前我们不是打听清楚了?这个什么‘诡域’,有一个边界脆弱的地方。只要她把我们带到了那里,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在我们出去之前……想点儿办法……”


    “这诡域里那么多猛兽,连尸体都能吞得干干净净。”


    女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好歹……救了我们……”


    男的“嗤”了一声:“你自己选,是要留下来吃牢饭,还是要去花旗吃牛排。”


    半响后,女的道:“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待林月回到这间小屋时,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了。


    林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道:“休息好了吗?再往南走五公里,应该就能出去了。”


    一男一女站起身:“好,我们还能走。”


    *


    周遭的雾气渐渐转淡。


    兽类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远。


    这对那女的脸上皆是喜色:“终于,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林月依然冲在前面。


    猝然间,女子“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开始痛呼:“救命,糟糕……好痛啊……”


    林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之色。


    那女子继续痛唤道:“我的肚子……好痛……宝宝……糟糕……”


    男子跪在她身边,急急问道:“是不是孩子……天啊,你流血了!好多血!”


    林月眉宇之间的犹豫消失了。


    一个女性对于女性的天然怜悯,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疾步奔过去:“你怀孕了?别急,先躺着别——”


    话未说完,刀刃已刺入她的腹部,还用力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刃,从后逼近,在她颈间重重割过。


    鲜血奔涌。


    林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唯恐她还能动,甚至一人抬手一人拽腿,将她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向了咆哮声最密集的雾里!


    两人捡起林月落下的机关弩,不停脚地继续逃走。


    最后,男人回了下头,


    他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头颅,从雾里滚了出来。


    男人笑了。


    他对女人说:“这下安全了!快走!”


    *


    时跃的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却变为了红色。


    这就是真相?


    我妈妈,我最爱的妈妈,当年竟是这样死的?


    不是死于与诡物的搏斗,而是……而是被人……


    那样的,那样的惨死……


    这是,穆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如何,时队长,是不是很惊心动魄的真相?”


    “时队长,我再为你补充一些细节。”


    “你面前的这两人,来到我们花旗之后呢,将这段经历还添油加醋地吹嘘了出来。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闲到找到这两人?”


    “靠着这段经历,他们从异控部的外宣部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从此过得风调雨顺……”


    “而你呢?时队长?你和你的父亲,是在怎样的痛苦里,度过了这二十年?”


    “时队长,你要不要停下来想一想,你所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所以为的正义,真的都得到了伸张吗?”


    在这近乎蛊惑的声音下,时跃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一个个的人。


    毒打卫不染的中年男子,如今不过是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过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被迫经历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终生都不会忘记那来不及睁眼的小小生命。


    被换掉生命的小姑娘,那丢失的生命,再也无法被找回来。


    将尸体用作不堪器具的白人,迄今毫发无伤,说不定又劝着多少姑娘签下了“移植合同”。


    ……


    这,正义吗?


    这,公平吗?


    我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我所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来实现你心中的正义……”


    “时队长,你看,你面前这两人……”


    “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却能不知羞耻地站在你面前,站在你母亲面前,炫耀他们今日的一切……”


    “时队长,你只要抬起手,一下戳穿他们的胸……”


    “你便可以用他们的血,告慰你的母亲……”


    “你母亲,那位令我都钦佩不已的女士……不该是那样惨淡收场……”


    是的,不应该,不应该。


    她应该快乐地活着,应该在局里忙忙碌碌地写报告,应该和父亲一起观察新捕捉的昆虫,应该在最美的晚霞里悠闲地散步,应该一边听我说我和不染的事,一边狡黠地看着我……


    她……不应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时跃的右臂轰然变为利爪,猛然抬到空中——


    骤然间,左手腕一股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仿佛钢针直接刺入他的后脑,让他被药物所控制的神志瞬间清醒不少。


    他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了左手腕:


    那里,那曾经被大团子的触手强行勒出黑色疤痕的地方,如今浮出一圈黑影。


    隐隐约约的,时跃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


    “哥哥,你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在她遇害的那天……


    一阵天旋地转。


    时跃发现,自己站在了异控局的特殊诡域里。


    在那棵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永昼之树下,是林月。


    她看到了自己,笑着朝自己招手:跃跃。


    ……是了,我知道了。


    在她遇害的那天,那个晚上,我不是在做梦。


    我是……由她最后的执念所引导着,来到了诡域。


    时跃快步跑向了母亲。


    他的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妈妈,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杀你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我却没能果断地了结他们。


    时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8岁孩童。


    以至于林月要俯下丨身体,才能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怎么哭成了这样呀?”林月抱住了他。


    时跃呜咽着:“妈妈……对不起……”


    “那些坏人……那么多坏人……”


    “我想……我想杀了……都杀了……”


    林月轻叹一声,牵着小时跃的手,带着他在这片诡域里慢慢地走。


    “跃跃,你还记得吗,妈妈跟你讲过一个老虎的故事。”


    “这只老虎啊,很威风很威风,被称作‘虎大王’。”


    “有一天,它看到一个坏人,在打骂一个好人。”


    “它很生气,就把坏人吃掉了。”


    “好人感谢它,赞美它,为它画了威风凛凛的画,写了称颂它的诗文。”


    “老虎很得意。”


    “又有一天,它又看到一个人,在和另一人争吵。”


    “它就把其中一个人吃掉了。”


    “剩下的那个人,依然感谢它,赞美它,然后快速逃走了。”


    “再后来,它看到路边走着一个人,它拦住了这个人——”


    “这人又恐惧又害怕,问它:‘虎大人啊虎大人,我又不曾害人,不曾骂人,为何你要吃我?’”


    “老虎说,‘你今天虽没有打人,但你身后有着棍棒,定时要去打人;你今天虽没有骂人,但看你神色匆匆,定时要去与人纷争。既如此,倒不如我先吃了你,省去那些腌臜!’”


    “这人急道:‘这棍棒只是充作扁担,方便我上山砍柴!至于我神色匆匆,那只是想要早点进山,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老虎怒道:‘我管你这个那个!总之,我现在腹中饥饿,人肉又是如此美味,我定要吃了你!’”


    “于是,‘嗷呜’一声,老虎把人吃了。”


    “自那以后,山林间再也没有虎大王,只有一只被人恐惧、憎恶、避之不及的恶虎。”


    讲完这个故事,林月再次蹲下,面容严肃地看着小时跃:“跃跃,你明白了吗?”


    “异能者的能力,犹如猛虎。”


    “倘若为私欲而用——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借口为其包装,最终,都只会养出恶虎,养出凶兽。”


    “越是强大的老虎,越需要用规则予以束缚。”


    “因为……”


    “没有谁,没有人,能没有‘欲望’。”


    “一旦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最强大的异能者,会堕为最凶恶的诡物。”


    时跃咬着嘴唇,再次不住流泪。


    林月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小时跃的眼泪,柔声道:“跃跃,妈妈跟你说过,最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最勇敢的人,不是去否认黑暗的存在,而是敢于去照亮这黑暗……”


    林月将小时跃拥到怀间:“就像诡物里有万分凶残的凶兽,这世上也有无可救药的坏人。”


    “但……跃跃,这世上也还有更多,更多,值得你去保护,去珍惜,去信任的人。”


    她稍稍松开怀抱,刮了下小时跃的鼻尖,微笑着:


    “你要是选择给他们带来光芒,那就要牢牢记住——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小时跃挂着眼泪鼻涕地点了点头。


    林月捧着他的额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跃跃……”


    “勇敢地……散发光芒……”


    *


    时跃像是从冰窟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不停哆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诡域的影像已然消失了。


    这里还是那片墓地。


    雨更大了些。


    那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如今跌坐在地,满身泥泞哀嚎不断。


    自己的右臂还是利爪模样,正要刺破他们的胸膛。


    而其他墓碑前面,有一些前来祭扫的人正不安地看向这边,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始了拍摄。


    时跃逼着自己将右臂变回原状,再用拘束绳捆住两人,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是,我是时跃……地址是八泉山公墓……”


    “这里有两个外籍华人,涉嫌故意杀人……对,已经控制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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