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级诡异的错误驯养方式》 1、队长 北都。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偏偏有铃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时跃顶着一头乱发,从他的狗窝里伸出一只手,抓过响个不停的手机,闭着眼睛清了清嗓子:“喂?” 听筒里传来副局长老齐的声音:“小时,有案子。” 时跃顿时钻出被窝坐直身体:“领导。” 老齐继续道:“两名死者,怀疑和诡物有关。” “刑侦他们正在走协同流程,等着我们异控局去现场支援。” * 二十分钟后,时跃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套了件还没来得及送去干洗店的飞行员夹克,开着自己的suv直奔现场。 他在异控局的门口停了一脚,将原本留在队里值班的新人小朱给捎上了。 小朱长得高大方正,今年刚毕业,算是时跃的嫡系师弟——都是警校异能特别班的学生。 还在学校的时候,小朱就听过时跃的名字: 从14岁开始,就因为“异能突出”接受异控局的训练,16岁直接升入异能特别班,两年修完课程,毕业三年就成为“异常生物调查与控制局”最年轻的副队长…… 如此种种。 自然而然的,小朱对时跃是崇拜不已。从来到异控局的第一天开始,这家伙便是看到时跃就两眼放光、甚至忍不住要傻笑的状态。 今天也不例外。 小朱钻到副驾,将抱在怀里用保温袋包好的包子和豆浆放到饮料架上,神色又紧张又激动:“时队,吃包子。” 时跃瞥了眼还在冒热气的包子,先道了声谢,再道:“你吃过了?” 小朱拼命摇头:“没没没,等着您一块儿呢。” 他一面说,一面帮时跃将吸管插进了豆浆里。 时跃腾出右手,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又抓了个包子放进嘴里。 包子确实不错,皮薄馅香。 他又看了眼正抓着包子大快朵颐的小朱,提醒道:“别吃多了。” 小朱一抹嘴:“嗯嗯?时队您不够吗?没事我的都给您……” 时跃摇摇头:“不是,不用给我。你自己别吃多了。” 小朱不解地眨巴着眼。 时跃:“……会吐。” 小朱:??? * 车停到了案发小区。 刑侦已经封锁了现场。远远看到时跃他们来了,负责的刑警赶紧过来准备交接。 刑警走到时跃面前,看着这张不过二十来岁的面孔,眉头无意识地跳了跳,舌头在牙齿上咂了咂,还是带着几分尊敬地开口:“时队,我是赵立安,叫我老赵就成。我来介绍下情况——” 最开始是接到报警,一名男性声称“我哥死了”,“有东西从他肚子里钻出来”。 等警察赶到现场,确实发现了惨不忍睹的一具尸体。 “这之后……”老赵打开了执法记录仪的屏幕,“这之后,都录下来了。” 视频很清晰。 能看见地面血迹斑斑,横躺着一具被开胸剖腹的男尸。 一个身材瘦小、半身赤裸、胸口全是血的年轻男人,像是精神已经崩溃了,坐在尸体旁边,抱着身体不断低语“怪物,怪物钻出来了……” 他似乎听不见警察在问什么。在警察反复询问数次之后,他仓惶地看向镜头,张大了嘴。 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嘶”的吐气声。而他的肚子上的皮肤开始剧烈起伏,像是里面装了什么活物一般。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过十来秒。 警察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就听见“嘭”的一声—— 他的肚子,从中间裂开了一条血淋淋的缝。 在他绝望的尖叫声里,血缝不断扩大。从血缝当中,缓缓探出一柄“镰刀”——这镰刀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边缘带着粗糙的锯齿。 正是这些锯齿,活活割开了血肉。 尽管警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举枪便射。 “砰砰砰”! 子弹竟未能在这“镰刀”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足足半米长的“镰刀”破腹而出之后,微微颤动几下,滴着血水停留了几秒,便又缩了回去。 瘦小男子此时已完全没了声音。这人,或者说这尸体的腹腔,被镰刀彻底撕裂开。 透过记录仪的镜头,能看见里面连内脏都没有了,就是一个空空的血窟窿,哪里有什么带锯齿的半米长镰刀?! 播完这段视频,老赵心有余悸地点了根烟: “这玩意儿……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我们不知道那是啥,也不知道要怎么捉……” 在认清这不是常规的杀人案件后,他立刻向上做了报告。很快,这个案子就被转给了“异常生物调查与控制局”—— 一个成立于二十年前、据说专门调查“异常生物伤害事件”的组织,独立于任何政府机构,无论是调查方法还是审讯手段都和公职部门大相径庭。 但老赵没想到,这位前来协助调查的支队副队长,竟然这么年轻。 这面孔,说是大一大二的学生都完全不违和。 这样小的年纪,能接住这么诡异的案子吗? 时跃似乎并未注意到刑警探寻的眼神。他看着定格的视频,神色自然:“没事,我们见过。” 见过许多。 老赵:“……?” 这年轻人也太镇定了吧? 时跃:“确实是‘诡物’,只是具体形态还不确定。” 他戴上手套,对老赵点点头:“放心,交给我们就行。” 又嘱咐小朱一声“带好呕吐袋”,时跃便伸手捞起警戒线,迈进了现场。 老赵吐了口烟,拧着眉头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不敢完全放心,跟在后面再次进了现场。 * 小朱果不其然地吐得翻天覆地。 在小朱接连不断的呕吐声里,时跃一脸镇定地蹲在了两具尸体旁。 被锯齿状利器从内往外切开的腹腔,消失不见的人体内脏…… 时跃微微眯了下眼睛,鼻端稍微动了动—— 在浓烈的血腥气里,还夹着食物的腐臭气,以及虽然微弱、但绝不可忽视的诡物气息。 但,究竟是什么诡物,会将人如此的开膛剖腹? 时跃站起身,扫视着两室一厅的房屋。 小客厅中间的饭桌上,摆着一瓶开了盖、还剩下一半的啤酒,十来个空空如也、只有碗底沾着几粒花椒辣椒的碗碟。 他的视线在孤零零的酒瓶上多停留了几秒,又四下找了找,并未看到其它空瓶。 吃了十来碟夜宵,只喝了半瓶酒? 时跃若有所思地向卧室走去。 两间卧室各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以及用来做直播的简易装备——时跃看过资料,两名死者是亲兄弟,生前都是做直播的,还都是吃播。 卧室没开窗户。空气里,除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以外,还有残留的油腻味道。 走到桌边一看,桌下堆着好几个塑料袋,里面胡乱放着吃光了的外卖盒。 除开外卖盒,桌上也散放着开了封的食品包装袋——无一例外都是空的。 从散落的单据来看,这些外卖和速食品都是新近购买的。 看上去,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吃、吃、吃…… 是这两位吃播真的有这么敬业? 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时跃皱着眉头,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回想着各类诡物的信息,一边循着那微弱到几不可查的气息,在满屋的垃圾里仔细翻找着。 恰在这时,终于吐完第二轮的小朱,白着一张脸也跟了进来,羞惭地表示:“对不起啊时队,我……我没忍住。” 正在翻垃圾的时跃:“正常。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都这样。” 听到时跃的安慰后,小朱振奋了一些:“时队,您是在找诡物的线索吗?我和您一起!” 时跃:“不用。你现在的异能等级还感知不到这种程度的痕迹。” “你可以做另一件事——” “找到这两个人的直播,看看回放,提炼里面的关键信息。” 小朱立即精神百倍:“好!” * 死去的兄弟俩都在24小时内做过探店吃播。 个头瘦小的弟弟去的是一家平价披萨店。从回放里,能看到他一口气吃了两个十二寸的披萨,三桶鸡翅,四盆意面,两份牛排,以及零星小吃无数。 他并没有因为这分量惊人的进食流露出任何的痛苦或者抗拒,反而一直面带喜色,吃得十分投入。 小朱一边看视频,一边小声道:“这怎么做到的啊?是吃进去就偷偷吐吗?” 留言区里也能看到同样的质疑声。但下面有观众答复“你看这个拍摄角度,不可能做小动作”“我看过那些假吃的,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如果是假吃,早就被举报下线了”。 小朱把视频放到最大,盯着主播的嘴部、手部仔细看了许久,最后困惑道: “按照我们学过的微表情课程,这人是真的在吃,而且吃得很爽。” “可是……怎么做到的呢?就算胃部撑到极限,也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啊。” “要不,请技术科看看这个视频的真假?” 时跃摇摇头:“不用。你再往前查,看他们的直播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个风格,特别是早期的直播。” 小朱捧着手机鼓捣半响,随后激动地抬起头: “有发现!” “我找到几条两个月以前的——主页上已经删了,但恰好有其他人录过。” “两兄弟最早是做手工艺直播的,做出来的小东西卖相并不好,直播间非常冷清。” “半个月前,他们突然开始做吃播了。因为吃得特别香,特别多,怎么吃都不会发胖,还请了观众现场监督有没有作假,所以一下就有流量了!” “更奇怪的是,最早的手工艺直播里面,兄弟俩都有些胖,双下巴很明显那种。但改做吃播后,他俩反而瘦了几圈,双下巴都没了!” “这两周,两人差不多每天都在直播探店,直播间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了昨天,已经有厂商找到他们让带货了。” 时跃沉思片刻,道:“找他们带货的,是不是一款叫‘微醺时刻’的啤酒?” 小朱诧异道:“真的!真的是这个!时队您怎么知道的?” 时跃应道:“外面桌上那孤零零的半瓶酒,就是这个牌子——你再查一下视频,他们在直播里有没有喝过酒,或者酒精类饮料。” 几分钟后,借助ai完成搜索的小朱再次一脸惊奇:“所有的吃播里,他们都没有喝过酒!哪怕去撸串儿都没有喝酒,只喝了汽水。” 时队又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一点的?! 时跃没顾得上继续给小朱答疑解惑。 他刚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了自己寻找的物件—— 一个仿古小木盒。 小木盒只有扑克牌盒那么大小,做工粗糙,夹在一堆杂物里毫不起眼。 但就是这个盒子,上面所附着的气息,和尸体里的诡物气息“一脉相承”。 时跃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便利贴。 这种最常见的浅黄色便利贴上,写着清隽工整的一行字:“满意的话,请给我们好评!” 这是……? 时跃脑海里转过几个念头,手指夹起便利贴,问小朱道:“在你看来,这个字条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朱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时队为什么会这么问,只能老实答道: “这个,看上去是外卖或者网购一类的,那些卖家特意写的留言条吧。”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卖家也够寒酸的,连个好评返现给红包都没有,就这么一张小黄贴——” “不过,虽然这留言条很简陋,这笔字写得倒是真好看。” 小朱早年被父母按着学过好几年硬笔书法。此刻他一看,就能看出这位“卖家”,一定是在练字上下过苦功夫的。 时跃并未注意到小朱后面在说什么。 在听到小朱和他想法一致、也认为“这是卖家的留言条”时,他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主播惊人的好胃口,不停进食却越吃越瘦,滴酒不沾的日常习惯,以及凶案现场的半瓶酒…… 诸多零星碎片,一块块地拼在了一起。 片刻后,时跃晃晃手中的盒子,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没错,是网店。” “有人在网上公然贩卖诡物,恰好被这两兄弟买到了。” 听到时跃的推论,小朱再次目瞪口呆,过了好几秒才道:“在网上,贩卖诡物?!这这这,这个卖家,也太,太……” 小朱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时跃替他把话说完整了:“太穷凶极恶,太不知死活。”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张小纸条再次端详:“必须尽快找到这个‘卖家’。” 在对方卖出更多的诡物、引起更多的伤亡之前。 * 同一时刻。 华夏西南边境地区,某村落。 一位单薄瘦弱、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端正地坐在桌前,用最便宜的签字笔,在黄色便利贴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满意的话,请给我们好评”。 写完之后,他将字条一张张地贴进他方才捆扎好的货物上,再一件件的打包。 待一地的货物都收拾好了,少年连打了两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看了眼挂钟:凌晨五点。 他是三点起床的,已经在这间库房工作了两个小时,早已困顿疲乏。 但他并没有去休息,甚至没有埋头打个小盹。 他反而从抽屉里掏出一张单据,逐一核对起来。 “油炸牛肝菌,两件,已打包。” “手工干豇豆,一件,已打包。” 他默念着,同时在单据上不停打勾确认。 很快,每件物品后面都多了个整齐得犹如印刷体的小对勾。 只有一样除外—— 在“塑形丸,五件”这一栏后面,是个留白。 少年将单据收好,再次打了个哈欠,起身匆匆朝厨房跑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晦气鬼 “时队,您要的酒!” 小朱一路飞奔,将他方才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一提啤酒递给了时跃。 在门口叼着烟的老赵,看得满脸震惊:酒?这位年轻的队长,在这个时候,吩咐下属去买酒?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时跃自然注意到了老赵的面色。 他没有特意去解释,而是神色如常地取出一罐啤酒,一面抠起拉环,一面对小朱和老赵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地中海沿海的小国,叫‘奥鲁姆古国’?” 两人皆是摇头。 时跃道:“这个国家曾经遍地黄金,比古罗马都要富饶。” “他们的贵族,其奢靡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古罗马。” “古罗马的贵族,为了尽情享受宴席里的美味,会在吃下食物后再吐出来,以腾空胃部吃得更多。” “这个奥鲁姆古国的王公贵族,也想不受拘束地享用食物。” “他们不愿意肮脏地呕吐,也不能忍受身材的走形。” “他们找到了一个更‘聪明’的办法。” “他们会吞下一种特殊的‘药丸’,这种药丸能让他们随心所欲地进食,可以沉浸在食物的美味里一刻都不用停下来,而且完全不会长胖。” “这种药丸唯一的劣势,就是服用之后,不管之前多么喜爱美酒佳酿,都会变得非常讨厌‘酒’,甚至闻到酒味都会作呕。” “也就是这点不便之处,才让这种药丸没有大肆流行开,只在小部分本身就不嗜酒的贵族当中盛行一时。” 时跃说到这里时,老赵已经实在忍不住,眉头死死拧着,插话道:“时队长,这个小故事,和我们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时跃神色镇定:“有关系。” “因为这些贵族们吞下的‘药丸’,其实是种‘虫卵’。” 虫卵! 老赵惊得差点没衔住嘴里的烟,小朱倒是恍然大悟。 时跃继续说着:“这种虫卵,在宿主体内发育为幼虫后,会代替宿主吞下一切食物。” “与此同时,这些幼虫会分泌出必要的营养素让宿主维持体能,同时分泌激素,不断放大宿主通过进食所获取的快感。” “但,幼虫在发育成熟以前,无法忍受‘酒’。” “它们也会通过激素,让宿主避开‘酒精’。” “如果宿主不慎饮用了酒类,幼虫就会陷入短暂癫狂,提前撕开宿主的肚皮,结束这次寄生。” 小朱的脸再次白了,老赵则是从难以置信转为了半信半疑。 时跃没有再多解释什么,转而直接将啤酒倒进尸体的腹部窟窿。 老赵不禁黑着脸喊出声:“时队!这不合——” 话未说完,先看见尸体腹腔部位凭空冒起一股股的黑雾。 时跃脱掉夹克扔在一旁,撸起衬衫袖子,半跪在地,对着黑雾伸出了双臂。 转瞬之间,他的手臂被一层淡青色的鳞甲状物质覆盖住,犹如套了一层铠甲。 他将双臂探入雾中,脸部原本柔和的线条都绷紧了,眼睛更是黑得发亮。 那专注的、完全无视外物的神情,清晰无比地表达出:我在做正事,不要打扰我。 老赵不得不把未出口的“不合调查程序”吞进肚。他只能侧头问小朱:“你们时队在做什么?” 其实小朱也没见过。但他还是自信答道:“时队在用异能。” 老赵:……? 好正确的废话。 半分钟后,时跃手臂往后用力一拽——赫然扯出一柄弯曲的乳白色“镰刀”! 老赵顿时瞪大了眼:这不正是记录仪录下来的那诡异物件吗?这到底是藏在哪里的? 时跃站起身,稳住步子上身前倾,再拽住那镰刀猛一发力—— 伴随着一阵阵令人不适的嘶嘶声,一只巨型蚰蜒,或者说看着像蚰蜒的怪物,从黑雾里蠕动而出。 它身躯庞大,甫一出现便占满了整个狭小的客厅。它身体分节,通体灰白,每一节身体都分出两只细长带刺的步足——而时跃手里抓住的“锯齿镰刀”,其实是它头顶部的触角。 它身体的最后两节,犹如白蚁蚁后的腹部那般骤然隆起,形成足有一人高的橄榄型球体,球体表面的薄膜撑得发亮,变成半透明状。 老赵倒吸一口凉气,已然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枪对准了怪物。 时跃却比了个“镇定,不要开枪”的手势。 这被时跃拖出来的怪物昂起上半身,口器冲着时跃开开合合,无数步足在墙壁上不停抓出道道深痕,大有要扑过来撕掉时跃的意思。 然而它的后腹部太过臃肿,在这狭窄的地方根本难以前进。它堪堪向前爬行半步,腹部便被墙角挤出一角凹陷。透过这透明的凹陷处,甚至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各式碎骨。 随着它的爬动,一股股令人掩鼻的腐烂味道不知道从什么缝隙散发出来,在空气里迅速弥散。 时跃瞥着怪物的腹部,补了一句:“这就是它代宿主吃下去的东西,还没消化完呢。” 在恶臭的刺激下,小朱再一次忍不住要吐。 就连老赵都一阵阵的反胃。 时跃的脸色也不太好。他“啧”了一声,干脆迈步上前,左手再次揪住“锯齿镰刀”,同时右手以异能蓄力,对准怪物的复眼部位迅速挥出! 砰! 一记利落的右直拳! 这连子弹都打不穿的丑陋怪物,头部瞬间碎出无数细小裂缝,绿色的浆体从破裂处不断渗出。 怪物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时跃再次“啧”了一声,从绑在腿部的随身包里掏出个黑色小布袋,对着怪物将口袋一抖—— 只见数点淡金色的颗粒,从布袋里闪闪飘落,纷纷扬扬落到怪物四周。 很快,光点已将怪物包裹了起来。 原本体积硕大的怪物,不断变小、变小……直至缩成一枚黑色果核大小。 金色光点此时也拧在了一起,如同一道绳索。 时跃左手做了个“抓”的动作,光点便捆着“果核”,送到了时跃手边。 时跃再迅速从腿包里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黑色瓶子,旋开瓶盖,将“果核”塞入瓶中。 他如法炮制,从另一具尸体里同样拽出另一只虫,收进了瓶中。 时跃晃晃黑色瓶子,对小朱道:“e级诡物,‘暴食虫幼虫’,清理完成。” 小朱的眼睛都要冒出星星了,忙不迭地点头。 三观都被震碎了的老赵则是微微张着嘴,不太理解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时跃又对老赵道:“赵哥,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工作之一——清理‘诡物’。” 老赵盯着他手里的小瓶子,脑子木了好一会儿,心里跑过无数个问题:诡物是什么?从哪儿来?之前都躲在哪里?为什么一开始我们什么看不到,但时跃却能把它给揪出来?最后的收容又是怎么做到的? 但转念一想,对方就算一五一十地回答,那答案多半也是自己听不懂的。 于是,这位方才还在心中对时跃诸多怀疑、满心不信任的老刑警,干脆利落地收起枪,诚恳问道:“时队,我们这边还能配合做点儿什么?” 时跃道:“确实有。” “很明显,这两个人完全不了解暴食虫,否则绝对不会去喝酒。” 被“暴食虫”的激素所控制着,这两人已经本能地避开各种酒精饮料。但这种本能,在“带货实现的收益”面前,被刻意地忽略了。 为了能带货,他们一定是强忍着不适,勉强喝下了半瓶酒。 那半瓶酒,足以让幼虫彻底发疯。 稍作解释后,时跃给出结论: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诡物,而只是在网络上购买了一种‘药物’。” 老赵一脸震惊:“网……购?” 这么危险的东西,竟然是网购得来的? 说实在的,若不是刚才他亲眼看到了时跃清理诡物,恐怕他现在根本不会把时跃说的话当真。 时跃点点头:“对,网购。” 他找出方才那带着字条的小盒子,将自己的推论一五一十告诉了老赵,请他们刑侦尽快锁定卖家,避免出现更多受害人。 老赵毫不含糊地答应了:“我这就去安排!” * 诡物收容完成后,异控局这边的工作是对收容物进行分析研究,不需要再留在现场。 此时天光乍亮,时跃打了个哈欠,和小朱一起下楼离开。 他刚想拉开车门,小朱已经抻着脖子大声道:“时队,我有驾照——我来开车吧。” 虽说两只暴食虫幼虫是最低的e级,但它们躲在了“诡域”。小朱知道,在现实空间直接捕捉藏在诡域的物体,对异能的消耗非常大。 时跃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副驾,拿起早上还没喝完的豆浆又灌了几大口。 他看了眼驾驶座上有些不安的小朱,道:“挺镇定的,第一次出现场有这个表现,已经很好了啊。” 小朱没想到自己怂成这样还能被夸,激动得差点把油门一脚猛踩下去。 他说了声谢谢时队,又赶紧提了个问题以表示自己的勤奋好学爱思考:“时队,这些暴食虫受到刺激才会撕裂宿主——那如果不刺激它们,它们就会一直这么吃下去?” 时跃:“对。直到它们发育成熟,足以来到现实世界自行觅食。” 小朱:“那……到时候那些宿主……” 时跃:“自然是被成虫吃掉了。” 小朱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期盼老赵他们的追查速度能快一点。 * 清晨六点。西南某村落。 几个才从麻将桌下来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往家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在冷飕飕的风里点了根烟,惬意地吸了一口。那状态,一看就是昨晚的手气很好,没少赢钱。 旁边三角眼的男子看着他手里的烟,羡慕道:“哟,这烟!代哥的烟都越来越有档次了啊。” 旁边的女子插话道:“代哥不光牌桌上手气好,最近的生意也好啊——肯定赚了不少吧。” 这名叫代有成、被称为代哥的中年男人并不否认,而是美美吐个烟圈,给其他人依次散了根烟过去。 三角眼接过烟,又道:“代哥现在是不是还得回去着急发货?你生意那么好,肯定有好多货要装——” 三角眼知道,最近代有成和村子里的其他几家人一起搞了个网店卖土特产,定好了每天早上由快递来各家收件。 代有成嗤笑一声: “不用。” “装货发快递什么的,那个晦气鬼就能做了。” “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都装完了。” 代有成的老婆田金桂,一位头发染成焦黄的女人,接过话道:“我们留着那倒霉家伙吃口饭,总得让他帮忙干点儿活不是?” 三角眼忙道:“那怎么能叫‘让他帮忙’呢。那是让他早早体验生活哈。人家城里不是讲素质教育么?代哥,嫂子,你们这也是素质教育啊!” 代有成和田金桂都哈哈笑起来:“对,对。素质教育。” 说话间,几人在岔路口分开了,各自往家走去。 走在后面的、才来村子没几天的一个小年轻,悄声问三角眼道:“晦气鬼是啥子意思?是他的儿子吗?不是说他儿子都住到城里面去了吗?” 三角眼摇摇头:“不是,是老代他外甥,脸上有块好吓人的疤,经常遇到些怪事,都说那是个晦气鬼丧门星。” 小年轻有些不解:“他外甥?那为啥子跟着他?” 三角眼压低声音,语气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老代的姐姐、姐夫,两年前都被那个晦气鬼克死了。晦气鬼没有别的亲戚,老代就成了晦气鬼的那个什么,什么——对,‘合法监护人’,晦气鬼的遗产就归他管了。” “他姐姐一死,他马上在村里头新修了二层楼,买了车,还给自己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找了个漂亮对象。” “他还说这是他做生意转了运——骗谁呢。分明是把他外甥的钱都拿来用了。” “不光如此,”三角眼挤挤眼睛,声音更低了,“你听说了吗,过两年村里要征地,国家要补偿我们——这个补偿款,按每家每户的人头算。” “这个老代,找人把他外甥的户口都落到他们家了,能多拿好大一笔钱呢!” 听到这里,小年轻眼热不已,喃喃称赞着:“哎哟,老代可真是命好啊!命里有财!” 此时,代有成已经回到家了。 他和田金桂往饭桌前一坐,大喊道:“早饭呢?” 那在库房打包了两个小时、又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的少年,抱着电饭锅匆匆出来,又摆好碗筷,再将刚做好的炒土豆丝和剁椒鸡蛋也端上了桌。 田金桂夹了筷鸡蛋,皱皱眉:“炒得这么老。” 少年脸上木木的,并未说话,低着头先给舅舅舅妈盛好粥,又给自己也盛了半碗。 他没有坐到饭桌前——因为舅妈说过,看着他脸上的疤就倒胃口。 他端着粥碗去了厨房,小口而快速地喝着。 饭桌上,代有成喝了两碗粥,吃光大半小菜后,抻了个懒腰,开始翻看少年核对好的单据。 他一眼就看到了“塑形丸”后面的空白,不满道:“妈的还有几个快递,还得我自己来发货。” 自从他们开始参与这个网店生意,就是由他外甥在按照其他合伙人发来的要求,置备货物,包装,清点…… 至于他和田金桂两人,白天睡觉吹牛,晚上喝酒打麻将,网店的事情是从来不管的。 只有极少数的稀罕货物,是由代有成亲自动手发货。 比如“塑形丸”。 这个“塑形丸”,是从一个黑色皮革钱包一样的物件里自动“生”出来的。每过七天打开钱包,就能看见里面有五、六颗话梅大小的药丸。如果不动它,这些药丸不会有变化;如果把这些药丸取走,再过七天,里面就又自动变出新的药丸了。 将钱包交给代有成的那个人说过,这个钱包很珍贵,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碰。 但是,代有成现在确实很困、很累。毕竟辛苦一晚上,现在又吃饱了,只想躺下睡觉。 田金桂便道:“那就让晦气鬼给你装货好了。总不至于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代有成打个哈欠,心道也是,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卫不染!” 少年从厨房出来了:“舅舅?” 代有成指了指一旁充作库房的房间,又敲了下桌上的单据:“那个塑形丸,今天要发五单快递,你怎么还没装箱?” 少年愣了一下:“舅舅,你以前说过,‘塑形丸’不让我动,你自己来装的……” 代有成顿时打断他:“那我昨天有没有这么说过啊?你有没有问过我啊?” 少年:“……” 知道辩解无用的少年,抿着嘴唇没再吭声,只是仰起头,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嘴上还带油的两人。 那眼神,配着少年从左眼角延伸到脸颊的一长条黑色疤痕,的确是让人瘆得慌。 田金桂被看得心里一阵发紧,干脆站起身,用手指关节在少年额头上狠敲一记: “看什么看?你还想顶嘴是吗?” “自己该干的活没干完,跟这里犟什么犟?” 少年垂下了眼睛。 他低低说了一句:“我怕赶不上公交车,来不及上学了。” 他在镇里的高中读高一。要赶上早自习,就得准点坐上7点出发的那趟中巴车。 代有成眼睛一瞪:“那也是你自己没安排好!你什么时候装好了,什么时候去学校!” 说完之后,代有成像是生气极了,拍着桌子道:“老子管你吃管你穿,还管你上高中给你交学费——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真他妈是个废物丧门星!” 少年沉默地走进库房,走向了那个装着黑色皮革钱包的柜子。 他看过舅舅打开柜子、从钱包里取出药丸。 他记得,那个药丸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但很奇怪,舅舅舅妈似乎都闻不到那个臭气。舅妈还说,这个药丸闻着可香了。要不是这个东西卖得起价,她自己都想来一颗尝尝。 ……大概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吧。就跟自己会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会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一样。 不要多想,不要多管,尽早干完出门,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二节课。 卫不染取出了“钱包”。 钱包里面,果然有五颗黑乎乎的药丸。 卫不染忍着臭味,刚想伸手去把药丸取出来—— 他的手还没碰到黑色药丸,那几颗丸子竟直接化作了灰。 一阵阴风吹过。 连灰都没了踪影。 少年愣了几秒,然后惊惧地睁大眼睛: 药……没了?在我来装货的时候,没了? 舅舅舅妈会怎么想这件事?他们……会怎么对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3、骗子 “砰!” 卫不染缩在狭窄的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重重关门声。 他知道,这是舅舅他们吃完晚饭出门打麻将去了。 他阴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亮光。 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一个白天。 清晨,他拿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去找了代有成。 他试图解释了。但换来的,是代有成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是田金桂抄起木工尺往他身上砸。 最后,代有成拽着他沾血的校服衣领,把他拖到楼上的房间里,从外面锁上了门。 他听见代有成在外面跳着脚骂: “杂批崽,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小心思?你故意把我的药弄丢了,你以为这样你就不用干活,就可以去上学了?” “老子跟你说,你做梦!” “老子有本事让你再也读不成书!” 代有成说到做到。 这一整天,他都没有来开门,更没有送饭送水进来。 顶着额头上的血口子,卫不染缩在床上,饿得一阵阵头晕。 他没有哭着去求饶。 他盯着房间里的窗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逃。 但,逃到哪里去? 他知道,村里的那几个治安联络员,都收过代有成的烟,都和代有成是“好兄弟”。他们绝对不会帮自己。 得去镇子。 去学校找老师?不不,不行。老师们看着自己都绕着道走,都嫌自己晦气。他们也不会帮自己。 还能找谁……? 难道,报警? 对,可以找镇里的民警。 以前的老师教过我们,这种情况可以直接去派出所找民警。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卫不染就一直在等,等着代有成他们出门。 他终于等到了。 他爬上旧木桌,推开窗户,沿着水管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他的心砰砰地跳,唯恐有人会发现自己,会有人去向代有成报信。 由于紧张,由于害怕,往下爬的这两分钟变得格外漫长。最后脚踏到地上时,他的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他不敢多停留一分钟,甚至顾不上去洗一把带着血污的脸,迅速翻出院墙,往村口车站跑去。 * 卫不染虽然在镇子里读高中,对这个镇子的布局并不熟悉。 下了公交车后,他又问了两个人,才知道派出所在哪里。 终于摸到派出所门口时,里面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在值班。 看见那身制服,听见对方问“你怎么了”的时候,卫不染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委屈。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哭出来。 他揉了下鼻子,开口道: “叔叔,我要报警。” “我舅舅打我,还把我关起来了。” * 卫不染抱着杯热水,坐在接待室的凳子上。 刚才那个姓蒋的警察叔叔听完他所说的,让他在这儿等会,他去隔壁打电话核实下情况。 蒋叔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到自己脸上的疤就露出那种嫌恶的目光,也没有打断自己的话。 他还给自己倒了热水。 卫不染将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贴在了暖和的陶瓷杯上。 自己是找对人了吧? 他会和老师所说的一样,去找什么民政的工作人员,甚至去找法院,对吧? 卫不染心里生起了小小的期待,和一簇簇的小火苗一样。 过了大约半小时,叔叔回来了。 他递给卫不染一个面包:“先吃东西。” 卫不染眼睛亮亮的,撕开塑料包装,大口吃了起来。 等卫不染狼吞虎咽地吃完,对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慢慢道:“年轻娃娃,和家里人有些小矛盾是很正常的,不能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这一套啊。” 卫不染:“……?” 这人又道:“我小时候也不小心弄坏过家里的东西,还挺贵重的,被爸妈一顿揍——我当时也委屈得很啊。” “但亲人就是亲人,他们管教你,也是怕你犯错误,要知道他们的心是为你好的啊。” 卫不染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 “我没有弄坏东西,他们不听我的,他们打我,关我——” 对方摆摆手,脸上显出些不耐烦: “现在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娇气。” “动不动就把亲人当仇人,一点不知道感恩。” “卫不染,你的情况我弄清楚了——你舅舅舅妈好心收养你,管你吃住,送你读书,你就这么报答他们吗?偷东西,砸东西,然后还离家出走?” 卫不染猛地站起来,心再次砰砰狂跳,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大喊:不对劲,不对劲!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发动机熄火声。 他恐惧地转头看过去—— 代有成铁青着脸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以口型告诉他:“小杂批,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 * 卫不染被捆着手塞进了后座。 他看见代有成在人前满脸堆笑点头称是,听见姓蒋的劝代有成“虽说孩子有错,你们也要有耐心,不能动辄就暴力。” 他还听见代有成得意洋洋地和田金桂夸耀: “我和我们村老郑可是拜把兄弟,老郑又是蒋哥的大表哥——你说他相信谁?” “再说了,我和老郑早就说好了,他帮我搞定户口材料,算征地补偿款的时候把小杂批的人头也算进去,到时候补偿款下来,我分好处费给他——他怎么可能舍得这笔钱,怎么会让小杂批跑了。” 卫不染的脸贴着粗糙的、带着人造皮革臭气的座椅套,听着代有成和田金桂的笑声,脸颊煞白,眼眶通红,但一滴泪都没有。 * 北都,异控局总部。 时跃打着哈欠,坐在工位写报告。 他面前的办公桌,散乱堆着诸如《西南地区丧葬习俗》《黑魔法手册》之类的二手旧书,还有装着砂砾的小瓶子、色泽奇异的小贝壳一类的摆件。 原本宽敞的桌子,被这些东西占据了半壁江山。 剩下的一半,则是电脑、各色文件夹、零散的票据,以及轮番出现的可乐和柠檬茶。 这样凌乱无序、让齐局长看一次生气一次的桌面,居然也不影响时跃办公。 他正一边喝可乐,一边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打“暴食虫”的资料。 【暴食虫幼虫,e级诡物,行动缓慢,不具备群体意识。】 【发育后的幼虫将口器附着于宿主体内,接管宿主的消化系统,并对宿主的消化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根据其他类似诡物的情况推测,其虫卵应为颗粒状,并被包裹于鞘状的‘卵鞘’中。】 【通过让宿主吞食‘卵鞘’,可暂时让幼虫口器与宿主脱离,在此期间予以击杀/收容。】 时跃从键盘上挪开手指,拿过一旁的可乐嘬了两口,咬住了吸管。 这是昨天将标本带回局里的研究室后,他和研究员一起琢磨出来的暴食虫特征。 按照他们的推测,要救其他受害人的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包裹虫卵的卵鞘。 至于这个卵鞘到底在哪里,就得去问那个卖家了。 也不知道老赵他们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屏幕右下方的内部通讯系统跳出老赵发来的信息: 【已锁定卖家位置。今晚出发。】 时跃看了眼地址,抓起椅背上还是没来得及送去干洗的夹克,拎起放在办公室的出差专用行李箱,匆匆出了门。 * 卖家所在的地方名叫八角村。要从北都前往这个村落,得先坐飞机到青岩市,再转大巴去油浆镇,最后再开车去村子里。 时跃他们一路折腾过来,终于在次日清晨7点左右,到达了这个被罩在薄雾里的偏远村落。 路上,老赵告诉时跃和小朱: 他们锁定的那家小网店,在卖一种叫做“塑形丸”的瘦身产品。这种产品最大的卖点,就是“狂吃不胖”,而且丝毫不影响食欲,让人“不流一滴汗,不少一口饭,轻松享有让人惊羡的好身材”。 服下塑形丸的买家一共十五人,已就近送往各地的异控局分局。不幸中的万幸,这十五人都没有喝过酒。他们都是单纯的为了瘦身,为了不费力气地减肥而购买的“塑形丸”。 一开始,他们还不相信这个神药会有什么副作用,一个个地闹着要离开,要发小作文控诉被限制人身自由——毕竟他们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连体检报告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直到异控局给他们出示了一段“暴食虫破腹而出”的影像,这些人才老实了。 至于这个卖家,暂时由当地刑警从旁监视。由于担心还有其他诡物,并没有让刑警贸然实施抓捕。 时跃点点头:“我先进去。我能判断还有没有更多的诡物。” 当他带着小朱破门而入时,屋里的人正在桌前吃早饭。 但时跃没想到的是,那个名叫代有成的嫌疑人,瞥到后面那些端着枪的刑警后,居然立刻就吓得跪在地上,打着抖道:“我没打死他!我只是把他关起来而已!我,我,我打我外甥,这也要被抓起来吗?” 小朱惊奇地看着对方,随后不解地望着时跃,不懂这是个什么状况。 时跃也有些吃惊。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顺着对方的话道:“人在哪里?” * 时跃快步冲上二楼。 二楼的最角落里,有一个从外面上锁的房间。 门框处有着带血的手指印,就像是有人在被强行关进去之前,还抓住了门框奋力挣扎。 时跃皱起眉头,开了锁。 一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弓起身体,像颗炮弹一样,用头直直朝时跃撞了过来! 时跃身体往后一错,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了这次袭击。 他左手往前一按,压住对方肩头,右手顺势一抓,擒住对方被麻绳绑住的手腕,完全制服了袭击者。 此刻的时越已经从手上的触感察觉出:这“偷袭者”,不过是个瘦弱不堪、连挣扎都只是强弩之末的少年。 他换了个姿势,改成用手臂圈住这人,同时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 “别害怕。” “我们是调查员,是来帮你的。” 对方昂起头,被碎发挡住的脸上尽是血污与青紫。 他死死瞪着时跃,黑沉沉的眼里带着恨意,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狗屁!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放开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温柔的光影 上午十点,油浆镇派出所。 在代有成的家里,时跃找到了“卵鞘”。他将这黑色钱包状的卵鞘切割成数份,嘱人紧急送去异控局制作药物。 至于代有成,则是被带到这间派出所的审讯室,由老赵和当地刑警们进行问询。 可惜,问询并不顺利。 在代有成摸明白警察们到底是找他查什么事之后,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他只说这个神药是从镇里的地摊买来的。至于是谁卖给他的,则是语焉不详,躲躲闪闪。 按老赵的判断,代有成在刻意隐藏什么。他可能意识到了这个事情有非科学的因素在里面,只要他坚持装糊涂,恐怕警察很难把“致人死亡”和他直接联系起来。 时跃透过单向玻璃,望着里面装傻充愣的代有成,托着下巴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被关在屋里的少年。 半强制地将少年抱住之后,对方就在自己怀里晕了过去。 送去医院时,发现少年衣服下全是皮带抽打留下的青紫,麻绳卡进了手腕上的肉,胳膊上甚至还留着被烟头烫出来的疤痕。 如今,少年还在镇里的医院输液,一直都没有醒来。 时跃按着心里的无名火,沉着脸对老赵道:“我来问问他。” “还有,先把暖风关掉。” * 半小时后,时跃抱着文件夹走进审讯室,坐在了代有成对面。 代有成冲他咧了咧嘴:“警官好,我要说的都——” 时跃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摊开手里的文件夹: “我不是警察。” “我是研究异常生物的调查员,警察的顾问。” “我问你——‘易激动,畏寒,食欲振奋,进食时快乐异常,时不时会出现幻觉’,这些症状你现在有多少了?” 代有成的嘴部肌肉稍稍抽动一下:“什么,什么症状,我没有啊。” “那个,我跟警察交代过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虫,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从地摊上收了货,挂在网上卖……” 时跃再次打断了他:“那个‘货’,是暴食虫的卵鞘。暴食虫平常看不见摸不着,但会定时将卵排在卵鞘里。” 时跃面无表情地盯着代有成,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宛如一台背诵条文的人机。 但越是如此,他的话越是显得可信。 时跃继续保持着人机状态:“通常,只有服下虫卵的人才会孵化暴食虫。” “但是,长期接触暴食虫卵鞘的人,也有可能在无意识间被附着于卵鞘上的伴生虫入侵。” “被伴生虫感染的人,发病模式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他们会感到寒冷,会看到幻象。” 说到这里,在没有暖风的房间里独自呆了半小时的代有成,开始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 他打了个寒颤,道:“我不冷。我也没有看到什么幻觉。我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 时跃合上文件夹:“那你没有被感染。” 代有成看着时跃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儿痒。 这痒意一旦被察觉,就变得无法忍耐。 很痒,非常痒,就像有虫子在眼球后面蠕动。 代有成此时并没有被戴上手铐。他抬起手开始揉眼睛。 揉着揉着,“啪嗒”! 一条长长的、长了无数只细长步足的爬虫,从他的眼眶掉了出来! 过度惊恐之下,他连尖叫都忘了。 他往外呼呼喘着气,盯着那只虫。 这只落在审讯椅台面上的虫,一节节地断开,分裂成数只、数十只更小的爬虫,窸窸窣窣地爬上他的手臂、钻进他的指缝! 随着爬虫的动作,他的手顿时被啃得千疮百孔,指腹上出现一个一个的窟窿,手臂的血管开始扭曲、膨胀,甚至眼看着就要爆裂! 代有成痛得浑身抽搐,在本能支配下尖声嚎叫:“虫!!!虫要吃掉我了!!” 他在审讯椅上拼命扭动、挣扎,不停哀嚎,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些食欲甚佳的虫。 时跃扭头看向他,皱着眉大喝一声: “搞什么?!” “这都有录像的,别装什么我们刑讯逼供你这一套啊。” 被时跃这么一吼,代有成身体一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好好地搁在台面上,哪里有什么虫?哪里有什么血洞? 他筛糠般抖着,满脸鼻涕眼泪地看向时跃:“有、有虫……” “刚才,有好多虫,就快把我啃光了!” 时跃脸上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 “什么虫?我没有看到任何虫。” “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代有成:“幻……幻觉?” 时跃:“严格来说,那也不是幻觉,是虫子发育成熟后必然会出现的状况,你只不过提前看到了而已。” 代有成的瞳孔再次骤然缩小:“……必、必然……” 那都是真的? 自己会被无数细小的虫,一口口生吞活剥?浑身上下都是被虫钻出来的洞?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感,自己还要再从头到尾地体验一遍? 时跃望着代有成的脸,一字一句道:“当然,如果你如实供述虫子的来源,或许可以找到对应方法来控制虫子发育。” 话音落下,代有成崩溃般哭嚎出来:“救命,救命啊。” “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个药,是我赌博赢来的,在地下赌场!那个赌场我才投了股,我知道开赌场是犯法的,我就没敢说——” * 时跃走出了审讯室。 本地的刑警都惊叹不已地看着他,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代有成突然就尖叫起来,突然就什么都交代了。 只有老赵大概猜到了些,小声道:“时队,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时跃也没瞒他,摊开手,露出手心一枚色彩奇异的小贝壳:“这是我们从诡域里带出来的‘瞬息蜃’,能够记录诡物影像,再用异能催发——总之,就是那家伙亲身体会到了‘虫’。” 他顿了一下,又对老赵道:“放心,是合规使用,符合我们协助调查的流程。” 老赵半懂不懂,但还是钦佩地感慨道:“原来如此……” * 代有成的防线崩塌后,就跟翻家底一样,把他这些年干的龌龊事一件件地往外倒。什么占了外甥的遗产啊,什么提供了假的落户材料啊,什么偷摸入股地下赌场啊…… 赌场就设在离八角村不远的山坳里。把“黑色钱包”输给代有成的,是一个长得不像华夏人,头发染成小黄毛,打着唇钉的瘦小男人。这唇钉黄毛口音有些怪,应该不是本地人。那天他第一次来赌场,上桌后就一直在输。输到最后,他说自己有个传家的宝贝,是种神药,问代有成愿不愿意和自己赌。 代有成当然是赌赢了,得意洋洋地收下了那个“黑色钱包”。 拿到线索后,时跃他们直奔山坳。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赌场提前知道了风声,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赌场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大帐篷,里面东歪西倒的几张桌子,地上落着些骰子。 看到这景象,老赵按住失望,对时跃道:“别着急,我们同事已经做了侧写和画像,交给技术科去做比对搜索了。” 时跃一边点头,一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他对小朱道:“照顾好赵哥,和我保持十米远。” 小朱:“好嘞!时队放心!” 老赵疑惑不解地看着盘腿坐下闭上双眼的时跃:这是要干啥?入定?冥想? 正这么想着,他发现,时跃的身体变成了一道虚影,连轮廓都模糊起来! 小朱连忙从旁边拉住他的手臂:“别紧张别紧张!时队是去‘诡域’了。估计要问问诡域里的灵物,看有没有线索吧。” 老赵惊骇得眼珠子都凸起来了:“啊?去诡域?‘诡域’,真的是个……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能让人进去的那种?” 之前他一直以为,“诡域”就是个虚指,不是什么真实的地方。 小朱道:“不不,‘诡域’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普通人平常看不见摸不着这个地方——要是真进去了,要么是运气太差掉进去的,要么就是被诡物当成猎物给抓进去了。” “只有异能者,而且是时队他们这种高等级的异能者,才能平安出入。换成我这个等级的,也不敢随便进。” 老赵感觉自己的“非科学知识”又增加了。 他摸摸脑门,继续问道:“既然时队能去诡域……那为什么选在这里进诡域?之前在案发现场,是不是也能直接问到线索?” 小朱摇头道:“不不,‘诡域’的入口不是在哪儿都有的。” “除了那种零散的碎片诡域以外,入口一般得是‘长期汇聚了人类强烈欲望’的地方。” “像是赌场,医院,墓地,哦还有风月场……就比较容易找到入口。” “要是其他地方,比如收容暴食虫的案发现场,必须耗费大量异能才能勉强打开个裂缝,抓住藏在诡域的虫——如果是我,根本就没能力隔空捉虫。” “再说了,北都那边的诡域,和这边的诡域也隔得太远了啊,那多难打听消息啊。” 老赵再次摸摸脑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最后,他只能望着前方模糊的虚影,感叹一声:“厉害了。” * 时跃缓缓睁开眼睛。 他依然盘腿坐着,但周围的景象已是大大不同: 现实世界是阳光和煦的深秋午后。但此地根本没有太阳,甚至分辨不出哪里是天空。 四周皆是一片昏沉诡异的暗蓝色,处处都弥漫着如有实质的浓雾,雾气里还飘荡着一团团来历不明的絮状物。 脚底下,则是黑色的碎石与砂土。 远处有几只形似小型豪猪、身形椭圆布满尖刺的动物,正趴在土堆里,埋头用鼻子不停地往下拱。 时跃知道,这是诡域里最常见的诡物之一:贪欲怪。 这种小怪物,以埋在泥土里的“欲望结晶”为食,对人类本身没什么杀伤力。 时跃没有费心思去打扰这些小怪。 他站起身,取出腿包里的黑色小布袋,袋口朝下抖了抖—— 淡金色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砂砾,从中纷纷洒落。 此地并没有风,金色的砂砾却无风起舞,在浓雾里飘飘荡荡地散播开,宛如从天而落的星光碎片。 片刻后,数只不过一掌来高、颜色枯黄、像是由稻草扎成的“小人儿”,枯枝一般的手臂抬着金色砂砾,努力地朝着时跃跑了过来。 这些“芒草怪”,便是此次时跃要找的“灵物”。 时跃蹲下身,慢慢说出来意:自己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多大年纪什么模样,他把什么样的诡物带去了现实世界…… 芒草怪听懂了时跃的吩咐。 它们将金色的砂砾塞进了草做的身体,一个个仿佛变成了橙黄的微型灯笼。随后,最前方的一只小芒草怪,又从自己身体里扒拉出一根枯草,示意要递给时跃。 时跃知道,这是它们收下“工钱”,答应帮自己干活了。 时跃收下那根枯草,又将枯草顺手绑在自己左手腕上,再向它们行了个礼:“有劳各位了。” 变成小灯笼的芒草怪唰唰地跑走了。 时跃也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原路退出诡域、回到了现实世界。 * 不管是老赵他们的对比追踪,还是等着诡域的芒草怪给消息,都需要时间。 时跃趁着这个空当再次去了医院。 除了想看看少年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还有一桩“公务”需要找少年确认—— 按照代有成的供述,他之所以教训卫不染,是因为卫不染故意弄坏了他的神药。而且卫不染还撒谎,坚持说“那个药丸是自己变成灰的”“一打开钱包,刚把手伸过去,药丸就变成灰了”。 代有成还说,卫不染这个外甥,以前就阴沉沉的,经常装神弄鬼,一会儿说看到有影子站在窗户外面,一会儿说能听见婴儿在哭。这个外甥,就是天生坏种,就是在故意吓人。克死了他亲姐不算,现在又来克他们了。 在其他人听来,无非就是舅舅在苛待自己的外甥,这个外甥或许本身也撒谎了。 但在时跃听来,还有另一种可能:卫不染是潜在的异能者。 如果他是异能者而不自知,那么看见鬼影、听见哭声,甚至让虫卵自毁,就都有了解释。 时跃必须得确认卫不染究竟是不是。 走进病房时,卫不染还在昏睡。 时跃将超市里买来的牛奶、面包还有“枣夹核桃”放在了床头。 他看过卫不染的报告,知道少年刚满15岁。之所以看着像12、3岁,是因为营养不良发育迟缓。 时跃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他知道,牛奶和面包能填饱肚子,红枣、核桃都是好东西,应该挺适合长身体的小朋友。 放下东西,时跃四下看了看,找了张椅子靠着墙坐下了。 时跃原本只想坐个三五分钟。 可是,从前天凌晨接到电话开始,他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没阖眼睡觉了。再加上医院里挺安静的,还有着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道,时跃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很快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了。 * 时钟指向了六点。 卫不染的眼皮动了动,打开了一条缝。 这是哪里? 是医院? 哦,是医院。自己小时候也是经常来医院的。 他转了下脑袋,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 此时正是傍晚,对方背靠着墙,垂着头打盹。 冬日最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打进来,给这人罩上了一圈模模糊糊的温柔光影。 卫不染呆了几秒,慢慢睁大眼:是谁? ……看出来了。 是他,是那个声称来“帮助自己”的人。 “帮助”? 呵。再也不会上当了。 卫不染再度闭上眼睛,决定当做没看见这人。 然而,他听见那个人开口了。 是个清亮而干净的声音:“醒了啊?醒了就来聊聊天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5、测试 装睡被发现的卫不染,不情不愿地重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前方的人。 时跃眼睛一弯:“还真是在装睡啊。” 卫不染:“……” 时跃将自己的椅子拖得离病床近了点,又起身到处找杯子:“先喝点水。” 卫不染没出声。 好歹在柜子里翻出杯子和一个旧式水壶,时跃如获至宝,当即端起水壶揭开壶盖,姿态豪放地往小小的水杯里灌水。 那姿势,与其说是倒水,还不如说是扛着喷枪在干仗。 于是,水壶里的水不负众望地喷到了外面。 卫不染实在看不下去了,哑着嗓子道:“够了——都洒了!” 时跃:“咦?哦,好的。” 他随手擦了下台面,将水递给卫不染:“来来,喝水。” 卫不染看了眼依然满是水渍的台面,收回视线,接过杯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杯水喝完,时跃又问:“饿了吧?有面包。或者我去外面买个粥给你?” 卫不染的确是腹中空空。 虽说输了葡萄糖,依然抵挡不了没有进食带来的饥饿感。 他转头看到了旁边的面包。 这种面包,和那天晚上,那个姓蒋的递给自己的面包是一样的。 卫不染从不挑剔食物。但看到这包装,他的嘴唇还是无意识地绷成一条线,脑子里跳出了那不耐烦的嗤笑声,和看笑话般任凭自己被塞进后座时的神色。 当时嘴里似乎还留着面包的甜香味。可没过多久,这甜香就变成了带着铁锈气的血腥苦涩。 卫不染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时跃自然不知道这么多。他只是察觉到,原本脸色就很差的少年,在看到面包后更加阴郁了。 不喜欢吃面包? 那也正常。我还不喜欢喝牛奶呢。 时跃便起身道:“我去给你买碗粥——青菜粥可以喝吧?” 听到时跃的声音后,卫不染醒过神来,哑着嗓子道:“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然而时跃已经快步迈出了门。 不过十分钟,这人便拎着粥和包子回来了。 他笑着道:“你们这镇子,小吃店还真多,一条街都是吃的。” “不像北都那边,要找个便利店都得跑出三里地。” 粥很热,包子很香。 卫不染终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卫不染拿起打包盒附带的纸巾擦擦嘴,有些讷讷地道:“多少钱?” 正在椅子上刷游戏的时跃没听清:“嗯?” 卫不染:“多少钱?我……我以后还你。” “还有这些面包牛奶,我也会还你钱的。” 时跃睁大眼睛,刚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呢”,又骤然想起代有成说过的话。 代有成说,“我没跟我外甥说他妈他爸留了多少钱给他,怕他知道自己有钱,心就野了。”“我想培养他懂得感恩,让他明白我们养他不容易,所以他在我家吃了多少,用了多少,我都一笔笔给他记下来了。” 这老畜生,不仅挖空心思吞光了外甥的钱,还要巧立名目站在道德制高点。 时跃犹豫一下,心想按照现在这孩子的心理状态,不如先顺着他说,便道: “面包你不吃,我拿走。” “其他的一共九十块二毛。” “你要是想还,要不记个我的微信号?等你有钱、有手机了就转我。” 卫不染点了下头:“好。” 大约是吃饱之后脑子总算能转了,卫不染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时跃道:“我叫时跃。时间的时,飞跃的跃。”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写在纸上递给了卫不染。 “我们是……是一个检查危险品的特殊部门。” 接下来,时跃三言两语的,将这次的事件简单归纳为“代有成卖了违禁品,北都的相关部门前来调查”,最后告诉卫不染:“代有成他们肯定会被公诉的,没有资格再做你的监护人了。” 听到这里,神色黯淡的卫不染一下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有了亮色:“真的?” 时跃笃定点头:“真的。” 卫不染眼里带着期待:“那……以后我可以自己生活了?” 时跃摇摇头:“这不一定,得看民政部门那边怎么安排了。” 毕竟这孩子刚15岁,法律上来说是必须有人承担监护责任的。 卫不染的眼皮又垂了下去,没说话。 时跃看着对方神色郁郁的落寞模样,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脑袋——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的头发丝,卫不染就往回一缩,满眼戒备地看着他。 一看就是被打怕了,条件反射地抗拒任何肢体接触。 时跃心里先是一紧,再是一阵隐隐的愤怒。 他把手收了回来,慢慢道: “我会一直盯着这件事。” “我保证,你不会再遇到这么糟糕的监护人。” 卫不染没接话,但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时跃在心底叹口气,也不打算和一个孩子较劲,只是重新坐回凳子,换了个话题:“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配合。” 他让卫不染把那天打开钱包、药丸自毁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卫不染说完之后,盯着时跃的脸,好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还是时跃道:“怎么啦?” 卫不染的声音带着点掩藏不住的惊讶:“……你……你相信我?” 时跃:“相信。” 卫不染:“……你不认为,我是为了逃避干活儿,偷偷把药丸丢了、藏了或者踩碎了?” 时跃笑了:“你又不傻,怎么会撒这种离谱的谎。” 一个少年是不是撒谎成性,还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的。 卫不染舔了下嘴唇,搁在被子外面的手悄悄缩回被子,攥紧了那张写着时跃姓名电话的小纸条。 他小声道:“其他人都不相信的。” 时跃这次忍住了抬手揉他脑袋的冲动,只道:“那是他们傻,或者坏。” 卫不染的眼睫毛轻轻抖了几下。 时跃看到这孩子的戒备心稍稍降低了些,便又胡扯了几句什么相关人员都要接受检查一类的,掏出一根“钢笔”:“按照流程,我们需要看看你的身体有没有异常。” 这是异控局的研究院制作的“简易异能测试笔”,可以快速判断受试者有没有异能。 没曾想,刚刚脸色明明缓和下来的卫不染,看到这只测试笔以后,神色骤然一变:“这是——” 他又看向时跃:“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时跃忙道:“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测试,不需要采血,也不会做任何的侵入性检查,只需要你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将手指塞进这一端就可以了。” 卫不染盯着时跃的眼睛,足足半分钟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那双眼睛里,时跃读出了一种异样的、难以形容的冷。 卫不染这么抵触这件事吗? ……难道他以前曾经被强行抽血,或者被强制做过什么检查? 时跃只得放缓声音:“这确实是个小测试。但如果你很抗拒,没关系,我们可以以后再查。” 卫不染:“不用,我现在做。” 他伸出手,赌气一般地迅速将手指塞了进去。 时跃注意到,卫不染瘦削纤细的手指上,有好几处鲜红色的脓肿。 是冻疮。 是长期接触冷水、手部又没做好保暖才会被冻成这样。 时跃在心底再次叹口气。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盯着测试笔顶端的指示灯。 黄色,代表存疑,需要再详细检测;绿色,代表确认有异能;蓝色,代表只是普通人。 按照时跃的猜测,卫不染不可能没有异能。 指示灯要么是绿色,要么是黄色。 说实话,时跃其实挺希望这孩子是个潜在异能者的。 虽说华夏泱泱大国,但异能者的数量是真少啊。少到有些地方的分局,全局上下都凑不出一个真正的异能者。 而对于卫不染本人来说,作为异能者接受照顾和培养、不必再留在这个地方,想来也是一个很有利的改变。 至少,他不会再长冻疮,不会再被烟头烫。 在盯着指示灯出神的这几分钟里,时跃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自己把这稀罕的异能者带回北都、让他接受培训的情形了。 一旁的卫不染瞥了眼神情专注的时跃,嘴唇不知何时又绷成了一条直线。 五分钟过去。 指示灯亮起—— 蓝色。 代表没有异能的蓝色。 时跃惊讶得张大了嘴:不会吧? 不管是卫不染的描述,还是自己和他相处时的那种直觉,都表明这孩子有异能啊! 卫不染将手抽出来,在空气里甩了甩,木着脸道:“测完了,怎么样,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 时跃忙道:“不会,结果挺好。” “结果是你身体没有异常——这挺好的。” 卫不染垂下头,在时跃看不见的角度,冷笑了一声。 时跃还想再问些什么,卫不染直接道:“我困了。” 非常明显地在赶人走了。 时跃不明白,明明方才这少年都愿意交流了,怎么突然之间再次拒人千里。 恰在这时,他左手那根用枯草编成的手环,窸窸窣窣抖动起来。 这代表着诡域里的芒草小怪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要向他报告。 时跃握住手环,说了声“你先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你”,便匆匆推门离开了。 剩下卫不染呆坐在病床上,心里是一阵阵的气恼,还有些不知从何而起、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难过。 他见过那只“钢笔”。 好几年前,在父亲的案头,他见过。 他还记得父亲很严肃、很急切地告诫自己: “将来要是有人拿着这样的笔找你‘做测试’,测完让你跟他们走,或者有人让你去一个叫‘调查局’的地方,你要记住,别去,别答应,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明白吗,不染,那很危险。” “不染,你记住,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个叫时跃的,就是来自于那个什么调查局的吧。 做出什么相信我、对我好的模样,果然也只是……只是在找他们需要的人而已。 现在发现我没有通过“测试”,他自然不会再搭理我了。 还说什么“有时间再来”。 他不会再来了。 卫不染往下一躺,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你现在阅读的是 】 6、药膏 次日。 开往边境小城的吉普车上,时跃窝在后座,正在不停翻阅刚刚收到的资料。 车在山路上跑了小半天后,司机忍不住侧头问坐在副驾的老赵:“领导,咱们定下去哪个村了吗?还是先去城里住下?” 老赵回头看了眼时跃,对司机道:“再等等。先往城里去。” 昨天时跃从芒草怪那里得到了消息:在西南部地区,人类称作“潞江城”的地方,曾经有暴食虫出现。 但具体是在潞江城的什么位置,芒草怪们用枯叶胳膊挠着枯草脑袋,表示这就不知道了。 于是乎,尽管吉普车一路直奔潞江城,但具体要去哪里,谁都不知道。 又过了半小时,时跃搁下平板,揉着眼睛:“定了,去黎瓦村。” 司机应了声“好”,当即就重新定了导航。 老赵则是带着点儿兴奋地看着时跃:“那是个什么村子?怎么确定去那儿的?” 时跃道:“你们还记得,我说过那个‘暴食虫’,最早是出现在一个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吗?” 小朱连忙点头:“对对,奥鲁姆古国。” 时跃:“小朱应该知道,‘诡域’里的诡物,和现实世界里的动物、人类一样,也是有地域区分的。比如欧洲传说中的牛头人身怪,通常就不会出现在华夏。” 老赵听到这里,不禁咂了咂嘴:敢情“牛头人身怪”,也是诡物啊…… 时跃继续道:“所以,我一开始就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古欧洲的诡物,会在现代华夏复苏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平板:“直到我看到了这个——” 小朱接过平板,发现时跃刚刚在看的是潞江区域各县各村的县志和乡土志。 时跃道:“这部乡土志里记载了,‘黎瓦村’的村民,大多高鼻深目,祖上是清朝时期才来到华夏的。” “他们之所以能在那个闭塞的年代得以在华夏定居,是因为向当时的某位王爷进贡了一样宝贝。” 时跃顿了下,慢慢道:“这里面还说,这位王爷有了这样宝贝后,再也没用过‘喉掸’。” 小朱听得一脸雾水:“什么胆?猴胆?是和熊胆一样的药材么?” 时跃摇摇头,像是突然换了个话题:“赵哥,小朱,你们知道满汉全席有多少道菜么?” 老赵:“这个从来没见过真的,只听说有百来道吧?” 时跃:“据说,热菜有134道,冷盘点心有48道,得分六顿才能吃完。” “就算是分了六顿,这么天天吃日日吃,谁都会吃不下……” “于是他们这些皇亲贵胄想了个办法,用鸡毛做成小掸子,伸进喉咙里催吐。吐完再吃,吃完再吐……” “这个小掸子,就是‘喉掸’。” 小朱:“……啊这,这不就和古罗马那些穷奢极欲的贵族是一样的?等等!‘他们有了进贡的宝贝,就不用催吐了’——莫非,这个宝贝,就是暴食虫卵?!” 时跃点点头:“极有可能。一部分虫卵作为礼物送掉了,另一部分,则作为‘传家宝物’带到了黎瓦村。” 老赵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他拧了下眉头,疑惑道:“不过,如果这些王爷真的吃了‘暴食虫卵’,他们难道没有被成虫吃掉?” 时跃摊摊手:“没有。” “因为他们还没活到幼虫长大,就都在派系斗争里被砍了头。” “就像奥鲁姆古国的那些贵族一样,个个都短命,根本活不到成虫破腹而出的时候。” 老赵摸摸下巴,心有余悸般道:“说实在的,和被虫一口口吃掉相比,还是‘被砍头’比较轻松了。” 至少给了个痛快。 * 傍晚时分,吉普车终于一路颠簸着到了黎瓦村。 前来接待“领导调研”的是黎瓦村的老村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和风土志上所说的一样,这位村长,还有村里的大多数村民,确实都高鼻深目、肤色偏白,能隐隐看出几分异族血统。 但他们的说话做事风格,早已和华夏人完全一样。 比如这位老村长,对着老赵一口一个“领导”的热乎劲儿,丝毫不逊于北都胡同里善于攀谈的大爷大妈。 直到老赵给他看了“唇钉黄毛”的画像。 老村长嘴角抽搐几下,先是摇头摆手,又把画像给了其他村民: “领导,这个人我可真没见过。” “这样,我让人帮您去村里问一圈吧。” 这情形,老赵和时跃不禁交换了个眼神:老村长没说真话啊。 去打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不用想,自然是“谁也没见过这么个人”。 看着村民们在那里蹩脚地演戏,时跃心底叹了口气,暗道莫非这个人就是这村子出来的?他们不但进了诡域,还从诡域里找到了暴食虫的卵,再拿出来散播? 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得找到诡域,进去看一看…… 时跃原本打算趁着老村长还在和老赵瞎扯,自己去附近走一圈,不料有几个村民迅速跟了过来,热忱地围住了他: “小领导,那边没啥可看的。” “不如来这里看看我们养的牛和鸡啊?” 这么一拖延,不知不觉就到晚饭时间了。 热情好客的老村长,在家里摆了一大桌特色菜,还准备了自家酿的米酒,说是要和北都来的领导们好好喝一顿。 临上桌前,老赵将时跃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时跃点点头,不再琢磨着往外跑,而是定定地坐在了桌前,像是真的要大吃一顿。 席间,还没吃几筷子菜,老赵便已经和老村长喝上了。 一中年一老年,推杯换盏推心置腹,带着点儿酒意,什么话都往外说,就连称呼都改成了“老哥哥”和“好兄弟”。 时跃这边则是推说酒精过敏,一滴酒都没沾。 小朱在旁边看得蹊跷,又不好直接开口发问,便给时跃发了条微信:【时队,赵哥是要灌醉老村长,让他说真话吗?】 时跃:【也对也不对。】 【赵哥说,按他接触下来的感觉,老村长不是什么奸诈油滑之人,对警察也心存敬畏。他想试着借酒套话。】 小朱恍然大悟。 时跃又发了一条:【还有,别盯着他们看了。聊点儿别的。】 小朱赶紧将手机反扣在桌上,东拉西扯地开始找话题—— 比如当地有什么特产啊,美食啊…… 来陪酒的一个村民,带着很重的口音,殷勤地应道:“我们这个村子没什么特产。但潞江那里,特产就很多了。” “比如活血草、冻疮膏,玫瑰油……” 时跃眼睛一亮:“冻疮膏?” 村民见这眉清目秀的小领导对冻疮膏似乎有兴趣,便大着舌头,很努力地介绍这冻疮膏如何神奇,又强调说网上假货太多,要买到真货只能去哪些小店买…… 说到后来,他还用当地文字写了个小纸条给时跃:“小领导,你拿着这个去,保准你买到真货。” 时跃笑眯眯地收下了小纸条,说自己调研结束路过潞江的时候,一定得去买一罐。 一旁小朱有些好奇:“时队你真要买冻疮膏?” “我都没见过冻疮长什么样——据说挺疼的,严重的会流血,手上的肉都会烂掉。” 时跃叹口气:“我见过。看着是挺疼的。” 就在昨天,在卫不染的手上。 那双手,看着实在是让人不忍。 * 酒过三巡,月至中天。 小朱喝得快要从椅子溜到地板上了,来陪酒的村民也是瘫在椅子上,红着脸哈哈笑着。 而老赵和老村长那边,已然端着酒杯说了不知道多久。 也不知道老赵说了什么掏心窝的话,老村长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睛,一边叹气一边不住点头。 最终,老村长语带哽咽地开了口: “我刚才没跟你们说实话。”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见过。” “那个人,我以为他死在我们后山了!” *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都瞬间清醒了。 时跃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村长。看上去醉得要往地上倒的小朱,也哗一下直起身体睁开眼睛。 那些喝得满脸通红的村民,更是直接跳起来,用方言急急地说着什么,大约是在劝老村长不要再说了。 老村长却是真的把老赵当自己人了。他厉声呵斥了其他村民,按着老赵的肩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一说,竟然是先从黎瓦村的由来说起。 和风土志里所记载的一样,村民确实来自于海外古国。当年古国分崩离析,他们靠着“圣兽”庇佑,逃到了华夏。又通过进贡宝物,被允许在此地安居繁衍。 那以后,他们在后山建了个带着异域风格的小型殿堂,用来存放宝物和供奉圣兽。 圣兽长命百岁,黎瓦村也香火绵延世代平安。 但这半年以来,黎瓦村的外面却是不怎么太平。 老村长抬头看向老赵和时跃:“领导们,你们也知道,边境外头乱做一团了吧?” 老赵:“知道。” 潞江和蒲甘国接壤。最近这些年,蒲甘国内部动荡不休,又是地震又是军丨变的,不少地区已接近秩序崩溃。渐渐的,不少蒲甘人偷偷越过边境线,在华夏这边混口饭吃。 对于这种事,当地居民看着他们可怜,一般也不会去告发他们。 大约一个月以前,就有四位偷渡而来的蒲甘人,沿着山路逃到了黎瓦村。 黎瓦村的村民都知道,自己祖上也是逃难而来。所以村民们没想着赶人走,反而还想着要帮他们找个能糊口的工作。 可惜,这四个人在村里打探一番后,认定后山的“殿堂”藏着黎瓦村人漂洋过海带来的宝贝。 把这些宝贝拿出去卖掉,不比工作来钱快多了? 说到此处,老村长停顿片刻,从桌上端起一杯茶灌下去,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听见了圣兽在哀鸣,在咆哮……” “我知道出事了。” “等我跑过去一看,发现……发现圣兽的身体膨大了数十倍,牙齿和鬃毛上全是血。” “它的爪子下面,按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我当时就吓得走不动了。” “圣兽看了我一眼,吼了两声,把尸体拖进了后山……” “那以后,我们为圣兽修的殿堂,还有整个后山,不管白天黑日晴天雨天,都多了一层雾,那种黏腻的、跟墨水一样黑的雾。” “我们若是靠近那片区域,就会听见圣兽的低吼声,像是让我们赶紧滚开。” 老村长说着说着,撑住了额头:“按理说,死了人,还是四个人,我应该报警。” “可我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圣兽的事,更不想让圣兽被当做怪物给抓走。” 这时,旁边的村民急吼吼地开口道:“这不是村长一个人决定的!是大家都说好了不报警!” “假如不是那四个人先起了贪念,他们根本就不会被圣兽咬死!” 老村长疲惫地摇摇手:“可是,就因为我们什么都瞒住了……” “我现在才知道,那四个人里面,有个人可能没死。他跑出去了,还引起了大祸,死了更多的人……” 村民“啊”的一声,僵在了原地。 时跃走上前去:“老村长,隐瞒不报这件事,赵哥他们会处理。要想避免更多的灾祸,就得让我们进山调查。” “劳烦您指个路,我们必须得去一趟‘后山’。”【你现在阅读的是 】 7、收容 老村长和村民们打着手电筒,将时跃他们带到了“后山禁地”。 眼前的这片禁地,的确是格外阴暗森冷。 山里的其他地方,虽然是黑,虽然是冷,但都铺着一层月光,能看见有飞虫在草丛间跳来跳去。 唯有此处,一眼望去便让人止不住的要打寒颤。 再借着手电筒的光定睛一看,会发现这里是字面意义上的死气沉沉—— 别说虫鸣鸟叫了,就连草木都已枯萎衰败,连最有生命力的杂草也是匍匐在地,没有半点生机。 盘旋于其间的,只有不知从而起的、粘稠得如有实体的黑雾。 小朱跟在时跃身旁,有些不确定: “时队,这个黑雾,像是诡域才会有的‘瘴魇’吧。” “这么说来,前面就是诡域?” “可为什么除了我们,其他村民好像也都能看见诡域?”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不是应该看不见诡域吗? 恰在这时,黑雾里传来了野兽的低沉咆哮声。 村民们听得身躯一震,随后不停发抖;老村长则是连连后退,嘴里嘟哝着:“圣兽生气了……” 时跃顾不上搭理他们,而是凝神倾听片刻,对小朱道:“没错,是诡域。” “而且是由诡物召唤而来的‘碎片诡域’。” 等级够高的诡物,便能以自身为中心,召唤出可供它栖居的“碎片诡域”——好比足够强大的野兽,在荒原中为自己圈出一块专属的领地。 时跃又往前走了两步,辨析着眼前的景象,缓缓道:“这片诡域……已经快劣化了。” 小朱先是一惊,随后了然:“劣化了?难怪村民们都能看见!” 边界完整的诡域,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极个别的“幸运儿”才会掉进去;但劣化诡域不一样。劣化诡域的边界非常模糊,甚至会和现实世界叠加重合,谁都有可能直接走进去。 乡野怪谈中里那些什么“食人山谷”“荒野鬼屋”,大多便是这类已经劣化的诡域。 如果任由诡域自行劣化直至其彻底崩坏,黑雾般的瘴魇就会四散蔓延,引起死伤无数。 小朱对着前方摩拳擦掌:“时队,我学过怎么封闭这类诡域,我这次一定能派上用场!” 时跃举起右臂拦住小朱:“不急。你先往后退,看好老村长他们。” 他站到黏稠的黑雾前,掏出腿包里的小布袋,将流金砂慢慢倾倒出来。 碎片星星点点,在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缀出一线金色。 随着流金砂没入黑雾,雾里的野兽咆哮声越发的近了。 别说老村长,就连训练有素的老赵,听着这样的声音,都本能地觉得恐惧。 然而时跃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专注地看着前方。 渐渐的,浓雾里现出了兽类的轮廓——两人来高,四足着地,背上似有凸起。 老村长颤声道:“圣兽,是圣兽。” 时跃将布袋中的流金砂尽数倒了出去。 那“圣兽”,沿着流金砂的指引蹒跚前行,终于完全现了形。 这圣兽,通体白色形如大猫,头部裹着淡棕色的鬃毛,背部则是一副收起来的翅翼。 它的四肢仿佛受了严重的伤,撑不住这么庞大的身躯,就连站在那里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尽管它的身形不稳,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带着一份独有的威严。 后方的老赵迷惑地揉了揉眼:这是……巨狮?长翅膀的巨狮? 还是小朱悄声道:“狮鹫!b级诡物!” 时跃的手往回一抓—— 那流金砂不知何时已变成道道金色的锁链,稳稳捆住了狮鹫。 望见时跃手中不断收紧的金色锁链,老村长心头一惊,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时跃身边,却被小朱给拦住了。 老村长涕泪俱下,近乎哀求道:“它以前真的没有害过人——你们,你们就算要处理它,能不能不要折磨它……” 时跃没有答话,却是对着狮鹫开口了:“数百年前,是你召唤诡域,将黎瓦村的祖辈护在其中,再设法带到了此处吧。” 狮鹫俯视着眼前小小人类,喉咙里低低嗷了一声。 时跃点点头:“果然如此。” 老村长惊得身体一震:这年轻人,竟然是在和圣兽对话?他……听懂了圣兽的语言? 就连和圣兽朝夕相处的我们,也只能连蒙带猜,不知道圣兽究竟在说什么啊。 时跃又道:“一个月前,为什么要杀人?” 狮鹫的鬃毛起立,怒吼几声,同时身后努力翘起尾巴——那尾巴原本应该长长一条,如今只剩下短短一簇。 时跃:“原来如此。” “你发现他们想在村中行窃,便将他们赶出村子。” “不料他们将体积幼小、收起力量的你认作是怪猫,折断你的四肢,砍断你的尾巴,还要继续进山偷取黎瓦村的宝物。” “于是你强行召唤诡域,又将身形放大,‘处决’了他们。” 狮鹫以接连不停的鸣吼作为回应。 时跃叹口气:“你知道,你快死了吗?” 狮鹫抬起眼皮看了时跃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时跃继续道:“你本就年老力衰,全靠缩小身形积蓄力量才勉强活到现在。” “你强行召唤诡域的结果,就是会提前死亡。你勉力维持的诡域也只是一片即将崩溃的劣化诡域。” “你应当知道,‘诡域’一旦彻底崩溃,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时跃举起了之前用来收容暴食虫的黑色小瓶子:“按理,你身为杀过人的诡物,我们应当就地处置,将你收入这无定瓶。” 老村长和村民在后面都惊呼出声,流着泪纷纷为圣兽求情。 时跃瞥了眼后面的村民,对狮鹫道:“如此一来,被你庇护过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变为没有生机的标本。” 狮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大吼一声,连双翼都展开了。 虽说那双翅膀羽毛稀疏,张开后上面的细羽如同旧棉絮一般纷纷落下,也还是在原地扇起了好大的风。 时跃抬起手臂挡住这风,又举起另一个透明的圆形小瓶子: “但考虑到你有过救人行为,又大限将至,我们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你随我们回到异控局。” “那里有一片特殊的诡域,可供你颐养天年。做为代价,你死后的身体,将化为泥土滋养那片诡域。” “如果你接受这个选择,便可自行进入这‘无界瓶’。” 时跃再次看了眼身后,对狮鹫慢慢道:“你如何选?” 老村长已带着村民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他们的圣兽跟着时跃离开,能好好多活一日算一日。 狮鹫望着时跃后方的老村长,又看着时跃手上似乎平平无奇的“无界瓶”。 最终,它长叹一声,两只前爪伏在地上,身体下探。 片刻后,那只身形庞大的狮鹫,不断缩小、缩小…… 最后变成了一只半尺来长、带着翅膀的雪白小狮子。 这小小一只,便是黎瓦村日常供奉的“圣兽”,一团会在村里四处奔跑的毛球。 它一瘸一拐地挪到老村长面前,让老村长最后摸了摸它的后背,再朝着时跃手里的“无界瓶”纵身一跃—— 顷刻间,透明的玻璃瓶里,多出一只蜷缩身体睡成一团的微型小狮子。 与此同时,之前那黑沉沉压在地上的黑雾,迅速变淡、变灰,最终变成轻纱般的薄雾。 这是诡域在快速“消解”。 如果是没有劣化的碎片诡域,在诡物被收容之后,可以完全消解、不会再构成任何威胁。 但这是一片已经劣化的诡域,其中的瘴魇难以完全自行消融,必须由异能者予以额外的清理。 时跃回头看向小朱:“今天先收工,明早来干活儿。” 总算能派上用场的小朱兴奋无比,恨不能现在一头扎进去,被时跃拉住了:“先养好精神。清理瘴魇可是纯体力活。” * 清理瘴魇的确是纯纯体力活儿。 时跃和小朱两人,拿着异控局配备的“除瘴灯”,足足干了两天才将这片区域的瘴魇清扫干净,再带着老赵他们从山坳里挖出了三具支离破碎、残躯维持着冷冻状态的尸体。 来支援的警察一万个不理解:这是被什么野兽咬成这样的?还有这里的温度也没到零下,为什么这些尸体冻得梆硬? 老赵只能沉着脸道:“不该问的,别问。” * 待诡域清理完毕,老赵还需要继续追查“唇钉黄毛”,时跃这边倒是能暂时喘口气,先行返回油浆镇了。 让他们都稍感欣慰的是,黎瓦村当做宝贝供养的“黑色钱包”,或者说暴食虫的卵鞘,统共就只有一个,不必担心唇钉黄毛继续散播新的虫卵。 时跃准备离开的那个早上,老村长找到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最后才有点窘迫地表示:能不能再看看他们的圣兽。 时跃便将“无界瓶”拿了出来。 老村长望着这沉睡中的小毛球,想要伸手去摸摸无界瓶,又有些不敢。 他围着无界瓶绕了好几圈,唠唠叨叨地嘱咐着“圣兽只吃新鲜的肉”“它最喜欢鸡肉”“它冲你呲牙咧嘴的时候只是想让你陪它玩耍”…… 直到时跃再三告诉老村长,“狮鹫在新的地方会生活得很好”,老村长这才不絮叨了,转而掏出一个两寸来长的小盒子递给了时跃。 老村长说,这是之前和“黑色钱包”一起供奉的宝物。里面的东西大概是一看就不值钱,所以黄毛没把它偷走。 如今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件物品,思来想去还是上交给时跃比较合适。 时跃打开盒子一看,立刻知道为什么村长说“一看就不值钱”了—— 木盒子里,躺着一只干瘪的小守宫,或者说小壁虎。 壁虎在此地的树林里到处都是,闭着眼都能踩到好几只,黄毛自然是看不上。 时跃脑子里转了几圈,隐隐猜到了这小壁虎的作用,将它好好收在了腿包里。 * 往回走的那天,时跃特意在潞江市多停了一小时,拿着村民写给自己的小纸条,高价买到了据说有奇效的“正宗冻疮膏”。 傍晚时分,风尘仆仆赶回油浆镇的时跃,揣着冻疮膏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空空荡荡的。 时跃一愣:卫不染已经出院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跟我走 时跃问了护士,又打了一圈电话,这才知道卫不染确实出院回八角村了,就今天下午走的。 至于有没有人接他,派出所的人说这事已经通知村委会了,村委会说哎呀人手不够就没去接,何况只是坐车回趟村子,不会迷路的。 这时,旁边的小护士偷偷告诉时跃,说她听说,八角村的人都嫌那小孩儿晦气——克死了父母,还把他舅舅舅妈都克进监狱了,可见有多邪性。反正,整个村子的人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管就不管。 时跃听得一肚子火,又不便发作。 小护士还说,这么几天来,除了时跃,没有一个人来看过那小孩儿。每次她来查房,小孩儿都探个脑袋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来看他…… 听到这里,时跃摸着兜里的冻疮膏,当即决定再去一趟八角村。 * 时跃开着车赶到八角村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将车停在了村口外面的空地上。 村子里面的路不够宽敞,所以不管是外来人,还是自家有车的村民,都习惯将这片地当做停车场。 时跃刚下车,就听见不远处飘来带着醉意的声音,像是有个醉汉喝高了,正坐在车上跟人打电话。 是本地的方言。 在这里呆了几天,再加上当地方言从根上来讲也属于北方语系,所以时越多少能听懂一些。 听着听着,时跃的脸色变了。 他大步走到那辆敞着门的汽车前,从驾驶位一把揪起一个人:“你的‘兄弟’,把你表弟带什么地方去了?” 方才,这个醉汉在电话里讲,他爸他妈过得好好的,现在都被那个晦气表弟给害了,都要进监狱了。他爸妈现在出不来,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要给爸妈讨个公道——他这趟从城里回村子,就是叫了两个兄弟,要让他那个晦气表弟涨涨教训,让那个杂批脸上再多一道疤。 被人突如其来的揪住领子,醉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电话也掉到了地上:“你、你他妈的谁啊?” 时跃利落地将人扭住按倒,再腾出手打了个电话。电话内容很简单,有人持刀伤人,需要出警。 挂掉电话,时跃冷声道:“知道故意伤害判多久么?你要是配合些,还能看情况少判几年。” 醉汉和他爸一样,趴在地上哭嚎起来:“在、在村子后山的水塘边!” “我没让他们下重手,就是吓唬吓唬他……” 时跃懒得和这人废话,直接用绳子绑了丢在前座,转身朝后山水塘跑去。 * 时跃奔到水塘边时,正看见两个年轻人,一个从背后抱住不停挣扎、踢脚的卫不染,另一个手上一把小刀,捏住了卫不染的脸就要割下去。 卫不染虽然瘦得只有把骨头,但挣扎起来的力气倒是不容小觑,连踹代踢的,虽然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倒是一直没让刀子真的落到脸上。 时跃看着扭成一团的三人,先是大喝一声,惊得那两个混混心头一怔,再不由分说冲上去,直接飞起一脚踢掉对方的刀。 这两混混还没反应过来时跃是哪路神仙,就已经被一连串利落干净的招数给直接放倒了。 不过十秒,方才还对着卫不染骂骂咧咧要他好看的两个混混,这下脸上身上都十分好看,只能躺在地上哎哟连天。 时跃冷哼一声,一边用拘束绳把人绑上,一边回头对卫不染道:“哪里受伤了?能站起来吗?” 卫不染坐在地上,嘴角带着血,在昏暗的光线里愣愣看着这赶来的人。 ……是他?真的是他? 他来了? 卫不染的鼻子一酸,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我没事。” “……我,我也打了他们的。” 已经把那两个混混都捆绑好的时跃,走到卫不染面前,弯下腰,伸出手: “打得好。” “能站起来吗?” 萤火般的微光里,时跃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卫不染犹豫几秒,迟疑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在时跃带着暖意的手心里:“能。” 时跃手上一用劲,把人拽起来,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还行。” “跟我走,别留在这里了。” 卫不染呆呆地望着时跃,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为什么……怎么在这里?” 时跃:“我去医院没看到你,就来这找你了。” 来找我?特地来找我? 卫不染的心跳得比方才和混混对打时还要快。 他抿了抿嘴唇:“可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们都已经做过测试了,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啊。 时跃失笑:“什么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 被时跃这么理所当然地一反问,卫不染一时竟回答不出来了。 倒是时跃弯下腰拍拍他身上的土,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行了,走吧。” 卫不染回过神来,低声应道:“我得……得回去……” 时跃皱起眉头:“回哪去?代有成那个屋子?” “这村里的人都跟没开化一样,保不齐哪天又来找你麻烦。” 卫不染低下头,过了几秒才道:“……那,我至少……取下东西……” “书包还在那里……” 时跃:“行,我陪你。” 他正牵着卫不染要往村里走,卫不染却又停在原地,喃喃着:“对不起……” 时跃:“嗯?” 卫不染指了下地上:“你带给我的牛奶……都被打坏了……” 时跃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好几个被踩扁的奶盒。 想来是卫不染抱着这点儿东西,才回村子没多久就被混混找上了。 时跃看着卫不染那副“浪费了食物好可惜”的脸,拍拍他的肩膀道:“别难过,是这些混混糟蹋的粮食。” 不料卫不染摇摇头:“不,是我拿奶盒砸他们来着。” 几盒牛奶绑在一起,再冲人脸上狠狠抡过去,还是很有分量的。 时跃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 “就地取材,干得漂亮。” “你还挺有格斗天赋的,回头我教你啊?” 卫不染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忍不住点了下头:“唔。” * 时跃带着卫不染回到自己住的宾馆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他让卫不染去洗澡换衣服,自己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想找点儿吃的,最后找到了两盒泡面。 不错不错,要是还有火腿肠就更好了。 他烧了壶水,将开水倒进泡面碗里,压好盖子,趁着这个空档打开电脑写报告。 没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卫不染穿着背心短裤,顶着没有擦干的头发出来了。 时跃回头看了眼:“吹头发。” 卫不染“哦”了一声,又退回了浴室。 时跃继续埋头编报告。 待卫不染再次出来时,时跃将冻疮膏丢给了他:“治冻疮用的药膏,自己抹一下?” 卫不染将这小小一罐药膏捧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个……从哪儿来的?” 时跃:“顺路买的。” “你那双手,再不抹药膏,冻疮就会烂开流血了。” 卫不染垂下头,小声道:“那……这个……多少钱?” 这一根筋的孩子,这时候还不忘记账呢? 时跃简直气得想笑。 但他还是顺着卫不染的话,随口编了一句“路边买的,九块九”。 卫不染“唔”了一声,再次退回浴室,给自己上药去了。 等卫不染这次再出来,时跃打了个哈欠,本想说“上床睡觉吧”,突然想起点儿什么—— 恰在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一拍腿:“哎呀,泡面!” * 泡面当然变成了一坨。 时跃用叉子搅拌两下,有些愧疚:“泡过头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卫不染坐在时跃对面,已经拿起叉子低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香,仿佛碗里不是什么软塌塌烂糟糟的廉价泡面,而是真的放了大块红烧牛肉的爽滑劲道手擀面——就像包装封面上画的那样。 只是,他左边的刘海过长了些,随着动作都快碰到面汤了。 时跃自己吃了两口膨胀成两倍的面条,一面在心里感叹真难吃,一面提醒卫不染道:“头发扫进碗里了,得拨一下。” 卫不染搁下叉子,将头抬得高了些,却没有立刻动手。 时跃刚想要伸手帮他把头发拨开,对方的身体立刻往后退了一下。 时跃马上缩回手,心道这小朋友还是怕人碰自己。 不料,卫不染却以蚊蚋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我……我是怕你被我脸上的疤吓着。” 时跃皱了下眉:“哈?” 卫不染原本就因为吃面而泛红的脸,又涌起来些血色。 他咬着嘴唇,嘀咕道:“大家……都嫌这个疤晦气。” 不管是在代有成家,还是在学校,都没有人愿意正眼看自己。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有人坐到自己对面,再抬头看见那道疤,都会“哎哟”一声,端着餐盘就走了。 时跃“啧”了一声,找出一个小号的黑色长尾文件夹,走到卫不染身旁,用食指撩起了他的刘海。 他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他“警告”道:“别乱动啊,小心打翻了泡面。” 果然,被这么一“警告”,卫不染一动不动了。 时跃将卫不染的刘海往后草草一梳,用文件夹给他夹住了。 他松开手,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手艺”。 此时卫不染的脸已经由红转白,手也攥紧了。 他紧张地望着时跃,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这人脸色骤变,面带轻蔑地说出“太丑了,跟古代被刺了字的犯人一样”。 结果时跃眼睛一弯:“多好啊,这下就不耽误吃饭了。” 说罢,时跃坐回桌旁,继续吃那碗快要变成碎面渣渣的泡面。 卫不染也拿起叉子,往嘴里送了两口面。 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你真的不怕?” 时跃吞了一口面:“怕啥?” 他想了一下了,拿起旁边的手机,边吃边打开了一个游戏。 他找到这个游戏的捏脸界面,递到卫不染眼前: “喏,你看这个——‘面部刺青选择’。” “脸上搞个刺青,很酷的!” “这游戏里挺多人都这么选了,还有人选成满脸花纹的。” 他盯着卫不染,突然笑了:“还别说,你这疤痕,真的和刺青差不多。” “你要是特意把它露出来,再装出个很拽的表情,那周围的人一定认为你是酷哥——而且是很帅的那种!” 说真的,卫不染的脸虽然苍白瘦削,面颊有疤,嘴角有伤,但五官都出奇的端正,将来长开之后想必颜值不低。 卫不染知道时跃是在说玩笑话,并不敢将这样的话当真。 即使如此,他的胸膛里,还是有种陌生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暖意。 一定是泡面太烫了的缘故。 他想。 但他还是嗫嚅着,说出了从未对其他人说过的缘由:“这个疤痕……其实不是一直就有的。” 时跃:“哦?” 卫不染:“我小时候没有……后来病了一场,脸上就有疤了……” 时跃:“原来是这样。” 好奇怪的病。 他把剩下的几坨面三两口吞下肚,又喝了点儿高油高盐的面汤,一抹嘴道:“现在医学很发达的,美容也很发达。” “等你再大些,要是那时候觉得这个疤痕很有个性很喜欢,就留着;要是自己不喜欢,就去做个除疤手术。” “总之,随你自己心意就行。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卫不染再次觉得,胸膛里的那股暖意在翻腾、窜动。 这股热意,甚至一路上窜到了鼻腔,惹得鼻子都在发酸。 他慌忙低下头,双手捧起面碗做出喝汤的模样,将所有的表情都遮挡了起来。 * 该睡觉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 卫不染表示自己可以打地铺,当然是被时跃给否决了。 关灯前,时跃直白地告诉卫不染:“我睡觉不太老实,要是胳膊打到你,把我推醒就行。” 关了灯,时跃穿着他的卡皮巴拉睡衣往枕头上一倒,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快天亮的时候,他听见“砰咚”一声,慌忙坐起来—— 呃,卫不染被自己给踹到床下去了。 这瘦骨嶙峋的小孩儿,正坐在地上揉眼睛呢。 时跃把人抱起来放好,咕哝道:“明天就换个双人间。” 说完,他眼皮一阖,又睡着了。 剩下卫不染抱着被子,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明天? 也就是说,明天,时跃还会和我待在一起?【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哥哥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 时跃打着哈欠醒来,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占了一整张床,卫不染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换了身干净的校服,头发还用那个长尾夹给夹着,端坐在桌边默默背单词。 时跃心道这小孩儿也太乖了。 他没有打扰看书的卫不染,自己趿着拖鞋进了浴室准备刷牙。 一推门,他愣住了:卫不染把昨天换下来的校服和内衣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正挂在老式浴缸上面晾干呢。 他从浴室里探个脑袋看着卫不染,惊奇道:“你几点起来的?还把衣服都洗了?” 卫不染搁下书,有些拘谨地应声道:“也不是很早,我干活儿很快。” 时跃原本将脑袋收了回去,忽又想起些什么,除了浴室大步走到他身边,面容严肃:“把手伸出来。” 卫不染像是被时跃的举动惊了一下,抬起脸望着他,眸子黑沉沉的,同时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时跃皱着眉道:“衣服送出去洗就好了,你的手不能……咦?” 不过一晚上工夫,卫不染手上的冻疮,竟然全都消肿了? 卫不染急急地解释着:“你给我的药膏,效果特别好,冻疮全都好了……” 时跃“嚯”了一声,心说这民间秘方竟然这么好使。 ……等等,不止是冻疮,卫不染胳膊上的其他伤口,那些淤痕伤疤,好像都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15岁少年的恢复能力吗? 卫不染:“你……嗯……你不用……担心……” 卫不染说到“担心”两个字时,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时跃看了眼惴惴不安的卫不染,抬手拨了下他的头发:“好。” 说罢,时跃转身回浴室拿起了牙刷。 他一边刷牙一边想,这孩子又较真又害羞,实在太容易被欺负了。这边的村委会又完全不靠谱,与其指望他们履行监护职责,还不如让齐局那边帮忙找找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机构…… 唉,要是卫不染有异能多好啊,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他带去北都了。 * 时跃洗漱好了,便直接领着卫不染,再叫上刚刚醒过来的小朱去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时跃注意到,卫不染又把前刘海放了下来,挡住了左脸的黑色痕迹。 时跃咬着筷子尖,略一思索,对小朱道:“忙了一周,今天正好休息一下——咱们去趟青岩市吧。” 青岩是离油浆镇最近的旅游城市,繁忙热闹又不失民族风情,一年四季都游客众多。 小朱一听可以不用加班,喜不胜收地不住点头。 时跃又转头对卫不染道:“青岩那边是不是也讲方言?你得帮我们翻译啊,要不路边买个东西还要被坑。” 卫不染完全没想到去青岩市还会叫上自己,不由一愣,握着筷子望着时跃,像是在想要怎么拒绝。 结果时跃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快吃,吃完我们开车过去。” 丝毫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 时跃直接将车开进青岩的闹市区,停在了此地最繁华的商场楼下。 他对小朱道:“我先上楼处理点私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剩下小朱和卫不染两个人,坐在车里大眼望小眼。 好在小朱天生话痨不惧冷场。他看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卫不染,扯了个话题道: “你这个姓好别致啊,我周围都没有姓‘卫’的人。” “哦,不过我们局里以前有位领导也是这个姓,很厉害的人,写了好多论文,都是我们的必读教材呢。” 卫不染像是没听见一般,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言不发。 小朱丝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继续东拉西扯。 就这么扯了半个小时,时跃总算回来了。 他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小朱不禁“哎呀”一声:“时队!你这——!” 只见时跃的右脸颊上,多了副颇具当地特色的彩绘:绿色、橙色和金色的线条扭在一起,组成了一种被当地人称作“埋罗毕”的花卉。 卫不染更是直接看呆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时跃竟然会主动往脸上画了幅画? 昨晚时跃说到“面部刺青”的时候,自己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真的…… 时跃看到卫不染怔愣的脸,故意没找他,而是对小朱道:“如何,好看吧?” 小朱不住点头:“好看!很好看!” 倒不是他存心狗腿,而是这朵热烈的花,配上时跃本就白皙的皮肤和干净清爽的五官,的的确确是分外好看。 时跃又道:“做彩绘的人还真不少,还得排队——你们也来一个吗?” 小朱自然是连声说好。卫不染还在愣神,便已被这两人拎下了车。 半小时后,小朱的脸上多出一个深蓝色的小漩涡,卫不染的脸颊上则是一道黑色的藤蔓状图腾。 给卫不染做彩绘的小姐姐很活泼。她先把卫不染的刘海往后梳起来固定住,一边画一边软声称赞:“这也太酷啦!这图案基本都不用改,稍微勾个边就好看得不行!” 卫不染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小姐姐看出少年的尴尬,转而向一旁的时跃和小朱搭话,问他们是不是来这里玩的,是不是兄弟。 时跃笑道:“对啊,我们今天才到这里。这两是我弟弟,我是他们大哥。” 小姐姐笑眯眯的:“这样哦,我以为你是二哥,这是小弟,那边那个是大哥——毕竟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哦。” 被当做“大哥”的小朱受宠若惊,对着镜子憨憨笑起来。卫不染则是一声不吭,唯有脸更红了。 * 商场里的人不少。 从彩绘店出来后,三人脸上别致的图案,着实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对于往常都是用头发挡着脸的卫不染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亮着脸上的疤痕,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走动。 他能感受到周遭那些或好奇或探寻的视线。 此时,时跃碰了下小朱的肩膀,使了个眼神。 小朱立即会意,绕到卫不染身后,像是把卫不染当做挡箭牌一样,对着时跃嬉皮笑脸: “那什么,时队,我觉得刚才那小姐姐没说错。” “光看脸的话,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像大哥——唉哟!” 时跃给了小朱脑袋一记爆栗。他虎着脸道: “行啊,趁机占便宜啊!老老实实给我当小弟去!” “还有,非工作时间,别时队时队的,叫‘哥’,听见了没?” 说罢,他又搭上卫不染的肩膀,把人圈在怀里摇了摇:“你也是,得管我叫‘哥’,明白吗?” 卫不染涨红了脸,好半天憋出一声:“时跃哥。” 时跃大方地应了,又指着小朱道:“这是你二哥,注意,是‘二哥’。” 卫不染乖乖叫了声:“朱二哥。” 小朱一呆,夸张地不停摆手:“猪二哥?那不是猪八戒么?这使不得使不得——我叫朱亦航,叫我‘航哥’就行。” 说罢,他又苦着脸看向时跃:“哥,你这故意报复呢,故意让小卫这么叫我——没看出来你这么小气呢!” 他也趁机搭住了卫不染的肩膀:“小卫,你可别被咱大哥给带坏了啊。” 时跃哈哈大笑起来。 卫不染被这两个脸上涂着彩色图案、和小孩儿一样打嘴仗的人夹在中间,平素总是往下沉的嘴角,终于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恰在这时,他听见旁边路过的一位游客打扮的大妈,惊奇道:“哟,现在这年轻人,咋啥都往脸上招呼。” 大妈身边的年轻姑娘赶紧拉住她:“妈,人家那是面部彩绘,是时尚。” 说罢,年轻姑娘又转过头,对着时跃三人道: “你们这画的真好看,比我们那儿的有特色多了。” “这是在哪儿画的?特别是那个黑色的橄榄枝,太帅了,我也想搞一个。” 到时候带着这个彩绘,找个特色民宿当背景拍个照,不得收割一大波赞和评论啊? 时跃的手臂依然圈着卫不染,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又装作记性不好的样子低头问卫不染:“诶,那间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卫不染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另一边,说出了彩绘店的名字。 年轻姑娘连连道谢,带着她妈妈离开了。 卫不染的心怦怦快跳着。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街头的路人以欣赏的神色看着自己的疤痕。没有尖叫,没有嘲笑,反倒向自己道谢。 他的手轻轻摸到时跃的胳膊,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时跃像是真的没听见。 他搂着卫不染的肩膀,“哎”了一声道:“彩绘这么酷,和这乖孩子校服套装也太不搭了。” “不行,咱们猪二哥不能有这么乖巧的小弟,必须得去换身新的。” 说罢,在小朱一连串的“不是猪二哥啊”以及卫不染的懵逼里,时跃不由非说地把人带到了青少年服装区。 眼看着卫不染还在拼命摇头不愿进去,时跃直接把人丢进试衣间:“别磨叽了。我都给你记着账呢,你之后转账给我就行。” 卫不染反抗不过,最终还是被从头到脚地换了套衣服。 装束一新的卫不染,又被拉去了美食街,挤在人群里把什么炸洋芋、香茅烤鱼、包浆豆腐一家家吃了下来。 几人的肚子都撑圆了,时跃依然不消停,捧着奶茶跑去了电玩城。 他换了满满一篮子游戏币端给小朱和卫不染:“随便玩儿,我去那边夹——呃,我去那边自己玩儿了。” 见小朱带着卫不染去玩儿射击游戏了,时跃偷偷溜到了最角落的一台夹娃娃机前。 持枪射击什么的,哪里有夹娃娃好玩儿啊! 时跃看中了一只懒懒趴着的卡皮巴拉,投币,推摇杆,开夹! ……没夹起来。 再投币!再来! 啊夹起来了——怎么又给晃掉了! 再来! 又没起来?! 哼,我还不信了! 能徒手打爆诡物脑袋的时队长,一脸忿忿地和娃娃机较上了劲。 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投币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 居然是小朱。 电话那头,小朱又激动又惊讶:“时队,哦不时哥,快快,快来看,我从没看过这样的……” 时跃挂了电话,一边想着小朱怎么大惊小怪的,一边往射击游戏区走。 没走几步,便发现射击区围了好些人,议论着“那纹面小孩儿挺酷的啊”“这反应速度,牛逼”,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在录视频。 时跃赶紧挤进人群: 只见卫不染举着光枪,对着满屏乱跳的生化怪物,又快又稳地瞄准、射击;而屏幕上的累积分数,早已破了之前的最高记录,跳到了一个时跃从未见过的数值。 一旁的小朱虽然也端着枪,但根本没在玩儿,而是和围观的众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卫不染,啧啧称赞出声。 时跃扯了下小朱的胳膊,低语道:“小卫竟然是高手?他以前经常玩儿?” 小朱摇头:“不不,他连怎么投币、怎么领奖券兑奖品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从来没来过。” “我本来想找个简单一点的,结果他问我哪个机器能吐出来的奖券最多,我们就挑了这个。” 时跃望着神情专注动作利落的卫不染,不禁暗暗有些惊讶: 这种射击游戏虽然和实战射击相去甚远,但至少能看出卫不染的手眼协调能力和反应速度。 能有这样的反应,就算这孩子没有异能,或许也是难得的可造之才?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炫目的过场动画,和一个高得可怕的过关分数—— 卫不染就靠着三个币,硬是通关了这个有二十个关卡的射击游戏,清扫了出场的所有怪物。 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机器“噗噗噗”地吐出了一大串奖券。 就连工作人员都跑了过来,一面惊叹,一面主动问卫不染要不要把奖券存着。 结果卫不染很认真地数了下手里的券,问工作人员:“我是不是可以换奖品了?” 工作人员点头:“当然!你这个奖券数量,除了特等奖,其他都能换了!” 卫不染便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小朱在旁边恍然大悟:“原来小卫真是想用奖券换奖品啊,也不知道他想换个啥。” 时跃随口道:“大概是耳机水杯一类的吧。” 卫不染应该是那种很讲究实用性的孩子,不会换个没啥实际用处的东西。 正说着呢,卫不染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个什么,神色有些忐忑。 他的视线扫过其他人,落到时跃身上,直直走了过来。 他双手往前一递,紧张得连胳膊都僵硬了,声音也在微微发颤:“时跃哥,这个,给你。” 卫不染手里的,竟然是那只懒懒的卡皮巴拉玩偶。【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埋伏 时跃有些吃惊,赶紧接过玩偶:“给我的?谢谢——你怎么会想到给我这个?” 卫不染的脸又红了。 他低着头,脚在地上磨了两下,才道: “我看你睡衣上都是这个小动物……” “还有,我们来这里之后,你也一直盯着有这个小动物的机器。” “我想,你大概很喜欢这个?” 时跃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朱已经在憋笑了:“时队,你的睡衣上竟然是卡皮巴拉?” 不但睡衣上是卡皮巴拉,还盯着娃娃机里的卡皮巴拉? 感觉发现了时队的另一面啊! 时跃瞪了小朱一眼:“有问题?” 小朱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不敢有。 时跃“啧”了一声,心道还好昨晚是穿着睡衣睡的,没让卫不染看见自己内裤上的卡皮巴拉。 要不然,小朱这小子,听到之后只怕要笑出眼泪了。 时跃抱住这只卡皮巴拉,抬手摸了摸卫不染的脑袋,微笑道:“我确实很喜欢,谢谢。” * 虽说下午已经在美食街胡吃海塞了一通,到了晚饭时间,时跃还是选了家菌子火锅。 这家菌子火锅是以鲜菌乌鸡汤和手工包子出名的,鸡汤配肉包,再来点儿特色小凉菜,吃得三人满头大汗,小朱更是直呼满足。 卫不染倒是吃得很文静——文静地一口气干掉了六个饭碗那么大的包子,不出声地喝了三碗汤。 中间吃完第三个的时候,卫不染有些不好意思,斯斯文文地放下了碗筷,想表达自己“吃饱了”。 结果时跃看着他默默吞口水的模样,爽快地又加了一轮包子,直接推到卫不染面前: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怕是能吃十个这么大包子。” 卫不染拿起一个包子,用眼神表达了惊奇:十个?你? 时跃笑道:“啊,北都有个包子铺,不出名的小铺子,离我家很远,包子特别好吃。” “周末的时候,我爸想给我改善伙食又不会做菜,就带我去吃包子。这么几次下来,吃得店员都认识我们了,一见我们进门就吆喝:‘猪肉大包八个,牛肉大包六个’!” 他右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着卫不染:“我那时候吃得可没你这么斯文,那叫一个狼吞虎咽气吞山河——” 一旁小朱哼哼道:“时哥,我看您现在吃包子也是狼吞虎咽气吞山河,什么时候都不如小卫斯文——唉哟!” 小朱这番“非礼之言”,毫不意外地又让他挨了一记爆栗。 眼看着这两人又在幼稚地打闹,卫不染再次没忍住,一边低头啃着包子,一边不出声地笑了。 真好啊。 他想。 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和时跃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高兴呢。 * 吃饱喝足,时跃抻个懒腰站起身,手插在夹克兜里,晃晃悠悠地带着两人往门口走去。 卫不染安静地听着小朱在那儿盘算明天可以吃什么,紧跟着时跃迈出了门。 他的脚才堪堪跨出去,便听见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嗖嗖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朝着这边呼啸而来! 卫不染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查看,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进怀里再往地上一压—— 砰砰! 头顶传来震耳闷响,如同爆竹接连不断地渐次炸开! 卫不染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停滞了,身体绷得又僵又直,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他耳旁响起时跃的声音: “出了点儿状况。” “别慌,我们一定能带你出去的。” 听到这个声音,卫不染镇静了些。 他这才感觉出,时跃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用一只胳膊圈住自己,将自己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他稍稍侧过头,发现小朱也伏倒在一旁。 而就在几人的头顶,有一方淡青色宛如盾牌的东西,为他们挡住了方才的爆炸。 这究竟是……? 自己以前也经历过一些怪事,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啊! 几秒之后,时跃说了声“暂时安全”,自己先站起来,又抓着卫不染的胳膊扶着他站稳。 卫不染不安地望向四周: 只见远处的建筑,路牌,汽车……都变成了模糊的虚影,仿佛被加了个什么雨天特效的滤镜。 这些虚影摇晃几下后,原地消失了。 回头一看,方才大家还在嘻嘻哈哈吃火锅的地方,只剩下断壁残墙,墙根处伏着黑色的藤蔓,阴冷的风在其间缓缓流动。 周围迅速起了雾。灰白色,浓得如米浆一般的雾。 雾里鬼影幢幢。 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朱脸色也非常糟糕:“时队,这是……诡域?” 时跃神色严肃:“是的。有诡物召唤了碎片诡域。” “召唤诡域的诡物,推测在c级以上,甚至是b级。” “刚才那波攻击,就是这只诡物的伴生体在‘自爆’。” 听到时队说“甚至是b级”,小朱不禁一头冷汗。 b级,那和之前的e级诡物可谓是天差地别。 时队在黎瓦村收容的狮鹫虽然是b级,但一来对方已是力尽神衰,二来时队根本没和它开打,算是和平降服。 而这突然出现、突然召唤诡域把一行人困在这里、还一言不发直接开炸的诡物,绝对没有狮鹫那么好对付。 这边时跃脱下夹克,挽起袖口,从腿包里摸出小小一把玩具刀,同时对身后的小朱道:“我负责近战,你保护卫不染,按我的示意支援,明白?” 小朱从随身腰包里取出了几根管状物,迅速拼接着:“明白!” 时跃微微侧头,余光落在卫不染身上,再次重复:“不染,别慌,我们一定可以带你出去的,明白吗?” 卫不染喉咙滑动几下,正想开口说话,冷不丁右前方的迷雾里,又是“嘭”的一声巨响,一团黑影划破雾气再度向这边扑来! 当啷! 闷闷一声响。 只见时跃手上那把玩具小刀,已瞬间变作一把寒光凛凛黑气缠绕的斩.马.刀! 他侧身举着斩.马.刀,以一个回护身后两人的姿势,将那来势凶猛、被他称为“伴生体”的异物以斩.马.刀的刀身生生弹开。 “补枪!”他低喝道。 话音刚落,小朱便将手上拼接而成的长铳对准了那被弹出去的黑影。 “轰隆”一声,红色的光球直直射出,将黑影轰成了碎片。 时跃又大喝一声“守好卫不染!”,自己一个纵身,提着斩.马.刀跃入雾中。 卫不染被小朱拽着,躲到了一处摇摇欲坠的墙壁后。 只听迷雾里不断传来利刃入肉声、撕裂声、以及尖利刺耳的哭嚎声。 小朱半跪在地,肩上扛着长铳,神色紧张地望着前方,还不忘开口唠叨:“别怕,就算都是c级伴生体,时队也一定没问题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卫不染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卫不染面色苍白,脸颊上那黑色橄榄枝形状的图腾被衬得越发的黑。他盯着迷雾里时隐时现的身形,听着□□的呼呼风声,只觉得心被莫名的揪紧。 时跃真的没问题吗? 他不知道小朱所说的“c级伴生体”究竟是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迷雾里那些鬼影,那忽而有几层楼那么高,忽而又缩得看不见的鬼影,绝对不是好打发的。 时跃确实很厉害,三两下就能收拾那些混混。 可这些怪物的凶悍程度,得数百倍于那些混混吧? 同这些危险的怪物战斗,就是时跃日常所做的事? 这……这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些“太危险”,“不染你绝对不能掺和进去的事”? 卫不染的手不知何时已抠进了地面,死死地攥着黑色的沙土。 恰在这时,只见一道身影从雾里直直跌出—— 竟是时跃! 他在空中几个翻滚,最后用斩.马.刀往砂砾间狠狠一刺,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单膝半跪着,面部已是污血点点。 与此同时,雾中又窜出数条黑色长蛇般的怪物——这怪物,无眼无鼻,只有一张圆形大口,其间是一圈圈带倒钩的牙齿,对着时跃呼啸而来。 时跃一面起身迎击,一面呼喊朱亦航:“射击!” 刀光与火光齐齐落下,长蛇怪物从空中落下几只。 时跃像是在对小朱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多了!伴生体数量太多了!” 小朱的脸色煞白,心道就算时队再强,也架不住一堆怪物围攻啊! 卫不染则是看得双眼圆睁,死死咬住了嘴唇—— 自己就只能在一边看着,什么都做不到?!时跃刚才又一次救了自己,自己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几秒之后,被时跃击退的数只长蛇拧成一串,合为火车头那么粗的一股,对着时跃再次以铺天盖地的气势猛啸而来! 时跃这次没有硬接,而是一个旋身后跃,生生掠过这堆长蛇,堪堪避开一击。 但时跃落在地上后,以刀杵地,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弯曲,喘息声越来越重,像是已在这消耗战中精疲力竭。 小朱看得心头发痛,当即再次将枪口对准长蛇—— 偏偏时跃以手打了个暗号:稳住,勿动。 小朱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时队别有打算? 下一刻,一直安静待在一旁、丝毫不曾出声捣乱的卫不染突然开口道:“前面,有‘人’过来了。” 确实,浓雾里有个人影缓缓逼近,再从雾里钻了出来—— 这“人”,一头黄毛,打着唇钉,正是之前代有成所说的“将钱包输给自己的外乡人”,也是老村长所指认的“黎瓦村的偷渡客”。 他上身赤丨裸,背部佝偻,手臂干如枯柴,瘦得仿佛只剩一张皮还绷在了骨头上。 但他的腹部却高高隆起,肚皮上被撑到极限的皮肤时而凸起时而下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方游动。 时跃抬手擦着脸上血污,缓缓道:“原来是你……” “你已经发育到‘成虫’了。” 这便是暴食虫发育成熟吞掉宿主之后的终极形态:形似人类的怪物。 时跃拔出插在砂砾里的斩.马.刀,人似乎非常疲惫了,强撑着询问道: “暴食虫,即使是成虫,最高也就只能到c级。” “你进化到了准b级……我猜,你是在狮鹫杀戮人类时,躲在一旁吞噬了它释放的暴戾之欲。” 时跃瞄了眼周围还在嘶嘶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的黑色长蛇: “不过,这新的力量超出了你的身体负荷。” “于是你把力量转移到这些伴生体之上,再操纵强化后的伴生体攻击我们……自己却隐藏气息躲起来,等着伴生体将我们耗得油尽灯枯了你再出来。” “这便是你的‘战术’。” 黄毛咧开了嘴,嘿嘿笑了起来。 “不愧是你。” “之前把我费心散出去的幼虫都找了出来,这次又和我特意供养的伴生体杀得不相上下,现在还看穿了我的布置,不愧是你。” 黄毛的身高原本不如时跃。说话的时候,它不得不仰着头。 但它似乎不喜欢这种仰视的角度,头部便一点一点地往上,颈部随之一寸一寸地变长。 终于,在长颈的支持下,它达到了“俯视人类”的效果。 它继续咧嘴大笑: “不过,你马上也会变成我的食物了。” “你知道吗,上一个被我吞掉的人类,他是自愿——” ……咔嚓! 黄毛话未说完,时跃已飞身而起,再利落的一个劈砍! 黄毛那蛇一样的长颈,连同上面那颗黄毛脑袋,都已经被齐齐斩断落在地上! 断颈处,霎时喷出一股股黑色脓液,伴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 时跃一不做二不休,拎着斩.马.刀回身直奔那些绞在一起的伴生体。 瞬息之间,方才还能压过时跃一头的伴生体,灰飞烟灭。 时跃长出一口气,落回地面,重新看向地上那颗黄毛脑袋。 黄毛脑袋上,两颗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嘴巴一张一合,竟是还有话要说。 啪嚓! 斩.马.刀再次落下,或绿或黑或白的黏液喷溅而出,黄毛脑袋变成了开瓢西瓜。 “啧。”时跃看着碎了一地的脑袋,面露嫌恶,“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我为了把你引出来,耐着性子和这些垃圾磨了多久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身世 小朱先是傻了眼,随即在心中大喝:到底是时队!时队就是厉害! 原来时队真的是早有准备,看穿了那个诡物躲在暗处,这才装作被怪物压着打的! 太好了!这下一招就就解决了这个b级诡物!这样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不同于需要额外处理魇瘴的“劣化诡域”,这种完整的碎片诡域,只要剿杀了主宰诡物,就能让其彻底消失。 然而,虽说黄毛的脑袋都碎得拼不起来了,那些灰白色的魇瘴却并没有消退。 小朱在后方等了几秒,暗道不妙,这玩意儿没死。 果然。 那已经没了头颈的尸体,原本向后倒在地上,此时四肢反扭过来,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在地上蠕动爬行。它腹部的那团隆起,如今动得更加剧烈,里面的东西似乎随时都要破腹而出。 时跃的斩.马.刀并未就此停下。 寒光起落之间,无头尸变为肉块,再冒出丝丝黑气,迅速转为腐肉,最终化成脓水,一滴滴渗透到黑色的砂砾间。 后方的小朱再次看呆了,心道这是绝对的武力压制啊。管你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直接砍翻了再说。 这次,诡域总该碎了吧? 白色魇瘴的确淡了些。 就在这时,地上都已碎成渣渣的头部,竟然顽强地、拉扯着声带再次发出声音: “咳……咳咳……” “你们华夏人……果然都狡诈……” “又狡诈……又着急……居然都不肯听人把话说完……” 时跃脸色骤变,转身望着地上那一团污物,像是不相信这玩意儿还没死、还能说话。 残缺不全的黄毛脑壳躺在地上嘿嘿怪笑起来: “你知道那个蒲甘人,为什么要自愿吞下宝虫,自愿变成这样吗?” 时跃应道:“为什么?” 黄毛的笑声尖利得像是手指甲在不停抓挠黑板:“因为……他恨啊……” “他在挨饿的时候,发现你们华夏的狗,你们华夏的猫,都吃得比他们好……” “他怎么受得了……” “我便告诉他,我可以让他永远摆脱饥饿,还可以让这些华夏人怎么吃都吃不饱……” “他就答应我,主动把我放出来了!” “这之后,我让他把我吞进肚,由我接管了他的身体。” 听到黄毛的话,时跃依然神色镇定,不像是在和怪物对峙,倒像是在做什么调查研究。 他甚至还提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蒲甘人会憎恨黎瓦村的人?” 黄毛的眼珠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里时跃的面前: “我当然知道了。” “就像当年……” “那些贵族们,坐在桌前,大口吞下他们根本不需要的食物,再拼命将这些美味吐出来——” “而我们……你知道吗,我们,就等在他们的屋外,等着侍从把他们吐出来的东西倒进我们的饭碗……” “就这样,我们还得抢着、挤着,才能轮得上……” “既然他们吃进去也是吐出来,为什么不能直接给我们?为什么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肥猪,自己只能在角落里饿死?” 时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原来这才是暴食虫的真正由来。”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对于食物的不同欲念扭曲在一起,最终诞生了暴食虫。” “行了,我的报告完整了。” 黄毛的笑都如同一条毒蛇:“啊,狡猾的华夏人,我也算让你死个明白了。” “你以为我们都像你杀掉的幼态那么好欺负?” “你以为被你杀掉的伴生体,就是我的全部依仗?” “你马上就会知道,被我精心孵化的飞虫,会怎么样围住你们,把你们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了!” 这个自负的人类,以为我就没有别的后手了?以为把我这具外壳砍成稀烂,就能杀了我么? 我早已催化了无数的虫卵! 这些虫卵,方才已渗透到地下,马上就会破土而出振翅而飞,把你们撕成碎肉! 黄毛扯着字面意义上的破喉咙,发出高亢的尖啸:“出!!!” 出来吧!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吃个干净吧! 噗呲,噗呲…… 地上的砂砾发出细碎的声响。 啪! 沙块间裂开一条缝。 有什么东西,蜿蜒扭动着,冒了出来! 黄毛的眼珠转个不停,仅余的肉块激动得原地颤抖。 直到这东西彻底钻出了地面。 那是、是一只……白色守宫? 它通体纯白,眼珠鲜红,长长的舌头灵活地在空中翻卷,将人类肉眼看不见的虫孓通通卷入腹中! 那些被黄毛“寄以厚望”的飞虫,早已成为它的美食! 黄毛看清眼前这天敌后,尖啸起来:“不!不!不可能!它早就死了!它的尸体都干瘪了!” 这是自它诞生以来,便以它为食的另一类诡物。 黎瓦村的先民,根本不知道暴食虫的真相,也不认识这缩小后的守宫,还当此物是“宝物”的守护者,便恭恭敬敬地将两者供奉在一起。 事实上,守宫只是在等着自己的食物成熟而已。 出于对天敌的恐惧,黄毛的眼珠、碎肉开始拼命朝远处滚。 然而守宫显然不打算放过它。 它迈开四肢,甩着白色长尾,蹭蹭蹭地直逼那堆碎肉而去。 黄毛那闭不上、藏不住的眼珠,在此刻才发现:守宫的白色外皮上,附着淡金色的、锁链般的纹路。 而这“锁链”的另一端,竟是握在那个黑发华夏人的手中! 这,这,这华夏人,竟然强行唤醒了变成干尸的守宫!还驱使它来猎杀我们! ……他方才在那里踌躇不前,原来只是等着守宫在地下大开杀戒?!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一个人类能驱使诡物?! 黄毛残余的几颗牙齿碰撞在一起,咯咯作响。 它知道自己必是逃不出去了。 相生相克,它绝对无法避开守宫的猎杀。 但在此之前,总得拖一个人类为自己陪葬! 它的眼珠在泥土里转动,朝向了躲在远处的瘦弱少年。 挡在少年身前那人,有异能,有武器,自己现在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后面这个少年,一看就弱不禁风毫无防御能力。 黄毛调动最后的力量,让几粒碎肉长出密密麻麻的步足变成爬虫模样,驱赶着它们在沙土里迅速钻行,直奔那少年而去! 这些细小的蚰蜒,会咬破少年的皮肤,会在他体内穿行蠕动……直到对方变成千疮百孔的一张人皮。 然而,原本嗖嗖窜动的爬虫,突然停住了。 不是因为守宫。 是一种,身为b级诡物的暴食虫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到它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要静止下来的威压。 威压之下,爬虫就地化为粉尘,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黄毛的眼珠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它只能跟看着远处那瘦弱的少年面带忧色地注视着手持无形锁链的人类,看着被锁链捆绑的守宫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这,究竟,究竟是…… 他们……到底…… 黄毛的思绪变为了空白。它的残躯被守宫一口吞进了肚。 这一次,魇瘴终于开始快速消散。 时跃疾步向前,走到那一尺来长的白色守宫,蹲下身道:“辛苦了。” “按照约定,我会送你去新的诡域。” * 诡域消失了。 恍惚间,三人重新站在了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头。 火锅店的服务员还在热情地喊着:“谢谢光临!好吃再来!” 就像方才那一场恶战从未发生过。 时跃捡起丢在一旁的夹克套在身上,用手背抹了把脸,先夸了句小朱,正想问卫不染是不是被吓到了,却被少年一下揪住了衣角。 时跃愣了一下,抬手摸摸卫不染的脑袋,放软声音道:“怎么了?吓到了?” “没事了没事了。诡域完全消失了,怪物也被砍成灰了,不会再出来行凶了。” 卫不染抬头看着时跃,脸色白得吓人:“我以为……以为……你打不过……” 我以为你会被怪物吃掉。 时跃“嗐”一声:“那都是装出来的啦。” 其实,也不完全是装的。 最开始猛然遭遇一群伴生体,时跃难免会觉得吃力。 但打着打着,当他注意到操纵伴生体的本体狡猾地藏起气息之后,他便决定将计就计诱敌出洞了。 卫不染使劲地点头,又抬起胳膊,试图为时跃擦掉脸上的脏污。 时跃自己用手背抹了把脸,笑着道:“好啦好啦。没事啦。走走走,我这次可算是能把报告写完了。” 结案结案!撒花撒花! 不料,卫不染咬住嘴唇,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突破了极大的障碍,小声憋出一句话:“这……这就是你们的工作吗?” 时跃正想开口解释,冷不丁的手机震了。 是齐局。 他赶紧接起电话:“齐局,暴食虫的案子——诶?” “您说卫不染?这孩子就在我身边。” “诶?” 时跃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卫不染,拿着手机走到一旁。 他觉得脑子有点晕,比刚才和暴食虫狭路相逢的时候还要晕。 他定定神,对着话筒道:“齐局,您是说,卫不染,是卫啸卫副局长的儿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带回家 时跃觉得大脑有些过载。 他确实在今天早上将卫不染的信息发给了齐局,本意是希望齐局帮忙给找个靠谱的未成年人救助机构。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齐局这边用内网查了卫不染的身份后,发现卫不染的父亲,竟然是卫啸! 卫啸,是他们异控局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时跃母亲的老领导。 时跃记得自己小时候还见过他,管他叫“卫伯伯”。 后来时跃加入异控局的时候,卫啸已经辞职了。按齐局的说法,是卫局长觉得对妻子、儿子亏欠过多,要专心陪伴家人,干脆带着妻儿移居乡下,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这几年,齐局他们想着对方不愿意被打扰,也就没有主动联系过卫啸。 没想到,两年前一场事故,卫啸和妻子双双离世,只留下了个儿子,这儿子还被交给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舅舅。 说到此处,齐局长都有些激动了:“小时,一定要把小卫好好带回来!” “我和你沈姨来养他,手续我们来办!” “你知道我们的传统——要是谁家大人出事了,那他的孩子肯定是剩下的人一起照顾,不能让人在九泉之下寒心。” “我要是早知道这件事,根本不会让老卫的孩子在外面受这些蹉跎!” * 回油浆镇的路上,时跃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他在想着要怎么跟卫不染解释这一切。 卫不染也没有说话。 他端正地坐着,时不时地偷眼看向时跃。 唯有充当司机的小朱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就这么一路到了宾馆。 今天时跃的房间已经换成了双人间。 他换下弄脏的衣服,洗了把脸,让卫不染坐到了床上。 思考了一路,只擅长打诡物,并不擅长哄孩子、更不擅长给人类做思想工作的时跃,终于想好要怎么说了。 他坐到卫不染对面,摆出长辈要促膝谈心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可他还没张嘴,卫不染一反常态地先开口了:“对不起!” 时跃一愣:“哈?” 你对不起个什么啊? 卫不染垂着头:“我,我听力很好,我刚刚听见你的电话了…… 时跃:“啊——” 时跃正想解释,卫不染又道: “我父亲……确实叫卫啸。” “我……我小时候就听我父亲提到过,他以前的同事们……都在做很特殊的事……” “你最开始拿着那只笔让我做测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找‘特殊的人’。” “但是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迫切而诚恳,带着点焦急。 虽说卫不染这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时跃脑子迅速一转,再联系到齐局所说的“老卫不想被打扰”“想过安生日子”,心里也就猜出了七八分。 他一挪屁股坐到了卫不染身边,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不着急不着急。” “我想……是你父亲,卫老师那边,不希望你和异控局有什么牵扯吧?” “他一定是觉得这份工作太危险,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孩子也做这份工作。” 卫不染的手搁在膝盖上,有些迷茫地应着:“或许……是吧……” 父亲的确反复说过,“那太危险”。 这里的太危险,应该就是指“打怪物”这件事吧。 卫不染没有再去细想这件事,而是转过头,担忧、羞窘,甚至惭愧地看着时跃:“你不生气?” 时跃睁大眼睛:“哈?我生什么气?” 怎么这孩子的脑回路我总是跟不上呢? 卫不染:“……我……没有说实话……” 时跃几乎哭笑不得:“你这瞎担心什么呢!你这孩子,未免太实诚了。” “我刚说了,你那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不算什么撒谎。” “而且说到底,我当时也没跟你说实话啊——我不是说,是预防感染什么的才要做检测吗?” “你看,我才是习惯撒谎的成年人呢,我才应该道歉呢。” 卫不染定定地看着时跃,好一会儿才稍稍垂下眼帘,轻声道:“这样哦……” 时跃第一百零一次地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的太乖了。 听齐局说,卫局长带着他们住在乡下,读书也是在乡里的小学初中,跟外人接触都不多——大概就是这样,才养成了一个这么实诚乖巧,这么容易被欺负的性子吧。 等回了北都,必须得教他格斗,教他打架,这样将来才能让别人愿意听他说话。 想到这里,时跃直接道: “小卫,你既然刚刚听见我和老齐的电话了,那你应该也听见他让我带你回去这件事了。” “我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卫不染再次抬头,直直地望着时跃:“你……你也希望让我和你一起去北都吗?” 时跃微笑着:“当然!” “就算你不是卫老师的儿子,我也不放心让你留在这里。” 否则我也不会托齐局帮忙、不会把你从八角村带到这里来。 卫不染的眼里闪出了时跃未曾见过的亮色:“就算我没有你们那种特殊的能力?” 时跃:“你说异能?嗐,没有也是好事啊——放心,小卫,我们绝不会逼着你加入异控局,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 卫不染急急摇头:“不不,我是说,哪怕我没有异能,我也可以跟着你吗?就像朱二哥,不不,就像航哥那样?” 时跃一愣:“……你想去砍怪物?” 卫不染重重点头:“想。” 从方才的诡域出来之后,他脑海里便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自己要是能站在时跃身边、能帮上时跃一点点忙,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让一向内敛含蓄、压制自己所有愿望的卫不染都无法忽视。 时跃没有着急回答。他皱了皱眉头:“这个我们以后再商量。” 一直都乖乖巧巧的卫不染,此刻追问道:“那,我可以跟着你吗?” 时跃道:“不考虑砍怪的事,当然可以。” “带你回北都,让你去新的学校,教你东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卫不染眼里的光越发明亮。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点头道:“嗯!” * 带着完美的结案报告,揣着被收容的小狮鹫和小守宫,拎着瘦巴巴的卫不染,时跃回了北都。 还没出机场呢,他就看到了来接人的齐局长。 齐局长挺着肚皮,老远就冲卫不染直招手。 走到少年面前后,他弯下腰,语调里带着藏不住的怜惜,摸着少年的脑袋嘘寒问暖,再接过卫不染那少得可怜的行李,直接道: “孩子,跟你齐叔叔回家。” “你沈姨做了一桌菜,就等你呢。” 做好了菜,收拾好了房间,买好了衣服,甚至连书包文具都备好了,就等着这孩子住进来。 不料卫不染一下拽住时跃的衣角: “去您家?” “我、我想跟着时跃哥……” 齐局长好歹和老婆一起养大过两个孩子,还是懂一些青少年心理的。看到卫不染恨不得贴在时跃身边、唯恐时跃丢下自己不管的模样,当即就笑眯眯地告诉卫不染:就是先带他们一起去家里吃个饭,没别的。 卫不染这才松开攥着时跃衣角的手,点头说好。 * 在饭桌上,卫不染非常的有礼貌,应答也十分得体,能看出来幼年的家教应该不错。 只是在吃菜的时候格外的拘谨,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桌上的荤菜大菜,只捡几片素菜叶子放在碗里。 这样的表现,未免让老齐夫妇加倍的心疼。 另外还有一点:只要老齐稍稍提及“小卫和谁住”这个话题,卫不染就一脸紧张,甚至连身体都绷紧了。 待吃完饭之后,老齐夫妇带着卫不染在他们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非常有技巧地和卫不染聊了聊。 这么一轮聊下来,老齐夫妇彻底明白了:卫不染这孩子,就认定时跃了。 若是非要让卫不染住到自己家,哪怕这孩子勉强同意了,心里必定也是会难受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随他。对于这个年纪的卫不染而言,能有个他信任的人陪在身边,能让他重新建立安全感,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如此,几人又在沙发上闲聊一会儿,齐局长便笑呵呵地看着时跃:“你沈姨给小卫简单准备了些东西,衣服书本什么的,等下你记得带回去啊。” 时跃此时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啊?带回去?” 为什么是我带回去?不染不是住您家里么? 沈姨在一旁道:“都是日常要用的,当然得你带着了。” “没事儿,拖鞋牙刷睡衣什么的,都给小卫在这边留了一套,他啥时候想回来都能直接用。” 她又看着卫不染:“小卫,你时跃哥哥不怎么会过日子,你跟他一起住,有啥不舒心的地方,你就直接跟他讲;他要是不改,你就告诉老齐——我们跟他爸告状去。” 卫不染听到这里,眉宇间那萦绕不去的紧绷感终于消失了。 他感激地看着老齐夫妇:“放心,我、我很会照顾人,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时跃哥哥的。” 剩下时跃万脸懵逼:啊?什么就跟我住了?什么就照顾我了?啊? 齐局干脆起身把时跃拉到了阳台上。 时跃小声道:“齐局,别的事儿我能上,这事儿我真不行。” “我从没带过孩子,我连泡面都泡不利索——” 齐局长重重拍着时跃的肩膀:“小时,你看小卫的样子,分明就是只愿意亲近你。” “他要是跟我们住,不得让他再提心吊胆地重头磨合一遍嘛。” “再说了,我看过你的报告——报告写得很好啊,特别清晰——你报告里不是写了,是你找到了被关禁闭的小卫?也是你送他去的医院?” “这样建立起来的信任感,我和沈姨怕是怎么都追不上的。” 齐局长这一顿劝说,公私不分,说得时跃直犯迷糊,一时竟找不出还能怎么拒绝。 他最后只能困惑地挠了挠头:“可是,我家那么乱糟糟的……这个点儿了,我也找不到钟点工去收拾……” 齐局长一脸正色:“好了,别磨叽了!这也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就是让你带他回去住着,又不是让你娶个媳妇,怎么这么大心理压力啊!” “你要是真担心家里乱,我和沈姨这就去给你收拾了。” 深知老齐说得出做得到的时跃吓了一跳:“不不不,我带他回去,我自己好好收拾。” * 时跃带着个小尾巴回家了。 他的家在24层,是80平米的两室一厅。 他让卫不染等在玄关,自己冲进客厅抱起沙发上的衣服丢进卧室,又速速关上卧室门,这才道: “进来进来,随便坐。” “那边是书房,里面的书都可以翻,也有漫画可以看。” “卧室在这边,我先收拾一下,晚上咱俩就睡那儿。” 卫不染乖乖走向沙发,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从沙发上摸起一只绣着卡皮巴拉的毛茸茸袜子,疑惑地拿在手里看了看。 时跃脸上一红,赶紧抢过袜子抓在手上:“漏了这个——” “这是干净的,洗过了烘干了我就是还没收起来而已。” 他捏着袜子,小心地给卧室门打开条缝自己挤了进去。 坐在堆满衣服的床上,时跃望着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深深叹口气: 这得怎么收拾啊? 这么多的玩偶,我得往哪儿藏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同住 一直折腾到十一点,时跃总算把卧室收拾了出来。 他家的沙发太软了,睡起来反而会腰酸背痛浑身难受,于是两人还是挤在一张床上。 半夜,不出意料的,他又把卫不染踹下了床。 这次卫不染没让他捞,自己重新爬回来,缩在一边裹好了被子。 时跃迷迷瞪瞪坐起身,念叨了一句:“我买了床,明天就分开睡了啊。” 念叨完,时跃“砰”一下倒回枕头,继续睡得人事不知。 卫不染也闭上了眼睛。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其实……就这么一起挤着,也挺好。 很暖和。很安心。 * 清晨,手机闹钟开始卖力歌唱。 时跃打着哈欠爬了起来。 往身边一看:诶,空的。 卫不染又早早起来了。 ……不会又去洗衣服了吧。 时跃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出了卧室—— 没看到卫不染,倒是先嗅到一股有点陌生的鲜香气。 是那种热气腾腾的,蛋白质裹着油脂,经过高温烹饪后散发的香气,足以勾起人的食欲。 时跃还没反应过来,卫不染已经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小心地问道: “时跃哥,你醒啦?” “我煎了鸡蛋,正在煮面条。-” “早上吃热汤面,可以吗?” 时跃愣了片刻,原本想说“干嘛不多睡会儿”以及“不用麻烦准备早饭,想吃啥咱们点外卖或者出去吃”,但旋即又意识到: 对于卫不染来说,他能在新的环境里“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其实是件好事。 时跃没照顾过孩子,并不了解青少年的心理。但他好歹经手过小朱这样的新人。他很清楚,“找到自己能做的事”以及“因为做得好而受到赞美”,对于初来乍到的人而言有多重要。 于是时跃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成点头称赞:“真香啊!” “热汤面好啊,好久没在家里吃到新鲜面条了!” 这话一出,卫不染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做错什么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他重重点头,眼里都带着光:“嗯嗯!马上就煮好了!” * 不得不说,卫不染端出来的这碗煎蛋热汤面是真的很好吃。 面条爽滑劲道,煎蛋外焦里香,就连面汤都带着天然的香气,热乎乎暖融融,一口下去便让人胃里和心里都舒坦。 时跃吃得连赞美都忘了。 待捧着碗把面汤都喝光了,他美美地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太厉害了!” “我都不记得上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是什么时候了!” 卫不染脸都红了。 他搁下筷子,道:“要是有小葱,味道应该会更好。” 听到这里,时跃才反应过来:“诶?冰箱里还有鸡蛋啊?我都不记得了。” 卫不染道:“嗯,还剩下三个蛋。另外还有一杯柠檬茶和半袋面包,不过都已经过期很久了……” 时跃想了一会儿,一拍脑门,笑道:“那好像是两个星期前买的,我早给忘了。” 卫不染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如果再买些菜……我很会做饭的!” “光是早餐,我就能做粥、面、包子、煎饼……” “还有,那些特色的小吃,炒菌子腌泡菜什么的,我都会!” “时跃哥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换着给你做!” 时跃沉默片刻,才道:“我其实没什么偏好。面包片涂点儿果酱什么的就行了。” “倒是你,你这个年纪,早上多睡一会儿最重要。” 卫不染眼里依然亮亮的:“我已经睡够了。我以前都是三点起床,睡太多了反而不习惯。” 时跃一皱眉头,以不容反驳的语气终止了谈话: “总之,现在和我住,你就得睡到7点起。” “另外,早饭不许做复杂的——超过10分钟就算复杂。明白了?” * 今天是工作日。 但卫不染要转过去的那个高中不接受中途插班,得等到下学期才能统一入学。 所以,时跃和老齐商量之后,决定带着卫不染去“上班”。 时跃到了异控局的第一件事,是安排卫不染再去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从究竟有没有异能,到身体机能,到心理状态…… 都彻头彻尾地再查一遍。 至于时跃自己,他知道今天齐局不在局里、不用汇报工作,便拎着刚买的新鲜鸡肉,去了调查局的“特别训练区”。 * “特别训练区”位于地下三层。 时跃等电梯的时候,正好碰见小朱,还有另一位名叫顾致森的年轻同事。 两人向时跃打过招呼后,小顾盯着时跃手上拎着的鸡肉,满眼都是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提问。 时跃也没打算瞒着,直接道:“这是给狮鹫的口粮。” “这次新收容的诡物是狮鹫和守宫,你们都看到资料了吧?” 小顾:“看到了看到了——没想到狮鹫变小之后这么可爱。” 看着队员满眼向往,时跃干脆从腿包里取出无界瓶,让他们又近距离看了一番呼呼大睡的“小白猫”。 没一会儿,电梯到了。 两位队员望着重新被装进腿包的“小白猫”,一脸的依依不舍。 电梯门合拢后,小顾叹口气:“真想赶紧升级啊。升到b级以上,我就能进时队他们那个‘特别训练区’了。” 像小狮鹫什么的,都被养在那个区域。 小朱比了个握拳的姿势:“加油吧。多做训练多出任务,我们总能升级的!” 小顾:“对!总有一天,我们能去那里撸猫的!” 小朱:“……?” * 时跃用指纹刷开了一扇淡灰色的屏蔽门。 屏蔽门后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时跃大步走进了雾中。 就这么走了几十米,原本轻纱细雨一般的雾气,骤然消失了。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丛林。 一蓬蓬的灌木,一株株的乔木,满眼尽是绿色。 再放眼望去,这深浅夹杂的绿色之间,还点缀着或浓或淡的不知名花朵。 再远处,甚至还有澄澈如镜的湖泊,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起伏山脉! 最神奇的是,这宛如森林公园的上方,是一望无垠的晴好蓝天。虽然不见太阳,但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倾洒而下,和煦而温暖。 站在这样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景色里,谁能想到,这是在异控局的地下三层,这其实是一片诡域呢? 时跃在一处灌木丛边蹲了下来。 他取出透明的无界瓶,小心地将只有拇指大小的迷你狮鹫抖了出来。 迷你狮鹫落在草叶上,身体抖搂几下,缓缓变回了半尺长短。 它转转脑袋看看四周,又扑扑翅膀,大概是在打量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恰在这时,“呼啦”一声,一只有着巨大嘴巴、长得像鹈鹕一般的大鸟,哗一下从树上跳了过来,想用大嘴夹起狮鹫尝一尝。 狮鹫顿时浑身毛发炸起,变成了刺猬狮鹫。 时跃沉着脸:“大嘴!不许什么都往嘴里放!” “这是你们的新伙伴,不是食物!” 被时跃一吼,大鸟乖乖垂下脑袋夹起翅膀:不敢了不敢了! 险些被鹈鹕“浅浅品尝”的狮鹫,装作若无其事的抖了抖毛,这才扬起脑袋,对着时跃“嗷”了一声。 时跃知道,狮鹫在说:“人类,你遵守了约定。” 时跃微微一笑,将新鲜鸡肉推到狮鹫面前:“这是老村长托我带给你的。” “不过,这片诡域里,你可以试着自己捕食。” “前面的湖里有各种各样的小鱼。” “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安心休养吧。” 狮鹫点点头,小步小步地往前走,准备去探索它的新家园了。 待狮鹫走远了,时跃再将守宫放到了湿润的苔藓地上。 白色守宫冲时跃吐了吐舌头,无声无息地爬到岩石缝里,开始了没有期限的“冬眠”。 时跃又走到一株长满了淡金色鳞片、通体都金光闪闪的“永昼之树”旁,从上面摘下数颗果实,用自己的异能从果实里抽取出一大捧流金砂,装进随身携带的无界瓶和须弥袋里。 补给完毕,他没忘记给几株诡物松松土、浇浇水,再陪它们说会儿话。 最后,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看看其他诡物有没有互相厮打,或者激情对骂。 还行,大家都相安无事。 其实能被收容到此的诡物,大多都是“混沌中立”类型的。它们不会主动害人,攻击性也不强,甚少聚众斗殴。 它们栖息于此,不再需要躲避追捕,也终生都无法再自行离开。 好在这片诡域大得出奇,足以容纳无数诡物。 这片神秘而特别的诡域,是调查局成立的早期,由几位创始人拼死命才带回来的“碎片诡域”。 此地不但能“放养”危险性不高的诡物,还能培育出“流金砂”“瞬息蜃”这样的灵物。 据说,尽管不少国家都有类似于异控局的组织或者机构,但能有这么一片“为人类所用的碎片诡域”,唯有华夏。 其他国家眼馋得要死,总以各种由头让华夏分享“如何利用诡域”,都被或直白或委婉地糊弄过去了。 * 一直到时跃正点下班的时间,卫不染才做完全套的检查。 有几项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包括卫不染的异能复查。 时跃扫了眼报告,便领着卫不染匆匆回家了——他要赶着回去组装刚送到的单人床。 时跃从网上订的是一个坐卧两用的单人床,搁在书房里刚刚合适。 带着卫不染蹲拧了半天的螺丝,又敲敲打打许久,他总算把这个号称“安装简便”的床给装好了。 他自己坐到单人床上试了试,扭头对卫不染道: “好啦,这间书房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不用再担心被我踹下床了。” 卫不染似乎并没有对“独立的房间”以及“自己的床”感到太兴奋。他只是乖巧礼貌地表示感谢,再去取了清洁工具,开始打扫房间。 时跃招呼了他两次,想让他停下来歇会儿,结果卫不染压根不肯停下来,一直在屋里很有劲头地转来转去。 时跃索性随他去了,自己倒在客厅沙发上开始刷手机。 没一会儿,卫不染抱着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衣服道:“时跃哥,这些干净衣服我都叠好了,给你放哪儿?” 时跃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滑动放招数,随口道:“塞衣柜。” 卫不染乖乖地去了。 两分钟后,时跃听见“哗啦”一阵响,和卫不染低低的一声“啊!” 时跃茫然地抬起脑袋,突然明白过来:啊!衣柜! 他光着脚跑进卧室一看—— 果然,衣柜门被推开之后,他昨天费劲巴拉塞进去藏好的各色玩偶,全都“爆”出来啦! 卡皮巴拉、企鹅、鲨鱼、鲸鱼、仓鼠…… 如今滚了一地,整个卧室活脱脱一个动物园。 而这些毛茸茸当中,被一只卡皮巴拉迎面打中脑门的卫不染,正呆坐在地上,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启了混乱之门。 时跃看着一脸懵的卫不染,先是一阵尴尬,再坐到卫不染面前,顺手捡起一只小企鹅递给他: “对不起啊,我忘了告诉你,我昨天把一屋子的玩偶都努力塞进衣柜了。” “当时好不容易才把门关上,一开门就直接爆仓了。” 卫不染愣愣地看着时跃:“那你为什么要把它们都塞进衣柜啊……” 此时的时跃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他抱起一只小鲨鱼,直接道: “唔,不想被你看见这么多玩偶呗。” “想努力维持成熟稳重的大人形象呗。” 卫不染怀里抱着时跃塞过来的小企鹅,直勾勾盯着脸红耳赤视线飘移还抱着小鲨鱼的时跃,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时跃第一次看见笑得如此灿烂的卫不染。 他抬起手,在卫不染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一本正经”道:“不许嘲笑大人。” 说罢,他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将头埋进小鲨鱼肚皮里,笑得肩膀都在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过招 上午十点。异控局总部,副局长办公室。 老齐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水,一边听着时跃关于暴食虫的汇报。 待时跃说完,老齐放下保温杯:“我这边已经收到消息,那四个死掉的蒲甘偷渡客,上面安排了专人处理后续。” 老齐往后靠了靠椅背:“不过,西南边境这边……我们异控局一直抽不出人手去那边设立分局,实在是个大问题。” 老齐从电脑里调出地图,将屏幕转过来对着时跃:“你看,暹罗、蒲甘还有兰仓这三个国家,历史原因,本就特别容易滋生诡物。” “以前它们秩序还算稳定,不用太担心会刺激到诡物。现在内部动荡人心惶惶……一方面是会像这次这样,有偷渡客来到华夏,间接‘激活’诡物;一方面,他们内部的诡物也会爆发式地复苏,迟早干扰到我们。” 老齐长叹一声:“还是得尽快培养出人才,在那边组建一个能快速响应的队伍才行啊……” 说到这里,老齐一摆手,从桌上拿起卫不染的检测报告:“对了,这份报告我看了——小卫竟然真的没有异能。” 报告上的结论很清晰:未检测出异能迹象。 时跃也有有些困惑:“我之前也以为是检测笔出故障了、测试不准。” “毕竟,从不染的叙述来看,他对‘诡物’和‘诡域’是有感知的。” “还有他第一次掉入‘诡域’时,那个反应太镇定了,完全不像普通人。” 老齐“唔”了一声,从保密文件柜里取出另一份报告,和卫不染的报告一行行的比对。 片刻后,老齐半抬着头,眼睛从眼镜上方盯着时跃: “我倒是有个猜测。” “小时,你记得贾鸣飞吗?” 时跃点头:“记得。‘贾大师’。去年还合作过一次呢。” 贾鸣飞,是一位在玄学圈子里颇有名望的“风水大师”。那些兜里有几个钱的人物,要是遇到点儿什么玄学事件,通常不会去报警,而是去找各种“大师”来看看。贾鸣飞便是这些“大师”中的佼佼者。 事实上,异控局这边很清楚:贾鸣飞,是一个异能等级很低的异能者。他能看见诡物的轮廓,甚至还能借助他祖传的灵物,驱逐少量的诡物。 早些年,老齐这边曾经想让贾鸣飞加入异控局。毕竟异控局太缺人手,哪怕异能等级再低,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结果贾鸣飞以“闲云野鹤惯了,不想受束缚”为由拒绝了。 不过贾鸣飞是个头脑相当灵活的人。他一旦真遇到搞不定的诡物,就会第一时间报告异控局,由异控局这个“神秘组织”出面解决。 如此一来,“贾大师”的招牌稳稳不倒,异控局也能快速获得诡物的线索,避免灾祸扩大。总之,双方算是各取所需,就这么明里暗里地合作了下来。 老齐继续道:“其实,我们这边一直在跟踪贾鸣飞的异能状况。” 时跃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老齐的手指在那份标成“机密”的检测报告上点了点: “贾鸣飞的异能,时有时无。有时候会低到连仪器都无法确认。” “这多半是先天体质决定的。” 时跃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领导,您是说,不染可能也是类似体质?” 老齐:“是的。” “我跟你提这个的意思,就是考虑到对小卫的规划。” “我看了他和评估师的谈话记录,还有你的报告。他本人对‘加入异控局’这件事,很有兴趣?” “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志向,即使异能等级很低或者飘忽不定,也完全可以朝这个方向培养的。” “虽说他现在年纪小了一点——但是,像小时你自己,也是从14岁开始就接受训练了。” 时跃知道老齐爱才心切,便把自己之前对卫不染的想法和盘托出。 归结起来就是:卫不染的确是可造之材。但卫老师生前的心愿,应该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继续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 老齐沉吟半响,又和另两位副局长一顿商量,最后拍板了: 暂时按照“辅助型人才”的方向做培养。待卫不染成年时,再由他自己抉择。 也就是说,让卫不染正常上高中接受通识教育,同时让他接触诡物的知识,做一些必要的训练,直到他成年。 到时候,他可以继续走辅助路线,不必直面诡物;也可以和时跃那样,直接和诡物对战;又或者,他可以在保守秘密的前提下彻底脱离异控局,做一个普通人。 * 没过多久,人力那边就给出了一整套针对卫不染的培养方案。 时跃拿过方案一看,吓了一跳: 时间表密密麻麻,从早排到晚。要上高中的网课,要练体能,要了解诡物的基础知识,要学擒拿格斗…… 时跃算了一下,按照这个方案,卫不染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都得不停地学习、训练、学习、训练…… 他有些犹豫地问人力大姐:“汪姐,这是不是安排得太满了啊?” 结果人力道:“满吗?时队,当年你的时间表比这个还满呢。” “别担心,这都是精心测算过的,绝对不耽误小卫长身体。” 时跃心道可是我14岁的时候已经是c级异能了,不染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啊…… 这样一份堪称艰苦的训练方案,不染那边会有很大压力吧? 没想到,拿到方案的卫不染两眼放光:“我真的可以去接受训练了?即使我没有异能?” 时跃:“没错。不过这个训练的时间很密集。你要是觉得吃不消……” 卫不染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可以的!” 但当他看到晚上也要训练后,还是愣了一下:“5点到6点晚餐,6点半就继续训练了啊……” 时跃道:“时间太紧了是吧?” 卫不染:“嗯……主要是……嗯……想回家做晚饭……” “要不然,你吃什么呀……” 这几天,时跃都是准点带着卫不染下班,然后由卫不染做出两菜一汤,时跃负责端盘子和吃。 最开始,时跃只是想由着卫不染做些他擅长的事。 吃了两顿之后,时跃不得不承认:卫不染做的菜,实在是色香味俱全。 他以前还觉得“食堂的大师傅手艺不错”“比我自己鼓捣的泡面好吃太多了”,吃了几天卫不染做的饭菜后,时跃根本不想再迈进食堂。 但时跃怎么都没想到,卫不染会因为这件事而犹豫。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揉了把卫不染的脑袋: “还能吃什么,当然是和你一起吃食堂了。” “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就别瞎想啦。好好地去训练吧!” 卫不染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 时跃将卫不染带回北都时,还是落叶飘零的深秋。一个多月过去,路边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浅棕色的树枝上多了一层白色积雪。 这一个多月,所有负责给卫不染训练的“老师”,都对这勤奋好学、肯吃苦、不抱怨的少年好评不断。 这天,负责教卫不染擒拿格斗的老贺,就溜达到时跃的工位前,又把“你家弟弟”一通夸。 事实上,齐局并没有刻意隐瞒卫不染的身世,调查局的老员工都知道卫不染是以前卫局的儿子,也知道卫不染现在的法定监护人其实是齐局,卫不染如今只是借住在时跃家。 但卫不染一有时间就黏着时跃,而且但凡提到时跃,必定是眼里放光的“我时跃哥”,于是大家在时跃面前提到卫不染时,都是半开玩笑的“你弟弟如何如何”。 聊了两句卫不染的进展后,老贺话锋一转: “但这两天吧,小卫好像有点走神。” “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又说没有。” “你要不再问问他?” 时跃当然说好,说自己晚上就去问问。 * 这天晚上,时跃在洗澡。卫不染穿着时跃买给自己的星空图案睡衣,坐在沙发上细致地削苹果。 时跃其实根本没有吃水果的习惯,但自从老齐塞给他两本《如何教养青春期少年》以及《青少年成长辅导手册》后,他开始按时订购新鲜水果,以保证“青少年的营养均衡”。 不过,给水果削皮这件事…… 眼睁睁看着时跃把一个苹果削得只剩下一个苹果核之后,卫不染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项工作。 很快,苹果削好了。 卫不染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四瓣,整齐地摆放在了果盘里。此时,若有人拿着尺子来测量,会发现这四瓣苹果的形状大小,惊人地达到了“几乎完全一致”。 时跃从浴室出来了。 他穿着小企鹅睡衣,坐到沙发上,单刀直入地问:“最近的格斗课上得怎么样?听说你有点走神?” 卫不染先是一愣,随后垂下头,面有愧色的“唔”了一声。 时跃把果盘推到卫不染面前,自己也抓起一片,边吃边道:“是动作太难跟不上吗?” 卫不染摇摇头,小声道:“我只是在想……” 时跃:“嗯?” 卫不染的声音更低了:“你之前说,你会教我格斗术的……” 时跃一怔,随后笑起来:“啊对对,我是说过。”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可我的擒拿格斗,也是贺老师教的啊。” “你跟他学,效果会比跟我学更好。” 卫不染的脸都红了。但他还是坚持地嘟哝着:“那……不一样。” 说好了是你教的。 时跃知道卫不染是认死理的,也就不再推说,干脆地擦擦手,站起身: “贺老师那边给你制定了完整的计划,我不能中间横插一杠子。” “不过,陪你在家练两手,倒是没问题。” 卫不染脸上一亮:“真的?” 时跃:“当然——来,我们把沙发茶几搬开。” 片刻后,客厅空出了一块。 时跃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摆好姿势:“来。你攻,我守。” 卫不染的心又开始怦怦快跳。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别紧张,要把握好机会,要让时跃看到自己的进步。 他深吸一口气,左脚前滑,右脚弓步,重心稳稳下沉。 接着,一个蹬地发力,右手迅速出拳! 时跃身体轻巧一闪,双手抓住卫不染手腕往上一折,再向自己怀里猛的一拉—— 卫不染当即一个踉跄,直直向前摔倒。 时跃左腿一抬一跨,趁势坐到卫不染背部,再将他的手反别过来,带笑道:“怎样?” 卫不染的脸都红了。 他从时跃的压制下挣扎着翻身坐起,嘟哝着:“怎么一招就结束了?我……我还以为自己现在变得强多了……” 好歹能接个两招把? 时跃憋着笑,揉着卫不染的脑袋:“想和我多过两招?” “那就跟着贺老师好好学。等再练个小半年,肯定就能接住我两招。” “等再过一年,应该就能和我打得有来有回。” 卫不染急道:“那我要练多久,才能像刚才这样,一下就压住你?” 时跃想了一下:“三年吧。” 卫不染瞬间振奋:“真的?” 时跃:“假的。” 卫不染:“……啊?” 时跃弹了下他脑门儿:“想什么呢?我也会不停地练习啊。没听过‘刻舟求剑’吗?语文课没好好学啊。” 卫不染呆住了。 看着又发懵又难过的卫不染,时跃实在不忍心捉弄他了,笑出了声:“好啦好啦!逗你的。” “你进步的真的很快,刚才那一下的速度和角度都特别好。” “我能反击,只是因为我太熟悉这个基本动作了。” 他顿了下,又拉过卫不染的手腕,把他的睡衣袖子一下撸了上去:“还有,你这胳膊,长了不少肉啊!” 之前握住他手腕的时候,感觉瘦得只剩根骨头棒子。这才一个多月过去,胳膊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了。 卫不染的脸忽地更红了。 他抽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下拽袖子,小声道:“我最近……都吃得很饱。” 吃得很饱,睡得很足,老师们对我也很好。 当然了,时跃哥对我更是特别好。 时跃隔着袖子捏了下他的上臂:“真好!” “要有足够肌肉的支撑,格斗技才能发挥出效果。” “你啊,安心吃饭安心训练,半年内肯定能接住我两招以上的!” 卫不染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嗯!我会更努力的!” 我会更努力! 或许总有一天,我可以像今天的时跃哥一样,一招制胜,把他压在下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养成游戏 又是一个月过去。 这一个月,贺老师再没跟时跃提过“卫不染心不在焉”一类的话。相反,都是“你弟弟这进步速度,比当年的你还厉害”“他太认真了,身体协调性也特别好,动作打出来简直毫厘不差”。 听到这种话,时跃心里总觉得美滋滋的。 大概这就是养成游戏独有的快乐? 这天傍晚,卫不染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坐在时跃面前。 他知道,按照时间表,从明天开始,他的培养方案里会多出一项内容:现场观摩调查局一线人员抓捕诡物。 卫不染一边快速扒拉着自己的“订制营养套餐”,一边偷眼看着时跃,心道不知道时跃哥会带自己去什么样的现场? 时跃知道卫不染在看自己,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只是道:“先好好吃饭,吃完告诉你。” 卫不染扒拉得更快了。 时跃:“慢点吃——不许吃得比我快。” 卫不染:“……唔。” 时跃看着卫不染那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放慢速度的模样,偷笑一下,低头继续嗦面条。 面是食堂大师傅煮的牛肉面。 面条太软,牛肉太硬,底料太咸。哪里比得上卫不染周末在家做的清汤牛肉面。 好歹两人都吃完了晚饭,时跃擦擦嘴,对卫不染道:“我这边有一条新的诡物线索,正好带你去看看。” 卫不染:“嗯嗯!” 时跃:“这条线索,是一位‘风水大师’提供的。” “明天,我们给人‘驱邪’去。” 卫不染:“……啊?” 时跃哥又在开玩笑了? * 次日。 北都,某高档小区。 时跃还在车上,就看到了候在门口的“贾大师”。 他回头对后座的卫不染道:“这就是提供线索的‘风水大师’了。” 车还未挺稳,贾鸣飞已经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时队!您亲自来啊!” “哎这次的事儿不大,我原以为您会派小顾他们来看看就行,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过来一趟……” 贾鸣飞看着后面的卫不染和朱亦航,满脸堆笑道:“这两位都是您同事?” 时跃点下头,简单道:“小朱,我同事;小卫,我弟。带他们来现场看看。” 贾鸣飞一听卫不染是时跃的弟弟,表现得那叫一个热情,用舌灿莲花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时跃阻止了贾大师的吹捧:“你的‘八角摇铃’呢?” 贾鸣飞忙不迭地掏出一只残旧的铜铃,双手递给时跃:“劳烦您还记得。这摇铃,前几天大约是用得太狠了,最近又不怎么响了。” 这看上去不过是快破铜烂铁的古旧摇铃,其实是贾鸣飞的家传秘宝。遭遇诡物时,铜铃的八个角会齐齐作响,发出洪钟一般的声音,足以将一些弱小的诡物吓得落荒而逃。 也就是靠着这个秘宝,贾鸣飞才得以成为“颇有口碑的风水大师”。别看他会当着客户挥剑画符念咒语,他心里很清楚:真正起作用的就是这柄小小的铜铃。 时跃接过铜铃晃了晃,只听见闷闷几声。 他摸出须弥袋抖出几点流金砂,轻巧地洒在了残破的铜铃表面。 流金砂仿佛瞬间融化了,即刻便消失不见。 铜铃似乎毫无变化,但时跃再度晃动它时,方才那沉闷的金属碰撞声瞬间变得空旷轻灵,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地精神一振。 时跃将铜铃还给贾鸣飞:“好了。” 贾大师千恩万谢地接过去了。 他知道,时跃刚才随手洒出来的流金砂,是自己碰都不碰不得的灵物——字面意义的碰不得。 最开始他不知天高地厚,找这年纪轻轻的时队长“讨要”了几粒流金砂。谁承想,这在时跃手里无比服贴的流金砂,刚落进他手里,便把他的手掌灼烧出几个大洞! 那以后,贾大师再不敢动什么小心思了。他很清楚,时跃看着年纪不大为人亲厚,但若是论实力,那绝对是能把自己轻松踩在脚底的。 收好铜铃,贾大师将时跃三人带去了有求于他的那户人家。 * 这次招惹到诡物的,是一位名叫姚远的少年。 时跃进门时,姚远正奄奄一息地歪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时跃一眼就看见,姚远的眼睛下方一片乌黑——这黑眼圈,比动漫角色的都还要夸张。 看到时跃他们来了,姚远的父母赶紧迎上来,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贾大师,把自家儿子的病症唠唠叨叨地又说了一遍。 他们家儿子今年十六岁,正在读高一。 大约从两个月前开始,夫妻俩发现,姚远的状态不对。 原本白天活蹦乱跳的儿子,先是恹恹的,随便往哪儿一坐都会打瞌睡。接着,是儿子半夜会突然尖叫着醒过来,还拳打脚踢的,一看就是做了噩梦。 他们带着儿子看遍了中医西医精神科,只查出来是“睡眠不足”“神经衰弱”。所有医生都建议:你们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别逼着他读书考试了。 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真是从来没逼过孩子读书。 姚远父亲说到这里,还特别强调了一句: “我和他妈老早就知道,这孩子智商随我俩,没什么基因突变。” “我俩读书都不行,他能上这个高中还是因为我捐钱了——我们从不指望他能读出个名堂来,怎么可能逼他啊。” 时跃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道:这父母俩还算是个明白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不会逼着孩子去做。 姚远母亲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医院去了,偏方也吃了,国外国内都跑过了,结果什么理由都找不到,开的药也不管用。” “孩子病得越来越严重,人跟丢了魂儿一样,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一下倒地上,送医院去才发现居然是睡着了!” “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啊!” 时跃走到姚远身旁端详一阵,问姚父姚母道:“医生让你们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在学校的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姚远母亲道:“倒是有一点。” “他之前在年级里一直吊车尾,自己对成绩也不怎么在乎。” “可前两个月开始,他突然变得特别勤奋,主动申请从学校宿舍搬回家,就为了晚上能不熄灯多做题,还让我们给他请了家教。” “最近一次月考回来,跟我说他的成绩往前冲了两百多名。” “我当时都吓了一跳,问他要不要什么奖励。” “他说不要奖励,就回房间关起门睡觉了。” “至于其他的……” “他在学校人缘还不错,不至于被人欺负什么的。” 时跃心里差不多明白了。他走到贾鸣飞身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贾鸣飞当即一脸高深地告知姚父姚母:让姚远回房间躺下睡觉。姚远睡觉的同时,他们就在一旁为姚远驱逐邪祟。 说罢,贾鸣飞还煞有介事地点火盆、摆铜器、贴符箓…… 总之,他把“风水大师做法”该有的气派演了个十成十,也完全勾走了姚家父母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在姚远的房间里,时跃三人已倏然变为了虚影。 * 时跃自己先睁开眼睛环顾一番,这才对小朱和卫不染道:“好了,我们进来了。” 就在刚才,他带着两人进了“诡域”。 卫不染打量着四周,在心里不停回忆着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却发现学到的知识和现实情况都不太匹配,不禁一脸的疑惑。 别说他了,就连小朱都有些迷糊了。 卫不染唯恐给时跃添乱,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小朱倒是先问了出来:“时队,这个诡域好奇怪啊。” 他们面前是一幢气派的教学楼,窗明几净。 周围的行人或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或是一脸严肃的教师。 不远处,还能看见种着长青树木的小花园,造型犹如飞碟的体育馆,有着四百米跑道的椭圆形大操场,操场上还有人在喊着口号跑步。 这里没有遮挡视线的雾气,也没有晦暗不明的灯光。 要不是天空中的云彩像是贴图一样的纹丝不动,这里还真不像是“诡域”。 小朱看着这太过正常的环境,已经下意识要去摸长铳枪了——这几个月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越“正常”的诡域,绝对越不正常。 而且,通常来说,要在欲念深重的地方才能打开诡域入口。可刚才几人所在的位置,只是一间普通的卧室。 所以,这里一定是什么高级诡物召唤出的“碎片诡域”!说不定诡物等级是a级往上! 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必定也是伪装过的诡物! 不料,他还没把长铳枪组装好,便被时跃按住了:“别慌,这里的主宰诡物,等级估计只是d级。” 小朱一愣:“d级!可这个环境……” 时跃:“这个环境之所以如此贴近现实,是因为主宰诡物在利用人的梦境。” “它的诡域,是在梦境之上的延展。” 小朱讶然道:“那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姚远的梦里?!” 时跃:“既是梦,也是诡域。” 他指了指周围的行人:“这些人不是伪装后的诡物,而是姚远梦里的‘影像’。不要攻击他们。” 时跃顿了一下,又道:“应该说,除了不要攻击他们,还有‘不能做行为异常’的事。” “这种诡域,危险度不高。毕竟里面的影像都来自于做梦者现实中所见的人事物,遵守着现实世界的规则,不会突然长出獠牙利齿攻击我们。” “但要破解这个诡域,并不简单。” “只要我们做了‘行为异常、不符合现实世界规则’的事,立刻会被主宰诡物所察觉,将我们弹出这个诡域。” “一旦被弹出去了,主宰诡物就藏得更深,深到我们恐怕无法触及。” 小朱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 时跃:“做好角色扮演,找到主宰诡物,揪出来,灭掉。” 说罢,时跃抬脚上台阶,快步走进了教学楼。 * 三人踏进教学楼的一瞬间,刺耳的铃声响起。 一时间,走廊上的所有人都小跑着进了教室。 待铃声停下后,教学楼里已是雅雀无声。 时跃拐进一楼的走廊,透过一扇扇门上的玻璃,打量着各间教室里的状况。 每间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的。里面的学生无一例外,都在埋头刷刷写字。 再仔细一看,他们面前是一张张的卷子。 看样子,学生们是在考试。 这状况,让朱亦航不由一缩脖子:“嘶……” “看见这么多人跟这儿考试,我就紧张,总觉自己也应该坐进去……” 时跃:“……你这么爱学习呢?”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穿着夹克衫的中年人从拐角处走出来,冲三人低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时跃转过身,看着对方,面色诚恳声音镇定:“老师,我们来晚了,不敢进教室。” 能在考场出现的人,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学生。 考虑到三个人的平均年龄以及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还是装成学生比较合理。 中年人以怀疑的视线扫着三人:“怎么不穿校服?” 时跃:“洗了,没晾干。” 中年人又道:“哪个班的?怎么会不敢进教室?” 时跃:“高一(三)班。想着来晚了,肯定做不完,要不干脆弃考好了。” 高一(三),正是现实世界里姚远的班级。 听到时跃说要弃考,中年人一拍大腿:“那怎么行!哪怕你们只是进去摸摸卷子看看题目,也好过弃考!” 时跃从善如流:“是的,老师您说得对,我们太冲动了。” 中年人道:“你们别乱晃了,赶紧跟我来!” 说罢,中年人真的将三人引到了二楼的高一(三)班,还为他们推开了教室门。 说来也怪,之前明明每间教室都座无虚席,但中年人推开门以后,最后一排突然就多出三个空座位,还摆好了卷子和文具。 时跃不动声色地坐进了中间那个座位。朱亦航和卫不染也一左一右地坐下了。 中年人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沉着脸叮嘱他们:“遇到不会的先跳过,不许交头接耳,注意考试纪律。” 说完之后,他才背着手,迈着外八字的步子走了。 时跃低头一看卷子,竟然是数学。 啧。 他朝左边看了下小朱: 这家伙,以一种看天书的眼神看着上面的符号。 没办法,这可是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排的人都在奋笔疾书,又或者是因为负责监考的老师“哒哒”地走了过来,小朱竟然没有选择趴下睡一觉,而是咬着笔杆,试图往卷子上写字了! 虽然不会,但是可以全选c? 他又朝右边看了下卫不染: 卫不染坐得端端正正的,左手按着试卷,右手在草稿纸上速速演算几下,便勾出了答案。 ……行吧。学霸掉进梦里也是学霸。 时跃不再打量身边两人,而是用探寻的目光搜索着前面的学生。 终于,他在第四排的中间找到了姚远的背影。 姚远弓着背,身体很紧张地绷着,胳膊下面已压了好几张稿纸。 时跃没有贸然站起来,而是坐在位置上继续观察四周。 不一会儿,监考老师走到时跃身边,推着眼镜对他怒目而视。 时跃淡定地和他对视着,还叹了口气,以眼神表示:我真的不会。 监考老师冷哼一声,也没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没一会儿,监考老师走上讲台,大声宣布:“还有10分钟!不会做的跳过,把能做的先做了!” 话音落下,下面便传来了学生们“嘶嘶”的吸气声,“哗哗”的翻动卷子声。 时跃再次看向左边的小朱:只见他满脑门的汗,呲牙咧嘴的,像是拼尽全力想要往卷子上划拉几下。 至于右边的卫不染,好像已经在写最后的大题了。 时跃拿着笔在手上转了转,等着收卷。 笔才转了没几圈,教室前方右上角的老式响铃便“叮铃铃”地震了起来。 尖锐的、仿佛能刺破鼓膜的声音,填满了教室内外,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回响。 教室里的人,一边哀叹着“又没做完”,一边垂头丧气地往上传卷子。 还有个别不死心的,抓住这最后时间努力往上多写一点儿。 交了白卷的时跃,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一切。 直到小朱哭丧着脸抓住时跃的肩膀:“时队,怎么办啊,我连选择题都没做完。” 时跃侧头看着他:“我只让你角色扮演,你为什么要真的做题目?” 小朱迷迷瞪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眼神才清明过来: “卧槽!是啊,我在干嘛啊?我好不容易考完高考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做数学题啊?” “这个梦也太可怕了啊。” 他揪着自己的衣领,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走进走廊开始,就觉得自己应该是来考试的。” “后来坐到位置上,看到题目,就觉得这个卷子不做不行……” 时跃:“那后来呢?要交卷的时候?” 小朱擦着额头上的汗:“不瞒你说,我看着卷子上的空白,差点儿被吓哭。” “还有,我记得这种数学卷子不是要考两小时吗?我怎么觉得才考了二十分钟呢?” 时跃掏出一块古旧的怀表看了眼:“确实。从我们坐下来开始,流动的时间一共是30分钟。” 在诡域里,现实世界的手机、手表都会丧失功能无法使用。 时跃的这块怀表其实也是一只灵物,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在诡域保持计时。 小朱的表情轻松了些: “我说呢,原来是时间不够啊,哈哈哈哈,不是我不会做啊,哈哈哈。” “好歹我的高考分数是能上985的呢,哈哈哈。” 时跃又转向卫不染:“不染,你拿到卷子和交卷的时候,都是什么想法?” 一直在静静听两人交谈的卫不染,这才开口:“拿到卷子的时候,我扫了一眼,觉得来都来了,不如顺手做了。” 时跃:…… 小朱:…… 好一个来都来了。 卫不染继续说:“交卷的时候……我觉得时间有点紧张,刚刚够写完。” 时跃睁大眼睛:“你做完了??一整套?” 小朱的脸都扭曲了:“你,你做完了?“ 卫不染:“……做完了。” 小朱痛苦地揪紧了衣领:救命啊!快结束吧!这个诡域太可怕了! 恰在这时,那老式响铃再次“叮铃铃”震动。 又有一位抱着卷子的老师走进来:“都回座位坐好,准备考试。” 小朱一呆:“还来?!” 时跃则是看向讲台方向,轻声说着:“我知道了。” “我知道‘主宰诡物’藏在哪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梦境 卫不染专注地盯着时跃,等着时跃往下说。 小朱则是看着讲台,努力地思考着时队所说的“主宰诡物”的藏身之处。 究竟在哪里?诡物究竟伪装成了什么? 时跃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问道:“你们知道,扶桑的传说里有种异兽,以人的梦境为食,叫‘食梦貘’吧。” 卫不染和小朱都频频点头。 时跃继续道:“这里的主宰诡物,和食梦貘一样,都需要吞吃人类的梦境。” “只不过,这个诡物,它只喜欢‘噩梦’。” “而现在这个梦,这个需要不停考试而且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完题目的梦,就是名副其实的噩梦。” 小朱愕然:“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噩梦都是丧尸围城寂静岭那一挂的……” 时跃看向他:“教室外突然出现丧尸追着你咬,和让你三十分钟写完数学卷子,哪一个会让你更快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小朱老实道:“丧尸。” 时跃:“对。梦见丧尸,大脑很快会察觉出异常,然后提醒你这是梦,让你醒过来。” “但‘考试’不会。尤其是已经被规训了十来年的华夏高中生,只会下意识地想要写完卷子完成考试。” 小朱低低“啊”了一声:“莫非,藏起来的诡物,就是‘卷子’?” 比如此刻,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手里正在理的那一堆卷子。 时跃摇摇头:“你感到‘慌张’,感到一定要参加考试把卷子做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朱:“走进教学楼。” 时跃点头:“从我们踏进教学楼开始,这个诡物就已经通过看似很自然的方式,在影响你的认知了。” 时跃并没有明说。但卫不染已然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位抱着卷子的老师身上转移到了讲台的斜上方。 小朱多想了几秒,也忽地神色一变,和卫不染看向了同一个地方:那黄铜色的老式响铃。 时跃轻声道:“我一开始也疏忽了。” “姚远的梦境,就是他现实生活的投影。” “可这个‘梦境’里,有一个很违和的东西——” “就连我读书的时候,中学下课铃都已经统一改成音乐了。” “为什么十六岁的高中生姚远,就读的学校里会使用一个几十年前的响铃呢?” 小朱恍然大悟,一脸的跃跃欲试:“那时队,我们要突破这个诡域,是不是把那个响铃给收容了就行?” 时跃:“对。但不能贸然行动。” “记住,这种‘梦境诡域’,第一原则永远是‘行动要符合梦境里的日常准则,不能随意打破梦境’。” 说完,时跃又低声嘱咐若干事项,三人便决定依此行动了。 * 很快,老师拍了下黑板:“坐好了,书都收起来,开始考试。”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卷子一张张地往后传,传到了三人组手里。 这次是物理卷子。 小朱继续呲牙咧嘴地开始做受力分析。卫不染依然一脸淡定地唰唰答题。 唯有表现得一切如常,才能继续让诡物处于“进食状态”,放松警惕。 时跃却是在座椅上大大咧咧地往后仰,连带着连椅子腿都翘了起来。 毫无疑问的,这个动作招来了老师的怒目而视。 时跃调整了下坐姿,望着老师,干脆举起了手。 老师:“什么事?” 时跃:“肚子痛,上厕所。” 老师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说:“快去快回。” 时跃吊儿郎当地站起身,双手插在衣兜里,没有从后门离开,而是晃晃悠悠地朝前门走。 老师:“怎么不走后门?” 时跃:“厕所离前门更近。” 他一面说,一面一脸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他刚才已经通过“交白卷”这个事情测试过了:不管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寻常,只要是“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都不会打破梦境。 迟到,交白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故意做出藐视老师的模样——在高中都不罕见。 果然,监考老师冷哼一声,懒得搭理这个明显不想考试又不守规矩的学生了。 就在这时,最后一排突然传来呵斥声:“你怎么老问我?能不能自己做?” 虽说是呵斥,但并不怎么有气势,倒更像是被逼急了的老实人在出声抱怨。 可这个抱怨的内容,在考场上绝对是王炸。 监考老师大步朝最后一排走去:“什么事?!考试不许商量!” 只见卫不染坐得直直的,一手按着试卷,一手指着小朱: “老师,他一直在问我第三题选什么。” “我都告诉他前两面两道了,他还要问第三道!” 小朱一副臣妾百口莫辩的模样,不停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想作弊……” 一时间,前排的学生,包括姚远,都被这里的动静所吸引,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两人。 监考老师拿起两人的试卷和草稿纸做检查,学生们也在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在现实中,考试作弊被抓现行,而且还被人当场以这种方式闹出来,那绝对是个大八卦。 学生们此刻的反应,就是最符合现实的。 混乱中,唯有时跃还在快步往前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他没形没款地抬起手臂,像是打算伸个懒腰。 就在他的手举过头顶之时,一道金色的星光从他的指缝中飞出,直奔那旧式铜铃! 此时,“铜铃”终于发现了时跃的“意图不轨”。 它以震破人耳膜的尖利声音,原地鸣啸起来! 霎时间,教室,走廊,连带着整个教学楼,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始崩塌—— 门窗、桌椅乃至书本,全都变成了微型乐高那么大小的积木块,飞快地分解、散落。 紧接着,教室里的所有人,先是手脚与头脸渐渐变成透明的,随后身体似乎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那些“化”得快的,已然变成一地粘稠的透明液体;“化”得慢的,还能抬起手,像拔丝地瓜一样扯出一道道丝。 这情景,让姚远捧着脑袋惊恐万分地尖叫出声。 小朱拖着卫不染,顶着劈头盖脸砸落的“积木碎片”,跑到姚远身边,大声道:“别怕!这是梦!醒过来就好!” 姚远停止了尖叫,瞪着眼看着他们,同时下意识举起自己的右手—— 这一刻,他看见:手指成了肉色的蜡烛,正在一滴滴往下淌着蜡烛油! 自己也会化掉!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最后变成地上的一滩浆液! 姚远的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过度惊恐之下,他开始抓挠自己的手臂,涕泪横流地喊着“我只是没有做出来物理题而已,为什么我要被液化啊!”“不要!我不要变成液体!” 时跃手里攥着被摘下来的“响铃”,大步走过来,沉着脸道: “这诡物用尽力气,让姚远处于持续的极度惊恐里。” “他已经被诡物控制住了,难以区分梦境与现实。” “我们若是直接收容诡物,只怕就算诡物死了,姚远也会变成植物人。” 小朱急得神色大变,忙道:“那,时队,你能‘说服’这只诡物吗?就像你说服其他诡物一样?” 时跃摊开手,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状如蜗牛壳的圆形螺壳。 他皱着眉:“这就是诡物的本体——‘食梦螺’。” “它是凭本能行事的低级诡物,根本不具备和人沟通的能力,也不可能被说服。” 时跃确实没想到,这只诡物居然和姚远的梦境纠缠得如此紧密,最后搞出这么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他不自觉地抬起左手,牙齿深深咬住大拇指,咬出了清晰的指痕。 和小朱一起按住姚远避免他乱跑乱撞的卫不染,注意到时跃的这个动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时跃的视线无意识地对上了卫不染的眼睛。 此刻,卫不染的眼里是满满的担忧与惊惧。 在此之前,哪怕小朱被考试吓得满头冷汗时,卫不染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焦虑。 毕竟无论何时,学霸对考试都无所畏惧。 但普通人就不一样了。做梦都会担心做不完题目,要是真考好了,梦里还会笑醒…… ! 对啊! 时跃眼睛一亮,当即从须弥袋里抓出大把的流金砂盖住食梦螺,再催动异能—— 一瞬间,整只食梦螺流光溢彩,再不是之前那灰暗破旧的摸样。 时跃捧着食梦螺轻轻摇晃几下,铃铛便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这铃声悠远而轻灵,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尖利刺耳。 时跃知道,这是自己强行将它由“诡物”变为“灵物”,才能让它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过,这种属性改变,持续时间极其短暂,可谓弹指即逝。 果不其然。响了两声后,食梦螺再次黯淡无光,同时彻底哑火了。 原本似乎清醒了一瞬间的姚远,又要开始抽搐大吼。 时跃深吸一口气,趁着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对着姚远的耳朵大声道: “出成绩了!” “你数学140!语文130!”【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净化 姚远空茫茫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他嘴唇哆嗦两下,不敢置信道:“谁?我?!” 时跃:“对!就是你!刚才老师让我通知你的!” 姚远的嘴唇又抖了抖,脸部的肌肉抽搐两下,终于嘿嘿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问:“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时跃:“你当然是在做梦了!” 姚远先是眼睛睁得溜圆,随后竟是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做梦呢……我就说嘛,我数学大题都不会做,怎么可能140……” 时跃:“这次的月考其实还没考,你赶紧醒醒,要不考试该迟到了!” 姚远:“啊?今天吗?我得赶紧起来了……唔……” 随着姚远这句“我得赶紧起来”,四周的一切物件,桌椅板凳教室门窗,全都变为了虚影。 时跃一手按住姚远的肩,一手抓住卫不染的手,小朱孤独地抱紧了自己—— 几人闭上了眼睛。 一阵晕眩之后,再次睁眼,他们已回到了姚远的卧室。 姚远醒了。 他直挺挺地坐起来,先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再抬头呆愣愣地望着时跃:“你们……我……” 我似乎……刚刚还在一个很恐怖的地方?后来,是这几个人,救了我? 时跃:“你刚刚是在做梦。现在从梦境脱离了。” “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等你恢复了,我们再细聊。” 姚远点点头,肢体僵硬地挪下床,小朱赶紧扶了他一把。 姚远强撑着走到门口,看着闭着眼念念有词的风水大师,和一旁双手合十也不知道在对哪路神仙祈祷的父母,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爸,妈——” “我醒了,好饿!” * 眼见着姚远恢复正常了,时跃在姚远和他父母面前取出食梦螺,问他们对这东西有没有印象。 姚远坐在餐桌边一碗接一碗地干饭,在干饭的间隙抬起头看了眼,摇头表示没见过。 姚远母亲想了一会儿,告诉时跃:这是许多年前,他们去沿海旅游带回来的一个纪念品,后来就丢在家里的储物间,再也没拿出来过。 姚远父母见时跃问得蹊跷,不禁变了脸色,追问是不是这东西有问题,要不要再多驱几次邪? 时跃此前便已注意到,这里没有其他诡物的气息。再听到姚远父母的说法,他有了判断:这食梦螺应当是伪装之后隐藏于世的诡物。它这次会坑害姚远,只是一桩偶然事件。 于是,他向贾大师使了个眼色。 贾大师心领神会,忙道:家里已经干净了,不需要再做什么驱邪。 时跃收好食梦螺,一分钟都没再耽搁,也没和感激万分的姚远父母多客套,只约好了三天后他们再来看看情况,便急匆匆返回异控局,一头扎进了地下三层的特殊诡域。 他来到那片静谧的湖边,光着脚踏进凉悠悠的湖水,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大嘴鹈鹕又飞了过来,好奇地嘎嘎两声。 白色的小狮鹫从树上的枝叶间探出个脑袋,瞪着眼睛望着他。 时跃轻声告诉它们:“我要借助这个湖水,来净化另一只诡物了。” 说罢,他便又往前走了几步,找到一块突出湖面的石头,将那只食梦螺压在了石头下。 现在的食梦螺,虽然被他以融化后的流金砂强行包裹住,但本质上依然是个不能为人所用的诡物。 而时跃之前偶然发现,此地的湖水,对于低等级的诡物,有着神奇的净化能力,能将诡物内藏的魇瘴都彻底冲洗掉,让诡物变为一只真正的灵物。 他手上的几样灵物,比如那只让代有成吓破了胆的瞬息蜃,便是这样净化出来的。 只不过,“净化”这件事,在收容诡物之后,要越快处理越好。时间拖得越久,净化成功的概率越低。 所以时跃才要匆匆赶回来,连留下来观察姚远的时间都没有。 埋好食梦螺,时跃同往常一样,在诡域里转了一圈,提取流金砂,查看永昼之树上有没有长出害虫,将六头树鸟因为互相啄食而扭成一团的六颗脑袋手动分开,给喜欢吞小狗饼干的无头哞哞兽喂点儿饼干…… 喂完了这群猫猫狗狗,时跃蹲在地上,捧着脑袋暗暗想着:自己明明连碗泡面都泡不好,但到了诡域里,自己居然还挺像个“金牌饲育员”的。 可见诡物比人类更好养活。 刚从特殊诡域出来,时跃就收到了贾鸣飞发来的信息,说姚远现在睡得很沉很香,没有再被噩梦侵扰;又说姚远父母付过来的报酬,他已经一分不留地捐赠给慈善机构了。 这是异控局给贾鸣飞这种“风水大师”立下的规矩—— 贾鸣飞可以借着和异控局合作来维系名声,但决不能从中谋利。这种情况下客户支付的报酬,必须如数捐赠给政府指定的机构,也算是为财政减轻负担了。 时跃简单地回了个【好】,便回楼上去写报告了。 * 三天后,时跃带着小朱和卫不染,如约去看了姚远。 少年恢复得很快。黑眼圈已经消了大半,原来白得发青的脸也有了些血色。 虽说父母告诉他,是贾大师驱邪有方才把他从昏睡症里拯救出来,但姚远模模糊糊记得,在梦里救了自己的是眼前的三个人。 因此,他对时跃三人格外的热情,也格外的信任。但凡时跃问他的话,他都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都倒出来,唯恐漏了一丁点。 他很实诚地告诉时跃,自己前段时间想要把成绩搞好一点,又是拼命刷题又是找家教的,结果都没什么起色。 那天下午,他实在刷不动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有个声音问他:如果有方法他不必这么辛苦,轻轻松松就能把成绩提上来,愿不愿意? 姚远自然愿意。 那之后,他的记忆就有些混沌不清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无休止的做梦,梦境和现实都连成了一片。 不过,他的成绩确实变好了。全年级500来人,之前他一直稳定在490到495之间。但自从开始做梦,他冲到了前300名。 对于姚远来说,这个前300名,已经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好成绩了。 时跃听到这里,点点头,又追问道:“你家里人对你的成绩并没有要求,你之前对这个也没什么渴望,为什么会突然有个转变?” 姚远脸色忽地有些发红。 他放低声音,嘀咕道:“那个,嗯,哎,我参加了个动漫社。” 时跃:……? 卫不染:……? 唯有小朱,眼睛眨巴两下,又看着姚远的神态,猜出了点什么。 姚远老老实实地继续说:“隔壁九中有个高二的姑娘,她也报了。” “我们一起玩儿cos,我们都选了《工作细胞》。她是红细胞,我是白细胞……” “就……我们相处得还挺好的……我,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小朱:嘿嘿嘿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时跃:“喔。” 卫不染:……? 姚远现在说的事情,和他会被食梦螺拉入诡域,有任何关系吗? 卫不染困惑地想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谢谢” 姚远挠着头:“我手写了一封信——全部自己写的,一点ai都没用!” “我还准备了限量版的手办,想跟她告白。” “结果,那天中午,她在休息室里和朋友聊天,我碰巧听见了。” “她朋友问她,‘那个姚远是不是喜欢你,如果姚远找你做女朋友,你会不会答应’。” “她说……” “她也对我有点意思。” “我高兴坏了。” “结果她又说,要是让她爸妈知道,自己找了个总是考倒数的人做男朋友,不知道家里要闹成什么样。” “她说她爸妈的意思是,不反对她谈恋爱,但是,绝对不能找一个连年级前200都考不进去的。” “她朋友就说,那就没办法了。总不能为了谈个恋爱,连家里给的零花钱都不要了。 说着说着,姚远垂下了脑袋,看着跟个被雨打了的鹌鹑一样: “零花钱什么的,我都可以给她花。但是,我不想让她因为这种事,和家里人吵架。” “我……我之前从不觉得自己成绩不好是个多大的事。但,但从那天起……” “我好想考进前200啊。” “这样……就不会因为这个事,让她为难了。” 时跃彻底明白了: 姚远的“爱慕之心”,转移到了“对成绩的欲望”之上。 如此得来的欲望,强烈到了足以唤醒食梦螺的程度。 于是,食梦螺潜入姚远的梦境,骗他同意了“轻轻松松提高成绩”,就此展开诡域,大肆吸取姚远的噩梦。 食梦螺在梦里提供的考卷,其实都来自于姚远白日的所见所闻。那些考试题目,食梦螺都记了下来,再在梦里不断给姚远回放。 如此,姚远相当于每个晚上都在梦里不停刷题,刷题…… 这么连续刷两个月,成绩自然会有长进。 但是,这种刷题能带来的进步,也就止步于此了。 毕竟食梦螺可不会变出一个能真正讲解题目的老师,也不希望姚远能轻松做出题目——要人人都跟卫不染一样能快速刷题,那这个梦就不是噩梦了。 姚远听明白了时跃的解释。 他先是感叹一番自己居然被这么奇怪的东西钻了空子,搞得差点连命都丢掉。随后又有些沮丧。 他垂头丧气道:“这么说来,我的成绩根本就提不上去了啊。” “能想的方法我都想了。看来……我真的就是不适合读书吧。” “我……我也没法去找她,不能给她添乱了。” 时跃沉默几秒,道:“你还记得上一个梦里,你最后在做的那道数学题吗?” 姚远对这个倒是记得清楚。他道:“嗯,那道题是求最大值范围的……反正我没做出来。题目能读懂,但是根本不知道怎么下笔。” 时跃看向了卫不染:“不染,你还记得那道题吗?” 卫不染:“有印象。那道题考的是不等式优化。” 姚远这才惊奇地望着卫不染:“你会做?”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位年纪看着和自己差不多,脸上有着酷炫刺青的小哥哥,和贾大师、时跃他们一样都是世外高人。没想到,小哥哥居然会做高中数学题? 时跃代卫不染道:“他何止会做。他在三十分钟里,做完了那一整套数学卷子。” 姚远看卫不染的眼神顿时跟看神仙一样,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 “学霸——不,学神!你,你能说说你怎么做的吗?” “我我我,我不一定能听懂,我就是好奇……” 卫不染看了眼时跃。 时跃以眼神道:去吧,去露一手。 卫不染这才拿过纸笔,清晰无比地讲述起来: “这道题,其实除了不等式优化,还考察了初中的函数建模,还有小学的分段计算。” “你说你不知道怎么下笔,我想可能是小学的分段计算就没有掌握,我把这里改一下你再看看……” 姚远的眼睛越听越亮,一边听一边不断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里没想通。” “原来是这个!我说我怎么之前连解析都看不懂……” 从姚远的表情不难看出,他这次完全弄明白了。 看着娓娓道来的卫不染,小朱惊叹不已,小声对时跃道:“时队,原来小卫还有这天赋呢!” 时跃看着自家如此优秀的“弟弟”,颇为自豪地笑了一下。 * 这天下午,卫不染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姚远讲了一遍题目,也把姚远彻底讲成了自己的迷弟。 到最后,姚远两眼闪着星星:“你是不是那种少年班的天才,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啊?” 卫不染摇头:“我和你一样,都是高一的。” 姚远又惊又喜:“那,哥你是哪个学校的?” 卫不染:“我刚转学,下学期去北都六中。” 姚远差点尖叫出声:“天啊!那你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啊!” 他激动得猛拍胸口:“等你到了学校,我一定罩着你!” “你别看我成绩不行,我朋友还是不少的!” “到时候绝对没有人敢欺负你冷落你!” 姚远知道,对于一个外地转学生来说,如果不是性格外向活泼的那种,一开始肯定交不到什么朋友,甚至三年都会独来独往。 但有了自己这么个人缘超好的“小跟班”,卫不染肯定不会孤独了! 看着慷慨激昂的姚远,卫不染只淡定地应了一句:“谢谢。” 姚远还在不停叽里呱啦,卫不染却眼神一闪,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 这天晚上,卫不染切好水果,递到了正在打游戏的时跃手边。 时跃吞了块哈密瓜,眼睛始终定在屏幕上:“好甜。你也快吃,吃完赶紧睡了啊。” 卫不染“唔”了一声,安静地看着时跃砍小怪。 终于到了存档点,时跃抬起头对着卫不染:“怎么啦?又想过两招了?” 卫不染摇摇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时跃眨眨眼,失笑道:“又在瞎谢什么啊。” “赶紧刷牙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卫不染乖乖地点点头,起身将果盘收走了。 他冲洗着果盘,心里想的却是: 我知道为什么时跃哥要挑这个案子带我去了。 他一定提前就看过资料,知道对方也是六中的学生。 他是担心我再被人孤立,再被人冷落吧。 卫不染将冲干净的果盘放到了沥水架上。 他擦干了台面上的几点水渍,唇角扬起,眼里带着满足的快乐。 其实,这一次,就算学校里的同学都躲着我,老师都嫌恶我,我也不会再觉得难过了。 毕竟,我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厌弃我。 * 又是一场雪。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的最后几天。 异控局的员工本来就不多,随着除夕将至、好些人提前请假回家,局里更没剩下几个人了。 正好,卫不染的课程也告一段落,就等着过年了。 不过卫不染自己对过年从来没有什么期待。 小时候,他父母都不讲究“节日仪式感”,再加上两人身体都不太好,因此哪怕是春节,桌上也就是简单两个菜,吃完各自看会儿书就早早睡下了。 到了代有成家里之后,代有成向来是带着老婆去城里和儿子过年,留卫不染一人守着村里的屋子。 所以,对卫不染而言,“过年”,不过就是外面的鞭炮声,与屋子里冷冰冰的桌椅板凳罢了。 这天下午,临下班的时候,时跃找到正在独自打沙包的卫不染:“不染,初三那天,一起去老齐家吃饭?” 卫不染停下动作,点头说好。 时跃道:“好,到时候我们仨一起过去。” 卫不染愣了下:“三个人?” 时跃:“对啊,我们不是从除夕那天就住到我爸那边去了?你、我,再加上我爸,不是三个人?” 卫不染心头一跳,绑着拳击绷带的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我、我也住过去?” 时跃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匪夷所思:“当然啊。要不然呢?还是说你有别的安排?和姚远约好了要一起过年?” 时跃知道,在姚远的“苦苦哀求”下,卫不染每周都会抽出时间给他讲题。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约着出去玩儿也不是不可能。 卫不染赶紧摇手:“不不,我没安排。我就是没想到……” 在卫不染之前的想法里,时跃到过年那天,自然是要去和他父亲一起过的。 至于自己,一个人留在时跃家就很好。 他都计划好了:有大把时间可以复习诡物的知识,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做卤牛肉卤鸡翅——这两样东西,时跃都可爱吃了! 但他完全没想到,时跃竟然会提出来,让他也一起过年? 看着卫不染惊疑的表情,时跃抬手乱揉了一把卫不染的脑袋,还刮了下他的鼻尖:“干嘛这么吃惊?” 卫不染:“……唔……” 时跃本来也没指望卫不染正经回答,继续道:“我爸不怎么会做饭,这次肯定又在网上订的预制菜,就别对年夜饭有太大期待了。” 卫不染忙道:“没事!我什么都能吃!” 时跃笑了:“好!” * 待时跃离开了训练场,卫不染坐在场边,一层层地解开缠在手上的拳击绷带。 要去见时跃哥的父亲? 他抬手摸了把脸上的疤痕,心里跳得乱七八糟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拥抱 年三十那天,时跃带着局里发的几样年货,开着车去了自己父亲家。 时跃的父亲时飞,其实住得离时跃不算太远,但平常两人很少见面—— 时飞是名昆虫学家,一年有300天都泡在山里地里甚至水里找虫子,甚少回北都。 时跃领着卫不染进门时,一个满脸胡子、身材壮实的中年人手里抓着放大镜,从书房跑出来,粗着嗓门喊: “时跃和不染来啦!坐坐坐,我这儿改一个数据,改完就出来。” “家里有水果,有瓜子花生,自己吃啊。” 说完,他就又跑回书房了。 看着大大咧咧的时叔叔,卫不染内心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几天,卫不染其实相当忐忑——远比之前来到北都、比见到齐局长什么的更加忐忑。 卫不染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慌张到夜里差点睡不着。 不过现下见了这第一面,又看到乱糟糟的茶几和沙发,卫不染猛然发觉:虽说时叔叔和时跃长得不怎么像,性格还是蛮像的…… 如此一来,他心里的紧张,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 * 老时在书房里埋头改报告,时跃倒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打开游戏机,和卫不染一起玩儿《马里奥赛车》。 时跃记得,卫不染打游戏应该挺有天赋的。但两人一对战,卫不染就变得很紧张,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地输掉。 好在卫不染的脾气非常好,即使一直输,他也一点不恼,还会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说“再来一次”。 就在时跃第八次完胜后,送预制菜的上门了。 老时喜滋滋地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一个大箱子:“今年我特地挑了‘阖家欢乐大套餐’,肯定都是特别喜庆的菜品!” 时跃蹲在地上拆开箱子,取出一个红灿灿的盒子:“喔,酥心糖。” 又取出一个盒子:“嗯,凤梨酥。” 再取出一个盒子:“这盒是金币巧克力。” …… 一箱子都拆完了,地上一堆五颜六色糖盒,确实十分喜庆。 然而…… 原本在旁边笑眯眯直搓手的老时,直愣愣地盯着时跃:“菜呢?” 时跃也直愣愣地盯着老时:“是啊,菜呢?!” 这不是一整箱糖果吗! 总不能年夜饭全部吃糖吧?! 老时慌了,连忙打开手机查订单,查完后使劲拍大腿:“糟了糟了!” “人家这个套餐,小字写的是‘新春糖果大礼包’,我没看见这小字啊!” “我看看还能不能订到菜啊——” 时跃也打开手机,一家家的餐馆查了过去。 然而,大年三十的傍晚,哪里还会有餐厅接受临时订餐? 就连商场都提前关门歇业了。 最终,老时一脸苦笑,去厨房转了两圈,摸出仅存的两袋泡面:“要不……咱过个不一样的年?” 时跃哭笑不得地应道:“行,那就两包一起煮……”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卫不染开口道:“饺子!” 老时小时一起扭过头看他。 卫不染指着时跃带过来的年货:“这里面,我记得有面粉,有冻虾,有干香菇,还有鸡蛋……” “有这些东西,我可以包饺子了。” 老时不敢相信地望着卫不染:“……真的?” 时跃走到卫不染身边,眉眼弯弯地搂住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对啊,我怎么忘了!不染的手艺完全可以救场!” 卫不染脸上微红,再次道:“我来试试吧。” * 如果是在自己家,卫不染在厨房时,时跃从来不会进去。 不是时跃不想帮忙,是因为他去了两次就发现:自己只会添乱。 但到了老时家,老时说怎么能让不染一个人干活儿,必须一起干。 于是乎,这根本不会做饭的父子两人,也挤在厨房里,一会儿差点把蛋给摔碎了,一会儿差点把盐放两遍…… 好在卫不染脾气真的很好。 他一点没嫌烦,也不生气,甚至时不时笑一下,很温和地提醒着“时跃哥,那个面粉不能再加水了”或者“时跃哥,姜要先去皮”。 就这样忙忙乱乱的,到了春晚开始的时候,饺子终于出锅了。 三鲜馅儿的,皮薄肉嫩,热腾腾香喷喷。 老时开了瓶酒,小时剥好了蒜。 三个人围着桌子,吃饺子,喝酒,看着不好看的小品,听着不好笑的相声,却也能嘻嘻哈哈,乐意融融。 过了十二点,时跃将卫不染带进了自己以前的卧室。 房间不大,床也不大——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这样一张床,让卫不染一个人睡刚合适,两个人就太挤了。 好在老时常年往户外跑,家里防潮垫睡垫睡袋一类的都很齐全。 时跃很快就给自己打好了地铺,钻进了睡袋。 他还没闭上眼,便听见卫不染在黑暗中道:“谢谢时跃哥。” 时跃打了个哈欠:“谢啥啊……” “本来还说好歹有预制菜,结果还是辛苦你来包饺子……” “等春节过去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带你吃大餐,想吃啥你随便挑。” 卫不染的声音很轻很轻:“嗯……我觉得今天已经很热闹,很高兴了。” 比任何一个春节都要热闹。 原本已经直打哈欠的时跃从睡袋里支起身体,借着窗户透进来的烟火光芒,看着卫不染的脸。 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外面变幻的火光在眼底投下了一道道光影。 时跃暗暗叹口气,道:“来,坐起来。” 卫不染不明所以地坐起身:“怎么了?” 时跃一把拉开窗帘,望着外面一年一度的漫天烟花,笑着说:“这烟花至少得放到两三点,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干脆过会儿再睡了。” 说罢,他索性盘腿坐到床上,伸手搂住卫不染仍然略显单薄的肩膀,道:“跟你说个秘密啊——” “小时候我被赶回屋睡觉,他们都以为我睡了,我其实都这么偷偷看外面呢。” 卫不染的肩膀贴着时跃暖烘烘的胸膛,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嗯?你冷吗?”时跃道。 卫不染摇摇头:“不是,不冷。” “就是……我小时候……也没被人这么抱过。” 时跃心里微微一痛,嘴上笑着道:“嗐,你现在不还是小时候?” 卫不染脸上稍稍一红: “不、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更小的时候……” “爸爸妈妈……嗯,可能是身体不太好吧。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就没怎么抱过我。” “他们……嗯,大概是怕吵闹,所以也不怎么过节。就算是春节,家里也和平时一样。” 时跃搂住卫不染肩膀的手臂又更用力了些。 卫不染有些失神。 他记得,8岁那年的大年初一,他早早醒来,看见外面一片银白色。乡里的小朋友们换上了大红的羽绒服,和大人们嘻嘻哈哈地堆着雪。 他高兴坏了,急匆匆地跑去敲父母的房门,也想出去堆雪人。 门开了。 早就梳洗好的母亲的站在门口。 卫不染一下扑过去想要抱住妈妈,却扑了一个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的母亲,带着惊疑和恐惧的神色,躲开了他的拥抱。 卫不染趴在地上,疑惑不安地抬头望着妈妈。 然而母亲只是扭开头,用往常那种淡漠的声音发问:“怎么了?一大早急急忙忙的?” 卫不染嚅嗫着说,下雪了,他想和爸爸妈妈去玩雪。 母亲皱了皱眉头。父亲从房间里走过来,蹲下来告诉他:“外面太冷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在家里练字看书好了。” 没有得到许可,也没有得到拥抱的卫不染愣愣地点点头,自己爬起来,离开了父母的房间。 过了许久。 他有些饿了。 他想去找爸爸妈妈,问什么时候可以吃早饭。 这时,他在父母的卧室外面,听见了母亲的哭泣声。 母亲一边哭,一边在反复说着“很害怕”“我知道不该是这样的”“可我就是没有办法面对他”。 母亲究竟在怕什么?她无法面对谁? 卫不染的心脏咚咚狂跳着。他想冲进去安慰母亲,但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要进去,不能进去。 他默默地离开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对着父母伸出手要抱抱,再也没有提过“一起堆雪人”,或者一起过任何节日。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每一天,每一个节日都只是一副黑白的素描画。 直到今天。 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变得时有时无,焰火的光芒也时断时续。 夜深了。 卫不染转过脑袋,在黑暗里看向了时跃。 时跃摸了摸卫不染的脑袋: “这下该睡啦。” “以后的春节都会很热闹的。” “睡吧。” * 这天晚上,卫不染睡得格外的沉。 他仿佛做了个很开心的梦。以至于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都觉得心情莫名愉悦。 他睁开眼睛,没着急起床,而是先侧过身,偷偷瞄着还在睡袋里的时跃。 多亏了这个睡袋,时跃才没有睡得四仰八叉、把被子全都踢开。 此时天已经亮了。 房间里的窗帘并不厚,隐隐透过来的光线,和金色的音符一样在时跃的脸上跳动着。 卫不染呆呆地盯着那跃动的音符,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快了些。 ……因为肚子饿了?该起来做早饭了? 恰在这时,时跃的睫毛动了动,约莫是要醒了。 卫不染的心快跳两下,暗道自己这么盯着时跃睡觉的脸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赶紧将视线挪开了。 这一下,他看见了摆在五斗柜上的几个相框。 最中间的那个相框,是一位容貌清雅笑容灿烂的女子,穿着t恤短裤,怀里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卡皮巴拉;在女子身旁,一位6、7岁的孩童,笑得看不见眼睛,冲着镜头比着大大的剪刀手。 这是小时候的时跃?那这位女子,就是时跃的妈妈? 自己之前只听时跃提过“我爸”,却从未听时跃提过“我妈”。 卫不染正盯着照片愣神,身边传来了时跃带着睡意的声音: “那是我爸拍的照片。” “我们去游乐园,我赢了那个大卡皮巴拉送给我妈——看把我给得意的。” “怎么样,我妈很美吧!” 卫不染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应道:“嗯,很美。” 他顿了下,又道:“你和阿姨长得很像。” 时跃笑了一下,起身走到五斗柜旁,拿起相框:“她是最好看最厉害的妈妈。” 说着,他手指小心翼翼地按到冰凉的玻璃上,隔着玻璃摸了下照片上妈妈的脸颊。 卫不染看着时跃的动作,并未说话。 时跃将相框放回原处,垂下眼睛:“如果她还在,她肯定也会很喜欢你,会提前烧好一桌菜,等着我们回来吃。” “她做的红烧鱼,特别特别香。我就着那个鱼汤,都能吃两碗饭。” 说打这里,时跃的声音停住了。 半响后,他才低声道:“可惜,她走了。” “她……她是异控局最早的成员。那次出任务,她……没能从诡域里出来。” 时跃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能再长得快一些,我……我就能陪在她身边,我可以……保护好她的。” 时跃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哭腔。 他浑不在意似的咳了一声,随后仰起头,像是在研究天花板上的光影。 片刻后,他放下相框,背对卫不染道:“今天超市应该开门了,走,我们去看看——” 卫不染没让他说完。 他想也没想的,直接扑到时跃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很难过。 我知道,你是在强撑着,把泪水忍了回去。 我会很快地长起来,我会变得很强。 总有一天,我可以……让你再也不要这么难过。【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恋爱 春节假期过去了。 才上班没几天,时跃便被老齐叫去了办公室。 老齐说,年前他们就在申请的,在西南边境建立分局的方案,现在有眉目了。按计划,后续大概率会派时跃去那边挂职。 时跃对此并不意外。 老齐说了几句“会辛苦你一段时间”之类的,又叮嘱了一句:“这事儿还没最后定,你先心里有数就行,不必告诉其他人。” 时跃:“放心吧领导。” 老齐又问:“小卫那边,你打算怎么安排?让他过来跟我们住?” 就在前几天,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老齐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过卫不染,要不要过来住。结果卫不染很认真地应道:我觉得和时跃哥住在一起挺好的。 时跃想了下:“过段时间六中要开学了。我看他愿不愿意住校。” 老齐点头道:“也好。” * 这天傍晚。 卫不染下午拿到了六中的校服。一回家,时跃便饶有兴致地让卫不染换上校服看看合不合身。 对于时跃的要求,卫不染从来都是乖乖应下的。 没一会儿,他便穿着一套红白相间的宽松运动服出来了。 说实话,这种运动服,很容易被穿成一只大麻袋。 但或许是卫不染的皮肤格外白,又或者是他的身材极为匀称,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只让人觉得清新悦目,丝毫不觉累赘。 时跃不禁赞叹两声:“不错不错!来,伸胳膊,踢腿,转一圈。” 卫不染脸有些红,但还是听话地伸胳膊抬腿,原地转了一圈。 时跃点点头:“很好很好——诶,不染,你是不是长高了?” 天天看着没觉得。但仔细一想,四个月前的卫不染,明明才到自己的肩膀,看着跟个初一初二的小朋友一样啊! 眼前的卫不染,虽说面庞还远远算不上成熟,但至少像个高中生了。 时跃如此说着,干脆走到卫不染身边,让他和自己背靠背地贴着,用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一下。 “嚯!居然只比我矮半个头了!”时跃惊叹着。 卫不染眼应道:“嗯,给我做检查的胡老师也说,我长得很快。” 他停了一下,语音里带着少年人藏不住的喜悦和得意:“他还说,再过段时间,我就会和时跃哥一样高了。” 时跃“哎呀”一声,在他脑袋上轻拍一下: “美得你!” “就算一样高,你也是我弟,也得乖乖听我的!” 卫不染摸摸脑门,换了个话题:“米饭好了。我去炒菜。今晚煮萝卜汤好吗?” 时跃:“好!” 开饭了。 照例是两菜一汤,配粗粮米饭。 饭吃到一半,时跃擦了擦嘴:“学校这几天是不是在调查‘有无住校意向’?” 卫不染也搁下了筷子:“是的。我打算回复‘无意向’。” 时跃:“……六中离我们这儿也不近啊。早上地铁公交的,加起来得一个小时了。” 卫不染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早起。” 时跃没有立刻答话。 卫不染仔细看着时跃的脸,心里突然开始发慌:时跃的这个表情,为什么像是很希望我去学校住? 莫非……时跃不想和我一起住了? 他顿时想起,几个月前时跃曾经跟自己说过:“你别再一笔笔计算花了多少钱了。等我结婚的时候,包个大红包就行。” 难道,难道……时跃哥要结婚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卫不染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时跃看出卫不染表情不对,直接道:“不染!你是不是又在瞎想了!” 他摊了下手:“其实是这样的——” “接下来这两年,我估计会频繁出差,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如果你不住校……我会不放心,恐怕得让你住到老齐那边去。” 听到这里,卫不染的脸渐渐由白转红。 啊我真是,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时跃哥是因为工作,因为担心我,才想让我去住校的。 我这么一惊一乍的,一定会让他觉得我很小家子气…… 虽说在心里面不断跟自己说“表现得大方一点啊”,卫不染还是忍不住地问:“我住校的话,你回北都的时候,我还能回来吗?” 时跃失笑道:“当然了!这是你家啊!” 这一根筋又没安全感的孩子。刚才脸色变得那么差,指定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得到了时跃肯定的答复,卫不染这才垂下头,乖乖说:“那我……去申请住校。”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两周后,六中的高中部开学了。 不知道是纯属偶然,还是姚远找父母帮了忙,卫不染和姚远是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 姚远果然说到做到:卫不染入班的第一天,他就摆出了“这是我哥们儿”的架势。 不仅如此,他还热情无比地带着卫不染在学校里转悠,给卫不染一处处介绍学校里的设施,顺便和好几个同年级的“刺头”都打了招呼。 姚远的人缘确实不错。这么一转悠下来,就算有人觉得卫不染脸上那块疤痕突兀奇怪,又或者看不上小地方的转学生,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 不过,也有人偷偷问姚远:“没见你对谁这么鞍前马后的啊,那姓卫的什么来头啊?你这么捧着他?” 姚远便一脸高深:“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果然。 开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卫不染除了作文被扣了两分,所有科目,全部满分。 这种成绩,就算是在“考上211只是保底线”的六中,也是不多见的。 这一下,“高一(三)班新来了个学霸”“学霸挺酷的,脸上那道疤痕都带着霸气”“学霸虽然看着冷冷的,但你问他题目,他都会耐心跟你讲”,诸如此类的传言,迅速流传开来。 卫不染如今走在学校里,还是会有人侧目。 不同于油浆镇高中众人的厌恶与嫌弃,这里的人,都是以或好奇或羡慕的眼神在看他。 开学的头一个月,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去了。 * 这个周四的早上,姚远从起床开始,就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刷完牙忘了擦嘴角的泡沫,袜子穿了两只不同花纹的,上课时要么是在发呆,要么是在盯着墙边的铁皮立柜——那里面统一存放着学生们的手机,要到傍晚才能拿出来,晚自习之前又得放回去。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姚远更是把一大块姜当成红烧鸡块,放进嘴里嚼了半天才呲牙咧嘴吐出来:“我靠!鸡腿里面有刺客!” 就跟又被诡物迷住了一样。 终于到了允许使用手机的时间,他飞奔到立柜前取回了手机。 他抖抖索索地点进未读信息,脸色忽青忽白。 最后,他长叹一声,拿着手机,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尽管卫不染甚少主动搭理人,更不会对谁问长问短,但看到姚远反常至此,还是皱了下眉:“你今天怎么了?” 姚远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没什么。” 倒是旁边的两位狐朋狗友,看着姚远这半死不活生无可恋的状态,好奇道:“你是不是问她了?” 姚远:“问了。一整天了,没回我。” 狐朋拍了拍姚远的肩膀:“大姚,坚强一点。” 狗友摸了摸姚远的脑袋:“大姚,你还有我们。” 卫不染:……? 这些人还真奇怪。 姚远虚弱地笑了一下,对卫不染道:“不染,谢谢你花那么多时间给我讲题,硬是让我这个脑袋都考到了199名。” 卫不染:“……不客气。” 姚远摇摇头,一声长叹,还想说什么,突然手机震了一下。 他慌不迭地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的发信人,先是“啊”了一声,接着整个人都开始抖。 狐朋:“是她?!” 狗友:“你别怂啊!快点开快点开!” 三个人脑袋几乎叠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姚远的手机。 一旁的卫不染依然只觉得莫名其妙。 几秒后,姚远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道:“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她说可以试一试!啊啊啊啊!” 这完全没心眼儿有啥说啥的少年,振臂高呼:“天啊!世界真的变成粉红色的了!呜呜呜!” 卫不染:“……你究竟怎么了?” 什么粉红色,什么乱七八糟的。 姚远的朋友们此时都熟悉了卫不染的性格,并不觉得他扫兴,反而七嘴八舌地为学霸科普: “他啊,由暗恋升级成恋爱了!” “这就是陷入恋爱的愚蠢模样啊!” “从现在开始,大姚会有很多不正常的行为,还会散发出恋爱的酸腐气息,学霸你千万别被他吓着!” 卫不染皱着眉头:“……这件事,真有这么玄?” 恋爱能把一个正常人变成神经病? 兴奋至极的姚远冲过来抱了下卫不染,被一脸嫌弃地推开了。 他还是傻笑着:“嘿嘿嘿,就是这么玄啊!” “能每天看到她,就是我的动力。” “她笑一下,我就觉得天气都很美好,考试也不可怕。” “刚才等不到她的消息,我想着一定是被拒绝了,一下子世界都变成灰色的了,我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什么事都不想干。” “一看到她的信息,看到她愿意见我,我这心里——啊!” 在无数粉红色心形泡泡的背景里,姚远一脸幸福地抱住了自己。 狐朋:“真病了。恋爱病。” 狗友:“病得不轻。没得治。” 卫不染:……无聊。 恋爱什么的,真无聊。 * 周五到了。 前几个周末,因为时跃没在家,所以卫不染没有着急回家。 但这次不同。这次,时跃发了信息,说他周末会回来。 一下课,卫不染便迅速离开教室,直奔校门。 这速度,居然比赶着回家梳妆打扮准备约会的姚远都要快。 转了两趟地铁,再一路小跑,卫不染到家了。 开门的时候,他就在想:时跃会在吗?会在吗?啊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结果屋子里空空的。 卫不染的心也一下空落落的。 他丢下书包,跟自己说这样也好,我去买点菜,正好做晚饭。 如此想着,他又飞奔下楼,去超市里买了时跃最喜欢的几样菜。 从超市出来,他想着要不要给时跃发信息问他几点回,又怕打扰到时跃的工作。 正犹豫着,手机震了下。 时跃:【我要晚一点回来,你先吃饭别等我。】 卫不染的嘴角不知不觉翘了上去。 他快速地回着:【没关系,我不饿。】 收到信息的卫不染,心里不再七上八下跟有虫子爬一样,只觉得胸口满满当当的,十分安稳。 他拎着菜回到家,专心地洗菜、切菜、烧菜。 排骨烧好了。汤也在锅里不停咕嘟。 时跃还是没回来。 卫不染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几步,就停下来看看手机,看看挂钟。 如此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挂钟指到了九点,又指到了十点。 卫不染试图看书,发现自己变成了不认识字的文盲。 他打开游戏机,玩了没两分钟就关上了。 他刷了会儿朋友圈,没刷到任何自己感兴趣的动态。或者说,没刷到任何和时跃有关的动态。 时跃……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卫不染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 他坐着难受,走着也难受。 最后他干脆定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入户门。就好像这样盯着门,门就会提前打开一样。 是屋里的光线不够明亮吗? 为什么感觉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灰色。墙壁灰扑扑的,绿植死气沉沉,就连玩偶们都苦着一张脸。 挂钟指到了11点。 “咔哒”一声,门缓缓开启。 是时跃。 是那双明亮的,总是带着星光点点的眼睛。 是那包容的,总是鼓励我的温暖笑靥。 一瞬间,墙壁恢复成明亮的乳白色,绿植顿时有了生气,玩偶们都活泼至极仿佛要跳起来了。 一瞬间,我的世界变成了彩色。 ……嗯? 我是不是,有点……奇怪?【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 21 章 很想你 时跃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呆坐在沙发上的卫不染。 这家伙,半跪在沙发上,上半身挺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门口——不知道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等了多久。 时跃踢掉鞋子大步走过去,抬手摸摸卫不染的脑门:“怎么还没睡?” 卫不染依然半跪着,眼睛向上地望着他:“等你。” 时跃皱着眉:“都说了不要等了……” “吃过饭了吗?” 卫不染当然什么都没吃。但他还是点了下头:“吃了一点,不饿的。” 时跃盯了他两秒,开口发问:“真的?” 就跟回应他的问话一般,卫不染的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 少年当即涨红了脸。 时跃无奈一笑,只道:“快吃饭吧,我换个衣服就来。” 十分钟后,两人都坐在了餐桌边,开始吃这顿不知算是晚餐还是夜宵的饭。 同往常一样,时跃一抱起碗,便猛扒了几大口饭,啃干净了三块排骨。他抹抹嘴,抬起头正要夸赞排骨的香软入味,却看见卫不染手里抓着筷子,嘴里含着筷子尖,正愣愣地盯着自己。 时跃眨眨眼:“怎么了?不是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卫不染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赶紧挪开视线,随手夹了块土豆放自己碗里:“这次的诡物,很棘手?” 时跃:“唔,有一点。” 这次在海河市出现的诡物,是接近B级的“人面蜘蛛”。 这种足足三米宽两米高的巨型蜘蛛背上,是一张货真价实、五官俱全的“人脸”。它们会躲在黑暗处,利用“人脸”的嘴部发出哭泣声、求助声,以及人类交丨欢时的呻丨吟声,引得某些想看活春丨宫的人探头探脑,再被一口咬掉头部,成为它们的食物。 时跃带着朱亦航和顾致森这两个队员,颇费了些工夫,才将这波诡物彻底清理干净。 他给卫不染夹了一大块排骨,道:“现在都解决了,别担心。” “你要是好奇这个诡物的情况,等以后有权限了,直接看报告就行。” 时跃看着仿佛有些食不知味的卫不染,停了筷子:“你这边——在学校怎么样?住校还适应吗?” 理论上来说,有姚远这样的朋友罩着他,再加上他的学霸天赋,不至于落入被孤立被欺负的境地吧? 那为什么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卫不染依然没看时跃,只是点了下头:“挺好的。我……我考得还可以,宿舍条件也不错。” 其实这些细节,他在学校时已经一一发微信给时跃说过了,每次都能换来一个夸张的动画小表情,以及一句活力满满的“真棒”。 时跃歪了下脑袋,打量着眼前神色变幻莫定的少年:“那你在苦恼什么?” 卫不染迟疑几秒,对上时跃探究的眼神,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道:“时跃哥……” 时跃:“唔?” 卫不染:“我……挺想你的。” “我……特别特别想你。” 时跃坦然一笑:“嗯,我也很想你。” 卫不染的神情有些错愕。 他怔怔地问:“这……这不会很奇怪吗?” 这种完全无法安定下来,满心满脑都只有对方的想念,难道不奇怪吗? 时跃隔着桌子摸了摸卫不染的脑袋:“又犯傻了?这有哪里奇怪的?” 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亲人之间互相关心思念,不是最正常的事吗? 不过,之前听不染的说法,卫老师和他太太都是很内敛的人,对不染连拥抱都很少。更别提后面代有成那个火坑了。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不染确实不太习惯“纯粹的感情”以及“直白地表达情感”这种事吧。 想到这里,时跃在心底叹口气,索性站起来走到卫不染身边,一把将他的脑袋薅进怀里揉了揉: “别瞎想。” “这一点都不奇怪,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亲情。” “你是我弟弟,你会关心我、想我,这很正常。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卫不染黑沉沉的眼里是满满的困惑。 这原来是亲情吗? ……既然时跃如此笃定,那或许,大概,就是吧? 嗯,应该就是亲情。 不是什么其他的古怪感情。 卫不染的内心再次安定下来。 他脸颊微烫,贴着带着时跃体温的柔软布料,小声道:“嗯,我知道了。” 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当他如此回答的时候,他的鼻翼动了动,无意识地嗅着时跃身上的气息。 那令人神往的,宛如雨后阳光般的气息。 * 第二天是周六。 头天晚上,时跃本来说早点起来、带卫不染去郊区的环宇影城的,结果卫不染看着哈欠连连的时跃,直接以“环宇影城太幼稚”为理由拒绝了。 于是时跃一口气睡到了上午九点。 卫不染已经出门跑完步、做完拉伸、备好早饭、收拾完房间,还写完了三套卷子。 见到时跃顶着乱翘的头发和迷蒙的眼睛走出卧室,卫不染飞快地端出豆浆、鸡蛋和包子,坐到时跃对面,满怀期待地看着时跃拿起包子开吃。 不出他所料,时跃一边吃一边点头:“唔,好吃,这个酱肉馅儿的包子太好吃了!” 卫不染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翘了上去。 时跃吃完两个包子,一边喝豆浆,一边看着窗外的蓝天:“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没有大风,没有沙尘——你不想去环宇影城,那咱们去郊野公园骑行?或者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卫不染很认真地思考着。 吃得心满意足的时跃抻了个懒腰,嘀咕着:“等下个周末再暖和一些,郊外的花也该开了,咱们还可以带着帐篷去露营……” 听着时跃的“畅想”,卫不染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扩开。 和时跃一起骑车,一起看花,还能一起住帐篷?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又软又暖,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千树万树繁花开。 他点了点头,赞同着:“露营应该很有趣吧!” 时跃微笑着:“确实有趣。” “这次我们多带点肉串,至少带一箱吧。上次去露营烧烤,小顾一直在吼不够吃不够吃——这次可得多带点。” 卫不染一怔:“……顾哥?时跃哥之前露营,是和顾哥一起去的?” 时跃:“对啊。小顾,大林……我们队差不多都去了吧。” “当时小朱还没来,这次也得把他叫上。” 说到这里,时跃兴致勃勃地滑开手机屏幕:“对了,给你看当时的照片。” 卫不染垂眼看向时跃的手机相册,先看到了时跃和小顾的大头合照—— 绿水青山的背景下,时跃和顾致森分别拿着根烤得乌黑发焦的串,对着屏幕开怀大笑。 卫不染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僵,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发堵。 他嘴角撇了下:“……这个串都烤糊了。” 时跃右手撑着脸颊,眉眼弯弯地说着:“这还算好的!这是小顾烤出来的,我烤出来的直接就是焦炭,后来被他们下了禁令,说‘时队你别再浪费食材了,一边玩儿去行不行’。” 言语间,卫不染已然看到,时跃和队员们是多么的亲密无间。说不定,时跃还会和小顾,和大林,分吃同一盘食物,会毫无距离地勾肩搭背…… 就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这本应是很正常的事,卫不染的心里却堵得更厉害了。 时跃这边还在划拉着手机屏幕,卫不染却猛一下站起身:“我想到了!” 时跃不解地抬头:? 卫不染:“……我想到今天可以去哪儿了。” 时跃收起手机:“好啊,你说了算。我们去哪儿?” 卫不染:“去你说过的包子铺,你一口气能吃十个包子的包子铺。” 时跃失笑:“啊?那个啊?也行。我们过会儿就出发。” 难得一个休息日,不染居然会想着去包子铺……这孩子对包子真的很执着啊。 * 包子铺确实很远。时跃开车过去都用了一个小时。 包子铺门脸不大,客人不少。 两人坐定之后,时跃看着周围陈旧的摆设与年轻的服务员,感叹着:“好久没来了,服务员全都换人了,不知道味道变没变。” 卫不染用纸巾擦着桌面,一边擦一边“随口”问道:“那时跃哥也很久没带人来过这里了吧?” 时跃不以为意地应着:“嗯?我没带其他人来过这里啊。毕竟这家店离局里也很远,加完班也不会特意跑过来。” 听到这里,卫不染心里那奇奇怪怪又闷又堵的感觉,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依然低着头,嘴角却已经扬了起来。 没一会儿,两屉包子端上来了。 时跃捡了两个给卫不染,自己抓了一个牛肉馅儿的,大口咬下。 “唔……”他的眼睛半眯着,连连点头,“还是以前的味道——看来大师傅没换人啊。” 卫不染也拿起一个,先放到鼻子下面轻嗅两下,再咬了一口,缓缓咀嚼。 嗯……加了一点葱姜汁?牛肉应该是提前炒过的…… 他一边吃,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这个包子应该怎么做。 当然了,时跃完全没有察觉出卫不染的打算。 在时跃看来,不染只是吃得比平常更慢一些,更斯文一些而已。 一顿饭下来,卫不染将时跃最喜欢的几个口味都试了一遍。 饭后,两人没有立刻往回走,而是就近找了个小公园溜达,在早春的风里看看拂岸的杨柳,和渐渐开成一片的迎春花。 卫不染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神情间藏着点儿不难察觉的兴奋。 注意到卫不染眉宇间的那抹亮色,时跃笑着问:“有什么很高兴的事?” 卫不染一板一眼地应道:“嗯,吃到了时跃哥喜欢的包子,很高兴。” 还能和时跃一起散步,一起晒太阳,一起蹲在地上看猫咪睡午觉…… 更重要的是,自己差不多把包子的配方都猜出来了。明天早上就试着复制一下,一定能给他一个惊喜。 望着难得神色明朗的卫不染,时跃心道不染果然是很喜欢包子啊,吃到个好吃的包子,就能乐成这样。 * 傍晚,按照卫不染的提议,两人一起去了家附近的超市。 卫不染开始专心挑选牛肉、面粉、茴香…… 时跃好奇地问他打算做什么,卫不染的眼角弯了弯,不肯说实话,只说“明早你就知道了。” 时跃只能配合地点头:“这样啊,好期待。” 卫不染嘴角都翘了起来,继续拎着篮子去挑选大葱了。 结账的时候,是卫不染刷的微信付款。 卫不染刚和时跃一起住的时候,还是按照他自己以前的习惯,不管是买一支笔还是买一根葱,他都要记成“自己对时跃的欠款”。时跃忍了三天后,直接告诉他:不染,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是家人。家人之间不是这么算账的。 那天晚上,卫不染拿着记账的纸和笔,坐在桌前望着时跃,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光,脸也憋红了,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模样,完全像一只刚被接回家、被投喂了罐头的小流浪狗。 之后,时跃给卫不染买了手机,注册了微信,还给他关联了自己的附属卡——卫不染的花销,全都从这张附属卡上出。 为了不让卫不染心里有负担,时跃故意讲了一句:将来等我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就行。 卫不染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小心地追问道:“时跃哥,你会很快结婚吗?” 时跃其实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心里知道根本不会有这种事。结果被卫不染这么一反问,他只能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啊,还早着呢,根本没影的事,咳——总之,等到那天,你肯定早就工作挣钱啦。” 两人从超市出来,一人拎了个沉甸甸的购物袋。 没走两步,时跃一扭头看见附近的电影广告牌,心说这部动画电影最近特别火,便开口问卫不染:“你明天几点回学校?白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还没听到卫不染的回答,时跃的手机先震了起来。 是老齐。 卫不染默不作声地从时跃手里接过购物袋,方便时跃接电话。 时跃按下了接听键:“领导?” 老齐告诉他,筹备西南边境分局的事终于落定了。局里人手太紧,能派过去的除了时跃,就只有一个刚转正没多久的小朱。 另外,现在那边情况复杂,为免事情有变化,时跃得尽快到任。 时跃很清楚这个“尽快”的意思。 他眼睛注视着广告牌上的动画人物,嘴里应着:“知道了领导,我和小朱今晚就出发,周一一定到岗。” 挂掉电话后,时跃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卫不染。 卫不染两手紧紧攥着购物袋,嘴唇不知何时已经绷成了一条线,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时跃在心中叹口气,掰开卫不染攥得过紧的手指,从他手里拿回装着面粉大葱的购物袋,轻声道: “不染,我们明天不能一起看电影了。” “你和姚远他们一起去吧。” 卫不染摇摇头:“没事的,我等你回来一起。” 时跃这次会出差多久?一周?两周?或者又是一个月? 时跃怔了一下,别开视线,一边抬脚往家的方向走,一边犹豫着怎么跟卫不染解释:自己这次不是短差。 想来想去,时跃还是决定如实直说。 他停下脚步,对卫不染道:“不染,这一趟……我是去‘挂职’。短期内不会回北都的。” 时跃顿了下,继续解释道:“估计得一年。” 或者两年。 卫不染定在了原地。 半响后,他才开口:“……一整年……都在外面?” 时跃看着卫不染煞白的脸色,忙道:“年底会回来汇报工作的,应该也能回来过年。” 卫不染急切道:“那怎么够!” 少年顿了一下,又道:“我是说,你,你不是在诡域里养了很多诡物吗?像小狮鹫什么的,都是你在照顾。你要是走这么久,小狮鹫它们怎么办?” 时跃第一次听到卫不染用这么着急的语气说话,知道他是真急了。 他暗暗叹口气,用最温和的声音解释着:“它们在诡域里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老齐他们也能去照看它们,不用担心。” 卫不染心里一酸,也不找其他理由了,直接道: “你要是没法回来……那我就去看你!” “我们不是有小长假吗,我,我下个假期就去看你!每个假期都去!” 时跃摇摇头:“小长假一共三天,还不够你在路上晃的 。” “还有,你的训练呢?我记得你的训练方案里,所有假期都安排出去了吧。” 卫不染知道时跃说得没错。 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跟打翻了一碗中药一般,又苦又涩。 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忽高忽低的声音,旋转变化的灯光,方才还显得热闹欢快,此刻只让他觉得繁杂吵闹,让他无法听清时跃的呼吸。 时跃再次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卫不染的脑袋: “你随时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打视频——不用担心打扰我,我有时间就一定会接,没接就一定会回。” “学校里的课程,我一点不担心,你肯定没问题。” “周末的时候,可以去老齐他们家,沈姨和齐叔都很喜欢你,都希望你周末能住过去。” 卫不染脸上的线条紧绷着,快速地摇着头:“不。” “我……我会把时间都用去做训练。” 训练,变强,强到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强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挡在他身前。 时跃的手从卫不染的脑袋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用力搂住卫不染,还拍了拍他的后背:“行啊。等我年底回来,好好检验下你的训练成果。” * 当天晚上,时跃就收拾好东西出发了。 到机场的时候,小朱正拖着行李箱等他。 小朱看到时跃,又朝他身后张望一番,好奇道:“咦,不染没来啊?我以为他肯定会来送你的。” 异控局上上下下都知道,卫不染简直就是时队的小尾巴。平常卫不染虽然对谁都礼貌斯文,但眼里从来都是暗沉沉的。唯有到了时队身边,这家伙的眼睛会倏然变亮,满眼都映着时跃的身影。 如今时队要外派这么久,卫不染不知道会有多么舍不得,恐怕都要偷偷哭鼻子了。 时跃:“太晚了,我没让他来。” 事实上,卫不染是执意要来送的。 最后时跃以“你连续两晚上不好好睡觉,指定长不高”以及“你想一直比我矮半头吗”这种理由连哄带吓,才勉强劝住了他。 换好了机票,时跃一面往安检口走,一面问小朱:“资料都看过了?” 小朱忙道:“看了看了。不过这次的资料也太少了……” 他跟在时跃身边,一边快走一边唠叨:说是派驻去新建立的分局“承担重要职责”,但分局具体怎么运作,有哪些人,其他部门的对接人是谁,资料里全是空白。 看完这不到一页纸的资料,除了知道分局的地点选在了偏远的“南桥市”,办公条件比较落后以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听完小朱的唠叨,时跃并未直接说什么。 倒是小朱自己又想了会儿,困惑地发问道:“时队,除了资料少,我还有个问题……” 时跃:“什么问题?” 小朱:“齐局在电话里提醒我,这次情况比较复杂,可能会有阻力——这个阻力是指……?” 时跃:“你猜,为什么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分局的具体信息?” 小朱:“……为了保密?” 毕竟异控局的工作都是涉密的。 时跃摇摇头:“因为这个分局,除了一块牌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小朱一脸茫然。 时跃:“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估计在半年的时间内,我们会是分局唯二的员工。没有行政,没有后勤,没有对外联络人,什么都得我们自己来。” 小朱听得脸都白了。 时跃继续道:“而且,如果我们短期内做不出成绩,这个分局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个问题。” 小朱有些磕巴了:“怎、怎么会这样啊?不是说那边异象频发,很缺专业人才吗?要不然领导们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分局啊?” 时跃苦笑一下:“先不提别的历史原因机制问题,你就想想,假设你勤勤恳恳干了几十年,干得成绩也不差,突然有个空降的外人要来‘指导’你,你乐意吗?” 小朱老实道:“肯定不乐意。凭啥啊。” 说完之后,他自己意识到了什么,恍然道:“啊,所以那里的人,也是这么看我们的?!” 时跃点头:“对。” 人高马大的小朱这下满脸愁容了:“那……那我们过去……还挺难的……” 本来以为就是一趟长差,除了环境艰苦点也没啥。如今看来,恐怕不止是环境艰苦的问题啊。 时跃道:“去了再看吧,再难也会有办法。” * 次日下午,一路辗转的两人从一辆无照运营的“黑车”钻出来,站在了南桥分局的门口。 “……这个……真的是这里吗……”小朱有些不敢相信,掏出资料又看了一遍地址。 眼前这座二层小楼,还保留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外立面贴着米黄色的马赛克瓷砖,迎面则是灰扑扑的卷帘门。 小楼左右两边,分别是老旧的招待所,和没什么食客的破败小饭店。 这座小楼夹在招待所和饭店里面,倒是意外的和谐。 时跃抬头望着小楼:“往好的方面想,左边有宿舍右边有食堂,至少吃住问题都解决了。” 小朱连后槽牙都咬紧了,心说当地给安排的可真是个“宝地”啊。 时跃找出钥匙抬起卷帘门,顶着一吊吊的灰尘,在这荒屋模样的二层小楼上下走了一圈,对小朱道:“还能凑合用,咱们收拾一下,配齐办公桌椅打印机什么的,明天就能开张了。” 小朱左手扫把右手抹布,一脸严肃地应道:“得令!” * 两人又拖又扫又擦又抹忙活了半天,总算把一楼理出来一间干净的办公室。 黄昏时分,时跃一脸的灰,半摊在弹簧都坏掉了的沙发上,望着布满陈年霉菌的天花板,以及怎么擦都不够亮堂的窗户,心道这可没法给不染发照片了。 要是让他发现这里的办公环境差成这样,只怕这有点小洁癖的家伙一分钟都忍不了,旷了课也要过来帮忙收拾。 同样满头满脸灰的小朱将秃了头的拖把和缺了毛的扫把归位后,擦了把汗,对时跃道:“时队,咱今晚应该也没人接风了吧?” 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小年轻,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给他们送了把钥匙过来。其他的接应介绍什么的,一概没有。 小朱也跟着时跃出过好几趟差了。这种待遇,还真是头一回见。 时跃从沙发上坐起身:“走,看看隔壁饭店有啥好吃的去!” * 隔壁饭店没有什么好吃的。旁边的招待所同样也不忍直视。 但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周一上午,被蚊子吵得一晚上没睡好、满眼红血丝的小朱,在打了一圈电话后,又委屈又懵逼:“时队,怎么这些部门全都说他们这边没什么需要协助的异常事件啊?” 无一例外,全都是客套而生疏的“谢绝接触”。 时跃搁下手里的平板,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因为‘不信任’。” 小朱急道:“那,能不能让齐局他们,从上面动员一下?” 时跃摇摇头:“没用的。到时候随便丢几个不痛不痒的小事件过来,反而坐实了我们这个分局‘干不了实事’。” 小朱急得嘴角都要起泡了:“……那那那,那我们……?” 时跃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这里春光大好,不如出门转转吧。” * 时跃说的转转,还真就是到处乱转,大街小巷居民区,路边小摊街头集市,附近的小镇与村落,时跃都一个个地“闲逛”过来,整整在外面晃了一周。 这天中午,他和小朱晃到了一个名为石板村的村子。 村子外面停着几辆此地少见的黑色豪车,而村子中心的小广场上,则敲锣打鼓的甚是热闹。 时跃挤进人群,故意用一种游客看热闹的语气,字正腔圆地向旁边的大妈打听这是在做什么。 大妈乐呵呵地用方言回答他,这是村子里有人在娶媳妇儿啊,大喜事啊。 时跃又问,既然是娶媳妇儿,为什么旁边还有穿着长袍的人在那里舞木剑?这种习俗可从来没见过。 大妈便神秘兮兮地告诉时跃,说这是这一带特有的风俗,要在结婚的时候驱赶“贪耍鬼”。这种“贪耍鬼”,是那些夭折了的小鬼,脾气怪得很,最喜欢往新嫁娘的肚子里钻。一旦它们钻进去了,本来要投胎到新嫁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活不成了。 时跃惊讶道:“啊,不会吧,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见时跃一脸的不相信,大妈还有些发急: “你们这些小娃儿,太自以为是了。上次我们村老刘家娶媳妇儿,他们家就是不信这个,不肯请张大师来驱鬼。结果他儿媳妇怀了两次都没保住,找什么医生保胎都不行。最后还是找村长好说歹说,请张大师又回来重新做法,他儿媳妇才顺产了。” “不光我们村,隔壁朱家坡、丁家湾,都是这样的!” “那些不信张大师的年轻女娃娃,头胎要么流了,要么就是生下来也是死胎!造孽哦!” 时跃震惊道:“啊?真有这样的事——那这个张大师,恐怕很不好请哦?” 大妈道:“就是不好请啊!像老刘他们家,后面再去请张大师,听说多花了两万块呢!” 时跃还想再问,旁边走过来一个蓄着胡子穿着唐装的瘦高个,一脸警惕地望着时跃:“你什么人?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时跃脸上挂着笑:“我就是对民俗有兴趣,做点儿社会调查而已。” 瘦高个的神色更警惕了。他上下打量着时跃和他身后的小朱,冷笑一声:“别装了。” “我看,你们是那些什么,‘自媒体’吧。想来写些什么博眼球的稿子回去骗流量吧。” 自工作以来还没被人这么质问过的小朱,被这人激得面上发红,当即就想辩驳,却被时跃按住了。 时跃没有再自证什么,而是冷着脸问瘦高个:“我确实想问问你,你们既然是‘大师’,又能来收钱做法,去宗教局认证过吗?” 瘦高个一脸戏谑,两手抱到胸前,要笑不笑地看着时跃: “哟,这还是个想要敲诈的啊?” “我跟你说,我们手续全得很!” “你要是敢乱写乱说,我马上就能把你的号举报掉,再告得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落下,他身后就跟过来两个五大三粗、体格不亚于小朱的年轻人。 时跃脸上露出些“慌张害怕”的神色,转头便带着小朱快步离开了。 在他身后,瘦高个“啐”了一声,又转头去教训那位大妈:“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对那些记者多透露什么吗?等会儿惹怒了贪耍鬼,让你们全村都绝后,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大妈吓得要哭,连连表示自己看那个娃儿长得好看又伶俐,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这么坏,这下给大师添麻烦了。 瘦高个又训斥了她几句,摆足了威风,这才罢休。 此时时跃已走到僻静处,远处的锣鼓声变成了嗡嗡的背景声。 小朱憋了一路没开口,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时队,所谓的‘贪耍鬼’,其实就是诡物吧?” 时跃:“是诡物。能察觉到诡物的气息。” 虽然很微弱。 小朱猜测着:“这么看来,那个‘张大师’,他明知道这里有诡物,偏偏留着诡物不肯彻底赶走,故意等到有人嫁娶的时候再来收钱做法?” 时跃的眉头微拧了一下:“恐怕不止如此。” 他下意识抬起左手,牙齿咬住了拇指的指关节。 轻微的痛感让他的思路更清晰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种老村落,村子附近肯定有墓地。我们去墓地看看,应该能找到诡域入口。” 说罢,他拔脚往村外走去。 一番周折后,时跃和小朱还真找到了一处偏僻阴冷的山坳。带着点腥气的泥土地上,是一片小小的坟包。 小朱看着眼前的坟地,疑惑道:“……这些坟,都没有立碑吗?” 时跃道:“没有立碑,坟包也很小——这里面埋的,应该都是那些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孩。” “有些地方有这样的风俗:这种孩子,不能和其他人葬在一起,得集中葬在人少背阴的山洼里。” 说完,时跃叹口气,走到一棵槐树下盘腿坐下,闭上眼睛进了诡域。 * 此处的诡域自然也有芒草怪。 这些枯草一般的小人儿,先将时跃送的流金砂一粒粒地塞进自己小小的身体,再仰起脑袋,认真地听着时跃的疑问。 半响后,芒草怪们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比划着小胳膊,告诉时跃: 是的,这里出现过那种专门吃掉婴儿的诡物。那些诡物长得很像人,身体小小的黑乎乎的,肚子很大,脑袋只剩下半个,总是咧着嘴干嚎。 这些诡物不是住在这片诡域哦,这些诡物,过段时间会突然出现,吃掉一两个婴儿。再过一段时间后,就有人类来把它们带走。 带走它们的人类是什么样?那不知道哦,你们人类在我们眼里都长得一样嘛。 时跃听到这里,心里已是差不多全明白了。 他再给了芒草怪们一把流金砂,从诡域回到了现实世界。 刚睁开眼,便看见小朱手足无措地半蹲着,旁边是一位半跪着正在哭泣的年轻女性。 时跃赶紧走了过去。 小朱小声对他道:“时队,这姑娘刚刚过来,看到我在这里,突然就问我‘你也来看孩子’吗,然后就开始哭……我,我也不知道该咋劝……” 这位哭泣的女子,看着不到三十,衣着干净得体,面色却是憔悴得不行。 她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 时跃努力分辨了一下,听出来她在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不信的……” 时跃猜出了缘由,心里不禁一痛。 他刚要说话,远处跑过来一个年轻男人,嘴里低喊着“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多冷啊,你不能着凉”。 说话间,那男人蹲在女子身边,给她裹上了件厚外套。 女子见到这男人,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顾不上擦眼泪,只不停地说“我们要是相信了就好了”“明明所有检查都正常,为什么最后会这样”“都怪我,我不该不信的……” 男人眼里也噙着泪,小声劝着女子,总算把她劝得站了起来。 时跃咬了下嘴唇,问这人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男人凄然一笑:“不用了,我们去医院看过,在吃药。” “她今天就是……又看到那些做法的,受刺激了。”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时跃可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也就不再解释,扶着妻子离开了。 看着蹒跚离去的年轻女子,时跃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低声道:“我弄明白了。” “难怪这里诡物的气息微弱,反倒是那些‘大师’的周围,诡物气息最浓。” “这些吃人的诡物,根本就是‘大师’自己带过来的。” 小朱一惊:“……什么?” 时跃咬着牙:“他们若是收到了钱,就一切太平;若是没收到钱,就把诡物放出来‘害人’……老把戏了。” 说到此处,时跃的拳头都攥紧了:“为了赚钱,他们让多少期待着当母亲的人,一次次经历丧子之痛……” 他的声音很低,蕴着少见的怒气。 小朱也是气得血往头上冲:“这都什么猪狗不如的畜生!这样,我们直接去把那些诡物揪出来,当面让他们好看!” 时跃听到小朱激动的声音,并未动弹,反而是站在原地深呼吸两下,默念了两遍“冷静”。 从14岁接受训练开始,老齐他们就会时不时在自己耳边念叨一句话:你要是打算长期和诡物打交道,必须学会克制情绪,尽力保持冷静。 不冷静的异能者,迟早会被诡物迷了眼,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 时跃缓过神来后,先是对小朱也念叨了一遍这句话,接着告诉他:“不合适。” “我们现在跳出去,不管从诡域里收容到什么,都是自说自话,无法证明诡物和‘大师’之间的关系。” “这些村民不会相信我们。” 小朱:“可是……这要怎么证明?用‘蜃’来对付他们?” 时跃:“不必。” 他拿出手机迅速发了条信息,随后低头望着那些小小的坟包道: “过两天,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这帮害人的垃圾玩意儿……不会好过的。” * 时跃回了南桥市。 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分局的座机一直很安静,安静到小朱坐立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失业了。 时跃却一直很淡定。 他这趟外出闲逛,买回去不少绝版族谱县志一类的,上班的时候就埋头看书。 下班之后,他和小朱继续清理打扫置办家具,终于在二层楼收拾出两间能住的寝室,晚上不必再去招待所喂蚊子了。 这天上午。 有人敲响了分局办公室的门。 分局和总部一样,门口并没有挂牌匾。因此,能摸上门来的人,都是知道异控局究竟是干什么的。 时跃的头都没从书页里抬起来,只当没听见敲门。 直到对方又敲了两次,时跃才应了声“进”。 门被小心地推开了。 之前在石板村呵斥时跃的那瘦高个中年人,如今弓腰驼背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 他正要开口问好,先认出了时跃的脸,想起了自己上次说过的话。 瘦高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第 22 章 送给你 这中年人到底是在外摸爬滚打过多年的。 不出一秒,他就调整好表情,一口一个“领导”,一句一个“上次有点儿小误会”,连声痛斥“无良自媒体破坏我们的关系”,自己在那儿演了完完整整一场戏。 待他演完,时跃这才不慌不忙地看向他,问他有什么事。 瘦高个腆着脸笑着,说家主设下薄宴,希望领导能赏脸出席云云。 时跃并未推辞,但也没有坐上瘦高个开来的黑色豪车。 他带着小朱,自己开着辆租来的SUV,跟在豪车后面一路开到城外,停在了一座类似度假村的庄园前。 庄园门口,赫然是一位熟人:贾鸣飞。 这位在时跃面前毕恭毕敬的“风水大师”,如今被人众星拱月般围住,一脸的仙风道骨。 围在贾大师身边的,都是这个区域出名的风水先生和玄学大师。在这些人眼里,贾大师那可是活跃在北都的大师,是名声在外的大人物。 今天这个饭局,由头便是贾鸣飞放出风声,说“北都一位深藏不露的领导来此公干,诸位圈子里的人可要把握好机会”。 车堪堪停稳,仙风道骨的贾大师便快步走了过来,恭敬有加地对时跃道:“时队。” 他身后的那几位大师,虽说之前已经听贾鸣飞说过,“这位异控局队长,别看他年纪不大,绝对是你们开罪不起的人”,如今看到贾鸣飞这态度,还是有些吃惊,有些不以为然。 但这些大师个个都是人精,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依然都堆着笑地迎了上来。 时跃不卑不亢地望向众人,一眼便望见了那位蓄着长发长胡子、在石板村做法的“张大师”。 这位张大师已经从瘦高个那里知道了之前开罪时跃的事。可他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兴奋。 在他看来,时跃既然能和贾鸣飞打成一片,又应了这顿饭,那自然是能拉拢的。 而且时跃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一看就涉世未深,也不可能有多了解那些“玄妙之物”。 只要自己装得谦恭一些,再分这年轻人一些实打实的好处,必然能和对方“打成一片”。 如此一来,自己以后不就跟贾鸣飞一样,在上头又多了个照应? 看看这贾鸣飞,如今混得多好,多体面! 想到这里,张大师连笑容都更真诚了。 * 午宴设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包间里,满室皆是茶香,地板铺着复古式大青砖,家具则是一色的雕花红木。 时跃坐在了主位。张大师作为这群人里的领头人物,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时跃旁边。 坐定之后,时跃连面前的茶水都没碰,而是转头看向张大师,直呼其名道:“张宁和,这几年挣得不少吧?” 这是时跃下车之后,对张宁和说的第一句话。 十分突兀,十分的不礼貌。 饭桌上还在说场面话的众人,顷刻都不说话了,齐齐望向了两人。 贾大师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超凡脱俗不关我事。 张宁和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随后又是笑着道:“托各位领导照顾,我们也就混口饭吃。” 时跃冷笑一下:“是杀人挣得多,还是敲诈挣得多?” 这话说出来之后,其余人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此时的张宁和,眼睛快速扫了下众人,心道这年轻人太不识抬举,在我的地盘上这么不给面子,我要是再这么任他说下去,将来还怎么服众? 因此他也收起笑容,板着脸道:“时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唔!唔唔!” 时跃根本没这个耐心听他胡扯。 他的右臂已赫然长出青金色鳞片,五指变为利爪状,一下捏住了张宁和的咽喉! 此举一出,除了贾鸣飞和朱亦航以外的人,全都惊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之前站在一旁、身形高大的随从们,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接二连三地朝时跃扑去——再被朱亦航毫不费劲地撂倒在地。 时跃控制着右手力度,同时伸出同样被鳞片覆盖住的左臂,在虚空中拉开一条裂缝。 裂缝之中,是嘶哑难听的哭嚎声,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时跃的左臂往裂缝中一探、一拽,从其间生生扯出一团黑色的、似人非人的“包裹”。 这包裹形如早夭的婴儿,但只有半个脑袋。那血肉模糊的脑袋上,是一张在不断尖叫、露出一层层利齿的大嘴。 时跃瞥了眼已经喘不上气的张宁和,右手一松,将人扔到了地上。 他左手举着那“包裹”,在咳得涕泪满面的张宁和面前晃了晃: “从暹罗传过来的‘婴鬼’,以未出生的婴儿为食。” “这就是你用来做法的诀窍吧。” “你有几分异能,靠着这点异能,私自豢养了‘婴鬼’这种C级诡物。” “你假借此地‘结婚时需要除晦气’的传统,把这个民俗变成了你谋财的局——凡是按你要求付钱的,你便去走个过场;不肯付钱的,你便偷偷放出诡物,让婴鬼吃掉那些腹中幼儿……” “呵,真是一笔好生意!” 方才还风度翩翩大师模样的张宁和,此刻狼狈至极地跪在地上,两手捂着喉咙,哑着嗓子道:“时队长,听我,听我解释……我……” 时跃看也没看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右手洒出大把流金砂裹住了婴鬼。 片刻后,他左手五指一收,那被金色砂砾包住的婴鬼,缩成了一粒药丸般大小。 他这才低头看向还在不停诡辩的张宁和,将这“药丸”直直抛入了对方口中! 这一下,别说其他诸位“大师”,就连贾鸣飞也有些吃惊了。 时队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片刻后,张宁和往后一倒,两手捂住肚子,发出了宛如被人剥皮割肉一般的嘶嚎。 他在地板上如同虫孓般扭曲着,滚动着,衣裤全都湿透,嘴里已经只会喊“救命”了。 其余人不敢说话,贾鸣飞看着张宁和的惨状,硬着头皮,小声问了一句: “时队,这,怕不是要出人命?” “您别为了这种人,影响了您的大好前途……” 时跃此时的两只手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晃了晃,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语调,缓缓说了一句:“不必担心。” 贾鸣飞马上道:“是是,您心里有数。” 相信您不会轻易闹出人命的。 时跃搁下茶杯,半边脸落在从窗户投进来的日光下,半边脸处于阴影中。 原本眉目清秀的脸,此刻竟现出几分诡异神色。 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我们异控局,对于这种动用诡物害人的人,有‘自由裁量权’。” 他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明白了?”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自诩和时跃还算相熟的贾鸣飞,听到这句话之后,后背也起是一层汗。 这句话的意思……岂不就是说,就算弄死了也没事? 贾鸣飞认识时跃这几年以来,虽说知道时跃能力出众出手利落,但他从未见过时跃这般……这般仿佛被愤怒占据了身心的模样。 总觉得此时的时队长,和几年前的时队长相比,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同。 但他哪里敢去深想究竟有何不同,只能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拎得清,从来没惹过时跃。啊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时跃再次瞥向地上的张宁和,慢慢问出一句:“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话音落下,张宁和身上那种让他痛不欲生就像在被人活活分尸的痛感,瞬间消散。 他知道,这是眼前这看似亲善友好、实则能下狠手的年轻人,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次说话机会。 他哪里还敢隐瞒什么,一边呼痛,一边将自己如何得到“婴鬼”,如何动了歪心思,又如何骗取钱财的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 时跃听他交代完,站起身,俯视着对方: “你方才所体会的痛苦,是‘婴鬼’在你体内流窜活动导致的。” “这些肉丨体上的痛苦……就是那些女子们,一次次所承受的。” “她们满怀期待孕育的孩子,就这样变成了……尸体。” 张宁和的脸部、眼部都由于充血而一片通红。他连鼻涕眼泪都不敢抹,只能不停地说自己知道错了,自己愿意改正…… 时跃道:“其实这痛苦还是不够。” “毕竟……你还没有体会到,自己一心一意地想要见到孩子,再生出来一个‘残缺不全的死胎’是什么滋味。” 张宁和惊恐万分的抬起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就在这时,时跃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一个一片纯白的头像带着对话框飘在了手机屏幕上。 是卫不染。 时跃瞥了眼屏幕,稍稍闭了下眼。 他再度对张宁和开口说话时,脸上的诡异之色已褪去了几分:“你要是不想体会这种滋味,就按我的要求——” “第一,去告诉那些被你蒙骗过的村民,以后再不会有这种‘贪耍鬼’,还要把钱如数退还。” “第二,自己去找宗教协会,让他们给你除名。这之后,去找警察自首。” “等警察处理完了,我自然会把你体内的婴鬼收回来。” 张宁和哪里敢说不。他恨不得立刻就躲到警察局、躲到监狱里去。 时跃又看了眼周围,对贾鸣飞道: “贾大师,劳烦你帮忙筛选一下,看看他们这个圈子里,还有没有心术端正的人。” “如果还有,就让他们好好地弘扬民俗文化,配合我们异控局的工作。” “要是都和这位张大师一样,那干脆就地解散好了。” 贾鸣飞和其他人听明白了时跃的意思,知道时跃这是打算留着他们还有用,不会“赶尽杀绝”,一个个都忙不迭地答应了。 * 时跃没让任何一个“大师”送行,独自和小朱离开了。 确定走到无人能看见的地点后,一直腰背挺直走路带风的时跃,脚下忽的一个踉跄——还好小朱扶住了他。 小朱的话里是满满的焦虑担忧:“时队,刚刚你徒手撕开诡域,又直接把C级诡物抓出来——我看着都害怕!这异能消耗也太大了!” 就算时队是A级,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会透支的! 时跃面色很差地应着:“没办法,必须得一招把这帮老东西给镇住。” 他故意让众人看见自己覆着鳞甲的手臂,又刻意说异控局有“自由裁量权”,都是这个意图。 事实上,异控局虽然有这个权利,但使用起来是有严格限制的,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意制裁他人。 可对于已经被吓得浑身筛糠的那群老东西来说,这句话自然会被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只有镇住了,之后的合作才能放心。” “这样我们才能有实质的动作,才能扭转其他部门的印象……” 总之,今天这场透支,不冤。 小朱知道时跃说得对。 可看到时跃这近乎脱力的模样,还是禁不住心里难受。 他将时跃扶到副驾坐好,自己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道:“要是让不染知道你现在这模样,这孩子怕是心痛得要哭。” 到南桥以后,时跃差不多每过两天都会和卫不染视频通话,小朱也会出镜凑个热闹。 时跃瘫在座椅上,一边拿出手机查看卫不染发给自己的信息,一边嘀咕道:“那就不让他知道呗——咳,朱二哥,你可别说漏嘴了啊。” 小朱叹了口气:“放心。” 时跃给卫不染回了几个元气满满的表情过去后,两眼放空地望着窗外,轻声嘀咕着: “哎,我还真有点想念不染做的菜了。” “我们旁边那小饭馆,实在是太难吃了……” * 被时跃敲打过后,风水大师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将时跃的吩咐执行得百分之二百的到位。 张宁和去自首的时候,并没有隐瞒异控局介入的事实。对接案件的警察一级一级向上报,指令再一层一层往下传——终于,异控局南桥分局,完成了和当地部门的第一次正式合作。 自此,这些部门逐渐有了个概念:某些非正常事件,是可以去找异控局的;这里的工作人员,是真的能帮上忙的。 南桥分局的工作,就这么艰难地、一点点地往前铺展开了。 与此同时,在贾鸣飞的全程介入下,当地的玄学圈子也换了个“主事人”。 新换上来的主事人名叫郑海天,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也是真有几分异能的。 之前,这年轻人一直被张宁和嗤为“不懂事的闷嘴葫芦”,在圈子里是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色。如今突然被抬到这样的位置,他也没有心浮气躁,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做事方式,安分守己地为人打醮驱邪、画符扶乩,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更重要的是,郑海天和贾鸣飞一样,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时跃有什么样的能耐。他们若是遇到任何棘手的诡物,都会及时告知时跃,绝不会藏着掖着,更不敢以此牟利。 如此一来,南桥分局再也不愁“无事可做”了。 * 南桥的春天又暖,又长。 这还不到五月,路边的花早已开得层出不穷,衬得哪哪儿都是明媚灿烂的大好春光。 可惜,越发忙碌的时跃只能在外出解决诡物的时候,忙里偷闲地看看花拍个照,再顺手发给卫不染。 这个周日的下午,时跃收到了从北都寄来的一个大号包裹。 准确地说,是卫不染寄来的。 时跃扛着着大号纸箱进了办公室,好奇地给卫不染发了条语音:【你给我寄东西了?沉沉的一大包,是什么啊?】 卫不染过了一会儿才回。他用依然是少年音的嗓子,像是有些害羞地小声说着:【时跃哥你打开就知道了。】 时跃蹲在地上,拿起剪刀咔咔剪开纸箱,从里面取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泡沫箱,和一大一小两个纸盒子。 再咔咔打开泡沫箱,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大包真空包装的卤菜。 一包牛肉,一包鸡翅。 牛肉已经提前切成了薄片,色泽暗红纹理分明;鸡翅是诱人的焦糖色,上面缀着点花椒和辣椒的小颗粒,一看就知道足够入味。 时跃又惊又喜,小朱也蹲在一旁流口水:“天哪,这些看上去就好香啊!” 时跃给卤菜拍了几张照,发给卫不染:【你做的?猫猫星星眼.jpg】 卫不染:【嗯。担心你们在那边吃得不习惯,就做了点卤菜。】 小朱看到卫不染回复的“你们”,眼泪都要出来了:“呜呜,不染真好,不染还想着我这个二哥呢,呜呜。” 时跃回了个【哈哈大笑.jpg,等下就开吃!一定特别好吃!】 发完之后,他又剪开了那个小号的纸盒子。 小号纸盒子里,是一张打印出来的成绩单——是六中的期中考试成绩单。 卫不染又是几乎全部满分。 这成绩,看得小朱在旁边连声感叹学霸真是太可怕了。 时跃满脸骄傲,从盒子里取出了另一样东西——一个硬木匣子。 躺在木匣子里的,居然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牌? 奖牌上写着“北都市第五届青少年自由搏击锦标赛少年组冠军”。 时跃眼睛一亮:嚯! 不染这家伙,之前一直没跟我说他去参加比赛的事!敢情是想憋着给我个惊喜呢! 他想扭头和小朱炫耀两句,发现小朱已经念叨着“我去取饭盆来装牛肉鸡翅”,一溜烟出了办公室往楼上跑了。 时跃啧啧两声,抱起了最后一个大号盒子。 这盒子不沉,摇起来也没什么声响,里面装的似乎是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莫非是衣服? 时跃一边猜测着,一边打开了封口—— “啊……” 时跃轻轻叫了一声。 装在大号纸盒子里的,是一只脑袋上顶着苹果的卡皮巴拉玩偶。 卡皮巴拉手里还捧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卫不染清隽整洁的字迹:【时跃哥,我参加锦标赛得了金牌,拿到了1000块的奖金。这是我用奖金买的卡皮巴拉,希望它能陪在你身边。】 时跃一手拿着卡片,一手抱着卡皮巴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没一会儿,小朱哼着歌、端着饭盆跑回了楼下。 他刚进办公室,便吃了一惊:“时队!你怎么抱了个玩偶?还有,你怎么眼眶都红了?!” 时跃一面将卡片塞给他看,一面道:“眼睛进沙子了。” 小朱看完卡片之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们这三弟……哎,这风怎么吹的,我眼睛也进沙子了。” 那个瘦骨伶仃、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孱弱少年,如今小半年过去,已经这么优秀了啊! 时跃:“唔。” 对于“眼睛进沙子”这件事,时跃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对小朱道:“我把卡皮巴拉放回寝室,你赶紧把卤菜倒出来,正好当加餐了。” 小朱吸吸鼻子:“好嘞!” * 时跃把卡皮巴拉放到自己床上,使劲抱了抱,眼睛愉快地眯成了两条缝。 啊……真好啊……又有毛茸茸可以抱了…… 这次临走前,考虑了好久,还是觉得带个玩偶一起出差有点儿……不成熟。 可有时候躺在床上,还是会很想抱个啥。 还好不染送来了卡皮巴拉!而且大小刚合适! 时跃把头埋在卡皮巴拉的肚子里蹭了蹭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要怎么给卫不染回信息。 这孩子,寄了吃的过来,又寄了成绩单表示自己学习没受影响,还自己“挣钱”去买了玩偶…… 时跃一时都想不到究竟要怎么表扬他鼓励他才合适。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还没进门,鼻端便是诱人的卤菜香气。 时跃摸摸肚子,加快步伐迈进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除了放着两盘油光闪亮的卤菜外,还多了一个面庞微黑、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郑海天。 这并不奇怪。 最近这段时间,郑海天没少往异控局跑,给时跃提供了不少线索。 这次想必又是发现了什么诡物。 果然,郑海天冲时跃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开口道:“时队长,银匠坡那边,有些蹊跷。” 郑海天这人,为人非常的踏实可靠,但说话时格外的“惜字如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思考上好一会儿。 于是,每次和他沟通时,时跃都需要多费一些工夫,才能把事情问得清清楚楚。 早已被卤菜的香味催得饥肠辘辘的时跃,咽了口唾沫,招呼郑海天道:“来来来,边吃边细说。” 郑海天脸上一怔,连忙想要推辞—— 可他说话太慢,还未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时跃已经用筷子夹了个鸡翅到他手里:“这可是我弟弟从北都寄过来的——他手艺可好了!” 说完,时跃又夹了个鸡翅给小朱,自己也抓起一个鸡翅,不顾形象地大啃起来。 一时间,这两人闷着头,啃得滋滋有声,好不热闹。 此情此景之下,哪怕是向来不愿与人聚餐的郑海天,看着时队长和小朱吃得这般有滋有味,实在是无法继续置身事外地站着,只能配合着开吃。 吃了两口,郑海天不禁有些惊讶,真心称赞着:“好吃!” “时队长,你弟弟的手艺,真好!” 已经吃得不愿浪费时间说话的小朱,在一旁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时跃笑得两只眼都眯了起来。 他洋洋得意地炫耀着:“我这个弟弟,不仅厨艺了得,成绩也特别好!哦刚刚还告诉我,他在格斗比赛里获奖了呢!” 郑海天不是一个会拍马屁的人。但他看到时跃这真心为自家弟弟骄傲的模样,也忍不住顺着时跃的话赞叹道:“确实很出色。” 说罢,他又慢慢地补了一句:“将来,一定会和时队长一样优秀。” 时跃跟个看见儿子考上名校的老父亲一样傻笑着,一边笑一边给自己夹了块牛肉。 他再吃了两口,心中一动,道:“来来来,咱们合个影吧!” “我等下就告诉不染,大家都很喜欢他做的卤菜!” 嘻嘻,不染看到这样的评价,一定会很开心的! * 北都。 异控局总部,训练场。 卫不染席地而坐,一会儿将自己手上的拳击绷带一层层解开,一会儿又一圈圈缠回去。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手机。 自从把包裹寄出去之后,他脑子里已经设想了不知多少遍时跃打开全部包裹之后的反应。 时跃会开心吧? 从刚才的信息来看,时跃很喜欢我寄过去的菜。 不过,他说不定会有点担心,担心我的成绩落后了? 没关系,他同时会看见我的满分成绩单。 啊,然后他会看到卡皮巴拉吧? 他会高兴吗?会喜欢吧? 他会不会认为我没有把全部课余时间用在训练上,而是跑去打比赛,觉得我不务正业? 一想到这里,卫不染再次有些纠结,有些担忧。 他第一百零一次地拿起了手机,滑开了对话界面。 时跃为什么还没有发新的消息? 难道他不喜欢那只卡皮巴拉? 就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时,手机响了一声! 是时跃!时跃发图片来了! 卫不染的心砰砰快跳着,点开了图片。 ……嗯? 卫不染的眼睛都瞪大了。 图片上,是时跃,小朱,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的年轻男人。 他们都望着镜头,似乎笑得很开心。 手机又响了一下,是时跃的信息:【不染,我们都很喜欢你做的菜,实在是太美味了!】 我……们? 航哥也就罢了,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时跃哥要和他一起吃我做的菜,要和他一起照相啊?! 啊!啊啊!啊啊啊! 第 23 章 心事(三合一章) 随着两大盆卤菜只剩下两个亮锃锃的饭盆,时跃终于听明白了郑海天所说的事—— 大约半个月前,郑海天接受民俗协会的邀请,前往附近的乡镇村落,为当地的“百岁寿星老人”祈福。 对村民来说,这是一场热热闹闹的表演,全程免费还有各种小食品小礼品,所以大家都很有兴致来围观。 那些鹤发鸡皮的老人们,哪怕是行动不便只能借助轮椅出行了,也很愿意在这样的活动上露个脸,沾沾福气。 一切都很正常。 两天前,郑海天到了一个偏远的、名为“银匠坡”的村落。 银匠坡有一位名叫孟德良的老人,今年已经105岁了。 这位老人家,据说当年曾经参加过边境战役的,逢年过节都会有领导拎着礼品来慰问。 待郑海天风尘仆仆地赶到银匠坡后,却没有见到这位老人,只见到了他的两位孙子。 这两位中年人面有歉色地告诉郑海天,说他们爷爷现在长期卧病在床,没办法来现场听大师祈福了。 当郑海天提出,“自己可以上门单独为老人诵经”时,这两人面带难色地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那位年纪更大一些、名为孟世义的中年人有些迟疑:“多谢大师美意,但……太爷爷他老人家现在最怕吵闹,只想在家静养。” 另一位叫做孟世仁的中年人想了想:“大师远道而来,又如此诚心诚意,我还是再去问问他老人家好了。” 孟世仁即刻便跑回了自家院子。 不一会儿,他摇着头出来了。 就在这迟疑间,听见吵闹的孟家其他人纷纷对着这边探头探脑。 “但如果是祖父母辈的,就会变成五年换一年。” 一股浓重的、腐烂发霉的臭气扑鼻而来。 孟世义好歹是个有些常识的成年人,知道就算是电线真的有问题,也不至于要出动警察。 * 自从一个星期以前,自己给不染发过去那张夸奖他“卤菜做得好吃,大家都很喜欢”的照片后,不染的话就变少了? “郑大师?!我家女儿怎么了?” 时跃回到了南桥市。 “如果这附近真的有‘买卖诡物的黑市’,那这里至少会留下些痕迹,不可能一点气息都没有吧?” 这意味着,孟世义,这口口声声要为自己女儿声张正义的孟世义,也曾是吸取性命的一方。 他见过那些肆无忌惮趴在亲人身上吸血的人是什么眼神。 时跃提高了声音:“你们真敬爱他,会希望他这么活着?!” 时跃则带着小朱,还有执意要跟着时跃一起行动的郑海天,另开一辆车,匆匆赶往了边境线附近。 时跃:“送医。” “这是‘换命蚓’。”时跃依次看着孟世义、孟世仁还有何云霞的脸,“换命蚓,可以用直系血亲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时跃心底叹息一声,摇头道:“不能了。” “除非那片黑市藏在一个碎片诡域里。” 这东西的正确使用方法,是让换命蚓咬上续命之人的手指,以鲜血喂食;再找到这人的直系血亲,将换命蚓的尾巴放到对方身上。 时跃听完郑海天所说的,思索片刻,告诉他自己会尽快调查这件事。 两天后。 时跃站在孟德良大约两米远的地方,打量着面前这人。 孟世仁一愣:“为什么?当然是……是因为,我们敬爱老爷子,希望他长命百岁啊!” 只有何云霞,“啊”的一声,跟吓傻了一般,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女儿……小含……她,她……不动了……” 在这样强的刺激之下,一直对外界变化毫无反应的孟德良,竟然动了两下。 被这位阿姨盯着多看了几眼的时跃,不禁低头扫了眼自己这套借来的制服:没什么地方不对吧? 测着测着,时跃突然指着南面的一间屋子,声音严厉:“你们是不是私自接电线了?!” “顺着这已经被抓出来的半截换命蚓,就能弄明白了。” 时跃再次看向了那张仿佛没有人睡过的床,和那方方正正的被子。 那个“诡域”,和它们所在的诡域是独立的,所以它们并不知道那一小片诡域里究竟有什么。 小朱:“难怪呢!我说怎么阿姨不看我!” 如果再多换几年,小姑娘都等不到成年,就会一命呜呼了。 这兄弟俩惊喜地发现,被换命蚓咬了一口后,孟世义没有任何不适;而被尾巴勾钩住的孟雪含,继续咬着手指头睡觉,看着不痛不痒;唯有那只“换命蚓”,先是突然变大了几倍,借着就喷出一团黑雾,然后慢慢消失在了黑雾里。 何云霞将孟雪含抱在怀里,狐疑地盯着郑大师,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说自家女儿什么都挺好的,能吃能喝,每天跑跑跳跳的精神也很好。 他对黑市的地点记得很清楚,但他告诉时跃,“虽说我记得这个地方,但这个集市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首先要等到七八月份的时候,集市才会开。而且还要有人介绍,才能找到这个集市的入口。” 郑海天不久之前见过这女子,知道她便是孟世义的妻子何云霞,也就是孟雪含的母亲。 以及方才何云霞说的,“五年前,他就瘫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去实地看看就知道了。” 室内拉着窗帘,没有开灯。 这东西,像是一条放大了数倍的蚯蚓,又像是一条没有眼睛的蛇。 这时,孟雪含搂住她妈妈的脖子,笑嘻嘻地道:“妈妈,是太爷爷想让我来找叔叔的!” 只见时跃的右手虚虚握着一团黑雾。 “一旦曾经把命换出去,就再也无法成为‘吸命’的一方。” 可他还还没来得及跨出门,就被小朱给拦住了:“没让你走。” 正是孟世义。 孟世义一想也是。他思索良久,决定自己试试。 看到脱离了换命蚓的孟雪含后,即使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他也面带欣慰。 唯有孟世义和孟世仁还留在原地。 果然是这个。 三秒之后。 沉吟良久,时跃对小朱道: 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三天里,这床被子就这么摆在这里,根本没有人动过。 孟世仁则是喊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听孟世义说完,孟世仁将信将疑:“真的假的?这要是骗人的,老爷子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再去取他的血,真把人给送走了怎么办?” 唯有前来签“检查同意书”的村支书有些好奇:这次来做检查的小年轻,其中有个咋长得这么俊?跟电视里演的小明星似的。 紧接着,按照高人教自己的方法,孟世义咬破舌尖,对着孟雪含喷出一口血雾,便又将换命蚓从虚空里唤了回来。 郑海天此时已觉得事情颇为异常了,干脆道:“不如就让我去您家里看看……” 时跃:“你们为什么要给老爷子续命?” “郑大师,对不住啊,小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这一开始,根本就是你布的局。” “你要还不说实话,你哥痛昏死过去之后,下一个就是你!” 孟世义看了眼妻子,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大吼道:“我怎么可能害我女儿!你问云霞,你问她,我是不是对我女儿特别好?我还给她换过尿布呢!整个村里面,有哪个当爹的有我这么好?!” 就在孟世义还在极力辩解之时,孟世仁往后退了几步,悄悄地往门口方向溜。 “唉哟小含!你怎么跑来打扰大师啊!” 附近的坊间传闻,再加上芒草小怪们的说法,印证了时跃的猜测—— 那是一颗大榕树。 他走到了孟德良面前,脱下手套,伸出已然覆着青金色鳞甲的手臂,将空气撕开了一条缝。 这不是一个会毫不在意牺牲他人、只为自己苟延残喘的人能有的眼神。 说罢,他不顾警察的劝阻,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要去撞门。 郑海天此时再盯着那小姑娘,无论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么异常。 而孟世义,则义愤填膺地冲到孟德良面前,耳光接连不断地扇到老人脸上:“太阴毒了!太阴毒了!” 听上去非常的不靠谱。 唯一会被他吸取性命的,只可能是他的女儿。 室内开着灯,时跃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一脸阴沉地站在孟德良身前。 伴着一个带着疑虑与不满的声音,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一手拉过小姑娘,将她挡在了身后。 何云霞抱着孩子站在原地,身体上下都在剧烈颤抖,连哭喊都哭喊不出来了。 “啪”的一下,换命蚓的尾部被无形的力量猛然弹开,根本无法附着孟世义身上。 这天晚上,时跃终于整理完“银匠坡换命蚓”事件的全部报告,从电脑前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就在这人大吵大嚷之时,邱兰兰带着救护员赶到了,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孟老爷子,还有昏迷不醒的孟雪含匆匆接走。 说到这里,时跃甚至对着他笑了一下:“不过呢,如果你老老实实说出来你哥,还有你,到底做了什么,就不必再受这苦了。” 不得不说,在这种村落,公职人员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有的有的。按人类的时间来算,大概每年夏天的时候,它们能感受到,这里会多出一个“诡域”。 “我买到东西从那个集市出来的时候,周围一下就变成了荒山野岭,根本没有集市的影子。” 孟世仁从孟世义手上拿过这“地龙”看了看,说“这东西能有什么用?难道吃了就能大补续命?” 时跃一边想着“现在的新人真是越来越擅长取笑前辈了”,一边敲响了孟德良家的院门。 还好郑海天是当地人,又有个玄学大师的身份,在这片区域活动起来有着天然的优势。时跃让他带着自己在妙罗镇打听了一圈,确实听到了“每年七八月间,会有个黑市,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得去”“有些暹罗人、蒲甘人会在那段时间到镇子里来,个个都神秘兮兮”这样的传闻。 这是当地特有的一种小虫,蜕皮完成大约需要三天左右。 小朱眨眨眼,凑到树干周围嗅了嗅,又在周围打探一圈,疑惑道: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从被子缝隙里夹起一只昆虫蜕下来的皮。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上门查电线”的戏。 郑海天同往常一样木着一张脸,言简意赅:“此地,有邪祟。” 听到时跃如此说,孟世仁犹豫片刻,还是把钥匙给了时跃,自己缩头缩脑地退到了一边。 至于“试试”的方法,就是先让换命蚓咬一口自己,再用尾巴钩住他刚刚一岁的小女儿孟雪含。 孟德良本就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如今被正值壮年的两兄弟几耳光下去,身体一歪,一斜,半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郑海天听到了一个嫩生生的声音:“叔叔?叔叔你是来看我太爷爷的吗?” 孟世仁只能缩了回去。 时跃冷冷地看向孟世仁:“你以为‘换命’的本质是什么?” 时跃停顿两秒,抱起双臂,慢条斯理地道:“顺便提一句,如果配合着他用过换命蚓,稍后也会享受到这种‘服务’,不用急。” 一进门,时跃便确信:这人肯定接触过诡物,身上有着明显的诡物气息。 时跃点点头,对孟家这几人道:“换命蚓一旦被抓出来,原本吸命的那个,命在旦夕;而将命供出去的那位,也会短暂休克,需要进医院观察。”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但何云霞一听到有可能伤害孩子,再加上对方的语气严肃至极,她根本顾不上辨别真假,一把抱住孩子就往院子中央跑。 时跃点点头,缓缓道:“除非……” 法会结束时,同其他村落一样,照例有群最喜欢热闹的小孩子围了上来,或是绕着工作人员看看有没有什么多的小礼物,或是好奇地试图扒拉郑海天他们的长袍。 这之后,郑海天又以“诵经祈福,安抚亡魂”为由,让人带他们去了藏在密林里、鲜有人知的乱葬坡。 确定了这个黑市的存在,剩下要做的事,就是找准时机潜入进去,调查清楚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勾当。 门开了。 连一瓶药都没有。 时跃之前已经对“盘踞在此的诡物究竟是什么”有一个基本的猜测。如今看到这些佐证,不过是坐实了这个猜测。 孟世义恢复神志后,说出了“换命蚓”的来源: 何云霞皱眉道:“太爷爷让你来找郑大师?含含,咱可不能骗人啊,太爷爷早就不能说话了,怎么会让你来找叔叔!” 难道,有诡物同时袭击了这对父女? 这时,孟世仁跑过去试图拽住时跃道:“这是爷爷的屋子!你实在要检查的话,我先开门进去跟爷爷说一声,莫要吓到他老人家哦!” 孟德良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一双眼依然混混浊浊地没有聚焦,就连眼皮子也未曾抬一下。 孟世义好不容看到个自己认识的人,连忙问道:“郑大师!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要胡说!什么我布的局,我到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什么换命的鬼东西!” 一个黑市,日常不开放,只有特定时期才会开放并不奇怪。但“要运气好才能找到入口”算是什么回事? 孟世仁原以为老爷子肯定没救了,结果孟世义偷偷找到他,说“我搞到一个好东西,能让老爷子多活几天”。 孟世仁像是被问了一个非常古怪,非常挑战他逻辑的问题。 时跃并未声张,而是站在院子里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了。 一个曾经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人,确实有可能变得胆小懦弱贪生怕死。 哪怕事发之后,也不会有丝毫良心发现,只会认为自己运气太差。 刚刚还趴在自己怀里,不停问着“太爷爷怎么了”,要扭过头看太爷爷的小姑娘,不说话也不动弹了。 时跃闪身进去,迅速从里面锁上了门。 孟世仁:“……为了钱!” 一旁的朱亦航惊得眉毛都挑起来了——他刚才设想了许多原因,但还真没想到,孟世义用自己女儿给孟老爷子续命的原因,是贪老爷子的钱。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村口。车上跳下来几个穿着电力公司橙黄色制服的人。 他听何云霞说了刚才的事,从她手里抱过孟雪含,有些哭笑不得地按着女儿的小鼻尖,问她是不是又在编故事呀,在自家编故事不算,现在还跑来找叔叔讲故事啦。 要么是有人和护士一样细心,为他置备好了每一次的药再帮着他服下;要么,是这位老人压根就没有在吃药。 时跃脸色一暗,出手拎起孟世义,一字一句道:“是你——” 而郑海天的面色则平静多了。不同于一直在校园读书的朱亦航,他早就踏入社会,知道很多父母其实根本不配为人,也知道在这样的村落,“每个月一万块”意味着什么。 时跃见过其他的高龄老人,也去过养老院。 他并不认为,被咬得血肉模糊,外加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孟世义,还有精神和胆色在这里胡诌撒谎。 她这一过来,早就在一旁待命的邱兰兰迅速将她和孟雪含挡在了身后。 就这样,郑海天满腹怀疑地回了南桥市。 孟世义断定道:这东西,有用!卖这东西给我的高人,说的都是真的! “总之……我们先设法打探一下。” 从噩梦里一身冷汗地醒来后,郑海天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来向时跃求助。 “血缘关系越浓厚的,换命效果越好。” 何云霞低声呵斥着:“都说了别瞎说,那都是你想象出来的!” 时跃:“……?” “我后来也想过再去一趟,结果没有人肯再为我引荐,我自己怎么都找不到入口了。” 这其中,就有一位母亲牵着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另一间屋子的门口不解地张望着。 孟世仁说完之后,看着还在发疯发狂的孟世义,结结巴巴道:“就是这样了,这,这都是孟世义自己的主意……” 这是时跃事先安排好、从南桥一路跟过来的警察。 就在两人推搡之时,听见时跃在里面喊了一声: 时跃停下脚步,对何云霞道:“你先从屋子里出来!估计是附近有什么管线老化,我们得撬开墙面和地板做检查,小心等下伤到小朋友。” 被时跃像拎什么死物一样给拎起来的孟世义,眼神闪烁了下。 何云霞抱着孩子,浑身发抖,望着瘫在躺椅上的孟德良,上下排牙齿碰得咯咯作响:“老、老不死的……竟然……害我女儿……” 夜宵,说起夜宵,那还是不染做的卤鸡翅卤鸡爪最好吃啊。 孟世仁一屁股坐在地上,原原本本地交代起来: 被子的缝隙里……? 对方说得如此正义凛然斩钉截铁,这态度让孟世义都不禁怀疑起来:难道真的有管线老化?! 一个“找不到入口”“能买到诡物”的黑市。 孟世义顿时面孔发白,满脸都是难以置信:“邪祟?不会吧,不可能吧!” 即使手臂手腕都是血了,他也还是不停歇,不满足,竟将手指从被咬破的伤口插进去,将伤口撕扯得更大,再将嘴凑过去,贪婪地吮吸自己的血! 五年?! 树身上隆起无数大大小小的瘤子,这些瘤子的形状,还真的酷似人头。 孟世义指着门口的两尊铁塔,怒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要跟着我老婆去看我女儿!你们怎么还敢挡路!” “孟世义或许并没有胡说。” * “你都见识过‘以命换命’了,总不会现在反而不相信了吧?” 尽管郑海天察觉不到更多的异常,时跃却在孟家院落附近嗅到了诡物的气息。 可这位孟德良的手边,或者说他的房间里,在能够看到的地方,什么药都没有。 只是孟世义父女身上的气息更浓厚,孟世仁身上的极淡。 * “你先让我们把爷爷抱出来!” 时跃截断了他的话:“你没有疏忽。” 昏暗的光线里,有一位靠坐在躺椅上、骨瘦如柴的老人。 时跃没有再解释什么,只对着这人扔出了一个瞬息蜃。 一旁的何云霞,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一样打了个冷颤,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孟雪含眨巴着眼睛:“可是我能听到太爷爷说话啊!今天太爷爷一直在跟我说,‘他想见外面那位念经的人’,我这才来找叔叔的!” 他拎着这只不停蠕动的诡物,转身打开了房门。 四年前,孟德良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孟世义没想到一个“电工”居然能这么胆大肆意,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大叫着“你干什么”,想追过去制止时跃,却被朱亦航一下给拦住了。 可惜,现在分局里就他一个人,都找不到人和自己一起吃夜宵。 他随后还找借口去孟家的院落门口晃了一圈,也没有感受到什么邪祟气息。 现下,她让孟雪含将头埋在自己肩膀里,还用手挡住女儿的脸,自己则死死盯着时跃右手的东西,又惊又怕。 孟世仁也是气得额角青筋直冒,配合着大哥的动作去揪老人的头发与耳朵:“竟然为了多活几年,干出这种事……枉你当年还是什么英雄!” 小朱听完,便悄声问时跃:“时队,这人是不是还没说实话啊?” “你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把老人家打死,是怕他万一清醒过来,说出些什么。” 他一脸遗憾地说:“太爷爷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我跟他提了这个诵经的事,他眼睛一鼓,做了个往外赶的姿势,又指着自己的耳朵使劲摇头……” “他们身上都有诡物气息,等下一起处理!” 时跃耸耸肩:“怎么不可能呢?” 不等他说完,时跃已经身形灵活地掠过孟世义,直奔向南面的平房门口! 时跃:“……” 以前这孩子不是每到傍晚就会发个三四条信息? 孟世义哼了一声,说这东西的确能续命,但方法可不是吃下去。 时跃一眼就认出了何云霞和孟雪含母子。 “唉,难得大师肯亲自为太爷爷诵经,本来这么好的一件事……” 孟世义所说的“荒山野岭”,位于周围没有村落的山林里,紧挨着一棵“长满了人头的树”。 孟德良不可能被他吸命;孟世仁是他的旁系血亲,也不可能被他吸命。 村委会昨天就收到了通知,今天会有电力公司的人来做定期管线检查,所以村里的大伙儿都觉得这几个人的到来很正常。 边境保卫战的英雄;拒绝了高官厚禄,一直留在家乡,低调生活…… 郑海天一低头,看到了一个梳着两个小辫儿、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 时跃已走到了南边平房的门口。 何云霞没有掉泪,而是急急地对时跃道:“还能换回来吗?我用我的命换我女儿的!我愿意把剩下的命,全换成她的!” 他尖叫,哭嚎着,同时用指甲拼命在自己的手腕上抓挠,挠出道道血痕;但他似乎对这血痕的深度不够满意,转而换为用牙齿去咬,咬得手腕血迹斑斑。 郑海天看到这棵树,第一反应便是要诵经,小朱则是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玩意儿也太瘆人了。 一位百岁老人,对外界声音光线都没有反应,不需要吃药,不需要上床躺卧…… 孟世义满面惊疑,却听见“嘎吱”一声,门开了—— 时跃沉吟着,并未答话。 两兄弟铁青着脸,一个抬手还要扇耳光,一个干脆抬腿要往老人肚子上踹,却被时跃一声“住手”给喝住了。 比如代有成,那赤裸裸的,只把卫不染当做挣钱工具的眼神。 这几人都好好站在原地。 孟世仁腿上一软,扶住了门框才没倒在地上:“什、什么……怎么可能……你们这……什么封建迷信……” “这,这,这究竟是什么……” 孟世义回头望着时跃,喊道:“大师,你别管,这是我们家事!这人用邪门歪道害了我女儿,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两人没有跟着其他人离开,反而是看到了最后走进院的郑海天。 时跃沉着脸,将手伸进裂缝里,发力一拽—— 这些小家伙们抱着流金砂,摇头晃脑地告诉时跃: 朱亦航大声道:“数据有异常,说不定是线路老化了!让我们同事去检查!” 邱兰兰立刻去安排救护员了。 但……这位老人真是如此吗?真的会为了多活两天,毫不在意地牺牲掉其他人? 南桥市周边,银匠坡。 “在我们这里,一万块……很大一笔钱了……” 整个院子里,就数这间屋子,散发出最为强烈的诡物气息。 和其他孩子相比,这小姑娘的衣着打扮明显更入时,脸蛋也格外的干净。 小朱:“到村口了。” 说罢,时跃不再给任何人发问的空隙,而是当着他们的面,捏住了黑雾中扭曲蠕动的换命蚓。 想到这里,时跃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院落极为宽敞,角落立着爬满藤蔓的葡萄架,地面铺着平整的大方砖,靠墙是数间窗明几净的大平房。 “到底怎么回事!爷爷是不是有危险!” 要在一个既荒无人烟、又找不到诡域入口的地方打探消息,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孟世义在原地僵了几秒,便如同待宰的猪一样开始惨叫。 既然老人家确实不愿意,郑海天也不再强求,索性将祈福会改做了祈求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的法会,也不算白来一趟。 “比如父母为子女换命,差不多是父母少活两年,子女多活一年。” 但他迅速调整了表情,大声道:“什么?我怎么了?” 浓厚粘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按照之前的计划,时跃三人开始一本正经地逐一检查电表电闸电线,还拿着仪器工具做检测。 * 但这位老人…… 旁边的那张大床床单平整,被子叠得十分整齐;屋里的其他家具也收拾得足够干净,不管是五斗橱还是书桌,上面都没有摆放任何杂物。 这老人身上传来的腐败气息,已经到了呛鼻的程度。 有的瘤子上面甚至长出了“五官”,每颗脑袋上的五官还各不相同! 说到这里,时跃刻意停顿了一下。 “而这个诡域,要到了特定的时刻,才会打开。” 不对劲。 在这个被荒废多年的乱葬坡,时跃打开诡域入口,找到了此地的芒草小怪。 他的眼神浑浊不清,按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已经只剩下皮包骨,皮肤上面是大块大块的青斑。 夜宵…… 五分钟前。 时跃绕着这棵树走了两圈,还伸手拍了拍树干:“虽说长得吓人,但它还真不是诡物,一点儿诡物的气息都没有。” “啊?人类的黑市,藏在碎片诡域里?” 院子里乱成一团时,两名穿着警服的人大步跑进这间小院,亮出证件大喊道:“这里有危险!大家快离开!” 蓦的,时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又不是诡域,要被诡物选中当成猎物了才能进去。 孟世义脸涨成了猪肝色,还是大声嚷着: 何云霞用手捂住女儿的耳朵,几乎是尖啸着:“我就说,从五年前开始,老不死就瘫着不能动了,明明都要断气了,突然又活过来了,肯定是有古怪!一定是他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就用了这个什么烂东西,换来自己多活两年!” 回到南桥之后,时跃立刻联系其他部门,明确地告诉他们:银匠坡有来历不明的诡物,亟待清除。 孟世义两兄弟都被警察带走了。 “让孟世义、孟世仁还有孟雪含都进来!” 孟家的其他长辈小辈此时也有些慌乱,在院子里吵吵嚷嚷,还有人往这边冲——都被朱亦航和邱兰兰两人给拦住了。 “给老爷子用那个大蚯蚓,让他活得长一点的,是我哥!” 时跃叹口气:“民间总有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物。” “真的。时队,不仅这棵树上没有诡物的气息,这附近的林木,也没有诡物的气息。” 回来之后,他心中始终忐忑不安,以至于还做了噩梦,梦见那笑得一脸天真的小姑娘,被看不清面目的邪祟活活吞进了肚。 时跃:“从换命蚓的大小来看……他多活了4年,对应过来,被换走的寿命是40年。” “我和我哥,都是要传宗接代的,怎么可以浪费自己的性命呢?” 他知道,到了这个岁数的老年人,日常都要吃一堆药。为了方便拿取,也为了不至于漏掉什么药物,他们都会把这些药片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孟世义和孟世仁都惊恐万分,何云霞则是脸都扭曲了,先他们两人尖叫出声:“那个老不死的,到底找谁换了命?!” 她又看向时跃:“他偷了多少年?!老畜生从我女儿这里偷了多少年的命?!” 郑海天心中大惊,连忙蹲下,手按住小姑娘的肩膀细细端详—— “看样子,太爷爷还是不想被打扰啊。” “大师,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发现这老混账的算盘,白白让他害了人?我确实疏忽了……” 其实,就在昨天,时跃跟着郑海天悄悄地来了一趟,还在村子外面转了一圈。 他之前想着去暹罗搞点水货做生意,偷偷越过边境线往那边跑了好几次。后来,他听暹罗当地人的介绍,摸到了位于暹罗和夏交界处的一座“秘密集市”,或者说,“黑市”。 “他现在不过是在体验最原始的‘以血肉养人’是什么感觉而已。” “现在你们三人身上都沾着换命蚓的气息,无法判断究竟是谁。” 给他们开门的是孟世义。 那之后,孟世义就偷偷给孟德良用上了换命蚓,用孟雪含的命,换来了老爷子的命。 * 时跃不争气地吞了口唾沫。 他将这次收进无界瓶的“换命蚓”交给小朱,趁着这段时间工作不多,让小朱送回北都的总部,自己留在分局做剩下的扫尾工作。 但小朱却是震惊到恍惚: 看到孟雪含的一瞬间,时跃便感到了诡物的存在,确凿无误。 他看向小朱:“救护车到了吗?” 他将还未收入无定瓶变作标本的换命蚓握在手里,将此物形如弯钩的尾部对准了孟世义—— 难道孟雪含身上有邪祟?! * 时跃:“换命蚓形如长蛇,会以首尾两端分别连接住两人。” 小姑娘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一边介绍着“我叫孟雪含”,一边伸手想去牵郑海天的手。 话未说完,便有一人跑了过来: 四年前的换命蚓,也就是一条普通蚯蚓那么大小,而且灰扑扑干巴巴的,除了尾巴上有个钩子以外,看上去就是中药材里的“地龙”。 按照他的工作习惯,每次搞完一个大报告,都是要出去吃一顿以示庆祝的。 孟世仁这才觉出,和孟世义一起在外面咣咣敲门: 郑海天一琢磨,猜到这小姑娘是孟德良的曾孙,便点头称是。 看上去,院里的环境比同村其他人家优越许多,足见孟家人生活得不错,经济上并不拮据。 这时,一位年轻警察过来劝说这两人也赶快离开。 时跃眉头微皱,又看向周围: 时跃他们找到离黑市最近的、名为妙罗镇的小镇,换上徒步的装备,一大早出发,沿着林间小道走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那棵“人头树”—— 孟世义嘴巴颤抖着,抖抖索索地看着时跃:“大师,我爷爷,我爷爷,当真用了换命的邪物?那,他,他是找谁换的……” 孟世仁则是望着那两位警察,声音都有些打颤:“什么?就算有邪祟,为什么还会有警察……” 难道真是自己太多心了? 好半响,他才困扰地回答道:“那怎么可以呢?” 孟世仁:“老爷子,有特殊津贴……只要他没断气,每个月就有一万块的津贴……” 在那个很古怪的集市上,他买到了“换命蚓”。 每年的盛夏之时,这里会有一个临时打开的“碎片诡域”。而这个碎片诡域,在被人发现后,渐渐演变为了“黑市”。 * 如今听到孟世义这看似不靠谱的解释,时跃心里倒是冒出一个想法。 时跃盯着他:“说详细些。” 时跃朝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望着老人清明了几分的眼神。 时跃冷声继续问道:“你和孟世义,都是孟老爷子的直系血亲。你们怎么没想着用自己的命给老爷子续命?” 他的眼神里,是庆幸,是由衷地庆幸。 时跃:“你们应该知道,这种换来的‘命’,没有任何质量可言。老爷子除了没断气,其他时候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不能进食-,和活死人没有区别!” 黑雾当中,探出一截扭动的条状物,颜色暗红。 孟世仁满头都是汗,看着手臂被撕得血肉模糊的孟世义,抖着嗓子道:“我,我说!” “……有人发现了碎片诡域,发现了诡域里能容纳诡物,还干脆把这个地方改成了个市场,在里面买卖货物?!” 其实,在出发之前,时跃心里便有了这个猜测。所以他对“此地没有诡物的痕迹”这件事,并不吃惊。 纤细瘦小的手指碰到郑海天手背的一瞬间,郑海天突然后心一冷,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两个寒颤。 “就是用自己的血肉,自己的精气,去供养另一人。” 听见时跃的质问,孟世义惊异道:“私接电线?怎么可能——” 时跃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他这两天所查阅的,关于这位老人的全部资料。 “我,我只是帮他出了点力而已,这个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东西也不是我找的,不要来害我!” 何云霞原本已经带着孟雪含离开,后来又听说孩子可能沾了邪祟,便抱着孩子又回来了。 此外,之前靠着“婴鬼”招摇撞骗,坑害不了不少无辜母亲的张大师,在交代自己怎么弄到婴鬼这种邪祟时,也提过一句“是个在暹罗和华夏游走的掮客给买回来的”,“听说能买到婴鬼的地方,一般人进不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暹罗还是在华夏。” 孟世义一咬牙:“警察同志,我担心我爷爷,他年龄太大,我去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 但张大师说不出更多的信息,那位掮客也早就人间消失联系不上了,所以时跃没办法凭着这么点线索顺藤摸瓜。 这种感觉,郑海天只在处理“邪祟”,也就是时跃他们所说的“诡物”时经历过。 这场景,看得孟世仁心惊肉跳冷汗淋淋,颤声问时跃:“我哥,这,这是怎么了……” 法会办得很顺利。 倒是同样穿着借来的制服、过来“协同调查”的警察邱兰兰,用只有时跃和朱亦航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是阿姨觉得时队你长得好看,这才盯着你看的!” 嗯? “……不光如此,我连那个集市里面是什么样子,里面还有些什么人,我后来都完全想不起来了。” 门外的郑海天也往前走了一步,和同样身形高大的小朱两人一起守在门口,两尊铁塔一般,将门口彻底堵死了。 房间里,只剩下孟世义孟世仁兄弟,抱着手臂立在一旁的时跃,以及站在时跃身后的朱亦航。 被何云霞这么一吆喝,郑海天这才醒悟过来方才的行为十分不妥,但他心中焦急也顾不上多解释,只站起身,用他那怎么说都说不快的语速,追问这孩子近日可有什么什么不适,可有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言行是否与往日大有不同。 小姑娘有些害羞地笑了下,搂住爸爸的脖子不说话了。 这好东西,便是“换命蚓”。 在经过近两个月的磨合之后,这些人都见识过时跃所说的“诡物”会造成什么样的危险,也知道时跃不是做事冲动的毛头小子,此时自然不敢懈怠,快速安排了人手来配合工作。 时跃看向孟世仁:“你把钥匙给我。你没穿防护服,万一开门就炸,你就要受伤了。” 他艰难地昂着头,看向被何云霞抱住的孟雪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啊啊”声,嘴唇也抖了抖。 闹哄哄的众人,此时虽然还有疑惑,但也认为“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定真的是电线出了大问题”,听话地跟着警察往外走了。 但这个星期,卫不染除了偶尔汇报下在学校的成绩和训练进展,就没什么多余的话了? 最明显的,今天是周日,以往这个时间,卫不染一定会先发一条信息问“哥有时间通话吗”,等到时跃回复后,再发来视频通话请求。 前几天自己在“换命蚓”这件事上忙得昏头转向的,没顾得上去关注卫不染的情况。 现在一细想,莫非卫不染在那边遇到什么事了? 如此想着,时跃点进那个纯白色的头像,发起了视频通话。 第 24 章 来见你 手机铃声响起时,卫不染正在宿舍附带的浴室洗澡。 但这并不耽误他冲到洗手台前抓起手机,不假思索地按下通话键。 接通了。 时跃看着屏幕,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几秒之后忍着笑说道:“不错啊,练出点肌肉了。” 卫不染这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炸得通红,磕磕巴巴地应道:“我,我刚刚在洗澡,我……我这就去穿衣服!” 半分钟后,卫不染套着宽松的校服,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拿着手机出了浴室。 他原本想坐到桌子前,又想想室友们等下都该回来了,便又去了阳台。 他用手指草草梳理了下头发,举起手机:“时跃哥。” 时跃盯着卫不染的眼睛和脸看了几秒,单刀直入道:“你这周怎么啦?怎么有些消沉?” 卫不染一愣,视线飘了一下,努力微笑着: “没有啊!我这周都挺好的。” “随堂考的成绩都不错,昨天在局里的训练也很顺利……” 时跃皱了下眉头:“不染,说实话。” 被时跃这么一“命令”,卫不染立刻就装不下去了。 他垂着眼皮,有些蔫蔫儿的,不太想说实话。 紧接着,他一口气不停歇地说着:“我现在成绩很好——学校的题目对我来说都太简单了,看一眼就知道答案,根本不用费心学;局里的训练也没问题,每个周末我都在认真训练,《诡物基础知识》我都能背下来了;贺老师他们也说我进步很快。还有,你看,我还在格斗比赛里拿奖了……” 室友感叹着:“太自律了,学霸就是学霸。” 姚远头也没抬:“对啊。” 卫不染还在愣神,时跃那边又在说:“总之,这件事赖我。” 卫不染有些错愕:“啊?真的?” 过了大约半分钟,时跃开口了。 “我想着最多就是你和航哥两个人一起吃,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 这话虽是劝阻,但卫不染所在意的重点全然不在于此。 小顾的格斗技巧在局里还算排得上号的,没想到不染能轻松胜过他。 此时明明还不到五月,站在阳台上的卫不染,却觉得仿佛快要下雷雨了,周遭的空气沉闷得让人难以呼吸。 时跃用他那好听的,明快又清润的声音慢慢说着:“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 “前提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前提——” 少年,你这样也太实诚了,会吃亏的哎! 卫不染实在是无法瞒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小声说着: 卫不染没有立刻答话。 卫不染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时跃在说什么。 卫不染的眼睛倏然一亮。 卫不染:“也就是说,在时跃哥看来,我还……挺棒的?” 时跃笑了:“那你不就少收一次礼物?” 时跃没有说话。 时跃笑着问:“快点儿想,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卫不染心里的快乐止不住地往上冒,脸上全是无法掩饰的笑容。 即使这么找补了,卫不染还是羞惭不已,心说时跃向来是个心胸宽广乐于分享的,一定会教育我不能这么小气,这么斤斤计较。 时跃:“嗯。” 接电话期间,他的三位室友都陆续回来了。一个在收衣柜,一个在刷手机,姚远则坐在书桌旁,皱着眉头研究着一本摊开的、比字典都要厚的书。 卫不染怎么都没想到时跃会这么说。 “我刚才换个角度想了下——” 补偿?奖励? 不等卫不染表示疑问,时跃先将原因说了出来:“我看到上次贺老师发过来的视频了。” 他眼里闪着光,追问道:“你看了我的视频?我和顾哥对战的视频?” 卫不染:“我想要的礼物,是和时跃哥一起过生日!” 时跃:“对啊。我看到你把小顾直接给撩倒了,出手够快够准。” 时跃隔着屏幕,戳了下卫不染的脑门:“别反省了。” 按照卫不染的训练方案,在他年满16岁以后,确实可以尝试更有难度的现场调查。 他说:“也不是不行。” 室友:“我怎么记得你挺讨厌虫子的?” 卫不染一惊,双手捧着手机,猛然抬头,盯着屏幕上的时跃—— 姚远也不和他们贫嘴,只捂着胸口道: 时跃同意我去看他了?我不用等到年底,而是再过两个多月就能看到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敢相信地反问着:“时跃哥……答应了?” 那自己的体能锻炼必须得跟上,一分钟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专心研究图鉴里顶着个巨型分叉角的犀牛甲虫了。 卫不染不住点头:“都可以!我都能做到!” 时跃在屏幕里无奈一笑,随即又做出严肃的面孔:“但是,这是有前提的。” 时跃的意思是,我做好吃的给他,等同于“他给时叔叔烧菜”? 卫不染脑子都乱了,嘴唇动了动,嗫嚅道:“为什么时跃哥要道歉啊?” “所以……”见时跃一直没有应声,卫不染的气势一点一点弱下去,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可怜巴巴,“所以,时跃哥,我暑假能来找你吗?” 卫不染根本不敢去看屏幕。 时跃一愣:“……这个?” 这时,另一位室友走到姚远身边,疑惑道:“大姚你看什么呢?昆虫图鉴?” 这个,很难。 卫不染并没去关注姚远究竟在看什么,自顾自坐到一旁,开始换跑鞋。 时跃放低声音,又说了一遍:“不染,说实话。” 卫不染觉得脸都在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下最小气的小气鬼,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听在自己耳朵里都很可笑。 又说了几句后,卫不染依依不舍地切断了通话。 卫不染:“所以,这次的礼物,和生日礼物,能不能凑在一起……”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成我是你,怕不是已经被气哭了。” 可他还是说了出来: “要是十几岁的我费半天工夫给老时烧了一碗菜,结果他顺手就把这碗菜送给了同事,恐怕我真的会气得嗷嗷哭。” 时跃:“嗯嗯?” 时跃也在看他,神色端庄郑重,非但丝毫没有要责骂他的意思,反而真的带着点愧意。 “不许再去参加格斗比赛了。” ……好像是一回事,又好像完全不是一回事。 卫不染:“……” 时跃不是说了,训练要达到“优秀”,暑假才能去见他吗? 室友摇着头:“我去,越来越疯了,以前路边看到个知了你都要绕道走的。” 七月底八月初,正好是边境黑市开放的时间。 他在屏幕里掰起了手指:“前提一,学校的成绩肯定不能下滑。” 刹那间,晚风变得温暖和煦,吹得人心里都发软。 没想让其他人来分的…… 眼看着卫不染穿好跑鞋系紧了鞋带,室友惊奇道:“你现在要出门?都快十点了。” 他喉咙向下滑了些许,在四月的晚风里,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我是七月的生日……” 时跃又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再次隔着屏幕点了下卫不染的脑门:“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 时跃轻轻叹口气:“是我疏忽了。你精心准备的东西,我在分出去之前,应该先问问你的想法的。” 卫不染:“有!” 他拿着手机,仰头看着外面不甚清晰的星光,只觉这一星期以来的郁积都一扫而光,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连声道:“好的,我以后不出去打比赛了,我会好好训练的,我还等着和你一起过招呢……” “你现在的格斗技,拿出去和那帮小孩儿比试,有欺负人的嫌疑啊——以后不许这么做了。” 时跃:“球鞋?手机?游戏机?” 他深呼吸两下,平复了下心跳,这才拧开阳台门回了房间。 良久,时跃开口了。 卫不染仿佛看出了时跃的犹豫,立即道:“不用时跃哥回来!我到时候放暑假了,我去找你!” 小气到家的人,为了这种无聊小事在那里越想越难受的人,不是我吗? 卫不染:“嗯,去跑个步。” 姚远这才抬起头,嘿嘿笑着:“女朋友下周想去看昆虫标本展,我得恶补一下,要不去了啥都看不明白,不是扫她兴么?” 时跃:“嗯,很棒,进步很明显。” 时跃缓了一下,竖起了第四根手指:“还有第四点——” “……那个菜,我……我没想给那么多人吃的。” 他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当然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吃……是我自己小心眼……” 好奇怪,自己想不明白了…… 说完,他立刻又加了一句:“我想让时跃哥多吃一点的!” 他抓着手机,脑袋整个垂下来,宛如一只咬坏了沙发等着被主人凶的小狗。 时跃点头:“对。” “异控局那边的训练,贺老师他们一致认为,你达到了‘优秀’的程度,足以‘参与下一阶段的实践’。” “就当做是补偿,还有对你最近表现这么优秀的奖励吧。” “前提二,作息不能乱,要保证每天的睡眠时间。” 这期间,自己是断然无法离开岗位、回北都陪卫不染一起过生日的。 果然,时跃在那头沉默了。 时跃还是没有说话。 “是啊,爱情让我勇敢!” “不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上周,我寄给你的菜……” “你们这些没有女朋友的,理解不了啦!” 两名室友纷纷冲上去要揍他,卫不染则是没什么表情地起身拉开了宿舍门。 他大步往操场走去,边走边想:恋爱真的让姚远变成了傻子。 还好,我完全没有这种困扰。 要是变得和姚远一样呆呆傻傻的,恐怕时跃哥都该笑话我了。 第 25 章 生日 七月的一个傍晚。 时跃将车停在出站口附近,调了下座椅靠背,一边喝冰可乐一边打游戏。 直到屏幕上方跳出一条信息:【时跃哥,车快进站了。】 时跃推开车门跳下车,直奔出站口而去。 * 卫不染发出那条信息后,捏着手机,又发了几秒钟的呆。 今天是他的十六岁生日。 就在前天,他终于在贺老师那里拿到了“有资格参与更有难度的实践训练”的评语。 听到贺老师的评价后,原本已经累得快要站不住的卫不染,突然又有了精神。 他激动得想要立刻给时跃打电话,又担心打扰到他,硬生生地给按捺住了。 他转而编了一条有许多感叹号的信息,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孩子气,太不稳重,便耐着性子改了好几遍。 最后,他发出去了一条看似云淡风轻的信息:【时跃哥,贺老师说我可以进阶了。】 发完之后,他连衣服都没换,就这么坐在训练场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 很快,时跃的电话过来了。 电话里的时跃听上去比卫不染还要开心,一直在夸卫不染很棒。 卫不染呆愣愣地站在门口,被喷了一脑袋亮闪闪的彩带。 卫不染睁大眼睛:“礼物?” 足足125天。 自己这125天,每天都盼着能见到的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在自己怀中。 原本应该气氛严肃的办公室里,飘着气球,放着蛋糕,摆着菜肴。 半分钟,一分钟。 天性活泼的邱兰兰,则是满面笑容地称赞着“不染弟弟比视频里还要帅啊!小帅哥,生日快乐哦!” ……大约是在羡慕时跃哥的皮肤颜色吧。不像自己,从胳膊到腿,都是那种泛着冷的白色,一点不好看。 大约是经常在太阳下跑来跑去的缘故,时跃的皮肤不算白皙,而是一种吸满了阳光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健康色泽。 吃光了桌上的菜,就该点蜡烛许愿了。 卫不染先是僵直几秒,接着有些不自在地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时跃。 当时跃提出“弟弟要从北都过来,自己想让他过一个难忘的生日”时,这几个秉性相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很用心地使劲琢磨,最终琢磨出了这么一个“惊喜派对”。 现在,一向都是板着脸的郑海天,尽可能地挤出和善的笑,对卫不染道“生日快乐”。 卫不染洗完澡、换好睡衣回房间时,灯还亮着,可时跃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卫不染的手机震了一下:【我在出站口,出来就能看到我。哈哈大笑.jpg】 * 毕竟有小朱和邱兰兰这两人在,那不管是什么话题,都不会落到地上。 * “嗯,嗯,我知道的!谢谢时跃哥!好喜欢时——好喜欢时跃哥送的礼物!” 咳,这小孩儿未免太聪明了。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对他说“生日快乐”。 卫不染却躲开了时跃伸过来要帮他拎行李的手:“我自己来。” 看着卫不染不加掩饰的欣喜模样,时跃暗道自己这个礼物选得不错。 卫不染怔在原地,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刺激得不会说话了。 时跃惊奇地感叹了一声,这才对着卫不染绽开笑容张开双臂:“不染!十六岁啦!生日快乐!” 时跃只当卫不染依然不善言辞,便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肩膀问:“是按照我说的,每天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喝牛奶了吧?” 最近这段时间,脸上那道疤痕的颜色更深了些。 快了,快了,马上就能见到时跃了。 直到他斜前方传来一个清澈的少年音:“时跃哥。” 时跃一边引着卫不染往办公室方向走,一边大声解释着:“这里条件有些简陋。今天太晚了,附近的饭店味道都不咋样,你先对付一晚随便吃点……” 他记得,卫不染比自己矮半个头,身材也偏瘦削。这样的体型,很容易就埋在人堆里被忽视掉。 除此以外,自己的脸还是挺干净的,头发也很清爽,不会惹人厌烦。 专心打电话的卫不染并不知道,他那抱着电话喜不自胜的模样,已经被路过的贺老师顺手拍了下来,还发给了时跃:【小时,你弟弟可以进阶了。这小孩儿都快高兴疯了,头一回看他乐成这样。】 橘色的灯光下,是他形状姣好的脚踝,和笔直光滑的小腿。 这小孩儿吃什么了?不过四个月时间,怎么长了这么多?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 时跃心道不染虽然个子长了不少,但内里还是一样腼腆呢! 咦呃? 他深呼吸一下,将相机转成自拍模式,当成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时跃注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但当他真闭上眼之后,他脑海里浮出来的唯一一个愿望,是“时跃哥可以身体健康,快快乐乐”。 他笑盈盈地伸手一揽,将卫不染用力搂进了怀里。 意识到这点以后,卫不染心里刚才那点儿奇怪的小别扭霎时就没了,变成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期待。 卫不染的眼睛眨了眨:“那,我回北都以后,也可以和时跃哥远程联机玩游戏了?” 就像在时跃爸爸家里过年时,自己曾经默默祈望,“以后每年都能这么热闹”。 少年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T恤,套着一件米色的棉衬衫算作外套,下身是最简单的深蓝色长裤和帆布鞋,浑身都透着清爽与宁静,在这人声嘈杂空气沉闷的车站里,好似一枝独自盛开的小白花。 我刚刚不是已经收到礼物了吗?“能和你一起过生日”,就是我想要的礼物啊。 车门开了。 做完这一切,他摁灭屋里的灯,轻手蹑脚地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过了好几秒,他才依次道了谢,最后看向时跃,再次说了声“谢谢时跃哥”。 小朱身旁,还站着两个卫不染此前只在视频里打过招呼的人:郑海天和邱兰兰。 我为什么要盯着时跃的腿看这么久? 卫不染脸上微热,想说句什么,又喃喃地没说出来。 车停在了半新不旧的米黄色二层小楼门口。 他拎起行李,大步朝外走去。 这样好看的颜色…… 本应该盖在身上的凉被,被揉成一团踢在了一边。 他抬手在卫不染的后背拍了两下,又在两人头顶一比划:“嘿,真和我差不多高了!” 时跃完全没有注意到卫不染的小动作。 卫不染吹灭了蜡烛。 那身形修长,肩宽腿直的少年,是卫不染?! 虽说场地有些简陋,虽说菜肴都是打包回来的外卖,虽说桌上没有酒,但大家一直有说有笑,气氛热烈得不亚于过年过节。 ……这房间真的很小。 * 时跃问什么,卫不染便答什么,非常之乖巧。 他觉得心里很满很满。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扎着缎带的纸盒递给卫不染:“生日礼物。” 但这次,他的脑袋才刚接触到枕头,便立刻转向了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时跃。 这也是第一次,在生日的时候,听到的不是叹气声或者斥责声,而是真心实意的欢笑声。 那柔软,黑亮,带着天然香气的短发,在他鼻尖轻快地扫过。 小朱手里拿着个彩带枪,乐呵呵地对卫不染道:“小卫,十六岁生日快乐啊!” 其他人都不在,也就是说,整个晚上,只有我和时跃两个人? 卫不染摁灭手机屏幕,再次微微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卫不染无法控制地轻嗅两下,像是要用气味来确认:面前的人是时跃。 郑海天最近时常出入分局,向时跃讨教诡物相关的知识;邱兰兰现在是借调人员,每周会过来工作两天。 之所以时跃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小腿就被对面的床脚给撞了一下,还挺疼。 卫不染站在床边,低头怔怔地看着时跃的小腿。 卫不染看着这简单的一行字,心又开始跳得毫无章法。 * 卫不染抬头望了一眼:黑灯瞎火的,看来其他人都不在。 时跃领着卫不染去了楼上的“宿舍”。 时跃见卫不染的态度这么坚决,再想到招待所的环境还不如这个简易宿舍,便答应了卫不染。 卫不染听到时跃的话,眨眨眼睛,试探着问:“时跃哥,你被撞了?” 卫不染的眼睛弯出了愉悦的弧度,眉眼之间全是笑意,不住道: 卫不染走到时跃面前,迟疑一下,并未与时跃拥抱,只是轻声应了句:“谢谢时跃哥。” 不过时跃向来是不在意这个的,不会因为看到这道疤痕就不舒服。 前两天,他将房间里的家具摆设调整了一下,在自己床的对面又塞下一张单人床,算是把单人宿舍改成了双人宿舍。 卫不染在后面连忙道:“没有没有,这样挺好的。正好我来做夜宵……” “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时跃:“……” 时跃:“可以啊——但是肯定得控制时间啊,毕竟你还是高中生呢。” ……我在干什么? 火车进站了。 他走到两张床之间:“没办法,房间太小,所以这中间的空有点狭窄,下床的时候小心别磕着了。” 果然嘛,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哪怕是学霸,也会喜欢游戏机的! 时跃穿着件献血送的宽大T恤,套着条宽松的格纹短裤,一只胳膊搭在卫不染送来的卡皮巴拉上,头朝下埋在枕头里,身体放松地摊开,占满了那张小小的单人床。 卫不染愣了一下,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但还是点点头:“嗯。” 时跃仿佛看出了卫不染的想法,笑道: 时跃笑眯眯地问着:“我想了好久,其他东西也从没听你提过,好像只有游戏机,你有点兴趣?” * 卫不染拿起掌机:“这个……?” 时跃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起个床都会被磕到”这件事,索性换了个话题。 * 可,就在这很满很满之外,在自己也说不清的地方,多出了一个窟窿。一个很空很空的窟窿。 他先把屋里的空调换到睡眠模式,又把被时跃踢成一团的凉被轻轻抖开,再小心地盖到他身上。 卫不染嘴里很淡定地说着“其实还好”“也没有很费劲吧”“还是不如时跃哥当年的成绩”,心里却是欢喜得快要恍惚了。 不同于时跃,卫不染的睡姿向来很端正——脑袋正正地搁在枕头上,平躺着。 在闭上眼之前,卫不染以为,自己会许下一个“年年有今日”的愿望。 原本,他是打算给卫不染在旁边的招待所单独开一个房间的。结果卫不染在电话里强烈反对,说自己就想和时跃哥住一起,而且住在外面还要多花一份房钱,好亏。 时跃讶异地转头往去—— 于是,时跃凭着记忆,专注地盯着每一个和印象里的卫不染身形相仿的乘客,唯恐漏掉。 卫不染在众人笑吟吟的注视里,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 正说着,“啪”的一声,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在去分局的路上,时跃先是同卫不染说了些边境地区的逸闻趣事,又开始问卫不染学校和训练场上的事。 时跃按开顶灯:“这边有衣柜,小书桌。靠墙这张是我的床,对面是你的——” 时跃看着屏幕上眼笑眉舒的卫不染,再听着卫不染在电话里故意压得很镇定的声音,以及特意做出的无所谓的语气,不禁觉得这孩子可真是有意思,于是在电话里笑得更开心了。 时跃:“听话的孩子就是长得高。来,行李给我,我们上车。” 里面是一台限量版联名掌机。 如果让他和自己一起玩儿,卫不染就会很高兴地接过去——不管是《马里奥赛车》还是《分手厨房》,他都很有兴致。 自己在家玩游戏的时候,卫不染大多数时候会在边上安静地观看。 “你又不是天天过十六岁生日,总得有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礼物嘛。” 卫不染困惑地摇摇头,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他稍微转了下脖子,鼻尖便碰到了时跃的头发。 嗯,就许这个愿吧。 不光身高往上窜了一截,似乎连气质都有些变化? 在时跃的催促下,卫不染小心地解开缎带,拆开了纸盒包装。 “惊喜派对”结束了。 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时跃,就睡在离自己一臂之遥的地方。 真的,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碰到他柔软的头发,和光洁的额头…… 卫不染在黑暗里抿了下嘴唇,心脏再一次,不听使唤地开始狂跳。 在已经乱掉的呼吸声之间,不知不觉,他的手臂抬了起来。 第 26 章 小视频 他的指尖,在黑暗中,一点点接近那宛如发着光的人……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时跃的头发时—— 时跃翻了个身,从趴着睡改为了仰着睡,同时熟练至极地将卫不染刚为他盖好的被子又踢到了一边。 卫不染仿佛被电到一般,身体一颤,飞速收回了手。 他重重喘了口气,一面坐起身,一面想着“自己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想要去摸时跃”。 他用力摇摇头,重新给时跃拉上被子,还把被角给他掖了下,这样可以让被子没那么容易被踢开。 时跃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闭着眼睛傻笑了下,接着又是一个翻身,翻成了面朝墙、后脑勺对着卫不染的姿势。 卫不染再次轻轻躺下了。 他这次控制住自己,没有再去盯着时跃。 他今天其实已经很累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睡意。 是因为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生日,太激动了吗? 是因为收到了时跃精心挑选的礼物,太兴奋了吗?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在这激动与兴奋之外,还有一种,他无法忽视,无法平息,不知从何而起的焦躁。 床单平整,被子整齐,枕头蓬松。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继续往下看笔录。 毕竟现在他们只是在“钓鱼”,不需要卫不染下场一起钓。 不可能的吧。 * 男子还说,“哎我特别喜欢这个网站,他们的‘兄弟系列’‘下克上系列’,真是百看不厌呀。” 自己一定是希望,时跃能把自己当成更可靠的,更值得信任的“同伴”,而不是需要照顾的“小朋友”。 时跃花了两天时间,把“黑市的所有相关信息”以及“一线调查员要怎么开展工作”,掰开了揉碎了给卫不染讲了一遍。包括最初怎么发现线索,怎么和小朱前往村落做调查,怎么和其他部门协同……他都细细地告诉了卫不染。 时跃又惊又喜,不住点头:“太可以了!太好吃了!简直和店里的一模一样!不染,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吧!” 好看。我弟弟长得真好看。 不行,学习的时候怎么能心绪烦乱,要沉着冷静地继续往下看。 这人先从自己单身多年,恋爱不成功开始说。 但既然这孩子这么上进,他自然也不会拦着,当即就开始了“暑假特训”。 看的时候,无论屏幕上是大汗淋漓还是埋头苦干,他只有一个感觉:无聊。 他手忙脚乱地想关网页,关电脑,却听见时跃轻咳一声: ……兄弟……视频?那是什么?哥哥和弟弟……这样那样? 唔,很美味啊……咦! 两天后,时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小朱和卫不染,扮成“游客”,和郑海天一前一后地去了妙罗镇。 不染又早早起来了? 一个深蓝色页面跳了出来。 直到时跃推开半掩的门:“不染,我们中午……” “早饭在楼下。” 那自己想让时跃把自己当什么,想让时跃对自己说什么呢?…… 至于笔记的内容,全是AI写出来的失恋小段子,以及对职场不满的忿忿之语。 卫不染对每一个案例都看得很认真,包括那些冗长的、甚至前言不搭后续的笔录,他都会仔细阅读。 当时跃笑着问他有没有好好喝牛奶时。 他沉住气,待时跃吃完早饭后,很认真地告诉时跃:想尽快开始培训。 “还有,我试着蒸了几个包子,你尝尝?” 时跃之前想着,至少让卫不染好好休息两天,体会一下无忧无虑的暑假生活。 嗯,自己这次是来训练的,是来“进行更有挑战的实践”的。要更努力!要更用功!要让时跃再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被时跃这么盯了两秒,卫不染的耳尖微红,走到一旁把已经很平整的床单又按了按,同时道: 按照时跃和贺老师商量过的方案,这次的特训分成两个部分: 时跃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看向对面那张床:空的。 包括时跃之前在海河市处理的“人面蜘蛛”,在瑞阳市收容的“苦夏蝉”…… 卫不染呆呆地盯着屏幕,脑子里像是闪过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像是什么念头都没有。 足足过了两秒,卫不染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跳起身,脸比此地的特产高原番茄都要红。 他一片恍惚,恍惚得没有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至于卫不染,除了偶尔能被放出来散步晒太阳以外,大部分时间,时跃都是让他在楼上的房间里好好学习。 卫不染也呆住了。 小朱也干掉了一个包子,胃里熨帖极了,喝着豆浆感慨道:“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啦……小卫你的手艺,可以说是那个什么,对,‘出神入化’!” 页面上,最显眼的地方,是一个穿着衬衫的男子被一个穿着西装式学生制服的男子压倒,旁边还写着“‘兄贵最高’系列之最新作:不口!激口口乱之夜!” 资料库里内容非常详细。除了有完整的描述、清晰的图片,还有受害者的笔录等等。 第一部分,是给卫不染开通内部权限,让他学会独立查阅异控局的诡物报告,把这两年内C级以下诡物的报告都看一遍。 ……或许,是想让时跃多说一些,更成年人,更成熟的话题吧。 他又拿起一个包子,对时跃道:“时队,呜呜呜,好羡慕你有这么棒的弟弟!” * 嚼嚼嚼。 同之前的案例一样,卫不染点开了“受害者笔录”的部分。 想到这里,卫不染觉得心里焦躁不安的部分似乎纾解了一些。 笔录很长,记录的内容很细很碎。看样子,这位做笔录的年轻男子,在面对调查员时毫无心理障碍,可以说是是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了。 这个味道?…… 时跃:“好。那你就得听我讲课了——” 鬼使神差的,卫不染将鼠标挪到了那个网站上面。 不过,我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躁了。我是因为想要尽快成长,想要时跃哥更信任我,才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 总觉得……不想让时跃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 * 好一片热火朝天。 卫不染听完时跃的说明,简单而肯定地说:“我和时跃哥一起。” 那怎么可能? 手腕被扼住。 但现在,他听到这句话,那种让他不安的焦躁感又泛了上来。 桌上的包子热乎喧腾。 总之,此时的时跃和小朱,看上去完全就是“失意的外地人”,一个创业失败一蹶不振,一个在婚礼前被说了“不合适”,如今结伴来到这边境小镇散散心。 事实上,这两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此前秘密调查到,能够被邀请去“黑市”的人里面,一大部分就是这种“失意的外地人”。 衬衫被撕破。 正想着呢,卫不染推门进来了。 ……男男的……小视频? 闹钟响了。 “我一般都是从那个,那个‘蓝色男孩’这样的网站上去找。” 今天,他打算学习的是一种名叫“风月蛟”的诡物。 “哇啊快来吃包子吧!不染一大早去早市买的馅儿和面粉,蒸出来的包子简直太香了,闻到这个味儿我就饿得不行了,就等着你起来一起吃啦!” 时跃正想说话,门外已经响起了小朱的喊声:“时队你是不是已经醒了?” 时跃很坦白地告诉卫不染:第一部分的训练可以说没有任何难度,就是单纯地看报告学资料、扩大对诡物的了解。 即使是脸上那道疤痕,也并没有降低他的颜值,反而为他增添了一种独特的,近乎破碎感的美。 “没事的,别紧张。” 卫不染对自己说。 卫不染:“嗯,我试着按那个味道做出来的,效果还可以?” 这天,同往常一样,卫不染独自坐在电脑前,远程登陆了异控局的资料库。 当时跃过问他的身体,他的成绩,他的训练时。 “我在楼下等你。” 时跃满脸自豪:“嘿嘿,我们不染,就是这么棒!” 卫不染的视线在这一行字上多停留了几秒。 卫不染看过两眼。 总觉得自己想和时跃说的,不是这些。 卫不染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其妙有点乱。 男子还说,“当然了,由于我是弯的,弯得不能再弯的那种,我找的肯定都是男男的啦。” 民宿一楼一底,带个小院儿。 “我晨跑的时候看到有豆浆,就买回来了。” 时跃愣住了。 * 若是之前,卫不染听到这样的夸奖,心里只会涌起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欣喜。 这几个字像是用磁石写出来的,将卫不染的视线完全地吸了过去。 卫不染看到这里,稍微皱了下眉。 他……很开心,却又很不开心。 第二部分,是和时跃一起去妙罗镇,一起调查“黑市”。 时跃便赶紧套上拖鞋,匆匆洗漱,然后循着肉包子的香味儿下楼了。 异控局的笔录都是AI完成的,会把讲述者说的每一句话都完整无误地记录下来,还会贴心地,智能地,把讲述者提到的网址,变成可点击的超链接模式。 卫不染垂下眼帘,镇定地应着:“也没有什么,碰巧做出来了差不多的味道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白天,他和小朱要么是在妙罗镇闲逛,再在小绿书上不停发笔记,要么就是一人一杯饮料,坐在小院儿里晒太阳发呆,同时不停发笔记。 卫不染的脑海骤然变成空白。 比如诡物的收容技巧?比如如何救助被诡物困住的受困者? ……兄弟系列? 时跃盯着卫不染看了两秒,不禁在心里赞叹: 他不是傻子,他所在的北都六中也不是什么幼儿园,他知道这人说的“小视频”是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男子又说,“这种男男的小视频,找起来没那么容易啦。” 他看到时跃已经醒了,不禁嘴角上扬:“哥。” 在时跃这次给他新开权限以前,除了现场捉到的食梦螺,以及更早一些遭遇到的食虫,卫不染并没有看过更多的诡物案例。 时跃在妙罗镇租了一套民宿。 时跃也在抬头看他—— 时跃直接上手抓起一个,放到嘴边,大口咬下—— 此时的屏幕里,正在卖力,正在一声比一声高昂。 但这第二部分,对于一个没有异能、还在培训期的异控局准成员而言,其实是非常有挑战性的。如果卫不染有任何的疑虑,他都可以留在南桥分局自己看报告,或者返回总局,没必要去妙罗镇。 为什么自己的室友们会如此喜欢这种小视频,他真的无法理解。 卫不染像是才冲完澡,头发上还带着点水汽,整个人堪称清新俊逸。 时跃睁大眼睛,三两下吃光一个包子,惊奇地看向卫不染:“这个味道,怎么像是北都那家包子店的?” * 这种小视频,宿舍里的人也会偷偷传阅,会一起围观。 卫不染听得很认真。他不仅听得认真,还能问出让时跃颇感惊喜的问题,就连在一边旁听的小朱,都会惊诧道:“嘿,小卫这想法挺有意思,我当时咋没想到呢!” 说着说着,他提到自己很喜欢在网上找“那种小视频”。 在他察觉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时,网页上已经弹出了视频—— 就这么一连过了五天。 “咱们先从和黑市相关的第一个事件,‘婴鬼’开始说。” 有了权限以后,他看到了许多奇奇怪怪、超乎自己想象的诡物。 时跃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跟卫不染说明白了他们是如何发现黑市的端倪,以及“婴鬼”和“换命蚓”这两起和黑市相关的案件。 自认为终于“打开心结”的卫不染,倍感安慰地闭上眼睛,在时跃的呼吸声里沉沉睡了过去。 “下次记得要关门。” 说完,时跃真的闪身出去了。 还为他带上了门。 卫不染:……??? 不是,不是,时跃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没有,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第 27 章 困惑 时跃匆匆下了楼。 楼下的小客厅里,小朱正等着时跃和卫不染一起出门。 时跃解释了一句:“不染过会儿下来。我们再去院子里等会儿吧。” 说罢,他打开冰箱,拿出几瓶饮料,递给小朱一瓶,自己先进了小院子,躺在了平日最喜欢的椅子上。 小朱跟了过来,蹲在椅子边上,有点儿丧气:“时队,咋办,对方没上钩啊。” 就在方才,郑海天带着一位暹罗人,专程上门来和时跃小朱聊天。 这位暹罗人名叫颂恰,脸上挂着颇具暹罗特色的微笑,能说一口流利的华夏语。 他说,他从郑大师那里听说了,时跃事业不顺,小朱情场失意,两人都向郑大师求助,想寻找一些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路子。 时跃和小朱按照剧本,声情并茂地背了一段台词,最后话题一转,说“从其他民宿老板那儿听到过,这附近的林子里,有一个很特别的市场……”“据说,有人在那里买到了一种护身符。这种护身符吧,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却让这人完全忘却了失恋的痛苦,满心怀喜地开启了新生活”“我们要是也能有个这样的护身符就好了——价格贵点都没事。” 颂恰微笑着打量他们,半响后摇摇头: “两位,那个地方,要缘分到了才能去。” “两位的缘分还不够,就不必勉强了。” 听到这里,小朱急了,忙说什么叫缘分不够,我都茶饭不思人都瘦脱相了,还要怎么才能叫缘分够了? 看着不依不饶的小朱,颂恰倒是不恼,微笑着解释:“两位虽也有困扰,但这困扰并不是两位所不能解决的。” “我们那个‘吉祥之地’,最要紧的,是帮助那些深陷困扰却无力自救的人。” 但若实在没办法拿到邀请,也就只能如此了。 时跃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站起身,朝着颂恰“惊喜”道:“大师,您也在这里!” 时跃皱了下眉头。 备用方案,就是直接摸到黑市所在的地方,再由时跃用异能找到那片诡域的缝隙,撕开缝隙潜入黑市。 “时先生。这位少年是您的熟人?” “您弟弟,虽是少年人,却与‘吉祥之地’颇有缘分。” “那我弟弟他……?” 和“拿到邀请光明正大地进去”相比,备用方案当然更危险,而且更容易打草惊蛇。 凉棚顶上的吊扇呜呜地转,转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慌。 * 郑海天:“对。” “但那位少年的忧愁,却不是他自己能解开的。” 两人正在说话,郑海天送走颂恰回到了小院。 时跃心道刚才还是把这孩子给吓到了吧,竟然这么快就下来了。 * “困扰,也是有多重多样的。” 颂恰:“真是机缘巧合啊!” 现在是8月2号,几人一商量,决定7号那天早上,四人一道出发,去看看这黑市里究竟有些什么玩意儿。 时跃忙道:“不不,你已经帮上很大忙了。要不是你在妙罗镇帮忙散播消息和牵线搭桥,我们都根本见不到这个暹罗人。” 时跃道:“……嗯,估计是太用功了,我回头跟他说说,让他还是要……适度娱乐。” 说罢,他拿起一瓶冰可乐,塞给了面有愁容的郑海天。 此时,小朱蹲在时跃旁边,喝着咸柠七,语气懊恼:“没想到这个‘邀请’比我们想的还难搞。” 这边颂恰已拿出一张牛皮纸质地的纸片,递给卫不染道:“这是‘引路符’。取您自己的指尖血滴于其上,再让其他同往的人也滴入指尖血,8月7日这天,拿着引路符走到镇子外面,自然就能到达‘吉祥之地’。” 颂恰面上带笑,快步走到时跃身前,双手合十向时跃作了一揖: 一行人找了一间宽敞的特色小馆子,选了个室外凉棚下的位置。 “真好啊!我还以为只能去硬碰硬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机!”小朱看着引路符,先是喜滋滋地感叹着,随后又有些不解地看着卫不染,“那秃头不是说,越是困惑的人,越和黑市有缘分吗?小卫你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困恼得让秃头直接盯上你了?” 时跃躺在椅子上,灌了一大口凉丝丝的柠檬茶,对小朱道:“没事,大不了走备用方案。” 平常这孩子的脸不都是白白净净的吗? 时跃沉默片刻,心知这种状况下自己若是表现出丝毫的犹豫,都会惹人生疑。 去取柠檬水的卫不染还没有回来。 “两位即使去了,怕也难以寻到什么机缘。” 可今天温度也不高啊,这凉棚下面还四面通风,挺凉快的。 这时,小厅里传来有些急切的声音:“时跃哥!” 他迟疑一下,看着桌上半空的水壶道:“柠檬水喝光了,我再去里面拿一壶。” 颂恰怎么会和不染一起出来? 时跃若有所思:“这些来到华夏发出邀请的暹罗人,包括这位颂恰,恐怕都有特别的‘识人之法’,能感受到他人的状态。这大概就是他们的能力。” 向来谨慎守礼、从不抢话的卫不染,此时抢着道:“我和大师说了,我自己不敢去那种地方!得和哥哥们一起去才行!” 于是,他选择紧闭着嘴,独自烦扰。 时跃藏起心中的警惕,同样也对颂恰双手合十行礼:“确实,这是我弟弟。” “或许在你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在一个少年人眼里,却已是天塌下来那般严重。” “我听颂恰的意思,越是执念深重的人,越是容易获得邀请。” “时队,要不你先把我开了,这样我不就真失业了吗?肯定执念超级重,说不定就被看中了!” 坐在卫不染对面的小朱,喝了杯桌上的免费冰柠檬水,盯着卫不染的脸道:“小卫,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通红通红的?” “那位少年,怕便是陷入了这样一场他无法独自找到答案的迷雾中。” 回到租住的民宿后,时跃将引路符检查了好几遍。 但他脸上和平常一样,自然地笑着:“走,今天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去。” 自然是卫不染。 待卫不染收起引路符、颂恰同一行人行礼告别后,时跃追了出来。 从民宿往饭馆走的路上,他就一直想跟时跃解释,自己真的不是特意去看小视频,而是从资料里点过去的。 卫不染僵了一秒,小声道:“没事。” 而时跃和朱亦航,就算演戏演得再卖力,又不是真的失业和失恋,哪里来的那么深的执念。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变异的诡物。好在这诡物似乎除了引路之外,对人并没有什么害处。 卫不染照例坐在了时跃身边。 待卫不染的身影消失了,小朱才好奇道:“小卫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总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劲。” 被小朱这么当着面的问上来,卫不染的脸上忽红忽白,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最近发现,要‘收容诡物’比我想的复杂许多,我又一直没有异能……我就很担心,自己将来能不能顺利留在异控局。” 小朱在一旁挠挠头:“那咋办——啊,对了。” “时先生,你的困惑,只要经过努力,必定可以解开。” “这样的有缘人,我自然是非常愿意邀请他去‘吉祥之地’。” 说完,他站起身快步朝饭店里面走去。 时跃并不担心此时追问颂恰会破坏之前费劲演出来的人设,毕竟“哥哥关心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原本一直不敢和时跃对视的卫不染,望着时跃的眼睛,急切道:“哥哥,你和二哥不是很想要那个护身符吗?这下我们可以去找找看了!” 颂恰又说了些不痛不痒表示祝福的话,便由郑海天陪着离开了。 “我本只是想进来喝杯水,不料远远看到了您弟弟。” 比如之前的孟世义,一门心思地想要通过孟老爷子弄钱,那份执念浓厚得简直都能化成实质了。 他只能道:“是啊!没想到居然这样也能结缘!” 他手里没有柠檬水,身旁倒是多出一个人——这人,不正是方才登门拜访的暹罗人颂恰吗? 他叫住颂恰,追问道: 难道是太热了? “现在我们至少能确定,颂恰就是发出邀请的人之一。我们虽然不能随便限制外国人,但至少可以盯着他,看看他最后邀请了哪些人。” 时跃坐不住了,正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时,卫不染从店里走了出来。 * 好几分钟过去了。 郑海天颇有些自责:“对不起,时队,我没能派上什么用场。” 时跃沉默片刻,道:“是因为我们的愿望不够强烈,即使去了黑市,恐怕也不会受他们蛊惑。” 但一来,一路上压根没有能单独说这话的场合;二来,他从时跃和小朱他们的对话里听出来了,他们这次的计划并不顺利,没能顺利拿到进入黑市的邀请。 颂恰回头看着他,微笑道:“确实。” “大师,按您之前的说法,要‘深陷困扰’的人才算是缘分够了。” 这种情形下,卫不染认为的自己那点“小误会”,实在是不值一提。 郑海天接过凉冰冰的可乐,叹口气:“其实,我能猜到为什么颂恰不愿意邀请你们。” 时跃哭笑不得:“别瞎扯了——” 颂恰道:“既然这位有缘人想要由诸位陪伴着,那诸位自然也与‘吉祥之地’结了缘。” 小朱先是一惊,随后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学霸,竟然也会有这种困惑?” 他用力拍着卫不染的肩膀,乐呵呵地劝说着:“你想太多啦!就算你没有异能,按你现在掌握的知识,再加上时队亲自带着你出任务的经历,只要你想,肯定是可以留下来的!” 说罢,他拍拍胸膛:“信你航哥的!这种事,不值得我们学霸小卫同学烦恼!” 卫不染感激地冲小朱笑了笑。 时跃在一旁看着,没说话。 第 28 章 什么是喜欢 这天晚上,时跃比往常更早一些回了房间。 他一进门,卫不染就跳过来,急切道:“时跃哥,我当时真的是看资料,就‘风月蛟’那个案子……” 卫不染红着脸,将中午那件事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时跃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再拍拍他的肩:“坐下吧。” 卫不染这才坐到铺着软垫的木质沙发椅上。 此时的卫不染,并不知道自己在时跃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狗。 时跃轻咳一下:“不染,我说过了,没事的。” “就算是特地去找来看,也没什么——就是得注意时间和场合。” 大狗狗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 时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大狗狗的脑袋:“我是想和你说另一件事。” 大狗狗这才抬起脑袋,一双眼睛近乎水汪汪地看着时跃。 时跃正色道:“不染,你肚子饿了,要吃饭,你会因为这个感到羞耻,会因此而脸红吗?” 卫不染摇摇头,眼里带上了几分疑惑。 时跃继续道:“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那方面有欲望了会需要纾解,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必因为自己‘有欲望’这件事而感到羞耻,更不必因此而感到困扰。” “怎么会!” * 但今天,几人才走出镇子没一会儿,周围的风景全变了。 一回头,连镇子都看不见了。 时跃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高兴道:“我懂了!” 时跃他们对这样的景象并不吃惊,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郑海天,满脸诧异:“这是怎么了?这条路是哪里来的小路?” 要是有了相爱之人,自己说不定哪一天折在了诡域里,只能留下对方独自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就像当年妈妈走后的爸爸那样。 卫不染看着闭着眼扭过头、像个被抓去医院第一次采血的孩子一样的时跃,眼底浮起一片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愉悦。 末了,他说了句:“可以了。” 妈妈想了想,手里比划了下:“大概就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卫不染按住了手。 时跃一边说,一边胡乱比划了一下——下意识地比划出一个冰淇淋的形状。 那个时候,时跃还在读小学一年级。 他伸手在卫不染的脑门上轻弹一下: 这天清晨,卫不染将“引路符”摊到桌面上,还取出他提前备好的采血针、酒精棉片和消毒棉球。 时跃:“就是说嘛!所以,咳,我再稍稍准备一下,就可以——” 被学霸弟弟当面怼了一下的时跃,再次缩了下脖子:“好好好,不染说的有道理。” 他不愿再多谈“喜欢的人”这件事。毕竟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就孤家寡人一辈子,挺好。 可他把针抵到手指上之后,就是无法顺利地扎进去。 卫不染:“时跃哥,我是想问,这么才知道,对方是互相喜欢的人呢?或者怎么才知道,自己喜欢对方呢?” 还不如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镇子外面是一条通往高速路的主干道,每天也有不少车沿着这条主干道进进出出。 时跃:“?” 何必呢。 “你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心变得很软很软,心里很甜很甜吧。” 时跃一脸严肃地说完了。 他看着时跃举起胳膊,看着他扭转身体,看着他露出来一点腰身…… “你没看到对方的时候,心里总会想着对方。” 时跃自认为今天的“青少年辅导”已经收到效果了。 他直视着时跃的脸,很认真地开口提问:“时跃哥?” “我就是……呃,我就是不擅长这种比较细致的事情!” 很软很软,很甜很甜?看不到的时候,就会很想? 良久,卫不染才抬起头,深深地望进时跃的眼睛:“时跃哥,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卫不染:“……也就是说,时跃哥,没有喜欢的人?” 卫不染:“是的,当然。” 卫不染频频点头:“也对,时跃哥连苹果都削不好。” 卫不染垂下眼帘,含糊不清地说一声:“嗯,等下我来切西瓜。” “最后——在成年之前,不能做,明白了吗?” 路两旁的观景植物、交通指示牌也全都消失了。 “就像妈妈和爸爸是互相喜欢,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才会结婚,才会有跃跃。” 一行人拿着沾了血的引路符,走出了妙罗镇。 他对卫不染道:“我想……等你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就能体会到了。” 转眼就到了8月7日。 时跃暗自松了口气:“……也行。” 举目望去,周围尽是纱帐一般的迷雾。 时跃这下绷不住,笑了。 卫不染挪开了视线:“……也不是。” 时跃这才扭过头来。 “就算对方是你的恋人,哪怕你们躺在一起,如果对方最后说不愿意,那就是真的不愿意,绝对不能强迫对方。” 班里的小朋友们已经会讨论“谁喜欢谁”“谁将来要和谁结婚”这种话题了。 “好啦,我准备去洗澡啦!” 妈妈当时笑了,蹲下来亲了亲时跃的额头,跟他说“我也最喜欢跃跃。” 妈妈在夕阳下笑得前仰后合,又在时跃的脑门上亲了一下:“对,是冰淇淋。” 时跃:“嗯?” 时跃卡了下壳:“诶?” “跃跃等长大以后,才会遇到真正喜欢、喜欢到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 时跃:! “但这种喜欢,不是‘要结婚在一起’的喜欢哦。” 把针刺进手指里,那种酸涩的感觉,比徒手撕开诡物还难受啊! 时跃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问过我妈妈这个问题。” 时跃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时跃在妈妈来接他放学的时候,抱住妈妈,很大声地宣布:“我最喜欢妈妈,我将来要和妈妈结婚!” 但就在此刻,就在时跃说完这些话的此刻,卫不染的心里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等下一起吃西瓜!” 卫不染垂下头,轻柔而迅捷地完成了这次采血,又用棉片轻轻擦拭着那几乎算不得伤口的部位,再给按上了棉球。 “怎么,这么关心你未来嫂子啊?” 他将自己的左手放心地搁到了卫不染的手里。 好在他已经提前演练过了,尽量装得很自然,尽量不让卫不染看出自己的紧张。 卫不染:“这种一次性采血针比较脆,力度不对就容易把针给折断了,还是我来帮忙吧。” 卫不染沉默了,还再次低下了头。 卫不染依然坐着。 如今长大成人的时跃,自然不能照搬“冰淇淋”这个说法来教卫不染。 卫不染抬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不赞同:“时跃哥,我们的课程里不是讲过,‘不要忽视最基础的伤口处理和消毒’吗?” “只是——”时跃加重了语气,“那件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 向来胆识过人、直面诡物也从不改色的时队长,理直气壮地宣称: 没一会儿,卫不染、小朱,还有一早赶来的郑海天,就都已经将指尖血滴在了引路符上,就剩下时跃了。 时跃牵着妈妈的手,仰起脸问:“妈妈,那怎么知道,我遇到了喜欢的人呢?那是种什么感觉啊?” 卫不染:“……你是不是……怕采血啊?” 因为时跃的态度太郑重,语气太正经——比给卫不染讲案例的时候还要严谨,所以冲淡了这件事自带的那点羞耻。 时跃:“诶?” 在这样的氛围里,卫不染终于从让他坐立难安的羞窘里,慢慢解脱出来。 “其次,在现实中,一定是要和‘相互喜欢,并且相互都愿意的人’,才能做这件事。” 第一次给小朋友上“生理与健康”课,时跃自己心里也是紧张的。 时跃抓起亮锃锃的采血针,咬咬牙,心说不疼不痒的,闭着眼一下就过去了—— * 时跃摇摇头:“没有。” 时跃被问得连连皱眉,心道学霸就是学霸,连在这种问题上都秉持了一问到底的钻研精神啊。 他脸有点儿红,趁着周围其他人都不在,再次强调道:“我真不是怕采血啊,我是怕弄坏了针头。” “那大概是一种……非常美好,非常柔软,让人从心底感到很甜,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还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舔一舔——哦不对,是亲一亲——对方的感觉。” 有道理归有道理,可是我就是很讨厌用针扎手指头啊! 卫不染:“你说……能做这件事的是人,得是‘相互喜欢,并且相互都愿意的人’,那什么是相互喜欢的人?” 一旁的卫不染眨了眨眼睛:“时跃哥?” “没有。” “首先,这种小视频,都是带有表演性质的,绝对不能把它当真,更不能把它当成教材。” 一个他以前从未分心去思考过的问题,一个他以前总是有意无意忽略掉的问题。 脚下的沥青路面双向四车道,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泥泞的黄土小路。 时跃看到这套东西,不禁缩了下脖子:“啊?取个指尖血,牙齿咬一下或者随便划拉一下不就好了?” 那结实而紧致,极富柔韧性的腰部。 “是冰淇淋!喜欢人的感觉,就是‘吃冰淇淋的感觉’!” 时跃解释道:“这就是‘碎片诡域’的一部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很快就能找到黑市。” 果然。 时跃他们之前足足走了大半天,才找到了“人头大榕树”。这次,几人不过走了十来分钟,前面就隐隐传来了人声,甚至能看见屋檐的轮廓。 再朝着这人声往前走,周遭的雾便一层层褪去。 前方,当真是一个集市。 第 29 章 你梦见我了? 时跃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前方。 这集市,看上去颇为“怀旧”—— 狭窄的街道两旁,小贩们穿着花布上衣黑布裤子,往街边铺一块蓝布,上面摆着各式物件,就算是一个地摊。 而小贩们身后的那些铺面连卷帘门都没有,是那种一块块用活动木板拼接起来的“板搭门”。有的铺面老板还将木板拆下来横放在两根长条椅上,就地改成了当街的小摊。 在这些简陋的地摊与铺面之间,是穿着打扮同样颇具年代感的顾客:穿着蓝黑色的衣服,背着竹编的背篓,踏着手编的草鞋。 这样的景象,时跃在如今的华夏,哪怕是去更偏远的村落,也从未见过。 但他在翻阅当地的乡土志时,倒是在“昔日风采”与“历史沿革”这样的章节里,看到过风格类似的老照片。 不过,那可都是三十、四十年前的老照片了。 三四十年前吗…… 时跃思考片刻,低声道: “这个诡域,主宰诡物的确不容小觑。” “小朱务必和海天相互照应,不要走出视线范围。” 在动身之前,时跃已对其他三人说过,能维持住一片定期开放的碎片诡域,其中的主宰诡物最低也是B级以上。如今亲眼看到前面这热闹景象,时跃心中更是警惕了。 小朱应道:“明白。” 初次进入诡域的郑海天,四下张望一番,脸上是深深的疑色。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沉声道:“放心,不会擅自行动。” 小朱眼睛一亮:“时队,这个应对方式,不是和‘食梦螺’那个梦境诡域里的一样?那这些残影,和‘食梦螺’梦境里的老师学生一样,都是用人的记忆造出来的影像咯?” 卫不染忙道:“怎么了?” 我确实在做梦。 “一旦食用,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显著降智。” 而郑海天,这下也不抢着要去喝了,只是人还在那里傻站着,等着大姐重新打出一碗绿豆汤。 郑海天一阵后怕,心道自己本来就不算多聪明,这要是再来个降智,就完全变成给时队拖后腿的了。 时跃想着或许卫不染有些累了,正想调整速度,却听见卫不染开口了。 这老婆婆个头小小的,蹲坐在一个草垫上,头发花白满脸皱褶。她乐呵呵地竖起一根食指,用方言道:“一块一把。” 不过片刻之间,一团团的雾气,从不知何处弥漫而起,如上涨的潮水般迅速包裹住整个热闹的集市。 郑海天一边走,一边不住四下打量,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时跃此时心里已有数了。 时跃:“不一样。” 卫不染的手指差点抠进自己的皮肉。 说罢,郑海天竟直接挤开前方的行人,疾步朝那绿豆摊走去! 时跃叹口气:“但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了。他们只是按照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在这个碎片里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 卖绿豆汤的大姐笑着吆喝道:“嗳,不要急不要急,绿豆汤多得很,一块钱两碗,大家都有!” 只是在时跃的突然袭击下,那张好看的脸开始不断扭曲,鼻子嘴巴都要拧到一块去了。 时跃知道他想问什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蹲到了一个卖草药的地摊旁。 时跃拿过草药,问坐在蓝布地摊后面的老婆婆:“婆婆,这个草药怎么卖啊?” 买绿豆汤的大姐眉毛一下立起来:“嗳你这小伙子,什么不太对?这都是我一早起来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放的都是上好的冰糖!” 听大姐这么说,周围驻足的人群纷纷散开,又自顾自地继续“赶大集”了。 他想到这里,懊恼道:“我竟不知不觉地着了这些邪祟的道!” 他并未从这些一捧捧捆扎好的枯干草叶上面感到任何诡物的气息。 他斜倚着靠背,手随意地支着下巴,打量着下方。 那大姐听时跃这么说,半信半疑地弯下腰细细查看。 他探头看着不远处的绿豆汤铺子,疑惑地问:“我看着集市上,其他的‘地缚灵’都挺和善的,也没用什么诡物害我们。怎么独独这位大姐,要骗我们喝下这种‘醉心孓’?” 郑海天似乎不明白时跃和小朱在做什么,呆愣愣地望着他们,眼珠子上都蒙了一层白。 雾气大得出奇。 趁着这个间隙,时跃和小朱直接架住郑海天,将他拖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扶着他靠墙坐下。 刚一进去,身量最为高大的郑海天,便被一个用背篓背着孩童的妇女撞了一下肩膀。 卫不染:“……啊?” 正说着话,前方传来了洪亮的叫卖声: 卫不染一边说,一边用冰凉的手指攥紧时跃的手:“还好,有哥哥保护我。” 老婆婆接过这个硬币,动作稍微卡顿了一下,随后笑眯眯地道:“谢谢哦,看看还买点啥子?” 时跃道:“这一路走来,集市里所卖的东西,都是些常见的物品,并没有什么诡物。” “据说,过去有次大考之前,有人嫉恨某位学子,就重金买来眠虫,偷偷放进了对方的餐食里。” 小朱压低声音:“魇瘴!” 但他不能停下来,不能拖慢了时跃的速度。 这面孔蜡黄的妇女连忙用方言说抱歉,她身后站在背篓里的孩童,则是朝郑海天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圆鼓鼓的脸上是憨憨的笑。 卫不染也蹲了下来。 紧接着,时跃左腿屈膝顶住对方胸口,已然被鳞甲覆盖住的右手擒住对方颈项:“卫不染在哪?!其他人在哪?!” 时跃原本抓着卫不染的手腕,和他并排走着。不知何时起,卫不染的步伐慢了下来,不知不觉落到了时跃后面。 可郑海天自己还不到三十岁,总不至于会记得自己出生前的景色。 郑海天好歹也见识过大大小小的玄学事件,知道被邪祟缠绕的人是什么样的。可刚才那对母子,除了装束像是上个世纪的以外,给他的感觉完完全全就是活人啊? 时跃所做的事,并没有脱离一个游客的行为模式。 此地夏天多蚊虫,有飞虫落进甜水甜汤里,确实是常见的事。 郑海天朝旁边让了两步,让这对母子先过去了。 “啊哦哟,像是真的有虫掉进去了!” “你们做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拦住我?!” 郑海天想到此处,自言自语道:“当然,本来这种乡村集市,都大差不差。或许只是和我小时候去过的地方太相似了。” “而方才那碗加了料的绿豆汤,恐怕就是为了让我们放低警惕,轻易地接受……‘推销’。” 卫不染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浆糊里。 他的五指在泥浆中一抓、一合,捏住了什么东西。 “直到时队和摊主说话,摊主倒掉绿豆汤,我才发现——卧了个大槽,那哪里是绿豆汤啊,那分明是一整碗活虫啊!” 小朱在一旁道:“也不止你一个。我刚刚走到那个摊位前,也突然觉得口渴得厉害,无论如何都想喝一碗绿豆汤……” 几人踏进了集市。 * 时跃:“不说,你就这么继续痛下去;说了,给你个痛快。” 在那些梦里,时跃如同一位君王,坐在王座一般的地方,高高在上。 这个景象,让方才还闹着也要尝一尝绿豆汤的小朱先是“啊呀”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卧槽”,显然是已经清醒了。 郑海天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情况有异。 他笑着说:“不染。” 就连小朱也吸了吸鼻子,眼神有点发直:“这里是挺热的……就想喝点儿凉丝丝的东西……要不我也来一碗吧!” 确实。 即使时跃就坐在一步之遥的前方,卫不染也看不清他的脸。 时跃:“……确实。” 他的身后,是温暖的、金色的光。 郑海天道:“你方才说,这里的景象和那些四十年前的老照片很相似,怀疑这个‘碎片’或许是那个时候产生的。” 他满脸惊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们是……?” “绿豆汤!这太好了!我小时候最爱喝这个了!” 他向小朱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迅速上前拉住了郑海天。 “每一晚每一晚,你躺在我旁边那张床上时,都在做着……关于我的梦?” 他艰难地动着嘴唇,下意识地否定着:“什么?没、没什么……” 卫不染:“哥哥怎么了?” 时跃望着越来越重的雾,对众人道:“走吧,让我们看看这‘黑市’,究竟是如何‘诈骗’的。” 叮铃、叮铃…… “等会儿,我去桶里重新打几碗出来!” 时跃蹲在郑海天身边,从腿包里掏出已被净化为金色的食梦螺,在郑海天耳边轻轻摇晃几下。 绿色的浑浊液体,里面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蠕动。 “这,应该也是‘醉心孓’的作用。” 就在他的步子越来越沉时,前方的时跃道:“不染,我们休息一下吧。” 泥俑开始剧烈抽搐,像是在承受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郑海天一声叹息:“作孽。” 卫不染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软。 时跃看不得这诡物如此作践卫不染的脸,索性再冲着面部重重数拳:“说!!在哪里!” 时跃:“你做一锅卤鸡翅,需要多长时间?” 被时跃压在下方惨叫不断的“人”,身形和卫不染完全一致,眉眼也有几分卫不染的模样。 * 时跃神色如常地抬起头:“大姐,你忘了加防蝇罩,旁边的蚊香又灭了,刚有小虫子落进绿豆汤了!” 时跃哥……怎么知道的? 这几拳下去,“卫不染”的五官完全融在了一起,皮肤也转为了泥浆般的棕褐色。 郑海天:“我走在这里,总有种熟悉感……像是我自己曾经在这条街上走过。” 这一双双的眼睛里,是渐渐成形的、来自诡物的敌意。 时跃低低叹口气:“其实,我也想歇会儿。” “我走着走着,就闻见一股甜香,然后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好累,好渴,你最喜欢的绿豆汤就在前面……” 这段时间的学习,让卫不染知道:诡域里的物品,最好不要随便触碰。 “绿豆汤!绿豆汤!清热解暑!一块钱两碗!” 唯有卫不染,一下用力拽住时跃的胳膊,急道:“哥,这东西,不太对!” 时跃的声音幽幽的:“不染……” 他说:“哥哥,我害怕。” 卫不染:“……呃?” 小朱摸摸后脑勺:“嘿,厉害了。如今连诡物都学会先下药再诈骗啦。” 这是多么糟糕的梦啊! “清热生津!解暑止咳!一块钱两碗咯!” 浓雾浸湿了头发,让人的呼吸都越发不顺畅。 少年辨认着蓝布上搁着的各式草药,小声问时跃道:“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一行人跟着人群又往前走了一阵。 时跃:“是的。” 他看向时跃:“时队,那个虫,我好像在图鉴上见过?” “你们也想喝的话,就排队好了!” 小朱也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还好没喝下去。” 泥俑原本是胳膊的部分,朝空中抬起,虚虚指了个方向。 我战战栗栗地走上前去,跪倒在他的脚下,捧起他的手…… 时跃的声音比往常的更软,带着点儿卫不染没有听过的嗔意:“不染,说实话。” 过一会儿,大姐红着脸道: 一时间,无数细小的虫类,在地上蠕动成一团。 他又换到另一个卖肥皂的小摊,询价,唠嗑,还向摆摊的大爷打听附近有啥好吃的。 卫不染忙道:“不用!我还可以的!” 卫不染往前挪了挪,用一种近乎纯真到不晓人事的语气道:“哥哥,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力量不够强,让我遭受意外啊?” 差点就被下药成功的郑海天:“……” 他想了下,解释道:“这里的残影,应该算是被困在这个碎片里的‘地缚灵’。他们……虽然还沾着活人的气息,但其实已是诡物了。” 时跃:“卫不染?” 但其他人似乎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这里又闷又热,来一碗凉冰冰的绿豆汤清醒一下,最舒爽不过了!” 时跃眉头一挑,右手握紧后速速往回一收,从泥俑的胸膛抽出一个四肢俱全五官模糊的人偶。 向来稳妥低调、不会大叫大嚷的郑大师,因为此刻被拦住了不能去喝绿豆汤,满脸不满地嚷嚷起来: 大姐这么一嚷嚷,旁边那卖袜子的大叔,还有买鞋垫的大婶,都在朝这边张望。 时跃点下头,伸手抓住卫不染的手腕:“跟住我,你今天依然以‘观摩’为主。” 时跃道:“……可以。” 时跃将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一个硬币,递给了老婆婆。 时跃忍不住问他,是不是看到有什么异常。 时跃低头看了眼大姐摆出来的绿豆汤—— 卫不染轻轻扯了下时跃的袖子,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哥哥,我第一次到这么奇怪的诡域……总觉得会有诡物从浓雾里突然扑出来……” 卫不染拿起一捆草药,轻嗅两下后,对时跃道:“这真的是龙牙草,能止血的。” 这大姐一面抱怨着这里蚊虫多,一面顺手抄起桌上的碗,将里面的“绿豆汤”倒在了地上。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外地的游客。只要我们的行为符合‘游客模式’,就不会引起这些残影的攻击。” 时跃听到这里,已察觉出不妥。 “你……除了想到些奇怪的事,是不是还做梦了?” 这王者一般的人,看到了我,对着我露出了微笑。 * 时跃:……? 时跃:“对。” 但他能听见,时跃重重叹了口气。 “我想,我们真正要找的‘黑市’,藏在了这魇瘴里。” 卫不染的脑袋“轰”的一声,一下连喘气都喘不上来了。’ 这模样,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粗制滥造的泥俑。 郑海天面带不忍:“也就是,这里的众人,明明已经亡故,却无法往生?” 片刻后,没了人偶的泥俑,化作了一滩毫无生气的泥浆。 同一时刻。 他看到了我。 这硬币是十年前发行的。 时跃:…… 听到这个吆喝声,郑海天胸膛一震,素来没什么太多表情的脸上竟是一副喜色: 郑海天几个颤栗,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雾气,黏稠,浓厚,让他呼吸越发困难。 这么问了几家后,他回过身,对另三人道:“这些行人,商贩,都是‘残影’。” 时跃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了眼周围,缓缓道:“起雾了。” 卫不染:“啊……那我们……停下来坐会儿?” 郑海天一个劲地往前窜,不停说着:“多好的绿豆汤啊!时跃,你要实在着急你先喝!” “不过这作案者没想到,醉心孓散发出的气息太诱人,而这被嫉恨的学子又天生心胸宽广,见众人都称赞他的餐食美味,索性就和其他学子一起分食了。” 时跃“嗯”了一声,就地坐下了。 “当所有人的智力都下降百分之五十,这位学子仍然是其中最聪明的,考试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就在卫不染犹疑着无法给出答案之时,时跃已后撤半步,回手扣住卫不染的腕关节,肩背往后一顶——他腰胯发力,直接将身后之人凌空抡起,再将对方重重摔到了地上! 时跃道:“‘醉心孓’,E级诡物,丢进食物里会散发出特殊香气,能让人心智涣散,判断力下降。” “还有,你们有注意到吗,那些去过‘黑市’的人,虽说知道自己买了个什么宝贝,也记得卖家说过要怎么用这些宝贝,但若是追问他们关于黑市的其他细节,比如黑市上还有什么人,他们怎么找到卖家的,他们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信口开河。” 我、我低下头,亲吻着他的手…… 时跃:“不染,你对我说实话。那天你偷偷看视频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 卫不染:“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什么秘宝,能让哥哥变得更厉害就好了……” 以前在八角村的时候,代有成的网店里也会买这种草药,卫不染不止一次的打包过。 那些挤挤挨挨的行人,也都看向了时跃。 时跃冷哼一声,右手再次全力落下,直直砸入了泥俑的胸部。 * 我竟然,竟然想亲他?我竟然在梦里,沉醉的,喜悦的,吻着自己哥哥的手?! 就在卫不染羞惭得无法出声无法抬头之际,时跃轻轻道: “不染,在这个地方……” “我知道有一面特殊的镜子,可以实现你的梦哦?” 听到时跃的这句话,卫不染的头一点点抬起来,分辨着前方模糊不清的人影,缓慢问道:“你是在建议我,使用这里的诡物?” 第 30 章 打劫! 时跃在浓雾里疾步飞奔。 周遭全是诡物的气息,而无处不在的雾气则如帷幕一般,遮挡了他的视线。 如果方才那只“泥俑”没有告知他方位,在这样的强干扰下,是难以快速定位到其他人的所在之处的。 前方的雾气仿佛开始流动。 帷幕之后,隐隐透露出两个纠缠的人影。 时跃心中一动,大喝一声:“不染,闪开!”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浓雾里应声而出,直直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道影子往侧边一躲,应道:“时跃哥!我放倒它了!” 时跃一边大喊“漂亮”,一边对准地上那只泥俑迅速落拳,直直破入对方胸膛! 噗呲—— 随着时跃将另一只“人偶”从泥俑里拽出,那方才还在以时跃的声音呻丨吟的诡物,同样化为了泥浆。 下一刻,浓雾如退潮般,一层层淡去。 时跃吐出一口气,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一把抓住一旁的卫不染:“没事吧?” 这时,跟在时跃身后跑过来的郑海天与朱亦航,也急急发问:“小卫,还好吗?!” 被时跃握住手腕的卫不染,小小地颤抖一下,盯着地上那摊泥浆:“我没事……” 时跃找出方才从秃头游客那里抢下来的诡物,道:“还真是长头发的。” 若不是卫不染能记住时跃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或许就连他都不会发现,时跃在发抖。 时跃和小朱挨个给他们发名片:“一定要去告啊。记得去南桥市报警,来这是地址,这是电话,或者直接打紧急电话也可以……” 他迅速起身道:“还有两个人被困在诡域里了。” 小朱愣了一下,不解道:“……金丝金线?嵌进胳膊?小卫,你在说什么?” 悠扬空灵的铃声之下,小朱眼神一闪,骤然回过神来: 卫不染挪开视线,顺着时跃的话道:“对。” 时跃刚把这个球取出来,小朱的眼神就有点发直。 但这次,他只是慌乱地看向旁边的郑海天和小朱,急忙地切开话题:“航哥,郑大师,你们是怎么避开这个诡物的?” 没走出几步,郑海天的脚步越来越慢。 看着这面镜子被妥善地收容起来,卫不染的面色这才逐渐正常了。 卫不染依然一脸紧张:“可是,那些金丝金线,都嵌进他的胳膊里了!” 那绕场一周、将广场完全包裹住的民房,每一户的外墙都与另一户紧挨在一起,根本没有容人通过的空隙。 卫不染紧随其后,郑海天犹豫了半秒也跟了过去。 郑海天叹道:“说来惭愧。我们并没有遭遇这泥俑。” 而广场中央,凭空立着一长排一人来高、列着数排小抽屉的中药柜,中药柜旁边则是一扇痕迹斑驳的古旧木门。 时跃:“药柜或许是诡域里的旧物件,但装在里面的诡物,不是。” 小朱倒吸一口气:“啊,那不就是……” 小朱和卫不染都听得认真,就连郑海天也主动凑过来,竖着耳朵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时跃将这五件诡物一样样收进无定瓶,又走到中药柜前,拉开一个抽屉观察片刻,确认道:“这些人,应该是在大雾里,被分别引到中药柜前,再按照泥俑的提示拿到自己需要的诡物,‘钱财两清’。” 话音落下,那缠绕在时跃右臂的金缕丝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手臂上均匀地覆盖上一层淡青色鳞甲。 总之,先将眼前的这些诡物收容起来。 时跃思索片刻,皱起眉头:“操纵这一切的,想来就是颂恰,或者躲在颂恰背后的人……” 他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广场,以及周围低矮的建筑,沉声道:“找。” 卫不染和小朱同时道:“七个。” 时跃立在原地,眼瞳一片漆黑,神色专注地望着前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臂。 “别慌别慌,这只是看着有点吓人。” “这些一格格的诡物,包括那些操纵泥俑的芭蕉人偶,都是有人提前布置的。” 他索性将小朱和卫不染叫到面前,一个个拉开中药柜里的抽屉,一边讲解,一边收容。 小朱神色一变,随即道:“有没有可能,抽屉本来就有两个是空的?” 但当他们发现时跃是奔着他们手里护着的“宝贝”而来时,一个个都撒腿往木门狂奔。 说罢,他和小朱便朝着那队游客飞奔而去。 * 郑海天:?! 讲着讲着,时跃从一个小抽屉里摸出一面小镜子。 “如果他就躲在这附近,那他应该会试图阻止我们,或者提前带着这些诡物离开。” 好在他们的速度完全无法和训练有素的调查员相比。 一路破门、推墙、穿越浓雾般的魇瘴。 真正的不染,骨子里又倔强又骄傲,怎么可能流露出那种惺惺作态的娇花模样。 “但我推测,它应该是能捕捉到‘猎物’的内心欲念,再据此伪装成猎物关心、信任之人,和猎物对话。” 他扬起手臂,到:“方才时队将这枚‘食梦螺’绑在了我手上,我们一走动就能听见铃响,心智一直清明。” 卫不染:“……?” “这东西,一直在劝我,试图让我去找到‘能让自己变强’的诡物。” “时队,能让我摸摸这个球吗?” 说完,他将这面镜子也送入了无定瓶。 “其实它一开始就露出马脚啦!” 与此同时,时跃的嘴唇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最奇特的,是这一人来高的中药柜前,站了好几个身着冲锋衣速干裤、一看就是游客的人。 这还不是最奇特的。 “这算是时队在‘蓄力’,蓄力之后,时队对于诡物的气息会更敏感,异能也会更强大。” 此时的“广场”,除了那道立在正中央的木门以外,四周并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出口”或者“通路”的地方。 小朱:“哦哦,当然知道——等等,莫非这个镜子……就是那个一面照出来是让人心头大震的白骨骷髅,另一面却能照出心中所想的美人,还能和美人行苟且之事,直到把人彻底榨干一滴不剩的镜子?!” 时跃只当卫不染是因为没看过《石头记》而惭愧,并未多想,继续道:“这确实是那个‘风月宝鉴’的原形。” 时跃当即道:“那都是买了诡物的受害者!拦住!” “假如猎物在遇到它们之前,已经吃下‘醉心孓’,判断能力大幅下降,那很容易就会被骗到了。” 他看向小朱:“你看到刚才那只圆球时,心里有什么想法?” 郑海天也站到了这中药柜前。 “但被我们送走的游客,一共是五个。而且这五个人,每个人都只拿走了一件诡物。” 太好了。 时跃一边将人偶装进无定瓶,一边继续解释:“这确实是以前没出现过的诡物。” “然后……我就用过肩摔把它摔出去了。” 最后一件诡物,是一个乒乓球般大小,圆形镂空,材质如同象牙的球。 * “用芭蕉的茎秆制成人偶,再放进用黄泥捏的人俑里,能让人俑活动起来。” 说到这里,时跃随意问卫不染道:“刚刚你也是这么发现异常的吧?” 听到此处,郑海天一惊:“那暹罗人也在这诡域里?躲在暗处?” 简直是难得的诡物大展览。 毕竟,那可是秃头啊! 时跃领着三人踏上了这条小路。 若是以往,被时跃这么称赞一番,卫不染一定会忍不住偷笑。 时跃晃了晃手里那只人偶,对众人道:“这东西,源自蒲甘、暹罗一带。” 卫不染小声道:“我……我不记得,哦,我没看过《石头记》,不知道这个……” 小朱回想片刻,老实道:“我一看到这枚球,就觉得很舒服,心里很快乐,恨不得马上把这个球抢过来抱在怀里。” 从此地出去之后,没有了引路符的过客自然再也找不到诡域的入口。 居然还是个“自助购物超市”,现在的诡物也是好起来了。 小朱也低声道: 时跃眉头一皱,二话没说就把这个米白色圆球丢进了无定瓶,同时对郑海天道:“海天,摇铃。” 时跃道:“不好说。” 而且,在“醉心孓”的作用下,他们根本就记不清在黑市的所见所闻,只知道有人诱导着他们,在这里买到了他们苦苦追求的宝贝。 时跃:“对。七个。” “这个,真好看啊。” * “这原本是当地巫师用来牵制田里的盗贼的,结果到了这诡域里,这‘人偶’也进化成了C级诡物。” 郑海天有些吃惊:“啊?若真是这样……” 时跃:“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覆盖在身体表面的头发会越来越硬,根根分明有如钢针……” 他并没有去关注抽屉里的诡物,而是仔细端量着面前的柜子,甚至还伸手摸了下某个小抽屉外面的划痕。 小朱学着时跃的摸样拉开两个抽屉,啧啧道:“看来这几十个抽屉里,全是不重样的诡物啊……” “想必,那泥俑也注意到了这点,并没有来引诱我们。” 时跃缓缓摇头:“那两个抽屉里都留有诡物的痕迹,都是才被人取走的。” 说完,少年别开头,连耳朵都红了。 时跃:“对啊。” 卫不染沉默地环顾四周,接着下意识地看向了时跃—— 不,如果只是图财,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折,直接找到有需求的人,一番花言巧语,最多再配合上醉心孓,那一定是能诈骗成功的。 卫不染在心里暗暗说着。 他的视线黏在了这个球上,嘴里嘀咕着: “我觉得时跃哥不会这么做,心想这家伙或许不是真的时跃哥,就试着问它能不能和我过两招。” 被打劫的五个人,打又打不过,骂了也没用,只能涕泪横流地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走到木门前面,推开门,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 “又或者……他是有什么原因,没办法出来阻止我们?” 这时,时跃侧过头来,神情比平素多了几分凌厉,瞳色也似乎更深一些:“我找到那两件诡物的踪迹了,跟我来。” 卫不染盯着这面镜子,面色再次有些发白。方才那伪装成时跃的人偶诡物,不就是说在这里有一面能让自己美梦成真的镜子?难道……就是这个? 小抽屉一个接一个地被清空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如何找到另外的两名游客?直接破墙而出? 小朱一面说,一面用手肘撞了下卫不染:“学霸小卫,你语文学得肯定比我好,《石头记》里的‘风月宝鉴’,确实是这么个东西吧?” 其中一个秃头的跑得最快,边跑边喊:“这可是能让我长出头发的宝贝!你们谁也别想把这宝贝抢走!” 绿豆汤小摊的侧前方原本全都被浓雾盖住,如今雾气散去,倒是显出一条清净的石板小路来。小路两侧都是古旧的居民房,与低矮的小院落。 时跃:“你们都看过《石头记》吧,知道里面有个东西叫‘风月宝鉴’?” 时跃又看向卫不染。 我在资料里从没读到过这种模样的诡物。 卖绿豆汤的大姐似乎根本没发现这群人去而复返,还热情地招呼他们:“新打的绿豆汤,这次肯定没有虫了,算你们便宜点哦!” 时跃听得高兴,使劲拍着卫不染的肩:“真不错!警觉度很高!很标准的处理模式!” “这其实是一个C级诡物,足以让使用者陷在温柔幻境里完全无以自拔,最后成为诡物的傀儡。” 时跃:“嗯,豪猪。” 他用指关节在木质抽屉上敲了敲,道:“正好。” 约莫半小时后,一行人竟又回到了集市。 时跃心道现在线索还不够,拼图还拼不起来。 又说了几句后,卫不染确认,小朱是真的没看见那金色的雾气,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钻进了时跃的身体。 “时跃哥,这诡物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模仿你的声音?还能和我对话?” 的确有的诡域里会“天生天养”,冒出各种新鲜诡物。但还能这么贴心地设计成“自助购物”,未免太难为这些诡域了。 听到时跃的话,卫不染垂着头,脸色更白了。 他转了下镜子,笑道:“嚯,居然在这里看到真品了!” 这一圈建筑物,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更像是将人困在其中的墙。 清完最后一个抽屉,时跃抬起头,脸色有些不好:“你们数了吗,一共有几个抽屉是空的?” 毫无疑问,这扇门便是这诡域的出口。 没费什么功夫,这五个人全都被“打劫一空”,跟被拔了毛的小鸡一样只能抻着脖子破口大骂:“你们抢劫!我要去告你们!” 图财? 时跃“唔”了一声,心道这件诡物恐怕也得送去总部、让研究所检验后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了。 卫不染猛地抬起头:“时跃哥,你碰到的诡物,在你面前……装成了我?” 他们脸上是如痴如狂的笑,怀里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一个接一个,排着队的往木门方向走。 “它……也是想让我找到能让自己变得更强的诡物。” 伪装成关心、信任的人…… 时跃收好无定瓶,拍了下卫不染的肩膀:“不过这种诡物其实很好破解——比如刚才缠住我的那只,它的所作所为,和真正的不染差别可太大了。” 小朱摸了摸自己还算健康的头发,心道还好自己不秃。 时跃道:“不是你不坚定,是这个诡物比较特殊。” 若真是这样,那不如就让那人拿了去,也算了他一个心愿? 卫不染知道这不是提问的好时机,按捺住询问的冲动,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时跃身边。 那五名游客,像是“飞了叶子”一般,眉眼间都是近乎痴呆的喜悦。 时跃道:“除了脑袋上以外,全身的皮肤都会长出头发。” “我的心智这么不坚定吗?!!” “详细的特性,要送回总部给研究员们看过之后才能知道。” 卫不染心中大惊,却又不敢放声叫喊,只能奔到时跃身边,压低声音、急急切切地问小朱:“时跃哥他怎么了?” 说话间,雾气渐渐褪了个干净,周遭的景物迅速清晰起来。 “这又是一个没有记载的诡物,我甚至没办法判断出它的等级。” 卫不染摇摇头:“我没什么感觉。就只是在想,这东西是不是象牙做的,象牙制品现在应该是违禁品。” 下一瞬间,卫不染清晰无比地看见,空气中凭空生出几许淡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到时跃的右臂之上、再有如纤细的金缕丝一般,生生嵌入了他的皮肤! 方才那秃头说了,引导他们来这里“买药”的高人告诉他们,出了这门,自然就能离开这集市,找到回城的路。 “你只是还没见过时队这样用异能而已。” 小朱奇道:“这是什么诡物?镶金嵌银,看着还挺华丽的。” “卧槽!我怎么差点又中招了?!” 不会有人知道……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此时,郑海天也补充道:“我虽然没有想要把球抢过来,但方才那一瞬即,确实也觉得……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几人这才发觉,他们是站在一个“广场”一样的地方,周遭是一圈挤挤挨挨紧紧相连的民房,中间则是宽阔的、以水泥铺就的地面。 时跃说着说着,心里的疑惑也更深了:“更重要的问题是,他们费这么些功夫,把人引到这诡域里来,究竟目的是什么呢?” 郑海天立即将手腕举到小朱面前,不断晃动绑在其上的金色食梦螺。 半响后,郑海天开口问道:“这中药柜,还有其中的诡物,是这片诡域里本来就有的吗?” 终于,他停下来,神色古怪:“时队……我应该……来过这里。” 时跃眉头一扬,正要发问,前方转角处便走出来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对方约莫三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孔白净,扎着发髻。见到时跃一行人,便用方言笑着道:“你们也是来帮忙的?” 时跃还未回答,郑海天已失声道:“白阿姨?您是白阿姨?!”【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 31 章 故人 被称作“白阿姨”的女人先是一怔,随后不断摆手,眉开眼笑地说着: “你是镇上老何他们介绍来的吧?哎呀,‘白阿姨’是那些小娃娃们叫的,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可别这么叫我,辈分都要乱咯。” “叫我‘白大姐’就行啦。” 郑海天直挺挺站在原地,胸膛一起一伏的,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直到时跃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低声提示道:“这种诡域里,首要原则,就是‘行为要符合身份。’” 郑海天这才醒过神来,脸上现出一个颇为复杂的笑:“对,是何叔老叔他们让我们去学校帮忙的。” “本来想自己找过去,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您了。” 白大姐道:“怕你们找不到路,我来接一下。现在过去,正好一起吃午饭。” 郑海天谢过这位大姐,又向时跃他们匆匆使了个颜色,跟着对方往前走了。 其余三人,哪怕是时跃,也都一头雾水。 什么帮忙?什么学校?还有,这位大姐究竟是谁? 时跃非常肯定,这位面善和气的大姐,早已是“诡物”,是地缚灵了。 那已变为地缚灵的大姐,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 一行人当真被带到了一所“学校”。 郑海天点头说好,又主动问白大姐,他们现在能做点儿什么。 郑海天说到此处,抬手捂住了眼睛。 至于时跃,他说自己擅长美术,但今天没有美术课,所以他告诉向老师,他要在这附近瞎转悠,美其名曰“采风”。 说着说着,这向来刚毅少言情绪内敛的人,眼里落出两行泪,在黢黑的脸上留下两条明显的痕迹。 说完之后,时跃的脸色已是有些灰白了。 直到那个下午。 尽管味道实在是有些粗糙,时跃还是端起碗,一口口地送进了嘴里。 他抬抬眼皮,视线模糊地望着自己的弟弟,露出一个堪称安心的微笑,接着便眼睛一闭,居然就以一个站着的姿势,靠着卫不染睡着了。 “他们……他们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向老师,白阿姨,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房塌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简陋的教室,也没见过年龄这么不整齐的学生。 白大姐惊道:“哦哦,原来你不能吃辣?哎呀那等下给你一碗白水,你吃之前一定要涮一涮。” 小朱轻声道:“唉,时队又透支了——不染,扶着时队躺下吧。” 白大姐十分活泼,和每个人都能聊两句。向老师则有些腼腆,除了“谢谢你们哦”“辛苦你们了”和“明天我争取多做点肉”,就没有别的话了。 一路上都表情怪异的郑海天,看着那中年人的脸,腿脚当场就迈不动了。 房间的最前方,是两个又瘦又黑的年轻人,正连比划带蹦跳地,教授最简单的单词,比如“跳”,比如“跑”。 时跃如此想着,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米饭和土豆。 说完,她又指了指最大的那间瓦房: 小朱有些慌慌张张地将时跃拉到一旁耳语道:“时队,海天是不是又被诡物迷住了?” 白阿姨没能跑出来。 一旁安安静静、没有说一个字的卫不染突然出声:“时跃哥,我都记住了。” 后来,郑海天的父亲偶然发现郑海天有点玄学天赋,能跟着玄学大师挣点钱,便把他接走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为什么……老师他们,会变成地缚灵,成为诡物。” 小朱很清楚卫不染的学霸本质,赶紧也道:“是啊,时队,我们可以让不染再说一遍,我们边听边敲细节,明天早上你再来看看我们想得对不对,这样也不会耽误事。” 这间大约四十平米的房间,墙面重新粉刷过,里面摆着几排桌椅。 渐渐的,只有那些实在没办法去镇上读书的孩子,或者是爹妈都不管的孩子,才会到向老师的这间学校里来读书。 * 郑海天其实也在等着说话的时机。 听到时跃称呼向老师为“主宰诡物”,郑海天的额角略微跳了跳。 朱亦航和郑海天都立刻伸出手想要扶住他,但卫不染已经跳到时跃身边,直接以身体挡住了往下倒的时跃。 两张桌子上各自放了一个大盆,里面是一模一样的菜:放了许多辣椒的土豆片炒土豆片。 孩子们去玩儿老鹰捉小鸡了。 他就算没看见锅里的东西,也能猜到:向老师一定是在炒土豆片,放了很多干辣椒那种。 “明天早上,我们再碰一次。” 临睡之前,他们还带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礼貌地对时跃他们说了声“晚安”。 所以,这两人的愿望,就是有个地方收容他们,再让他们吃上饭? “志愿者”们晚上就住在向老师他们隔壁,里面有几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子双层床。 时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全神贯注蓄力之时,有极纤细的、丝线一般的金色纹路,沿着他的手臂在向上蔓延。 他们的桌上,同样只有那么一盆菜。 话一出口,他惊觉自己以B级诡物来形容向老师,多少有些不近人情,连忙想要改口,结果郑海天摆摆手道:“不必在意。听时队长继续讲。” 两人都笑着说:家乡遇到了地震,他们好不容易跑到华夏,只要有个地方给口饭吃,他们就什么都愿意干。 白大姐喊了一声:“向老师,我接到来帮忙的人了,等下可以开饭咯。” 同之前一样,向老师和白阿姨给他们做饭,教他们认字,看他们玩儿老鹰捉小鸡。 相反,他只是将已然化为利爪状的右掌覆盖其上,专注地感知着隐藏于后的诡物。 而下面的学生,一共只有八个人,大部分都长得矮小黑瘦,年龄更是从七八岁到十来岁的都有。 他刚才问过郑海天,那场夺去向老师性命的地震是几月几日,几点。 “这种学校后来都慢慢关停了。小朱和不染你们肯定没见过。” 时跃伸手按住了郑海天的肩膀。 * 按照白大姐所说的,“马上就到饭点了,向老师正在做午饭。” 时跃摇摇头:“不行。” 这气息极微弱,藏在学校旁边、一处废弃民房的地窖里。 时跃没打算去惊醒他们,而是打算将计就计,让他们继续好好扮演“志愿者”的角色。 他长叹一口气,慢慢道:“我……9岁的时候,就在这个学校。” 他从腿包里取出怀表看了一眼:8月7日,下午两点十五分。 为什么主宰诡物要造出这样一片诡域? 入夜了。 时跃再次咬住了指关节:太奇怪了。 郑海天挽起袖子道:“那这样,我来帮忙搭桌子、摆碗筷。” 白大姐看到郑海天的眼泪,当即惊道:“啊?你怎么了?怎么掉眼泪了?” 时跃想起郑海天那声脱口而出的“白阿姨”,心里倒是有个猜测。 一共八名学生,围着两张用木板搭成的桌子,埋着头努力扒饭。 “那个时代……这样的村子还很穷,没有像样的学校。可能一所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从语文到体育,各个科目都教。” 小朱一拍脑袋:“真的!和那个卖暴食虫虫卵的蒲甘人一样的口音!” 他的两只胳膊已全部被青金色鳞甲覆盖住,眼睛里也黑沉沉的一片。 他擦了下眼角,继续往下讲。 时跃沉思片刻,收起怀表,往学校方向走去。 待这两人熟睡之后,时跃忍着疲惫,撑着眼皮,跟小朱他们说了今天下午的发现。 小朱听得额角直跳:“两只B级诡物?除了向老师变成的诡物以外,这个诡域里还有另一只B级诡物?” 剩下的三人,听着郑海天和这位地缚灵大姐一问一答的,一个比一个震惊。 他哽咽着道:“我去给他们扫过墓。” “那个‘白大姐’,肯定是诡物啊!” 只有向老师留了下来,还和那位经常来学校帮忙打扫的姑娘——也就是后来的白大姐,白阿姨——结了婚。 时跃的脑袋砸在了卫不染的肩上。 少年站起身,急切道:“你刚才所说的,我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你,你可以先去休息。” “现在他们正在上课,等会儿下课了,一起吃饭!” 那两名蒲甘人早早地爬上床睡了。 但比起这个猜测,他更在意的是在教室里,用不标准的发音说单词的那两个年轻人。 时跃思索片刻,对小朱和卫不染比了个“跟我来”的姿势,走向了那间最大的瓦房,透过墙上的窗户往里看去—— 郑海天迅速擦掉泪水,挤出笑道:“可能是……可能是被辣椒呛的。” 他揉着额头,有些困惑:“我知道他们都是‘地缚灵’,可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为什么颂恰他们,要把两个蒲甘人骗到这里来? “那个时候……向老师,还有白阿姨他们……对我……”郑海天略微仰起头,还是没忍住挂下两行泪。 小朱有些疑疑惑惑的:“这是……教室?” 卫不染说了声好,一手搂住时跃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腰,慢慢挪到床边,再万般小心地将时跃放到了床上。 他当年父母离异,谁都嫌他累赘、不愿意带他去镇里,郑海天便来这所村里的学校了。 若不是时跃已再次调动异能蓄力,是根本无法察觉到这点气息的。 郑海天说,是8月8日,下午三点十六分。 “如果就这么破掉,我们就很难查清楚,操纵这一切的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位穿着破洞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背对着时跃他们,正对着大锅使劲翻炒。 被称作向老师的中年人回过头,抬手擦了下眼镜上的雾气,冲时跃他们笑道:“谢谢你们啊。” “今天新来的两个年轻人,好厉害喔,居然会说英语!” 时跃看向郑海天:“说吧,这所学校,还有这位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大姐乐呵呵地说:“不着急,不着急,吃了饭再说。” “不过,当时的向老师和白阿姨,都已经五十来岁了,不是现在这年轻的模样。” 他没有多说什么细节,只含糊地说“他们对我很好。” “我们……一定会让他们得以安息。” 那个学期,学校里一共还有八个学生。 下午,时跃他们像模像样地当起“临时老师”来。 向老师和白大姐,一个收拾洗刷,另一个就站在操场边上,像麦田里的稻草人一样,望着这些追逐打闹的孩子。 那简陋的操场上,立着石头垒出来的灶台,接着罐装液化气,灶台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上面是一口大锅。 说完,他的身体晃了晃—— 在经济最糟糕的那几年,向老师和白阿姨互相扶持着,甚至自己掏腰包给学生们补贴伙食,总算是没让学校关闭。 他再次揉揉额头,叹息着,将他所知道的,和这位老师有关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另外,我看海天并没有被诡物迷住,他应该是清醒的,而且是自觉自愿的,想要去做点儿什么。” 天长日久的,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格外信任这两口子,会把孩子们送过来,跟着向老师学点最基础的语文数学。 就在他疑惑不解时,身后传来了白大姐的声音:“开饭咯,开饭咯!来吃饭咯!” 采着采着,他还真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 不同于时跃他们,这两人完全沉浸在“我有工作了”“我可以在华夏定居”的快乐中,丝毫没有察觉出周围的异样,更不知道自己早已陷入诡域。 向老师和白阿姨,他们还留在这所学校,照顾那些无人在意的留守孩童。 时跃咬了下手指,极力回忆着自己此前在县志上看过的介绍:“这应该是三、四十年前,边远村落的学校。” 约莫十分钟后,时跃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有,”他用眼神示意着,“那位正在炒菜的‘向老师’,身上诡物的气息重得我都能感觉到了。” 地震了。 说罢,他便和白大姐一起走向了另一间低矮的的瓦房。 后来,镇上统一修了新的小学。那里有标准的教学楼,有说话不带口音的年轻老师, 小朱忍不住道:“时队,你今天消耗过度了,赶紧休息吧。”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几间略微宽敞些的瓦房,瓦房中间一个农家晒谷场改的操场。 时跃微微点头:“嗯,那位‘老师’,确实是这里的主宰诡物。” * 时跃便将自己的全部推测,以及明天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小朱使劲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那看海天刚才那激动的表现……莫非这是他小时候读过的学校?可海天不也才二十多岁?年龄对不上啊……” 多年前,附近的好几座村子,统共只有这一间学校。学校里原本有好几位老师,后来因为村里实在没有余钱发工资,老师们陆续都走了。 他沉声道:“放心。我们会找出原因的。” 小朱犹豫一下,到:“时队,我看海天的表现太奇怪了,我怕他出事,要不干脆咱们直接把他敲晕,再把这里的诡物收容了,赶紧把这个诡域给破掉?” 他定在原地,望着对方,嘴唇蠕动着,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向老师……真的是向老师……” 时跃知道这两人还处于“被诡物迷住的状态”,但依然试着问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做志愿者。 不染点点头:“嗯。” 时跃停驻在地窖口,并没有贸然踹破那挡在窖口的木板。 向老师独自撑到了救援队来,却也断了气。 这些年龄不一的娃娃们,并没有对这单一的菜色和稀缺的蛋白质有任何的不满。相反,他们捧着不锈钢饭盆,一个个都眉开眼笑,吃得很欢。 时跃道:“……或许是主宰诡物挑选了他自己最年轻、最年富力强的时间段。” 他打量着那两人的外貌,仔细分辨着他们的口音,悄声道:“蒲甘人。” 时跃撑着额头道:“……细节很多,得再推一遍,以免出纰漏……” 此时的时跃确实已是强弩之末。他垂着脑袋,说了声:“也好。” 这原本是一道“土豆片炒肉片”。 如今他们又看到郑海天干脆轻车熟路的跟着地缚灵走了,更是满脸诧异。 毫无疑问,在这满是地缚灵的小小学校里,那是唯二的两个活人——也就是被诡物骗到此处的失踪游客。 而坐在他旁边的郑海天,早已不声不响地吃完了一整碗。 午饭后,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两人都知道自己老了,干不动了,便打算最后再带一个学期,就把这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学校给彻底关掉。 操场变成了食堂。 再后来,向老师和白阿姨都年纪大了。 学生们也没能跑出来。 “学校里的学生,也都是附近村子里爹妈出去打工的留守儿童,什么年龄的都有。” “我小时候住在很偏僻的乡镇。即使离城市很远,同样也有政府统一修建的学校,有正规的教学楼。” 卫不染教数学,小朱教科学,郑海天教音乐。 虽说白阿姨没有怎么读过书,连认识的字都不多,但不妨碍两人恩爱非常。哪怕是结婚许多年之后,白阿姨也一直用尊敬的口气,称呼自己丈夫为“向老师”;向老师也不像村里的其他男人那样,唤自己的妻子为“婆娘”,而是称她为“小白”“我爱人”。 郑海天幼年便是这样的。 “那应该就是这个碎片诡域的主宰诡物了吧?” 但里面的肉片原本就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白大姐在盛菜的时候,已经小心地划拉过,把肉片都找了出来,在每个学生的碗里都放了两片。 这所学校的全部教职工:向老师,白大姐,还有今天来帮忙的六位志愿者,另外坐了一桌。 如此一来,这碗菜就变成了土豆炒自己了。 那两位蒲甘人,面上带着极为满足的笑,用不甚流利的华夏语表达着:谢谢,好吃。 这里的饭菜和之前集市上的草药一样,都是货真价实能入口的,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什么伪装后的毒物。 接着,他给时跃脱掉外套和鞋,将他的腿抬上去平放着,再给他扯过一条旧旧的薄被子盖好。 时跃动了下胳膊,转了下脑袋,哼哼了两声。 卫不染想了想,抬手从上铺拿过自己的枕头,将枕头塞到了时跃怀里。 时跃这下不哼哼了,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卫不染这才轻手轻脚走到小朱旁边,轻声道:“航哥,郑大师,我们开始吧。” 第 32 章 节日二合一 卫不染的确是把时跃方才所说的方案,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他这边慢慢地复述着,小朱和郑海天一边听,一边思考着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或者容易出问题的环节。 讲完之后,卫不染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问小朱:“航哥,为什么时跃哥刚才的状态突然那么差?你说的‘消耗过度’是什么意思?” 小朱挠挠头皮:“哎,时队不想让我告诉你的……” “不过……哎,反正也瞒不下去。” “是这样,时队的异能确实是异控局里最出色的,能以异能引起身体形态都发生变化的,全异控局只有时队一个人。” “不染你肯定已经学过了,正常使用异能,包括直接对战或者使用异能武器,其实只要体能够好,身体都不会有什么损耗。” “但一旦到了要‘蓄力’、要改变身体形态的程度,使用异能就会造成非常大的负担……” “之前有两次,他在现实世界用了‘蓄力’,用完之后连走路都有点困难……” “今天虽然是在诡域里,但他接连不断地‘蓄力’……所以才会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卫不染沉默了。 他低头望着地面,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时跃哥……真辛苦。” 小朱叹口气,有些心痛也有些不甘:“哎,我要是也能有A级异能,就能帮时队分担不少了,不用每次都让他顶在前面。” 卫不染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 砰! 时跃的刀刃略略往后退了点,沉声道:“你们费这些工夫,闯到这么一个诡域里面来,还把它打造成现在这个模样,究竟是为什么?!是想要让诡物在华夏传播开去么?!” 时跃看都没看这木乃伊一眼,而是朝郑海天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他不光记住了你说的话,还会恰到好处地提问题——真的,要不是他问的那几个问题,恐怕我就给忽略了。” 时跃一个不稳,身体往侧面一倾——若不是及时用刀撑住地面,怕是已经直接摔倒了。 那声音在说:“……海……天?” 时跃大惊,望向裹在肉灵芝里的颂恰:“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 “我和小白,我们……对,地震!她,还有学生们——”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一地的黑色粉渣里,吃力地坐起身。 颂恰踏着泥浆走了出来。 时跃一个侧身躲开,正要往地窖出口跑去—— “而且,我们以前除了把诡物卖给你们以外,也从来没有拿你们华夏人做过献祭——毕竟,我们也不想招惹到你们的官方机构。” 时跃看着安静又可靠的自家弟弟,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别谦虚啦!你就是很棒!” “那个暹罗人,只是在一次次地误导你,折磨你,让你不停地后悔,不甘,让你被困在这里无法往生,让你不断生出新的执念。” 倒在地上的木乃伊颂恰,拼命扭动着,难以置信地望着时跃手里的无界瓶,从喉咙里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 地缚灵悠悠落出。 颂恰浑身冰冷,来不及叫嚷呼痛,忙乱地转过身—— “所以,向老师——” 他笑着道:“时先生,就算我们不卖诡物,你们华夏本土的诡物也比比皆是,用不着我们来推波助澜。” 更何况时跃并不希望让此地的地缚灵都神魂俱灭。 这东西,长得就像是无数黄白相间的脂肪堆积在一起,堆成了一座会起伏、会蠕动的山。 对着快步跑过来的郑海天,时跃低声道:“现在,可以送老师离开了。” 一直到了下午三点零一分。 茧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多,越裂越开。 说罢,他掏出一个网球般大小的象牙圆球,对准地上的那只茧,开始吸取那层不断往外冒的浆液! “诶,细节推得不错啊!”时跃听着小朱的“汇报”,真心实意地称赞着。 “……向老师,我长大了。” 还好这无界瓶里的空间无限,否则真是“住不下这么多灵了”。 向老师看着自己的妻子,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一点儿光:“小白。” 这向来规行矩步的高大男子,推了一把时跃:“你让开!” “那场地震,是天灾。” “这座诡域……没错,是这只天生天养、砍不尽杀不绝的肉灵芝 ,按照我的指示造出来的。” “不冷静的异能者,迟早会被诡物迷了眼,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 “坦诚地说,我们需要‘献祭’这两个蒲甘人” 年迈的向老师,嘴唇抖了抖,只“啊”了一声,并没有说出什么像样的句子。 向老师不再发抖。 时跃稍稍错开身体,避开了直面而来的黑雾,再将手轻轻落到茧壳上,用他清润的声音,笃定无比地说着:“向老师,这一次,没有人死。” “你只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无法往生的地缚灵而已……” 太高级了!太有用了! “而是因为他们本就对‘生’还有着眷恋,不愿意就这么死去,这才变作了地缚灵。” “你刚才想杀人。” “我现在很好。” 听见脚步声的向老师,转头看着颂恰,指着那堆瓦砾,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救人啊,救人啊,我的爱人,我的学生,还在下面啊!” 茧壳先是短暂地停止颤动,接着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晃得裂缝越来越大,雾气源源不断从中喷出。 片刻间,一行人已站在了荒山野地里。 时跃嫌颂恰吵闹得令人生厌,左手轻轻一挥—— “但是,不行呢。” “我还……我还去偷过邻居家的鸡蛋,偷偷煮了吃。” 在交错的弧线与温柔的光影里,向老师、白阿姨,还有那些小朋友们,微笑着看向郑海天与时跃,冲他们挥了挥手。 小朱将无界瓶递给了时跃:“呼……收容比我想的还要难,还好时队你昨天提前布下了流金砂。” 倒是逐渐恢复意识的白阿姨,迈着不再轻盈的脚步,走到向老师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向老师,我在这里。” 颂恰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作用了。 还好,时跃知道,“肉灵芝”这种诡物,由于它可以近乎无限膨胀、无限放大的特性,的确特别适合用来支撑碎片诡域,可一旦控制肉灵芝的人决定离开这座诡域时,肉灵芝就会自行枯萎。 霎时间,原本充斥着污泥黑灰的废土之上,骤然多出一大片金色的光。 他甚至快要笑出声! 颂恰被这么一柄长刀给指着,居然还笑了下:“不,不全是。” 苍老而颤抖。 时跃皱着眉头,正要叮嘱小朱用拘束绳将这人重新绑起来,却看见郑海天黑着脸,大踏步朝着颂恰走了过去! “我们所做的事,其实是想按照我们的传统完成一个仪式,只是这个仪式必须要借助诡域才能完成而已。” “向老师,他们不是因为你才遭遇意外的。”时跃开口了,很温暖,很笃定的声音。 他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嘴也越咧越开。 “海天,我跟你说过,你想加入我们,第一要注意的,就是保持理性与冷静。” 时跃将照明棒丢到一边,挥动斩.马.刀,指向这座顶着颂恰脑袋的肉山:“你用这只B级诡物,造出了这座诡域?” 他终于想起自己刚才要做什么了。 “他们会遭遇劫难,会成为地缚灵,这都不是你的错。” “刚才……我总觉得……不杀了他我就枉生为人,枉做了老师的学生……” 另外,他也知道,已经成为B级诡物的地缚灵,执念太深,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法收容、甚至无法让它惊醒。 自己的手腕以下,竟然被齐齐斩断了?! “怎样,考虑一下?时先生?” 郑海天一把扶住他:“向老师!” 时跃心中一惊,想也没想地冲到前方,一脚将颂恰踢开,同时挡住郑海天:“海天!你要做什么!” “但……我不能……不能就这么杀人的……” 颂恰叹口气:“哎,年轻人,不要着急。” 他双目圆睁,眼珠快要从眼眶里突出来、 与此同时,圆球也跌落在地,在灰尘与泥土当中滚动。 小朱跑到时跃身边,看着不远处灰色肉色相间的大坨泥浆,打了个冷颤道:“那就是坏掉的‘肉灵芝’?就算一动不动地摊在那里,看着也还是吓人。” 颂恰没有直接回答时跃,反而道:“我当时看你年纪轻轻,还透着点儿清澈和愚蠢,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异常管理局的人。” 就算这个华夏人仗着异能从方才的坍塌里苟活下来,那其他人,不管是和华夏人一道进来的,还是那两个蒲甘人,都绝不可能从这场提前设计好的异变里活下来! 他才堪堪踉跄两步,便再次听见“嗖”的一声—— 这一席话,听得时跃面色发青。 “您……发现我偷东西之后,自己去集市买了鸡蛋,补给邻居。” 此刻,外界已是一片废墟。 还是个熟人的脸: 这是小朱第一次独立用无界瓶收容诡物。 “你们华夏的异能者,不是个个都说要保护平民,最不愿意危害到平民么?” “一旦你想除掉这只肉灵芝,它就会带着这个诡域,一起‘炸开’。” 颂恰又道:“你想救他们,你一次次地想救他们,以至于你被困在了这里,无法往生。” 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说完,颂恰竟还笑了一下:“你们华夏人这么喜欢造房子搞基建,应该很能理解我刚才的比方咯。” “我也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重开这个诡域。”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嘶嘶喘气声。 “我保证,这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华夏人。” 而卫不染也道:“时跃哥,这两个人也没事。” 向老师将枯瘦的手搭在郑海天的手背上:“你……长这么大了啊……” 这金光,一点点地覆盖住黑色的茧壳,吞噬掉黏稠的黑雾,还不断寻找裂缝,灵活地往里面钻。 时跃没再说什么,而是拍拍他的肩,准备站起身。 所以他不得不让颂恰再次“得逞”,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让向老师醒转过来,让这可怜的地缚灵意识到自己已不是活人了。 “你……” “向老师!白阿姨!” “时队!”小朱大喊着,“地缚灵都在这里了!都被收容了!” 时跃蹲下来,平视着他:“清醒了?” “我小时候……想着反正都没人管我了,我干脆去当个混混好了。” “我当时说,‘我就是个烂眼儿,你个死老头子不要多管闲事’。” 白阿姨,还有那几名学生纷纷落到地上。 “这一切灾难都不会发生。” “我们怎么可能怪你啊!要不是有你们,我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下一刻,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发黑、发软。不出片刻,他的四肢与躯干,都蒙上了一层石油般黢黑黏腻的浆体。 这坨肉,或者说这只特殊的B级诡物,在华夏古籍里被称作“肉灵芝”。 “不仅如此,你还让他们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死去……” 他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突然一黑:“是了,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茧蛹彻底碎裂!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颂恰咧嘴一笑,并不搭话。 向老师的眼里淌出黑色的泪,呜咽着,拍拍这个的手,摸摸那个的头。 随着流金砂一点点往里渗,椭圆形的茧裂出了数条缝隙。 他看了眼倒在草丛里的木乃伊颂恰,手一挥,将这人身上的金色绳网收了回来——都回现实世界了,异能必须得精打细算地用。 没想到,颂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一样,笑出了声:“我看你敢闯到这诡域里,又能找到我的所在之处,还当你博闻强识,不是一般异能者呢!” 时跃看着这番景象,对郑海天轻声道:“海天,是时候了。” 卫不染半垂下眼帘,脸上更红了。 昨天时跃探查出,这个诡域里可能还存在着“肉灵芝”这种B级诡物、并且这种诡物多半还是受人控制的之后,就定下了今天的方案: 时跃厉声道:“郑海天!难道你要现在杀了他?!” 被时跃揍了这么一拳,郑海天的理智似乎回笼了。 “‘要是打算长期和诡物打交道,必须学会克制情绪,尽力保持冷静。’” 啪嚓! 一旁的卫不染看得眉毛一挑,小朱也张大了嘴。 当然,这东西身为B级诡物,不仅是看着恶心吓人而已。 大约是一直位于黑暗中、突然被照明棒的光线刺激到的缘故,颂恰原本合拢的眼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 “这,全都是你害的呢……” “是你,害了他们。” “既然我们有缘在这里相会,那我不介意慢慢跟你解释。” 顺着裂缝,黑色的浓雾喷涌而出。 一旁的卫不染脸上微红,道:“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 “向老师,他们都死了。” “那个圆球,算是我们暹罗的本土宝物了。它……只要被放置在诡域里,就能吸纳一些东西……比如,魂魄,精气……” 次日。 郑海天的眼里一片黑雾,额角青筋暴露。 被撤掉金色绳网的颂恰,像是已经失心疯了一般,扭动着干嚎:“不可能!不可能!那明明是永远不能往生的地缚灵!它就应该在诡域里烂掉!它怎么还能往生!” 时跃哪里会搭理他,先从地上捡起圆球丢进黑色小瓶,接着蹲到了地上那只人形的茧状物旁边。 低头一看,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肉芽”一般的东西,牢牢裹住了他的小腿! 腿已被砸得血肉模糊、满脸满身都是灰土、眼镜早已不知去向的向老师,身体伏在地上,还在徒劳地试图刨开一堆瓦砾。 时跃往前一步,眉头紧皱道:“你在诡域里待太久了,心智受了影响。” 郑海天伏在已碎出道道裂痕的茧蛹旁边,低声道:“向老师,我是海天,郑海天……” 他想说:什么?收容?他们连地缚灵都能收容?这类诡物的意识错乱,根本不可能被人类收容啊! 颂恰枯瘦的脸上再也没有什么平和的笑,他尖叫起来:“你怎么还活着!你放开我!” 他惊慌地抬头:“这是什么?这个诡域出什么事了?!” 这天,志愿者们照常给小朋友们上课。郑海天还帮着白大姐打扫、洗菜、切菜…… 对付这种垃圾,用拘束绳就够了。 “您说,‘这不能怪你。把孩子饿得要去偷吃的,这是大人的错。’” 郑海天的眼泪滴滴落下,掉在黑色的茧壳之上。 只见那本应被埋在废墟中的青年,手握黑色长刀,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自己。 直到“嗖”的一声。 如此,小朱今天的收容才能顺利完成。 那金色绳网便缠住了颂恰的脑袋,只留下了眼睛和鼻孔还露在外面。 时跃提高声音:“别兜圈子!快说,这诡域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诡域里,会同时有两只B级诡物!” “他们也不是因为你‘想要救他们的执念’,才变成了地缚灵。” 而在一旁被金色绳网困住的颂恰,则是尖啸道:“你胡扯!你胡扯!” “嗯……”颂恰很“贴心”地打了个比方,“你大可以把那个人形诡物,就是那位被称作‘向老师’的诡物,把他想成是‘原材料供应商’,而我这只肉灵芝吗,自然就是‘建筑师’了。 时跃冷笑一声,将刀刃逼近了那蠕动的白肉:“这么说来,收了这只肉灵芝和那只人形诡物,这个诡域自然就破灭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沙沙……沙沙…… “老师的一片善意,被他利用成那样……老师只想让孩子们好好长大……却被他当成折磨人的手段!” 时跃手中飞出一道金色的流星,落到颂恰身上,瞬时展开为一张大网,将他缚在原地。 离几人不远的,便是那棵长满了人头的大榕树。 这场“地震”之前,他们早已转到安全的空地上,再用瞬息蜃造出了废墟的假象。唯一的问题是,因为那两个蒲甘人实在是弄不清楚状况,小朱他们不得不先把人敲晕,再给人戴上避免被诡物诱惑的食梦螺,以免这两人坏事。 他望着前方的时跃,稍稍有些惊讶:“是你。” 又是“轰隆”一声,时跃上方的屋顶完全塌陷! 异能还是使用过度了啊…… 他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颊,抬头仰望着时跃:“时队长……?” 与之相伴的,是地面开始剧烈颤动。 “我们嘛……时先生,我想,你应该已经找到那个象牙做成的圆球了吧?” 他还不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觉得手腕有些发凉。 “记住。” 微笑之后,地缚灵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为虚影,朝空中升去。 不待他说完,时跃已一拳砸在他脸颊上,砸得郑海天往后一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此时,包裹住他的肉灵芝,开始不断膨胀、抬升,在一片地动山摇乌烟瘴气中,将他稳稳地送到了地面上。 “我们都醒过来了!” 颂恰双手合十:“救不了了。” 时跃独自站在了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地窖门口。 房屋坍塌,地面开裂,远处是人在哭,狗在叫。 向老师望着表情堪称慈祥的颂恰,开始不住颤抖。 不能硬拼。 不远处的那间学校,那几间被人用心维护修葺的瓦房,也全塌了。 什么东西,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颂恰醒悟过来什么,也顾不上去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便连滚带爬地要去抓地上的圆球。 “但是呢,仅仅靠着肉灵芝,还不足以造成这么一片诡域。” * 同样掉在地上的,还有……还有自己的右手?! “如果不是你,执意留着这所学校不肯关闭,那几个孩子,又怎么会死呢?” 对于他这种C级异能者来说,这确实不容易。 * 颂恰停了几秒,语带惋惜:“对了——” 没有人跑出来。 再齐齐消失。 “你,我,还有诡域里的其他人,都会死。” 即使时跃是A级,要在保证普通人安全的情况下,一连挑掉两个B级,也是非常困难的事。 小朱:“其实,是不染想得最周到。” 郑海天默默点头。 “不止如此,炸开之后的诡域,你们来不及清除的魇瘴,还会迅速扩散——” 时跃决定好好利用这个特性。 时跃扛着斩.马.刀,无视颂恰眼中的错愕与惊恐,大踏步朝他走去。 他对着那些已没有执念的地缚灵们,闭眼诵经。 “啊,如果我没记错,这里还是你们华夏境内,离你们的城镇也不算太远吧?” 颂恰微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清澈而愚蠢……” 地窖中央,是一坨近两米高的“肉”。 时跃洒在地上的流金砂,如今原地起舞,在空中起起伏伏,绕着地缚灵们画出一道又一道金色的弧线。 眼看着向老师似乎又要变化,时跃的手指在装着挤挤挨挨黑色小毛球的无界瓶上轻敲两下—— 颂恰轻赞一声:“啊,这次的成色,真是太好了!” “如何,很合理的条件吧?” “我没有让您丢脸。” “倘若不是你凭着执念变为了诡物,还造出了最初的诡域庇护他们,这些地缚灵,要么是堕为恶物开始害人,要么是在风吹日晒里神魂俱灭。” 向老师哑着嗓子,说了声“好,好”,便又吃力地看向周围:“我……我记得……!” 时跃长出一口气,腿脚竟有些发软。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肉灵芝这种东西,只要在诡域里扎了根,就没办法被单独清除吗?” 颂恰,将引路符送给卫不染的暹罗人。 “我能养活自己,还能帮助其他人。我……我帮助了不少人,真的。” 不过几秒,向老师就变为了一只被厚厚浆液裹住的“茧”。 “你以为,你再年轻一些,腿脚再灵活一些,就能把他们救出来。” “时先生,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我们找了两个蒲甘人,让他们进了诡域。” 就在这时。 郑海天一脸的眼泪鼻涕,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点头。 时跃盯着颂恰的眼睛,慢慢收回了手里的刀,陷入了思考中。 颂恰走了过去。 郑海天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啊,对,一刀一刀割掉他的肉——” 不过片刻,这坨红白相间的肉,从他身上一块块地滑落,最后在地上化成一团灰白色的泥浆。 从裂缝伸出往外喷涌的,除了大量的黑雾以外,似乎还有……细若游丝一般的声音。 “啊……”他又是懊丧又是羞惭,重重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对不起,我……我没控制住。” “您逼着我进了学校,您给我煮饭,白阿姨帮我洗衣服,您用方言教我背古诗,教我什么是‘浩然之气’,什么是‘穷且益坚’,什么是‘风骨’。” 而这肉山上,还有无数裂开的缝隙,正在往外不断伸出黏稠的、血色的浆体。 “这个混账,把老师困在那种地方,让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苦难……这个混账,这畜牲不如的东西,却还能逍遥自得地活着……!” * 他从须弥袋里抖落出点点流金砂,均匀地铺洒在黑色的、还在微微颤动的茧壳上。 * “您教过我……您还记得吗……” 他们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怔愣地四处看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至于这肉山的顶端,又突兀地冒出一张人脸: 郑海天眼里的黑雾渐渐褪去:“我刚才……” 那几名或高或矮的地缚灵,也走过去,围着向老师和白阿姨: 颂恰低头瞟了眼时跃的刀,又听到他如此发问,心里知道这人多半已经要妥协了。 地底突然传来雷鸣般的轰鸣声。 全靠时跃昨天下午在镇子里绕来绕去,在有地缚灵出没的地方都洒了砂。 随着最后一只地缚灵的消散,周围的一切都开始不住晃动、震颤—— 将颂恰裹成木乃伊后,时跃对着前方的一片废墟呼喝:“安全了,出来吧!” 在这地狱一般的地方,颂恰带着平和的、甚至堪称谦卑的笑,慢条斯理地走向了只剩断瓦残垣的学校。 砖块泥灰俱如雨下,将无法挣脱肉芽的时跃完全掩埋起来。 “你收缴到的诡物可以悉数带走,完成这次仪式之后,我们也不会再开启这个诡域——相应的,你不要干涉我们要做的事。” 虽说时跃此前已经对地窖里的玩意儿有个大致的猜测,但真正看到之后,还是不禁一阵恶寒—— 他扫视着时跃左手的照明棒,右手的斩.马.刀,更加惊讶了:“你,莫非是……华夏异常管理局的人?” 时跃看准时机,将须弥袋中剩下的流金砂尽数抛出,洒向了破损的茧蛹! 他继续道:“其实,你如果放着这个诡域不管,什么都不做……” 颂恰说到这里,刻意话题一转: 时跃皱着眉头:“怎么讲?” 只见这“废墟”闪动几下,线条越发模糊,最终化为了一团雾气。 “这一次,除了地缚灵以外,那些被你迷惑住,留下来做志愿者的人类,那些活生生的人,也全都死了哦。” “我们想起来了!你到最后都想救我们出去!” 他深呼吸一下,掏出异控局特制的照明棒,一脚踹穿挡在窖口的木挡板,迎着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跳了下去。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他头顶的石板从中断裂,直接压了下来! 多么纯粹的执念啊!悔恨,不甘,痛苦…… 自己是真的,想一刀一刀地将颂恰给活剥了。 “能达到这种近似完美的效果,多亏了那只人形诡物散发出的魇瘴。” 雾气中,卫不染和郑海天各拽着一位脚步虚浮的蒲甘人,朱亦航抱着时跃给自己的无界瓶,匆匆跑了出来。 然而,在诡域里的持续输出,再加上方才那丝毫没收着的挥拳,再次让他头晕腿软。 这猛一起身,他竟然眼前一黑—— “时跃哥!” 一声惊呼。 伴着这声音,时跃的身体,向后倒在一处不算宽广、但分外可靠的胸膛里。 第 33 章 一件美好的事 “时跃哥!” 时跃半闭着眼睛,眼前金星一串串地往外冒,耳边是卫不染焦急的声音。 啧,自己这要晕不晕的,肯定吓坏小孩儿了。 时跃在心中如此想着,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或者至少说句话。 但眼皮实在是太沉了。 嘴唇倒是勉强动了一下,却根本无法发出像样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嘴里。 时跃下意识吮吸两下—— 又甜又咸,味道不是很美妙。 是高浓度的混合营养补剂,长期外出任务时的必备携带品。 这种东西虽然不能恢复异能,但至少可以快速补充体力。 片刻后,时跃终于觉得脑子清醒一些,有能力睁开眼睛了。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背靠着卫不染,被他搂在怀里,坐在大树下的阴影里。 小朱和郑海天,都蹲在一边,或焦急或关切地看着自己。 时跃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啦。” 这话说完之后,时跃不知怎的有点心虚:毕竟刚刚他才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卫不染闭上了眼睛。 姚远发了条微信,跟他说宿舍的门锁换密码了。 卫不染的呼吸顿时乱了,心也跳得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时跃。 是姚远。 满满一张纸,全是这两个字。 小朱知道卫不染此时的实力绝不是个普通高中生,再加上那个颂恰被自己捆得严严实实的做不了什么,也就放心地和郑海天一起走了。 我……怎么可能…… 卫不染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呆呆地想:要是我能变成卡皮巴拉就好了。 原本倚在卫不染怀里的时跃,试图坐起来一些,却又被卫不染的胳膊给拦住胸口:“哥,你要做什么?” 若是平常,卫不染会快速回一条“好的”,然后就把屏幕关了放一边。 这张纸上,哪里有什么数字和符号,只有一个个的名字: 【或者“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谁”,也是一样的道理!】 郑海天道:“时队长,现在快要傍晚了,我们这个状态不适合连夜赶路,要不我们在这休息一晚?” 卫不染:! 两日后。 藏不住,骗不了。 噢,不是时跃。 这是一件……美好的事。 卫不染:…… 至少,时跃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搂着卡皮巴拉,还会趁着没人注意、以为我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把脸埋在卡皮巴拉肚皮里蹭来蹭去。 但今天,卫不染手指一滑,点了个“赞”。 我……我想抱住的是…… 被对方如此一挑衅,他实在忍不住,低喝道:“胡说!我只当他是哥哥!哪有什么别的想法!” 没办法,不染做的菜实在是太合胃口了。但,少做一两个菜,也不是不够吃嘛。 颂恰笑得犹如一条露出毒牙的毒蛇:“是吗?是吗?” 不远处,传来了树枝被踩断的窸窣声,和小朱得意满满的呼喊声。 那姿势,和拥抱自己时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姚远:【嗯?这个不用“知道”啊!】 卫不染根本不打算搭理他,却听见这人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特别适合这个诡域吗?” 原来之前那些故意视而不见,不敢去想不敢去碰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在这样忙成一团的日子里,卫不染依然会挤出时间,坚持给局里的大伙儿做出一桌晚饭,天天都有荤有素,色味俱佳,五菜一汤。 再加上,终日出没于诡域,时刻被无数执念所浸染…… 卫不染烦躁不安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卫不染此前从来不会搭理这种朋友圈。 原来就这么简单。 但卫不染的心里一点不安定。 姚远应该是和恋人去了水族馆,背景是摇曳而过的鳐鱼,当中是他和那位姑娘笑嘻嘻的合影。 月光下,他再次低声自语:“我没有……” 只不过对象不是其他人而已。 “现在看来,这吃得比我在北都都要好太多了啊!” 我…… 小朱要走之前,又看了下卫不染:“小卫……” “我只是之前不知道你这欲念的对象究竟是谁……” 卫不染低头注视着沉睡的时跃,望着他的脸庞,忍不住地想:时跃哥似乎睡得挺安心的? * * 啪嗒! “那个人偶,又对你说了什么,想让你带走什么样的诡物呢?” “你们怎么还不给饭吃?” 抬头望去,皓月当头,风清云朗。 卫不染应声而去。 他大脑一片混乱,手无意识地取过一本习题集,又拿出纸和笔,开始快速地演算。 颂恰的话没能说完。 但每每这么吼完,他心底就会浮起一个阴森森的笑,仿佛在问他:真的吗?真的吗?…… 邱兰兰笑着戳了下他:“你得弄清楚,这是咱们沾了时队的光——要不是不染想给时队做点儿好吃的,我们哪可能吃得这么好!” 我……我……我难道真的…… 龌龊吗?肮脏吗? 无论是埋头学习,还是挑战各种菜式,又或者将体能训练拉到极致,他的心里都不安定。 说罢,颂恰又冷浸浸地笑了一声,用嘲讽的眼神看了眼卫不染和时跃,闭上了眼睛。 忙忙叨叨整整一周,终于搞定了所有的手续和流程。 他抱起桌上的卡皮巴拉,走回时跃的卧室,将小家伙再度放回时跃的枕边。 在人行道上绕着跑了两圈后,他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来。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停止所有的胡思乱想。 他的心,那躁动不安许久的心,在终于找到答案的一瞬间,突然停止了聒噪。 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他学着时跃的模样,想用自己的脸颊去贴了贴卡皮巴拉毛乎乎的脸。 卫不染:【我有个问题问你。】 他一面说,一面又顺手替时跃再盛了半碗汤。 本应是最闲暇,最安心的夏夜。 他倏然想起,时跃微笑着告诉过自己,“什么是喜欢”—— “只要一眼,我就能看出——你心思太重。” “也是呢。对自己的哥哥,怀有这般龌龊的想法,怕是会被所有人唾弃吧!” 走之前,他探个脑袋,望向对着屏幕敲键盘的时跃:“哥,我去跑步了哦。西瓜刚从冰箱里取出来,要等我回来再吃哦,要不太凉了。” 时跃打了个哈欠:“这样你不累么。” 我不觉得。 时跃确实很困。 通风换气,清扫擦拭…… 就连时跃自己都说,那是一种“非常美好,非常柔软”的感情啊。 “估计是这两天吃得太素了,饿晕了。” 卫不染:【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你女朋友的?】 卫不染慌里慌张地去摸手机—— “我们抓到了兔子!今晚有好吃的咯!” 【反正一看到她,心跳都变了,脑子里想的也全都是她了,这还不够明显啊。】 听到卫不染这么说,他笑了一下,当真闭上了眼睛。 卫不染的拳头越攥越紧,心里狂风骇浪一般,恨不能立刻就让这垃圾再也不能说话—— “如今一看,确凿无疑啊。” 他突然发现,自己想抱在怀里的,根本不是卡皮巴拉。想亲吻的,也根本不是毛绒玩具。 朋友圈下面,是一排排整齐嘲讽他又在秀恩爱的。 包括郑海天这个编外人士,还有不染这样的准成员,也都在尽力帮忙——比如时跃手上的报告,卫不染就出了不少力。 “我这就去捡树枝扎窝棚!” 都做完之后,卫不染的视线落在了时跃的床上。 颂恰扑在草丛里,依然嗤嗤笑着:“你心虚了,心虚了。” 时跃留在电脑前改报告,卫不染收拾了碗筷,照例去夜跑。 时跃教过我,这都是正常的心思。 这天晚上,小朱抱着碗,大口喝完了一整碗微酸带辣、除湿解腻的番茄酸汤后,搁下碗,摸着肚子,连声称赞着:“哎哟哟,我之前觉得,在这里工作也没啥不好,除了吃得不爽以外啥都挺爽的。” 卫不染睁开眼,再次望着卡皮巴拉,笑了。 卫不染直接道:“放心,我会守好我哥的。” 身边蝉鸣阵阵,花香袅袅。 这家伙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哪里像他刚才所说的“腿都迈不动了”? 是啊,藏不住,骗不了。 太阳渐渐下沉,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 颂恰坐在草丛里,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和时跃,哪里还有此前那种“悲天悯人”的圣人气息? 卫不染走进了时跃的房间。 “你其实心中很清楚,无论我说与不说,这欲念始终在那里。” 他盯着那只憨憨的卡皮巴拉半响,最后手一伸,把它搂进了怀里。 还好小朱和邱兰兰都很给力。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神色恬静,姿态放松,全然不像睡在毫无遮蔽的野外。 小朱的语气近乎哀求:“是啊时队,我们都好累,我感觉我腿都迈不动了,还有那两个蒲甘人现在都昏昏沉沉的没法走路——时队,我们休息休息再走吧。” 不光时跃吃得赞不绝口,就连本来只是“每周借调两天”的邱兰兰,也因为这里的伙食实在太好了,主动申请了来加班。 卫不染的胳膊箍得越发的紧:“我们没有带垫子或者毯子,就这么躺我身上是最舒服的。” 颂恰被临时关押在南桥市的看守所里。 卫不染艰难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移到了压在胳膊下的演算纸上。 现在我不能再每天看到他,卡皮巴拉却能一直陪着他。 “你表面装得温顺乖巧无欲无求,其实心里早就是满满的欲念。” ! 卫不染斩钉截铁:“不累。” 可就在这一刻。 且看看这只怪物,要如何作怪吧。 不到一分钟,他的呼吸声就已经匀净下来,和周围的风吹树叶声融在了一起。 回到北都的第二天。 时跃道:“……我换个姿势,总不能老这么赖在你身上吧。” “当时我们实战测试,我可是全组最高分呢!” 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卡皮巴拉。 “你们这些华夏人,不是向来都说自己会优待俘虏吗?” 卫不染心里一紧,唯恐颂恰还要张嘴乱说,正努力想着怎么掩饰,却听见颂恰慢悠悠道: 任你是多么强大,多么坚定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被染成一只怪物。 卫不染给姚远最后回复了一条“谢谢。你其实真的很聪明”,便搁下了手机。 手机又震了一下。 离开那天,卫不染甚至没有机会单独和时跃多说两句话。 其实这个房间长期没人住,并不需要多么勤快地打理。 顿了几秒,卫不染又道:“时跃哥,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呵呵。 “啊,简直是神仙工作!” 一想到“时跃信任自己”这一点,卫不染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为什么一定要藏住呢? 时跃有那么多的毛绒玩具,但他摆在床上、每天抱着睡觉的,却是卫不染在电玩城用奖券换回来送给他那只。 时跃的视线始终落在屏幕上,随口应了声:“好,注意安全。” “你敢以你哥哥的生命发誓,你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你从未想过拥抱他,亲吻他,脱掉他的衣服,让他因为灼烧的欲望而对着你流……” ……卡皮巴拉未免太幸福了。 此时,夏日最后的余晖,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点点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在不算大的客厅里转了两圈,最后回到自己房间,将卡皮巴拉放在腿上,自己呆呆地坐在了书桌前。 “饿的。” 我这写的都是什么! 时跃:“……” “难怪你这么遮遮掩掩,百般掩饰,唯恐被人看了出来。” 姚远:【我听说啊,但凡你在想,“我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谁”的时候,九成九就是已经喜欢上了!】 【就是那一瞬间,喜欢上她的一瞬间,自然而言就有感觉了。】 小朱立刻直搓手:“好嘞!我的野外生存技能总算可以发挥用处了!” “我们回来啦!” 郑海天也站起身:“我熟悉这一带的植物动物,我和你一起去。” 时跃这边走完手续后,这人就会被送到北都,在那里接受异控局和其他部门的共同审讯。 样样看着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样样做起来都不容易。 * * 卫不染盯着那仿佛要跃出纸面的名字,扶住了额头。 “那大概是一种……非常美好,非常柔软,让人从心底感到很甜,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还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舔一舔——哦不对,是亲一亲——对方的感觉。” 但卫不染只要在家,就会每天整理一遍这个房间。 清晨。 他不得不冲着这个声音大吼:我没有!我不是!我只当他是哥哥!我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颂恰最后阴恻恻所说的那几句话,“对自己的哥哥,怀有这般龌龊的想法”“这欲念始终在那里”“你这样肮脏的心思,迟早让你被他厌弃”,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 卫不染再是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听他胡扯”“冷静冷静”,也不过是个堪堪十六岁的少年。 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字。 卫不染白着脸,红着耳朵,踩着棉花一般走出了时跃的卧室。 在小朱和卫不染动身之前的这几天,时跃忙得是不可开交:走流程,打电话,做汇报,写报告…… 没力气跟这一根筋的小孩儿理论。他爱当人肉靠垫就让他当去吧。 罢了罢了。 ……他睡得这么安心,是因为……信任我吗? 还是姚远。 没过几秒,姚远便又发了微信过来:【学霸!你今天居然有时间看朋友圈!】 这家伙,又发了一条信息:【总之呢,嘿嘿嘿,喜欢这种事啊,是藏不住,骗不了人的!】 他的心,确实变得很软很软。 姚远:【“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很简单啊。这不是天经地义,和吃饭喝水一样的事吗?】 * “航哥他们说这里可以捉到兔子,等下醒了就可以吃烤兔子了,那个可比补剂好吃多了。” 恰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脸色大变的卫不染,将一块碎石直直丢到颂恰脸上,打得他身体往下一倒,半边脸瞬时肿了起来。 卫不染微微垂着眼帘,灯光下的笑意温柔而和顺:“没事,做点菜而已,不算什么负担。” 入夜了。 卫不染眉头一皱,侧脸望去—— 准确地说,落在了时跃摆在枕头边的卡皮巴拉上。 卫不染跟着小朱离开了。 想到时跃用脑袋蹭着卡皮巴拉的脸,抱着卡皮巴拉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卫不染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时、时跃哥? 无数的鸟儿在树冠上跳来跳去,远处的虫鸣时高时低。 “咦,那牲口怎么倒在地上了?” 他没有借口。没有理由。 ……难道……难道真的……! 不知所措的欲念,无人引导的爱恋,疯狂生长的欲望…… “你这样肮脏的心思,迟早让你被他厌弃,被他抛开——而你的执着,早晚让他苦不堪言,后悔自己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身后的卫不染没出声,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一想到时跃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南桥,抱在怀里的都是自己送给他的卡皮巴拉,卫不染的心情便少了几分烦躁,多了几分愉快。 时跃知道这两人是担心自己,再加上他现在确实浑身无力,即使勉强赶路也是拖大家后腿,便应了下来:“好。休息一晚,明早往回赶。” 恰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呵。” “那请问,你在诡域里遇见的人偶,是变成了谁的模样?” 姚远:【哇!问我?!请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时跃抱了下小朱,拍拍对方的背,说“辛苦你了”。 除了颂恰会被送去北都外,这次发现的诡物也得一并送去异控局。正好,卫不染的暑假也快结束了,时跃决定让小朱带着卫不染一起回北都,正好让卫不染也熟悉一下“押送诡物”是什么流程。 但今天,或许是太过心烦意乱之故,他点开姚远的头像,看到了这家伙新发的朋友圈。 卫不染:【……就这么简单?】 时跃,时跃,时跃…… 时跃也搁下汤碗,很认真地看着卫不染:“不染,其实你白天已经够忙了,做饭什么的,完全可以简单一点。” 去他的兄弟。 我喜欢他。 我想碰他,想亲他,想把他抱在怀里,想嗅着他的头发,对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我没办法只当他是哥哥了。 我喜欢他。我,喜欢,时跃。 第 34 章 想逆袭? 深秋季节。南桥市。 时跃盯着屏幕上传来的诡物分析报告,略有些讶异。 这是三个月前,小朱和卫不染带回北都总部的那批诡物的完整分析。 对于其中的绝大部分,时跃在收容时就已经判断出来到底是什么诡物了,现在报告里的数据并未让他吃惊。 但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象牙圆球的用途——特别是小的那个,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大的那个圆球,用来吸收诡物的执念。这些被“浓缩”后的执念,只要经过适当的“提取”,就能被人所摆布利用。 研究所认为,如果执念足够的多,甚至可以直接生成一个小型的“碎片诡域”。 而人为制造“碎片诡域”,并且让这片诡域为人所用,这无疑是许多国家的异能组织所梦寐以求却一直不得其法的事。 换句话说,这个大号圆球,其实是这些组织用来实验“人工生成特殊诡域”的道具。 对于这一点,时跃其实猜到了个七八分。 但他断断没想到小号圆球的作用。 研究所的报告里说,小号圆球,能吸收人的情绪,特别是极端的快乐与喜悦。 被挑选进“碎片诡域”的人,本就在某方面有着极强的愿望。再加上又服用了“醉心孓”,还被芭蕉人偶所诱导,那么在接触到能满足他们需求的诡物时,其所爆发出的那种“情绪”,是任何正常方式下都无法获取的。 而这些情绪,在小号圆球里凝聚之后,会形成高纯度、成瘾性极强、现有仪器根本无法检测出的“致幻剂”。 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个一本万利的“毒丨品制造机”。 这肩宽腿长的少年,停在时跃身边,递了一杯清水过来:“喝水。” 他是被饭菜的味道勾醒的。 卫不染:“我加入异控局的事。” 时跃皱了皱眉头:卫不染这小子,什么时候不管自己叫哥哥了? 虽说卫不染是躺着的,但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大狗狗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吗?” 卫不染也侧身翻了起来,支着下巴,在明晃晃的射灯下直勾勾地望着时跃:“我决定了,我来调查部。” 小朱低喝道:“瞎说什么呢!” 时跃:“……啊?” 时跃第一次看到卫不染这近乎赖皮的表情,第一次听到他这种甚至带着点儿撒娇的语气。 事已至此,时跃不禁笑出声来:“行啦!行啦!平局!” 但,快得出奇。 然后……才有那个资格……对你…… 时跃:“平啦平啦!行,知道你厉害啦!现在让我起来吧!” 次日。 直到异控局提供了这种“圆球凝聚物”的最新数据,缉毒部门这边才有了新的突破。 谭欣睁大眼睛:“啊,时队你真的没察觉?哇,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就觉得他们俩氛围不对呢!” 反正说的是你的人生大事,用什么姿势你自己定。 时跃这次没有试图起身,而是翻了个身,手支着下巴看着卫不染:“……研究所也很想要你过去吧?” 时跃只能向后急退,同时一个仰身后躲,才堪堪避开卫不染的扫腿。 “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卫不染:“不。” 他有些困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最后只能抬起手揉揉卫不染的脑袋,就像揉一条大狗狗:“挺好。” 说实话,和时跃所在的调查部相比,研究所的工作安全多了,也稳定多了。 他再次说出了一年多前曾经对卫不染说过的话:“你攻,我守。” 时跃完全没想到,这“帮忙”,能帮出这样的效果来。 他抱着卡皮巴拉翻了个身,这才望见茶几上有张字条—— 之前,不染就简单提过一句,说研究所那边觉得他基础功很扎实,希望他有空的时候去帮忙。 报告的最后一页,分析了下为什么会有这种新的诡物利用方式。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耳尖浮起淡淡的一抹红。 时跃定定地看着卫不染:“决定了?” 他踢掉鞋子,仗着有地暖连拖鞋都没穿,光脚跑到沙发上,抱起卡皮巴拉,四仰八叉地瘫了下去。 * 随着卫不染的走动,时跃心中那种“大变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转眼就是12月20号了。 真,舒,服,啊。 只有进了调查部,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他慢吞吞地说:“时队……我……可能,不回也行?” 不得不说,大概人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 眼下他被小朱训了两句,居然丝毫没带怕的,反而轻飘飘地把话题转向了时跃:“时队,航哥这边肯定是能成的,您那边呢?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啊?” 时跃独自回了北都。 时跃接过杯子灌了两口,随口道:“你又长高了?” 【时跃:冰箱里有卤鸡翅,微波炉加热一分三十秒,味道最好。】 直到卫不染斜斜一闪,手下力道一变,再用腿勾住时跃的膝盖往下一带: 两人就这么牵扯着,有来有回了数个回合。 到时候一定让你哭着喊哥哥! 一向懒得拿正眼看人的研究所所长周老爷子,今天上午还特意溜达过来,跟时跃说“你弟弟是个人才啊,我们研究所很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啊。” 时跃觉得,自己问小朱的是一道最直接不过的简答题。 时跃眉毛一扬:哟呵! 现在,研究所正在加班加点的研究,要怎么才能用最快的方法检测出这种致幻剂,避免其在华夏扩散。 没想到,小朱居然愣了下神。 时跃想了一下,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纯白色的头像,给卫不染发了条信息:【报告做得不错啊!费了不少工夫吧!】 可他的手依然没松开。 谭欣开始捂嘴偷笑。 他非但没松开,反而转头看着时跃带着汗珠的脸:“我想和你说件事。” 训练场空荡荡的,只有卫不染在练习自由搏击。 这种情况下,时跃就算离开一段时间,只要他和小朱能够错开,分局的工作也不会转不过来。 时跃睁大了眼睛:“唉哟?” 时跃一摊手:“什么嫂子,见不着的,没有这个人。” 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不染。” 身高又长了?肩也变宽了? 看到这个问话,时跃转过头,对坐在另一侧工位的朱亦航道:“小朱,你12月打算回北都吗?要回的话,我们提前规划下时间,错开去。” 他在心里感叹着。 时跃微一皱眉,反守为攻往前一迈,左手钳住卫不染的手腕,右膝猛地往上一顶——却在堪堪碰到卫不染的胸膛前,卸去了大半的力道。 卫不染往侧面挪了挪,将方才那种近乎“叠叠乐”的姿势,改成了两人并排躺着。 时跃解读不出这种眼神。 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卫不染正在将一道道菜往饭桌上端。 啊这,贺老师之前说“小卫的进步简直惊人,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自己只当贺老师是在花式夸夸。 简直倒反天罡! “让你好好看资料学报告,看了吗学了吗?一天天的,不做正事。” “我问过贺老师,我现在的综合实力,即使最后都没有检测出异能,也是有资格进特别班的。” 时跃啧啧感叹着,顺便扫了眼报告最后的署名栏。 匆匆进了家门,时跃看着敞亮整洁的屋子,望着玄关提前摆出来的鲜花以及窗边长势良好的绿植,愉快地舒展了下丨身体。 谭欣暗暗一喜,心想这件事可得让自己那闷嘴葫芦的师父知道才行,嘴上还是问着:“那您跨年夜打算怎么过呀?” 时跃一边腹诽着,一边诚实地站起身去了厨房,将一盆鸡翅吃得干干净净。 卫不染并不躲开时跃的“蹂丨躏”,反而眼底带笑地回望着他:“是,一直在等着。” 哪怕时跃对这种八卦并没有太大兴趣,还是追问道:“可以啊朱二哥!这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没察觉?” 才能让你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 时跃完全没听出任何别的意思,开心道:“那是!” 做完述职的时跃,换好衣服,去了训练场。 大狗狗:“你说过,等‘等再过一年,我们就能打得有来有回。’” 时跃:……行吧行吧。 这边谭欣默默打消了去跟师父“报告好消息”的心思,心说自己的闷嘴葫芦师父怕是……排不上了。 别看这只是署名栏里轻飘飘一句话,任何一个熟悉研究所工作流程的人,都知道这代表了多高的评价。 细看过去,大概是因为…… 他一个闪身绕到卫不染的侧面,右手对着卫不染的肩部急速出拳,又被卫不染一个活跃灵巧避开,还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时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禁有些哑然: 卫不染眼里笑意愈深:“好。” 小朱脸上一红,小声道:“咳咳,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别的安排。” 小朱还没回答呢,谭欣快人一步的抢答了:“航哥肯定是定下了要和兰兰姐一起跨年啦!” 谭欣:“嘿嘿。” 哼,你小子,不叫哥哥也就罢了,一见面就说自己比我高也就算算了,现在居然连“逆袭”都认了? 这架势,不好好应对,怕是真的要被这小子给逆袭了。 见识了卫不染的速度和精度后,时跃也真正来了兴致,再没有最初那种“让着小孩儿”的心理了。 喂喂,要不要这么嚣张! 报告里还说,假如当地经济得不到好转,类似的诡物恐怕难以杜绝,这会成为未来一段时间异控局、特别是边境地区分局的工作难点。 听到这么严肃的话题,时跃心中一怔,下意识就要坐起身——愣是被卫不染手上一用劲,又给拽着躺倒了。 时跃这么被他缠着手腕躺在训练场中央,看到卫不染那张堪称精致的脸,和那亮闪闪带着期待的眼睛,只能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地问道:“什么事?” 时跃:“嗯?” 时跃:! 那眼睛里,反而带着点儿时跃看不懂的……虔诚? 最基本的动作。 饶是时跃看多了各种诡物,也知道历来都有人类在用诡物牟利,但像这种拿诡物来制造毒丨品的,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没让卫不染来接机——飞机落地的时候还是周五下午,他可不想让卫不染为了这点小事特意请假。 时跃一拍沙发:“好家伙!那就明天——明天下午怎么样?我做完述职,咱们训练场见!” 见时跃坐在沙发上、顶着乱翘的头发发呆,卫不染大步走了过了。 大意是暹罗蒲甘兰仓这种地区,历史上曾经重度依赖罂丨粟种植及相关产业,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制丨毒产业渐渐式微。但近年这几个国家内部的动荡以及频发的外部灾害,让毒丨品行业重新抬头。再加之当地本就有利用诡物的传统,两者一融合,终于诞生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新型诡物。 许是睡迷糊了的缘故,时跃有些呆地盯着卫不染,心道有段时间没见,怎么……怎么好像不染又变样了?和视频上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卫不染点点头:“决定了。” 而且老人们都有傲骨,断不会因为不染是卫局的儿子,或者齐局的养子,就故意给他放水降低标准。 快得时跃再无法像一年多前那样,一招就擒住他的手腕,然后瞬间将人压到地上。 嗯?“实习成员卫不染对本报告亦有贡献”? 时跃下意识想要发力跳起,却发现卫不染的腿将自己勾得死死的,哪里还动弹得了? 首先研究所的那几位老人,特别是所长周老爷子,对工作的精细度和新颖度的要求可以说是高到近乎变态。如果只是一般般的工作,比如融个试剂做个记录什么的,他们是绝不会专门加上这句话的。 就在这时,卫不染停下动作,走到场边看着时跃,带笑道:“要适应一下吗,还是直接开始?” 卫不染眼底一闪,就着自己被擒住的姿势顺势一拽,拽得时跃不得不用手肘往后撞击。 其实按照小朱的职级和工作安排,他确实不回北都也行。 卫不染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吃饱喝足,他慢悠悠地洗了个澡,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最后瘫在沙发上想打会儿游戏,却因为又饱又暖,眼皮一合,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这下笑了出来,继续用力地揉着卫不染的脑袋:“你居然记得那么清楚!你这小子,就等着身高超过我,想逆袭是吧?” 现在南桥分局除了他和小朱以外,还多了一个实习生谭欣。再加上很快就会全职到这边工作的邱兰兰,分局一共就有四个人了。 结果卫不染已经慢慢蹲下,最后半蹲半跪地贴在旁边,平视着时跃:“我现在比你高一公分了。” 时跃失笑道:“手也得松开啊!” 【你定下什么时候回北都了吗?】 时跃并不意外。 两人竟就这么互相纠缠着,腿勾着膝盖,手臂夹着手臂的,扭在一起倒在了地上。 不会已经比我要高了吧? 谭欣望着时跃眼里那并不难察觉的光,脑子里飞快地跑过许多念头,足足呆了好几秒,才道:“喔!时队和弟弟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还好。】 说罢,他虎着脸瞪了眼谭欣:“倒是你,你小子,什么氛围不对?” 时跃:“嗯?和不染一起过啊。他说要做好吃的,吃完我们去看灯光秀,回家要还有时间,就一起看个老电影吧。” 时跃:“……起来再说?” 如今看来,贺老师其实没有夸张,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染这家伙,一根筋,认死理,定了就是定了。 时跃眨眨眼:“啊!还真是!” 同样侧身而立的卫不染,没来任何虚的,直接一个左直拳,右腿紧跟着向前一扫—— 卫不染慢慢松开自己压住时跃膝盖的腿,可手却依然抓着时跃的手腕。 时跃便追问了句:“在这边有事?” 谭欣其实是郑海天推荐过来的,算是郑海天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性格却和郑海天完全相反,其嘴碎和八卦程度比小朱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跃皱皱眉:“直接开始!” 时跃想了一下,再次改成翻身平躺,因为射灯的光线太亮而耷拉着眼皮道:“如果决定了,就按自己的想法,好好努力就行。” 时跃刚想说你小子别得意,就算比我高,那也是我弟弟——却看见卫不染的眼睛里,没有一丁点炫耀的意思。 但小朱那吞吞吐吐磨磨蹭蹭的模样,倒是让他有些好奇。 卫不染:“我就想躺着说。” 报告里还说,此前缉毒部门接到消息,边境地区有一种新型毒丨品,但不管怎么调查,都没有掌握到可靠的线索或者证据。 * “躺着说。” 卫不染回过头,在灯光下一笑:“醒了?” 卫不染已经走到了沙发旁。 卫不染:“我想好了,我想和你当年一样,高考结束后直接去特别班,然后进异控局的调查部。”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他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贫瘠的思维,一边点开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时跃两腿分立,微微屈膝,放低重心,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侧身面对卫不染。 时跃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腕,一边第一次认真思考起等下的战术来。 小朱脸上更红了:“呃,时队平时沉迷工作,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种八卦了。” 卫不染的力道略略松开了些:“平局?” ……现在的小朋友都长得这么快的吗? 过了一会儿,卫不染回消息了: 现在十一月了。时跃早就跟卫不染说过,自己12月的时候要回北都述职汇报,只是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 * 与其浪费时间说服他挑个轻松一点的,不如帮助他成长得更稳健。 卫不染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闭眼的时跃:“放心。会努力的。” 他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探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隔着空气,描摹着时跃的眉眼,再次道:“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努力让你……接受我。 第 35 章 每一个节日 刚过完新历新年,时跃就回了南桥,一直到春节前一天,才又从南桥回了北都。 这次他和老时、卫不染索性提前说好了: 老时也别去网上折腾什么年夜饭预制菜了,都交给不染吧。 到了除夕那天时,卫不染不负众望地摆出一桌菜,吃得老时眉毛都要鲜掉了。 吃到后来,老时喝了两口酒,不知怎的燃起了兴致,很有信心地对卫不染道:“不染,这个鱼究竟是怎么做的?看着好像不难,我应该能学会吧?” 非常清楚老时的厨艺极限在哪里的时跃,赶紧给他碗里又夹了一个富贵大虾:“老时你别顾着说话了,再不吃就都被我抢光了啊。” 老时还想继续讨教菜谱,卫不染瞟了眼时跃,神色温柔地应道:“您要是觉得这个好吃,以后我可以常过来做给您吃。” 老时乐得又呷了两口酒。 饭后,时跃站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面春节晚会的相声,慢吞吞地和卫不染一起收拾碗筷。 说是“一起收拾”,其实时跃只需要负责把卫不染洗干净的杯盘碗盏一个个擦干净水就行。 擦着擦着,卫不染道:“时跃,把挂在墙上的那把剪刀递给我。” 时跃“哦”了一声,探身取过剪刀递给卫不染,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了眉头:“喂喂,你叫我什么?” 卫不染站在水槽前没有回头:“时跃啊。” 时跃“哼”了一声,不满道:“不对啊!你应该管我叫‘哥哥’!” 说着说着,他还用手指比了个“八”:“你比我小足足八岁!” 卫不染也不还手,乖乖倒在床上任凭时跃动手。 要结束了啊…… “最近,很麻烦。” 他们的部长表示:“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利用诡物来制丨毒丨贩丨毒!” 老时看着张牙舞爪表达愤怒的时跃,笑眯眯问了句:“你们干嘛呢?” 时跃说话时的吐息,温热的,柔软的,落在他的耳廓。 相应的,他们愿意向华夏异控局完全公布、深度分享他们历年来掌握的诡物信息,非常欢迎华夏异控局前往暹罗实地调研。 卫不染:“……以前比完身高,你不都要摸我脑袋吗?现在我比你高了,怕你把手举这么高太累……” 中年男子面色一喜:“你们真的找到了?” 真变成大狗狗了啊?还用鼻子拱人呢? 他的身体再朝时跃这边挪了挪,近到两人几乎完全贴在一起了,这才堪堪停下。 那还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样秘宝。 变换的焰火,在两人的面庞上投下跃动的光影。 同之前一样,时跃抬手搂住了卫不染的肩膀。 “我们分析过了,考虑到目前边境的这个状态,如果真的能够建立起顺畅的合作机制,对我们也是好事。” “放天灯”便是其中的一种。 卫不染的心再次乱得让他面红耳赤,让他差点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时跃开始了“告状”:“老时,他不肯叫我‘哥哥’!” 就在时跃被卫不染这明目张胆的耍无赖气得直跳时,老时端着空果盘进了厨房。 但听到这个“公布所有诡物信息”时,时跃不由自主地“哇哦”了一声。 “要把这个人弄到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中年男子:“怎么讲?” 想到不染听到这个消息会乐成什么样,又会因为“要装出大人的样子”而努力演得很镇定,时跃的唇角就止不住地往上扬。 但他心中纠结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以后的春节,我也能这么和你一起过吗?” 真好啊。 没想到,时跃也偏过脑袋来,和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卫不染的脑袋。 老时嘿嘿一笑:“听听,你都管我叫什么?” 他在心里感叹着。 时跃:“……你干嘛要摸我脑袋?” * “这次,除了我们几个副局长,你,亦航,还有不染——你们三个都直接参与了颂恰案,又都是重点培养的人才,你们三个也一起去趟暹罗。” 时跃关掉屏幕,再次在心里感叹道: 只是,这次卫不染无论如何都不肯睡床了。 可他的嘴角,却一直没有沉下来过。 “强大,而纯净……” 原来,之前异控局这边关于“象牙圆球”和“致幻剂”的调研,在暹罗的异控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这个除夕夜,两人当然还是住在老时家。 除了这三名在编人员,还有像郑海天这样,名义上不是分局成员,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来汇报的“编外人员”。 没等卫不染说完,时跃已经跳起来,强行按住对方的脑袋一顿乱揉:“没完了是吧!让你嘚瑟!让你嘚瑟!” 但他控制住了。 这一年多里,南桥分局从最初的“除了一块牌子什么都没有”,到有了三名正式成员——邱兰兰,谭欣,以及刚刚提交了转岗申请、打算来此长驻的朱亦航。 老者穿着赭石色的僧衣,双手合十,不言不语地望着橙色的天灯。 暹罗的异控部热情洋溢地、诚心实意地提出“想要加深双方的交流”,“想要学习华夏这边的优秀机制”等等。 时跃:“老……时?诶?” 卫不染转过身,仿着以前时跃和自己比身高的姿势,抬手在两人脑袋顶上虚虚比划了下:“可是,我比你高啊。” “只是,那人是华夏异控局的人……” 我说过,以后你的每一个春节,都不会再孤单。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偷偷瞥了眼时跃,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我也能……这么搂住你吗?” 这小子,仗着自己长高了一截,肩膀也长宽了,肌肉也长结实了,就越发的没大没小了! 他心里一阵感慨。 为了我们的诡域。 时跃温和一笑:“当然啊,不是早就说好的嘛。” 时跃还在从这些冠冕堂皇的公文里提取关键信息呢,老齐的电话就来了。 挂掉电话,时跃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 老齐总结道,“总之,他们肯定是有所图——他们或者是想学我们的技术,或者是想借用我们的人才。” 他看着窗沿上小小的多肉,看着邱兰兰桌上的零食筐,看着小朱电脑上的便利贴,看着谭欣丢在座椅上的夸张靠垫…… 中年男子:“华夏的又如何,异控局的又如何,不过稍微多费点工夫罢了——只要能真的有用。” 想到这里,时跃自己琢磨过来点儿什么,忙道:“不过,暹罗这么做,他们自己图什么?总不会真的突然就变得这么无私了吧?” 老齐在那边笑了:“就知道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如今,南桥市以及周边地区,要是有什么科学解释不了的离奇事件,或者出现了什么灵异传闻,一定会有人把消息送到异控局南桥分局。其他部门遇到类似的棘手案子,也会第一时间打报告,请求异控局协同。 “虽说断了这么一条线,倒是让我们发现了更大的机缘……” 待侍从放飞的天灯与漫山遍野的其它天灯融在了一起后,中年男子回过身,在老者身旁坐下: 最后,时跃揍累了,卫不染斯斯文文地坐起身,对时跃道:“看焰火吗?” 其实听到前面的什么“加强交流”“机制建设”一类的空话套话,时跃都通通无感。 时跃笑了:“好的领导!” 老齐这才把这件事的背景说了出来。 是齐局长转发的,原始发件方是暹罗的异控部。 时跃傻笑着:“这确实机会难得啊。正常情况下,哪个异控机构会对其他国家这么开诚布公啊。” * 这样的人员配备,这样的合作关系,这样的工作成绩,早就超过了齐局长他们一开始对这个分局的预期。 时跃眉毛一扬:“回去了?” 他轻声应着:“新春快乐。” 老齐:“行啦,都一年多啦。你该做的工作都做到位了,做得比我要求的还要到位——回来吧。” 那可是能容纳无数供人使唤的诡物,能诞出无数秘宝的特殊诡域啊! “‘共同打击利用诡物进行犯罪、特别是毒丨品类犯罪的行为,加强双方的进一步合作……’”时跃嘬着冰柠檬茶,看着邮箱里刚跳出来的一封邮件。 身着深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看着前方的侍从将天灯送上天空。 剩下时跃一脸懵逼:喂喂,老时你还挺懂呢,你连回旋镖都知道的吗! 时跃继续气哼哼:“你干嘛呢?” 现在是六月,时跃在这小小的二层楼,确实足足干了一年多了。 真的要结束了,要回北都了。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沉声道:“放心,那个人,我们一定会弄到手的。” 老齐:“怎么?舍不得?” 老者:“要想打造‘吉祥之地’,使用一个异能充沛,心无杂念的异能者,比使用‘地缚灵的执念’效果更好。” “新春快乐啊,不染。”时跃在他耳边说。 这么……近乎情侣一般的…… 老者脸上的微笑同颂恰如出一辙:“啊,也不必烦扰。” 老齐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告诉时跃:“这次交流结束后,你的挂职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回北都吧。” 时跃:?! 卫不染举起还挂着泡泡的手:“手上都是泡沫,没办法摸你的头。” 时跃:“好的领导。” 气得时跃又把他按住一顿揍。 时跃:“看!” 卫不染回身拉开窗帘,这才又挨着时跃坐了下来。 其余三人都恰好没在,办公室显得格外的空。 说罢,老时就哼着小曲出去了。 之前,华夏异控局也会和其他国家,比如花旗、扶桑的异控部门之间有定期不定期的交流。但不管是哪种程度的交流,都不会这么坦坦荡荡地掀开底子,邀请对方来参观。 但他也提醒着自己:可以了,可以了,不能再得意忘形了。 老时乐呵呵地搓着手:“哎呀,这个回旋镖啊,它就是来得那么快啊。” 不染应该很开心吧。这家伙。 “告状无门”的时跃,正在痛心自己当哥哥的威严难保,冷不丁身后的卫不染还往他这边迈了一步,用鼻尖轻蹭了下的头发。 要知道,在暹罗这样保留了王室的国家,“得到王室的赞赏”,那可是莫大的荣誉。 他的理由很简单:谁比较矮,谁去睡床。 老齐在电话里说: 时跃:“没有没有,就感觉……还挺快的。” * 下次,再下次,总会变成真正的情侣。 老者:“是啊。毕竟异能的累积离不开诡域……长期在诡域出没之人,又怎么可能心无杂念……” “颂恰那条线断了以后……一时间竟没有能补得上的。” 他身旁,有一位盘腿坐着的老者。 其实严格说来,春节并不是暹罗的传统节日,但这期间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庆祝仪式。 卫不染被“欺负”得弯下了腰,头发也蓬乱得没法看。 想当初,颂恰手上一个小小象牙球,便为我们换来了多少真金白银…… 不仅如此,他还将头偏了偏,蹭了蹭时跃的脑袋。 “若不是这次有颂恰的缘故,我们也不可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的。” 老者的笑容连弧度都不曾改变:“是的。” 在经过和华夏海关、缉毒部门的合作,彻底捣毁了一条盈利惊人的地下暗线之后,暹罗的异控部甚至得到了王室的特别嘉奖。 只要能真的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吉祥之地”,稍稍冒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时跃:“这有什么好问的啊。” 同一时刻,暹罗,某滨海城市。 中年男子:“话虽如此,这样的异能者,别说在暹罗了,怕是全世界都难以找得到。” 卫不染满心欢喜,手臂一揽,搭上了时跃的肩。 那家伙。 他微笑着,分别给小朱和卫不染发了信息。 交流会安排在了七月下旬。 七月下旬,正好是不染的十七岁生日。 这次,送他个什么礼物呢? 第 36 章 来不及 七月,暹罗首都。 “这接待规格可真高啊……”小朱坐在商务车的后座,看着两侧负责开道的警车,咋舌道。 虽说之前齐局已经说过,“这是很正式的一次会面”,但这种一路要客通道,下飞机就是红毯,出机场就是骑警“护驾”的架势,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时跃手里拿着凉津津的柠檬茶,道:“看来他们的异控部真的很重视这次交流。” 不过…… 时跃喝了口柠檬茶,心里有些疑惑:暹罗的异控部,似乎比我们华夏的异控局高调许多? 由于要处理的问题比较特殊,华夏异控局向来行事低调,拒绝一切公开报道,更不会主动往聚光灯下凑。 像这种大张旗鼓表明“我们要接待重要客人”的事,放在异控局是绝无可能的。 暹罗异控部的做法似乎有些…… 算了,民情不同,风俗不同,别瞎想了。 时跃暗暗告诉自己。 * 按照交流会的日程安排,第一天是双方的领导层会面。 领导们热情地握手、交谈、微笑、拍照。时跃他们就在旁边默默充当背景板。 待该拍的照片都拍了,该签的备忘录也签了,齐局长他们就直接回华夏了。 这墙,和这巨浪相比,矮小纤弱得不值一提。 说完之后,时跃心里并没有往常那种“啊又给不染成功做了思想教育”的欣慰感,反而奇奇怪怪地有些发涩。 时跃有些不解地应着,不明白为什么卫不染突然会开启这个话题。 吃过晚饭后,他叫上卫不染,一起去酒店后面的沙滩散步。 卫不染小心地撕开盒子的包装,从里面取出一个运动手环来。 他便带着小朱和卫不染,欣欣然地从首都中心的酒店,换到了一个靠着海的酒店。 卫不染:“两人的年龄不一样,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在外人看来,恐怕会有代沟?” 时跃的身体,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视线里,在他无望地伸出手想要扑过去的刹那间,骤然散做了无数星光。 此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但阳光已经温柔了许多。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 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动的时跃也瞬间跃起—— 啊,虽然这个图案有点歪歪扭扭的,但这分明是一只眯眼微笑的卡皮巴拉! “嗯?这手环里面……刻了图案?”卫不染好奇道。 这样的邀请,对时跃而言,简直是无法拒绝的。 时跃郑重地提问:“这两个人之间,有国仇家恨吗?” 卫不染望着远处,极慢极慢地说:“原来如此……原来,不用想太多?” 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哪怕是当地原住民,望着远处的骇然巨浪,也两腿发抖、回身倒在地上无助尖叫。 他听到了一阵令人生厌,令人胆寒的奇怪鸣响。 “时跃。”他说,“你还记得姚远的女朋友吗?” 时跃:“那……” 卫不染松开手,将手环戴好,挨着树桩在一旁的沙地坐下了。 时跃听得心中一惊:不染莫非是……对谁心动了? 卫不染:“不会。” 时跃一边喊着“快逃”,一边用已然变化的双臂,尽可能地抓起一个又一个的幼童抱在怀里,再嗖嗖地踩着砂石往上跳,直到将幼童们丢进位于高地的酒店。 毫无疑问,这一波,能把岸上的人全都带走。 他索性从早到晚地泡在他们的总部,把这些诡物的详细信息一一问了个遍。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态度也非常好,一直在不厌其烦地解答各种疑问。 卫不染沉默许久,终于在晚风里徐徐开口:“时跃,我……” 时跃瞬间启动异能蓄力,脚尖在细沙上几个轻点,身体便已跃到了海滩最前方。 时跃:“再说了,年龄啊环境啊什么的,这都不是什么太重要的因素,不是什么障碍……” 小朱连晚饭都没吃,直奔市中心的几大商场而去——他有一张长长的采购清单,上面列着手工包、面膜、各式果干……全都是准备带给邱兰兰的。 “谢谢,我很喜欢……”卫不染在时跃耳边轻声说着。 话未说完,卫不染已一把抱住了时跃。 时跃:“外人的看法不重要啊!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合适就是合适啊。” 卫不染眉眼间全是惊喜:“给我的?” 时跃没有什么购物打算。 卫不染不住点头:“有用有用,肯定有用!” 一秒,两秒。 卫不染:“他女朋友比他大一岁,也比他高一年级。她刚考上了海河市的大学,这下姚远也决定考这所大学了。” 但这墙,就这么立在海边,生生抵挡住了滔天巨浪。 时跃他们则是留下来继续做“技术交流”。 就在这一瞬间。 说着说着,他手上力度又加重了些:“青春嘛!青春就是可以……肆意挥洒的!” “反正,只要合法,只要不会伤害到其他人,什么都可以试试的!” “那什么,本来想画个狗狗的,结果画完怎么都不像狗,还是只有画卡皮巴拉了……毕竟这个图案我更熟悉……诶?!” 镇定,温和,就像两人初见时,时跃站在禁闭室的门口,冲着自己说“别害怕”的口吻一样。 好好好,自己一定掏出看家底的本领好好教育他,绝不会让他跑偏的! 卫不染忙道:“这已经够好了,够好了——我能拆开看看吗?” 时跃知道,这是他弟弟,是不染的身影。 方才还平和温顺的海浪,在短短三秒之内,竟已聚成一堵数米高的墙! 有诡物?! 卫不染喜得两眼闪亮,对时跃道:“你画的?!你亲手画的?!” 这时,他瞥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冲到了最前方,在一个个地捞起幼童、在奋力往回跑。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古怪的感受。 蓄力——全开。 时跃:“喜欢这个人并且付诸于行动,会犯法吗?” 卫不染:“你会不会觉得,他们一个是大学生,一个还在读高中,这样有点……不搭?” 卫不染重重点头:“嗯,外人的看法不重要。” 他没有停留哪怕一秒,回身再度冲往海滩。 但卫不染的确听见了。 “只是我们这次恰好在国外,大家都忙忙叨叨的,就没给你准备别的,只有这么个小礼物了。” 时跃心道不染果然是长大不少,终于对这件事产生探讨的兴趣了! 海水正是落潮期,一层层地往后褪去,露出大片的细沙。无数小型的贝壳与碎珊瑚镶嵌在沙土里,又有雪白细小的螃蟹在其间快速跑动,引得不少幼童拎着小水桶、光着脚丫在软软的沙地上快乐地奔跑,或是拾捡贝壳,或是追逐螃蟹。 时跃两手支着下巴,假装无所谓地看着前方的沙滩和嬉戏的孩童:“是我画的,然后店家刻在手环里面的啦……” 是因为海风还不够凉快吗?时跃觉得自己的脸突然有些发烫。 时跃:“啊?这有什么不搭的?” 时跃笑着瞥了眼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啊!” 时跃:“嗯?记得啊。” “知道你喜欢啦……好了好了,先松开……” 只见远处的海滩上,是正在极力向下推压、却被死死拦住的海浪。 海浪下方,是时跃,是他身旁的数点金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海啸会毫无预兆,但两人很清楚:这种级别的海啸,一旦没有及时逃离,绝对是十死无生。 时跃时而把脚埋进去,时而用力把沙子踢起来,时而弯下腰去惊叹“哇这个贝壳好完整”…… 半秒后。 趁着天并未黑,卫不染仔细看向手环里侧—— 没想到,他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时跃:“哦哦,那……姚远的成绩应该能上吧?” 话未说完,他突然定住了。 这声音,仿佛来自于地底,又仿佛来自于海中。 时跃想也没想,纵身跳向了这堵墙。 青金色的光芒,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急遽铺开。 干燥的沙子还留有阳光的余温,松散而细腻,一踩就是一个坑。 他听见时跃又说了一句:“别怕。” 他一时也来不及分辨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便掩饰一般地用力拍着卫不染的背:“当然不用想太多呀。” 时跃他们之前列出了数个关心的问题,都是在民间有所传闻、但一直没拿到真实线索的诡物信息。他们一个个的问,暹罗异控部的对接人就一个个的答,而且还会展示所有的图片信息、后续的处理方式。 这星光,连同原来的点点金砂,以极明亮的姿态闪烁两次,悉数消失。 一时间,沙滩上都是孩童们快乐的呼喊声,和父母们的召唤声。 就在这时,两人真切无比地看见: 该看的都看了,该问的也都问了。 哎,真是越来越像只大狗狗了! “我……我以为你……不记得这个了。” 时跃万分正经地思考良久,得出结论:“那,在我看来,不犯法,不违背天地良心,就不是什么‘不应该喜欢的人’。” 他抬手拍拍卫不染的背:“喜欢就好啦……” 走出去一截后,时跃找了截远离海水的树桩坐下,从沙滩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盒子,递给卫不染: 他不光抱住了时跃,还用自己的脸贴住了时跃的脸。 卫不染:“没有。” 在海水里站了一会儿后,时跃转头上了岸,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现在,它如同远古巨兽一般,张着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朝岸边直扑而来,像是要吞噬掉一切活物! 他和时跃一样,都望着前方起伏的大海。 时跃也的确看到了各种此前只听闻过的诡物。 时跃:“嗯?” 这几天,时跃不是一门心思都沉浸在“诡物大赏析”里了吗?还以为他根本不会想起来这件事。 “或者,换个问法——什么样的人,才是‘按照常理,不应该喜欢的人’?” * 这是一片私人沙滩,在此地游玩的人都是酒店住客,环境比公共沙滩清净了不少。 这天傍晚,终于闲下来的三人,分别进入了短暂而难得的“休息模式”。 卫不染:“能。不过……” 异控部所言非虚,这个酒店确实离他们的总部很近。 不染,别怕。 卫不染猛地回头—— 时跃道:“你不是早晚都在跑步吗?这个能记录你的心率什么的,也会提醒你运动适度,嗯,应该能有点用。” 卫不染堪堪将怀里的幼童置于地上,却听见了时跃的声音。 时跃和卫不染都没穿鞋,赤着脚,牵着手站在一起,感受了下被海水拍打脚背和小腿是什么滋味。 时跃条件反射般大喊出声:“海啸!救人!救孩子!!” “不染。” 他当即起身:“不对劲!” “生日礼物。” “不染,你这个年纪,如果看到喜欢的人,不管对方是谁,大都可以放手一搏嘛!” 直到那白色的身影跃上了高地。 时跃看见,海浪推进的速度骤然加快。 让他颇为欣喜的是,暹罗对于这次的交流,真的做到了“毫不藏私”。 此时海滩上已是一片惊慌混乱。 卫不染慢慢道:“哦……那……在恋爱里面,什么才是会构成障碍的重要因素?” 细细听去,除了温软的暹罗本地话以外,还有不少耳熟的华夏语。毕竟现在是华夏的暑期旅游旺季,住在这里的华夏游客一点不比当地人少。 不染这家伙,以前最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了,现在倒是动不动就会扑过来抱一抱,还特别喜欢蹭人的脸…… 而卫不染就在旁边安静地走着,视线一分一秒都没有从时跃身上离开过。 宛如一道无形的墙。 不仅如此,到了第四天,暹罗这边还主动邀请时跃他们移榻另一个酒店,说“那里离我们的总部很近”“我们虽然没有贵国那样的‘特殊诡域’,但还是以我们自己的方式保管了不少诡物”“如果几位有兴趣,当然可以近距离观摩这些诡物,说不定还能看出我们所遗漏的地方呢。” 那么遥远,那么纷乱,明明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 以往聊天的时候,除非时跃主动问他朋友的近况,否则卫不染是不会说这些事的。 时跃:“拆!” 按计划表,时跃他们再休整半天,第二天就可以回国了。 这个层面的交流,才是时跃此次出行最感兴趣的环节。 他欢欢喜喜地捧住这个手环,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 这堵墙,墨黑,高耸,轻瞥一眼便足以让人心中发寒。 “十七岁生日快乐啊。” 时跃蓦地有些脸红,支吾了一句:“嗯啊。” 是不染。 所有的光点,被铺天盖地压过来的黑浪吞噬干净,一点不留。 ……不。 ………不。 不!!! 卫不染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已自行冲着那翻滚咆哮的无尽墨黑,飞跃而入。 第 37 章 “无所谓” 黑暗,阴冷。 卫不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周围尽是魇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无边无尽的魇瘴里走了多久,又或者还要继续走多久。 他只知道,时跃就在这里,就在这混沌中的某一处。 前方出现了微淼的,几不可见的一线光。 卫不染空空茫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线表情。 他颤抖着,哆嗦着,仰起脸,对着那一丝丝光线,伸出了手。 刹那之间,周围的魇瘴统统有了实质,漆黑如墨,黏稠如胶,厚重如毯,铺天盖地般朝着他压了下来。 卫不染的手却越举越高。 魇瘴压住他的胸膛,缠住他的胳膊,越压越狠越缠越紧,还不停发出动物一般的呜咽声,试图让他将手往回缩。 卫不染的嘴唇动了动:“滚。” 魇瘴尖啸着离开了他,却又并不远离,只绕着他飞速地旋转,仿佛一个平地而起的黑色龙卷。 这障壁一般的龙卷里,包裹着无数的人声。 是刺耳的尖叫声,是猖狂的大笑声,是凄苦的哀嚎声,是淫丨荡的呻丨吟声,是不甘的怒吼声,是压抑的喘丨息声…… 是欲望。 时跃抵抗不住身体的困乏与悄然袭来的暖意,再次睡了过去。 时跃用力地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团红光,分辨着它的轮廓。 原本升起柴火的,肯定也是这诡物。 为什么周围这么黑?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 时跃努力地回忆着,脑子里闪现出许多纷乱的碎片。 可惜,睁开双眼之后,他也看不见。 卫不染定定立着,依然高举着手,仿佛这些欲望同他毫无干系。 被塞入温暖的口腔后,果实便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清甜的汁液。 没错,是“躲”到了柴火堆旁。 卫啸的声音里除了焦灼,还带有隐隐几分的哀求。 就在时跃的心神因为这个味道而短暂动荡之时,这诡物竟然直接撬开他的嘴唇,将某个似藤蔓又似根须的部位,直接推入他的口丨中! 是什么难度过高的任务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跃,虽然动弹不得,可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也对。 “即使是你最爱的人,也会以惊惧恐慌的眼神看着你、驱赶你!” 他会回来的…… 但如今异能全失、连胳膊都无法举起来,又能做什么呢? 再说了,如果有人救了自己,这里究竟又是什么地方? 就在时跃努力地想从各种蛛丝马迹去验证这个猜测时,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在这看不清形状、不知道模样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时跃是被唇上轻微的触感所惊醒的。 是不知多少人,不知沉淀了多少时间的欲望。 ……自己的视力严重受损了。 既然对方没有在昏迷的时候吃掉自己,那或许它对“食物”的品级还是有要求的—— 难道获救了?! “一旦破开这魇瘴,你会死!会消失!会归于虚无!” 倘若这是一只处于猎食状态的诡物,又或者自己本来就是被这诡物拖回来的储备粮…… 卫不染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为什么自己现在还能睁眼,能思考? 他只是在想:这点儿伤,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应该能治好吧? 这绝不是人类正常走动时的声音。 是有人点燃了柴火在取暖。 与此同时,他那依然还算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一丝丝特别的气息。 不不,这都不够! 比如,偏好“清醒的食物”,又或者“被养肥的食物”。 现在还是深夜? ……诡物,难道在为自己补水?! 光点在渐渐汇聚。 时跃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父亲?卫啸? 卫不染默默听着,手指轻轻滑动,像是在以指尖描摹那光的形状。 那是一场来势汹涌、毫无预兆的海啸。最后一刻,自己被海水彻底吞没,必死无疑。 只是依稀多了一小团暗淡不定的红光。 “你在做什么?!” 这东西,触感柔软,表面裹着清凉的液体。 诡物躲在噼啪作响的柴火堆旁,每一根触手都在发抖。 饶是时跃已经见过太多诡物,但他也从未在这般生死一线、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和它们打过照面。 这个东西发出了极轻微的、位置变化的窸窸窣窣声,大约是正在地板上缓慢地挪动。 全靠着这一点点液体的“唤醒”,时跃才有了这个意识。 他只要那一点点光,那飘忽不定的,一闪即逝的光。 不仅仅是因为它害怕时跃被自己这不堪的形貌所惊吓,更是因为,它实在难以抑制那些污秽的欲念—— 当然,时跃就算现在思维迟钝了些,也还没有冒失到立刻就发声与对方交谈的地步。 就在时跃如此猜想时,那诡物的“手指”,或者说“触手”一类的器官,直接落到了时跃的嘴唇上。 虽然眼不能看,身不能起,异能更是褪得一干二净,但时跃发现,自己的耳朵鼻子都还能用。 “那比死更痛苦!”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或许落进了诡域。 时跃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眼前只是多了一块黑斑而已。 ……这诡物,原来是在添加柴火? 诡物的某个部分,在擦拭自己的嘴唇! 但他能感到,那侵入他口唇的诡物,明显颤动了一下,就像没有意料到他会睁眼。 随着诡物的动作,液体被一点一滴地吸附在干裂的嘴唇上,又被迅速地吸收进身体。 时跃下意识想转头,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嘴里的果实吞进了肚。 ……说不定……就算没有异能,也可以试着交流? 时跃很清楚,如果是正在燃烧的篝火,它的亮度,它的色泽,绝不会是如今自己视线里所呈现出的那样,黯淡如一块褪色的斑。 直到最后,被不可预知不可言说的力量,碾为碎片,化为齑粉,再被…… 可他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受到这样的伤? 那幽暗的,沁人心脾的淡淡莲花香气。 而且随着诡物添加了不少柴火之后,屋里的温度升高了些,没有那么阴冷了。 卫不染虔诚地仰着头。 卫啸的声音更急了: 太奇怪了。 他的手臂好像完全不能受力,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就会带来阵阵钻心蚀骨般的痛。 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在那样的天灾里把自己给救起来?! 方才的观望、打量,以及把手指举起来这个动作,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 就算他此刻没有异能,好歹也在特殊诡域里养过那么多诡物。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诡物挪动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恰好是柴火堆所在的方向。 在确认时跃已经睡着之后,它拨了拨火堆,挪动着出了这间屋子。 没错,是火光。 若是往常,时跃凭着自己的异能,可以试着和高阶诡物“沟通”。 ……好冷啊。 时跃闭着眼,仿佛做了噩梦,又仿佛被寒潮袭击一般,睡得极不安稳。 这果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灵物,口感清凉甘冽,明明小小一只,却让人觉得好似痛饮了十杯柠檬茶。 就在这一瞬间,诡物之前用触手握住、在他唇上滑来滑去的东西,落入了时跃口中。 很奇怪。 他的思绪呆滞了不到半秒,即刻便醒过神来:诡物! 他暗暗告诉自己:再多观察一下,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习性的诡物…… ……! 让人想起那些,和不染坐在一起,喝着柠檬茶,点着蚊香,看着天上星星的夏夜。 时跃相信自己没有判断错。 它根本不敢和时跃待在一起。 这一次,诡物的气息比方才浓烈许多,直接撞入了他的鼻端。 “不,你不明白!” “我,只要他……能活。” 时跃不禁在心中暗嘲自己真是受伤过重,连带着脑子都傻了不少,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也只有我,能救他。 这汁液,一部分顺着时跃的口腔内丨壁扩散、下滑,润泽着他干枯的身体;另一部分,则沿着他无法合拢的嘴角,滴滴答答往外落。 如沙,如沫。 卫啸焦急地问着。 在自己触碰到他嘴唇的那一瞬间,从这副身体,从这丑陋无比的身体里涌出来的可怖而肮脏的欲念! 时跃从未想过,诡物还能散发出这般的味道。 时跃这才察觉到,自己很渴,很渴。 * ……诡物。 海水,沙滩,不染的拥抱,人群的尖叫…… 我是忘记开地暖了吗?怎么屋里温度这么低…… 对于“视力受损”这件事,时跃并不意外,也没有多难过。 时跃再是想装昏迷装沉睡,也条件反射般倏然睁开双眼! 吞吃入腹。 但我就是知道,我能救他。 这是什么诡域啊,难道这诡物是由护士或者医生的执念生成的? “不染,不可以,不可以!” 那东西是一枚果实。 时跃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突然跳出另一个图景: 眼皮痛苦地挣扎几下之后,他疲怠不堪地睁开了眼睛…… * 他索性彻底不用眼睛,转为用听觉和嗅觉去努力分辨周遭的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做。 不,不是湖泊,是某种水生植物…… ……轰隆,轰隆…… 他再次道:“无所谓。” 独特的气息,微弱的声响…… 但……是让人很安心的味道。 它在怕什么? 卫不染再次动了动嘴唇:“是的。我要救他。” 时跃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这东西,竟真的有淡淡的柠檬茶味道。 自己……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这声音……是树枝被点燃的声音? 像刚才那样给时跃喂食,实在是太过冒失的行为。 卫不染缓缓道:“无所谓。” 毕竟作为一线的调查员,就得有“连命都得豁出去”的觉悟。现在不过是半瞎了而已,着实算不了什么。 对,夏日晴空下,带着阴凉气息的湖泊,与摇曳生姿的白色莲花。 这种感觉…… ……没错,柠檬茶。 根本分辨不出手指的形状。 如此看来,这诡物能生火,能用工具,还知道在房间里避寒取暖…… 直到那光真的越发明亮。 “你会变成无人敢接近的怪物,你只能在这无穷的孤寂与黑暗中度过无尽的时间,你不能言,不能语。” 卫不染如此默念着。 这一下,那诡物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然抽回自己塞在时跃嘴里的触手,再“嗖”的一下往后跳去,远远躲到了柴火堆旁。 时跃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跃右手撑着床想要起身,顿时一顿呲牙咧嘴。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飘入鼻端的气息……也不是人类的味道。这个味道,不知何故,让时跃想起大片大片的,阴森森的湖泊。 “不染,你要破开这魇瘴吗?” 它一边颤抖着,一边转动着自己红色的、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球,努力打量着时跃。 他凭着直觉知道:面前这只诡物,这身形不明行为怪异的诡物,在害怕。 诚然,他不怕死。可这不代表他乐意被诡物给活活吃掉。 看不清。 时跃虽是动弹不得,虽是目不见物,但他还是朝着诡物所在的方向转了转眼珠。 可以的,可以的。 他咬咬牙,极力将眼睛睁到最大,又费劲地将手指举到眼前—— 黑暗,阴冷。 这诡物……究竟在做什么? 而且这又瞎又瘫的,也不像变成了地缚灵的模样啊。 莲花。 甚至,这藤蔓的顶端,还轻轻扫过他的舌尖,刮过他的上颚! 时跃暗暗咬牙,选择闭上眼,放缓呼吸,尽量装作还在昏迷的模样。 再加上此地的阴湿寒冷,以及自己这种半死不死的状态,时跃猜测: 这种气息……是湖泊?大片森绿色的湖泊……? 否则,时跃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卫不染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会听到卫啸的声音。但他并未回头去探询。 魇瘴激烈翻滚,旋转,碰撞…… 碎片里的场景混乱而模糊,但时跃可以确定两件事: 时跃能感觉到,诡物像是用类似于手指的部位,夹着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嘴唇上涂抹。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时跃听见,柴火堆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以及逐渐加大的“哔剥”声。 可他视野里,依然是模糊不清的一片黑。 想要侵占,撕裂,啃噬……!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噼啪”“哔波”的声音。 一,不染应该还活着。 如此想着,时跃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 二,自己大概已经死了。 那在治好之前,可不能让不染给发现了。否则这小孩儿真的要哭了。 一定是诡物。 甚至想要干脆把他生生吞下肚,让他永远永远和自己不能分开! 这,这就是诡物的欲念吗? 不,不,这不对! 可是,我好想,我好想啊! 诡物挪到到幽暗阴森的林间,触手在身体上抓挠出道道深痕,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呜咽,断续,压抑,包含着无尽的痛苦。 第 38 章 这次换我来 时跃并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 这次醒来时,他觉得皮肤上蒙了层汗,浑身腻腻的不舒服,喉咙也分外的渴。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不舒服”是件好事——表明自己的生理机能在回归正常,身体的感官功能也在缓慢恢复。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虽然眼睛依然看不见,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能动了。 用胳膊费力地撑住身体,他甚至能坐起来了。 好,太好了。 他在心里称赞着自己。 时跃坐在床上,后背靠着墙壁,伸出两手四下摩挲着。 墙壁粗糙带有木刺,床架同样是新砍的木头,床边居然还有个简易小桌子—— 桌上铺着张树叶,里面放了好几个果子。 时跃凭直觉知道,这个果子是给他准备的。 时跃摸起一个果子,放到鼻端嗅了嗅:没错,就是上次诡物给自己喂食的那个果子。 清甜的冰柠檬茶味道。 一闻到这个味道,时跃干涩的口腔里即刻分泌出少许唾液。 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将果子送进了嘴。 此时他站在起伏的水里,上半身几乎全露在外面,晶莹的水滴沿着他的下巴、锁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不光温度合适,好像还有点草药的味道。 诡物又抬起另一只触手,在时跃的脸庞、颈间点了点。 时跃独自坐在床上,维持着坐姿。 时跃被领到了一个大木桶前。 行吧。 时跃点点头:“好。” 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灵物啊…… 时跃被诡物圈着手腕,扶着肩膀和腰部,引到了另外一处房间。 这个奇特的诡域,还有奇特的诡物…… 待时跃的喉咙向下一滑、将果子吞进了肚,诡物沉默地往后退去,又“窸窸窣窣”地游出了这个房间。 果然是诡物。 这诡物游进房间,调整着它的触手,将差一点就要和地板热烈亲吻的时跃扶好、扶稳,还裹着他将他重新送回了床上。 诡物递给自己一块布? 时跃还听见了水被搅动的哗哗声——想来是诡物一边扶着自己,一边伸出另外的触手,去木盆或者木桶里搅了搅。 诡物这次拉长尾音的“嘶”了一声,就像在说“是的。” 时跃的手指动了动—— 时跃对草药没什么研究——除非这种草药恰好是诡物。 我又重新站起来啦! 正如此想着,诡物将另一只触手收了回来,在时跃裸丨露的手臂上,带着水轻拍两下,还快速地“嘶嘶”两声。 方才诡物送过来的这枚果子,比之前的更甜。 时跃慢吞吞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摸着一旁帮助他进出大桶的木头台阶,一步步爬上去—— 它将每一条触手都收紧了,捂住了应该算得上是胸膛的那个部位—— 诡物的“嘶嘶”声变得有节奏了些,同时还用那块布在时跃的颈间、胸膛上磨蹭几下。 * 这水真舒服。 时跃猜测,这大概是在告诉自己:吃。 但……还会主动试水温的,这得是什么诡物? 那里明明没有心脏,但它依然觉得,胸膛里悸动得厉害。 这股欲念终于冷却了少许。 跟你走。 他身体一歪,重心一晃,整个人面朝下地往下摔去! 时跃此前一直强压着自己,不去深想这件事。 源源不断的“柠檬茶”,瞬间涌出。不仅仅是入了口,还将清爽的甜意送往了他的四肢百骸。 一连吃掉四个果子后,时跃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疲劳困顿去了一大半。 不染…… 它想起了时跃站在水里,那红着脸咳嗽的模样。 时跃想起了诡物身上那淡淡的莲花气息。 眼睛还没好呢,这下连牙也要摔断了吗?! 就在时跃闭着眼准备迎接狗啃泥时,什么东西“嗖”一下飞到他的身下,裹住了他的腰部。 哪怕是诡物,只要不是心存恶意无法沟通的诡物,时跃都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以及一度被强压在心底、一瞬间排山倒海般上涌的欲念。 诡物的动作又停下了。 就在时跃喜不自胜时,前方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飘来淡淡的莲花气息。 它又想起,时跃站在简陋的木头小屋里,朝自己大笑,高兴地说着自己又能站起来了的明快模样。 这意思很明确了:跟我走。 不仅如此,这果子的恢复效果也更好。 这已经是它给自己喂下不少草药,强行控制住各种念头和身体反应之后的结果了。 屋里热气腾腾的。 它不敢离时跃太近,又不敢离他太远,便在这里给自己搭了个窝棚。 它甚至朝前挪了挪,还抬起一只触手,将又一颗果子放进了时跃手里。 时跃就这么呆坐了一会儿后,他能察觉出腿部几乎不再酸麻、不再是那种“为啥我长出了两截不能动还这么重的玩意儿”的古怪感受。 时跃再次嗅了嗅木桶里的草药味,回想着诡物的种种举动。 时跃从水里钻出来,一边呛咳一边抹着脸上的水,解释道:“没事,没站稳,咳咳……” 或许是甚少听到人类说话,又或者是自己的声音太难听,时跃察觉到,他面前的诡物又在不住发抖,像是又被吓到了。 比如特殊诡域里满地跑和满天飞的那些家伙,在时跃的记忆里,都没有什么污浊难闻的气味。 相信你并不是打算把我拿去洗刷干净再吃掉。 相反…… 时跃思考片刻,尝试着搬起自己的右腿,再慢慢放到地上—— 可他还能冲我笑。 这只有很多触手的冷冰冰大团子,真是自己见过的最奇特诡物了。 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尽快恢复异能,然后离开这个诡域。 时跃将果子送进了嘴。 难道是在试水温合适不合适? 布巾? * 这东西软软的,片状,像是编织而成的…… 但如今,在身体放松的情况下,这点思绪很容易就被勾了起来。 时跃实在不解其意,稍稍歪了下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时跃:……还真的是在试水温啊! 腿仿佛被灌了水泥一样,又木又麻,根本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时跃心中一亮:“你让我洗脸?” 啊! 时跃缓过气之后,深深吐一口气,身体斜斜往后靠着,肩膀下沉,再借着浮力将两条腿抬起来蹬在桶壁上,算是把全身都浸进水里了。 罢了罢了…… 这一下,那只诡物几乎是蹭蹭蹭地又游了回来,焦急地“嘶嘶”着,就像在问:怎么了?怎么了? 时跃深呼吸两次,使劲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行,不要再想了,不要去想自己毫无解决办法的问题。 不知多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时跃的声音又干又哑,听得他自己都难受。 时跃一面忍不住如此猜想,一面又觉得自己的猜想颇为可笑。 原本只能蔫蔫儿地靠坐在墙上,如今已经能直起腰了。 诡物好像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仿佛在说:不烫,去洗吧。 诡物往前挪动少许,抓起时跃手里的布,贴着他的脸做出一个“擦脸”的动作,同时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 但他不着急,不气馁,而是踩在地上,有意识地踮脚、踏脚……直到腿部多少有了些知觉。 时跃相信,眼下的这只诡物,虽然外形恐怕有些骇人——说不定有点像触手不规整的大章鱼,但它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恶物。 * 他……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吧?是已经知道我的“死讯”,正在难过吗?还是完全无法接受,正在满世界找我? ! 他的笑容和语气,同他面对那些满地打滚的小狮鹫、总想浅尝伙伴的大嘴鹈鹕时,没什么两样。 成功! 相反,说不定这是一只,愿意救助其他生命,出于某些原因才意外变成这副模样的……好诡物。 他再次试着自己站起来…… 诡物缩在窝棚里,用触手不停抽打着自己,强令自己不要再想。 时跃不知道这诡物有没有发声器官,但他听见,从应该是头部的位置,传来了喑哑低沉的“嘶、嘶”声。 ……明明,他、他眼睛都看不见了,异能也没了,身体那么虚弱,连走路都在摇晃…… 时跃:“……谢谢啊。” 但时跃知道,不染很熟悉各类草药。这家伙,看一眼,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了。 时跃只能清了清嗓子,努力把声音放得温和些:“谢谢。” 诡物呆呆站在原地,突然短促地“嘶”了一大声,比刚才更快速地游走了。 一阵又踏又踩又锤又拍之后,时跃撑着床头,很小心地,很缓慢地,试着站起来…… 连抬起手臂护住面颊都做不出的时跃,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 但他从对方的智力水平来判断,至少是B级,甚至是A级。 片刻后,诡物伸长触手,将什么东西递到了时跃手中。 就在他踩着最高处准备迈进大桶时,脚下一滑,身体朝下栽进水里,“哗啦”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时跃始终无法分辨出这只诡物的等级。 至于其他习性…… 时跃这次面朝着对方,大大方方地笑着:“谢谢啊!我又能站起来了!谢谢你的果子!” 诡物非常迅速地游走了。 时跃下意识睁开眼睛,猜测着。 说罢,诡物的触手,那冰凉的、仿佛来自于深海的触手,从时跃的肩头滑到他的小臂,圈住他的手腕,还拉起来晃了晃。 可今天,可方才…… 说实话,要不是刚才那一堆果子补充了足够多的水分,他恐怕根本没办法出声。 时跃:“……你是说,洗澡?” 右腿有了感觉,再换成左腿。 有些特别爱干净的诡物,会很在意环境、以及附近居住伙伴的清洁程度,甚至会赶着其他伙伴去洗澡。 简直可以说是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时跃知道,一定是诡物又进来了。 时跃一边感慨,一边将小桌上的果子一个接一个地吞进了肚。 时跃:“……?” ……这种触感……触手?是诡物? 虽说时跃没有在任何一本教材里看到过类似的说法,可他一直有种古怪的直觉:如果一只诡物散发出的味道不算差,那这诡物通常没什么恶意,危险度不高。 时跃在浴桶里哗啦啦扑水的时候,诡物再度躲进了那阴暗湿冷的林间。 下一刻,他听见了前方传来的窸窸窣窣摩擦声,像是一只大团子在地上游。 依然是那么无所畏惧的,那么明朗开阔的,比最好的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容。 就像他曾经牵着我的手,信心十足地告诉我,“跟我走”“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这次换我来。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到你的世界,让你在阳光下自由地行走。 诡物一边想着,一边从它红色的眼睛里,落下大颗大颗黑色的液体。 第 39 章 大团子 在散发着药草香的热水里泡够了时间,泡得浑身筋骨都舒坦了,时跃这才扶着木桶沿、木梯架,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这次站在地上,时跃自觉腿脚有力了许多,再不用担心脚步虚浮踉跄倒地了。 只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咕咕咕…… 呃,泡饿了。 时跃苦笑一下,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肚皮问题,转而准备穿衣服。 在泡澡之前,诡物曾经圈着他的手,带着他把周遭的东西都摸了一遍—— 这是放脏衣服的篮子,这是放毛巾的,这是放干净衣服的…… 你别说,这诡物还真的挺细心,分门别类得特别仔细。 时跃摸到放干净衣服的架子,扯起一件宽松的袍子,一条系带的裤子穿在了身上。 还挺合身。 袍子和裤子不知道是什么衣料,摸起来柔软光滑。 时跃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睡的床和床边的小木桌。 从木头给人的触感,以及原木散发出的独有气息来看,床、木桌甚至木头墙壁,都像是新建造的。 时跃懂了,兴奋道:“你是说,用这个做成的洗澡水,能让我的腿脚恢复力气。” 大团子圈住时跃的手,将矮几上的一个木碗推到他手里,同时“嘶”了一声。 大团子举起一根触手摇了摇:没有。 接着,大团子转身点亮火把,游进了灰暗的浓雾。 时跃试探着道:“给我的?” 时跃确定,自己肯定听过这个声音。 时跃:!! “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他刚好穿衣服,摸索着要往回走,便听见大团子匆匆游了进来,“嗖”一下甩出触手,再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同时“嘶嘶”两声。 可就在这一瞬间,那根触手竟突然发力,一下死死绞住了时跃的手腕! 时跃点点头:“好,那麻烦你了。” 这架势,分明是在说:“别着急,慢慢吃,喝点水。” 那触手上透出的力气,大有一种“就算弄死他,也不没能让他离开”的气势! 尽管只能看到个轮廓,也能看出这个大团子真的很像触手乱七八糟的大章鱼,或者一大只黑乎乎、不透明的大水母。 说着说着,时跃连声音都变得轻柔了。 时跃听话照做。 时跃从未在任何诡物那里听到过如此悲痛的嘶吼。 他还知道,虽说大团子明知自己看不清楚,还是会每天都采来鲜花,细心地放在自己的床头。 被大团子用触手护送回小屋的时跃,一边啃着那有助于恢复视力的面包,一边想着:这诡物……在变成诡物之前,果然是名医生?自己种草药、自己研磨药剂的医生? 大团子的一根触手垂到地上,像是在原地画了几个圈圈。 接过鲜花的时跃,牵着大团子的一只触手,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小院。 可这么些天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现实世界的事,已经是憋得极难受了。 “谢谢你,你很厉害。” 和小怪们快乐地吃吃喝喝的时跃,绝不会注意到,在木屋的窗户上,有一只红色的眼珠在盯着他。 * 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这里!这里有生还者!” 这次的植物,摸上去像是麦穗。 时跃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胡乱接话瞎说:“我在吃饭,你们呢?你们也想一起吃点吗?” 可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唤出一颗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星。 它还恶狠狠地表示,如果时跃待在这里,会影响它种地的效率。 时跃:……? 可他看不清。 这里? 芒草小怪:“吱!吱吱!” 这,这究竟是……? 这个声音…… 足足过了好几秒,大团子才挪到下一个地方,指着另一片郁郁葱葱的植物:这里。 蒲草垫前,是一张矮几。 “那里……也有各种小猫小鸟什么的。” 另外,这个职业,和它身上那淡淡的莲花香气,也很搭。 方才,那死死绞住自己的触手,在被斩断的一瞬间,留了个什么东西缠到手腕上。 从柔软度来判断,这个鸡翅烤得火候合适,正是外香里嫩的时候。 在又泡了三次澡、吃了数顿饭、以及昏睡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之后,时跃逐渐能捕捉到光线的变化,能看到外物模糊的轮廓,还能分得清时间的流逝了。 “你吃你们的,我吃我的,我们一起吃饭,多有意思。” 他又说道,“可惜,我并不会照顾人”。 不染。 时跃将脸转向大团子所在的方向,微笑着道: “我想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但这已足够他穿过诡域与现实世界的屏障。 不仅如此,大团子的斗篷下面又同时跳出三根触手,分别绑住时跃的手和脚,要把时跃往回拖! 那,这个诡域,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时跃笑出声:“真好。” 他疑惑地看着大团子,试探着问:“这些……莫非,都是你种出来的?” 时跃并不希望大团子因为自己的冒失,而变成无处可去的诡物。 撤掉小花的屏蔽后,时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收回手指轻嗅片刻,眉眼一弯,笑着道:“我知道了,这是泡在澡盆里的那个草药。” * 这天清晨,大团子同之前一样,悄悄地游进屋子,在矮几上放下一个新鲜烘烤后的“面包”,又用另一只触手将床头的花撤掉,重新插丨入新的鲜花。 难道,这只诡物害怕和人一起进食? 居然还是自带干粮来串门的! 时跃这下确认了。 但他也从来没有开口去问过。 他没猜错。 烤鸡! 那这两件衣服,还有刚才用的布巾,该不会也是……新织的? 时跃不觉得自己这几句话有什么问题,结果大团子一下弹出八根触手,在空中胡乱飞舞。 那本应是轻轻的、礼貌的一握。 时跃心头涌上些奇怪的感觉。 就像之前向老师所在的那个碎片诡域,里面的吃穿用品,都是真实的。 结果大团子沉默地从斗篷里伸出一根触手,比了个“好的”。 啊,原来小怪们自己带了片小叶子一样的东西,现正捧着叶子啃呢! 见时跃吃得很欢快很舒心的模样,一只触手飞过来,将这红色眼珠卷走了。 但他又不能十分确定,屋子里是不是真的有烤鸡,又或者就算有,这烤鸡是不是给自己吃的。 时跃确信,这是大团子在表达:是的,这个草药就是这种用处。 他心中一痛,强令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内耗。 像细小的树叶在地上反复摩擦。 “等等!” ……应该怎么办?假装屈服,再伺机逃离?! 时跃疑惑着,用指尖碰了碰小怪们—— 时跃不解地想着,一面又拿起一块鸡翅啃了起来。 “等等……” “来一起吃点吧?” 时跃:“其实……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嗯……没有这么多雾,但更适合种地。” 四根触手齐齐断掉。 黑色的浆液,从截断处汩汩往外冒。 他不想再让某只大狗狗,红着眼睛满世界地找自己。 好吃,真的好吃。 大团子依然摇了摇触手。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大团子曾经用触手比划过,它就是在这扇门附近捡到了重伤的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它会把濒死的我给捡回来,会知道如何细致地照顾病人,会使用这么多珍贵的灵物药材……就都能说得通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大团子”。 结果大团子噌一下蹿出了屋子。 大团子没再做出阻拦的姿势。 大团子没有再吭声,只沉默地,又万般小心地,扶着时跃走回了之前的小屋。 时跃跟在大团子后面,看着那举着火把的黑色背影,心里突然浮起一个感觉: 时跃喊道。 如果要回去,只要跨过这扇门就行。 我是说了什么奇怪的关键词吗? 行吧。 他无意识放慢了速度,一口口把嘴里的鸡肉吞下肚,下意识舔了舔手指。 时跃明白为什么大团子要将鲜花递给自己了。 大团子的触手迅速做出点头状,同时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吱!吱吱!”芒草小怪们举着枯草一般的小胳膊,热情地说着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多吃多喝多睡多休息,早日恢复,早日离开。 时跃从来没有停止过去猜测大团子究竟是什么诡物。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神奇的药材!太奇妙了!” 声音里,带着愤怒,带着痛苦,带着不甘,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当然,他长得也很好看——现在刚好十七岁,本就是最好看的年纪,他又长得那么端正。” 沉浸在回忆中的时跃,当然不可能察觉到,在前方的黑色斗篷遮掩下,那些触手是怎样痛苦地纠缠在一起。 时跃在这个奇特的诡域一连修养了二十天。 它的另一只触手慢慢晃到时跃身边,在床头小桌上轻敲几下——是招呼时跃吃饭的意思。 时跃:……? 大团子……好像很落寞? 时跃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地上仿佛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灌木。 直到大团子将他扶到一个蒲草垫上坐下。 时跃微笑着:“我说我怎么好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你摘来的草药。” 洗澡用的“浴室”,出门之后直走就到,大约十米距离,里面有一只用类似火炕的方式加热的大浴桶。 为什么小木屋和院子里的空气就清新得多? 时跃不禁歪了下脑袋,下意识想让耳朵离它更近:“你怎么了?” 时跃恍然大悟: 时跃便冲对方微笑着道:“你想说,你来带我回去?” 这点儿异能,不多,也就能让在他手心变出一点点金色小星星。 “啊!我每天吃的‘面包’,原来是可以治眼睛的!” 时跃还来不及想清楚,大团子已经用另外两根触手,牢牢把住门框、推开了门扉。 时跃望见了一扇门。 大团子的触手快速打理好了鲜花,又轻轻缩了回去。 …… 不料,大团子仿佛突然受了刺激,提高声音“嘶嘶”两声,又跟逃避什么一样的,嗖嗖游走,躲在了远处的墙角。 这看起平平无奇的鲜花,并不是单纯的观赏植物,而是某种可以“净化空气”的灵物。 他原以为,颇有“医者仁心”风范的大团子会让自己多待几天。 而它,要继续留在这里,好好种地。 时跃又再次想起了这两个字。 大团子并不回应,只窝在墙角,触手似乎都在发抖。 这个香气,是食物!肉类!而且是—— 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这个弟弟,很棒的。非常的温柔,细心,会做很好吃的菜……” 他只是走到矮几旁,弯腰拿起那个“面包”,对大团子道: 大团子颤抖一下,僵硬地立在原地。 天旋地转,光影变换,直至诡域的一切都化为虚影,彻底消失。 时跃如此想着,对这个诡域,以及那只大团子诡物,不禁更好奇了。 一迈进小屋,时跃的鼻子便动了动:好香! 或许是见他啃得太快,一旁的大团子又“嘶嘶”两声,拽住他的手,送了一个木杯子过来。 木屋外,种满了这种味道清雅的小花。 “是你做的?太好吃了。” 让人想起暗无天日的密林里,那积沉了不知道多少枯枝败叶的黑色土层。 时跃将鲜花拿得离鼻子更近了些。 或者这个诡域也是如此。 它剩下的几根触手,在时跃看不到的背后,疯狂地扭曲晃动着。 没错,是那些在诡域里日常跑来跑去,如同枯草一般的小家伙们! 这天傍晚,大团子敲了敲房门,示意时跃:我来带你离开。 这边时跃还在惊叹不已,芒草小怪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跑来。 大团子拎起地上的时跃,最后嘶吼一声,将他用力甩出了门! * 这种又体贴又细心的作风…… 大团子举起来的那根触手僵在空中没有动。 如今开了这么一个口子,他竟有些刹不住。 他试图集中精神,想要放出异能来与这突然癫狂的大团子对抗—— 阴冷,潮湿,带着树叶腐败的气息。 果然,空气的味道改变了。 时跃“咦”了一声,慢慢走过去蹲在地上,用手摸了摸灌木:细嫩的、带有绒毛的草叶。 第二十天的时候,他的腿脚已和受伤之前无异;他的视力虽然没有全部恢复,但至少不会再妨碍他的生活。 这个地方,比异控局的特殊诡域还要“特殊”啊! 时跃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花,突然明白过来了: 接着,大团子又用触手示点了点地上:这里。 大团子:“嘶……” 时跃刚站起身,大团子便收起所有的触手,转身要游出这个房间。 他要回去。 时跃的眼睛哪怕看不见了,此时也亮得发光。 他用毫不掺假的赞许语气道:“果然是你种的!你真的很厉害!” 时跃:? 他现在知道,自己日常起居的屋子,的确是一间小木屋,大约三十平米大小,有门有窗。屋里有蒲草垫,有草席,有平常推过去靠着墙、只有吃饭时才会摆出来的矮几——所有的家具,都很适合视力受损的自己。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被绊住摔倒。 时跃:“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对我的恢复也有好处。” 而它剩下的最后两根触手,竟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往那四根缠住时跃的触手上斩去! 外面的空气……一点不好闻。 时跃将手伸进木碗,摸到了一个形状完整、表皮滑嫩的鸡翅。 紧接着,就是“咔嚓咔嚓”的轻微啃咬声。 正在草席上通过冥想来恢复精神的时跃,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大团子—— 大团子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弹出三四根触手比比划划的,同时嘶嘶做声。 “我有个弟弟,按理说应该我照顾他——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顾我。” 就在这时,时跃听见,斗篷下面传出异常骇人的嘶吼声。 听时跃这么一问,大团子浑身都抖了起来,那七八根触手更是缠在了一起。 不,现在不能想他。 本就还未康复的时跃,被这突如其来且怪力蛮暴的袭击给直接放倒在地。 ……像我这样丑陋的大玩意儿,还是……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吧。 待大团子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它使劲地跟时跃比划,坚持要求时跃回屋去休息。 他走到大团子旁边,微笑着伸出手:“谢谢你。” 时跃:“放心,我的腿现在好多了,走路不会摔倒了。” 虽说没有不染做的那么入味…… “你要是喜欢种草药,可以去那里种出很多很多草药。” 接着,它又用另一根触手,指着时跃的腿点了点。 大团子“嘶”了一声。 大团子停在了门口。 * 尽管现下时跃没有异能,也没有芒草小怪们最喜欢的流金砂,但这些不到巴掌高的小家伙还是亲亲热热地挤到他的身边。 他得离开了。 他开始一点一点说起,自己在那边,也会照顾“小猫小鸟”。 只是巧合吧。 时跃:……? 本就饿得咕咕叫的时跃,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抓起一个鸡翅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等等,这个灌木的味道…… ——嗯,从时跃的视力恢复到能近距离看清物体那天开始,大团子就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身躯与脸庞都遮得严严实实,只在需要和时跃沟通的时候,从里面伸出黑色触手。 时跃再次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好笑。 时跃思索片刻,又尽量睁大眼睛努力打量着这两片地,以及旁边的其他植物…… 大团子这次指了指时跃塞在口袋里的“面包”,又点了点时跃的眼睛。 ……嘶……嘶…… 他沉默着走出去一段路,试探着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时跃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再说了。 时跃举起木杯子喝了口清水,微笑着继续啃鸡翅了。 芒草小怪先是上下蹦跶,接着就地坐下:“吱!吱吱!” 躲在窝棚的诡物,一面把红色眼珠装回自己的脑袋,一面想着: 这种不枝不蔓的边界,这整齐划一的高度…… 嚓嚓嚓嚓! 时跃顾不上去求救,反而抖着手摸向自己的手腕。 时跃也停下了脚步。 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拥有了些许异能。 毕竟,如果大团子是一只地缚灵,那任何会提醒到对方“你已经死了”的举动,都有可能造成诡域的崩坏。 时跃脸朝下跌进了一处沙滩。 真好。找这些芒草小怪去陪他,果然是正确的。他总是喜欢有可爱的小东西陪在身边。 啃到第三块鸡翅的时候,时跃听见前方又传来一阵更轻微的窣窣声。 大团子犹豫几秒,也伸出凉冰冰的黑色触手,与时跃的手握住了。 大团子举起一根触手,在空中像手指那样往前弯了弯,就像是在点头。 时跃眼睛再次亮得发光:“芒草小怪!” 如果时跃的视力已完全恢复,那他就会看见:大团子的每一根触手,都在细微地发抖。 没想到这个诡域里,也有芒草小怪! 走了大约十分钟,大团子停下游动,以触手示意时跃:可以把小花挪开了。 他知道,那只大团子,在这仅仅十米距离的小路两侧都加装了木栏杆。这样自己哪怕没有它扶着,也能自由往来于卧室与浴室。 相反,它伸长触手,从床头取出一支鲜花,递给了时跃。 时跃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海水里,将手腕上的东西抹下来,颤抖着举到了眼前—— 手环。 运动手环。 自己送给不染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在内侧刻着自己画的卡皮巴拉,这世界上独一无二只此一枚的手环。 为什么这个手环,会在大团子那里?! 第 40 章 找到他 暹罗。某滨海城市,有卫兵巡逻的一处白色大宅。 明明是风轻云淡的晴朗夏日,宅邸深处却用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吹不进。 帷幔内,是数盏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长明灯,在地上、墙上排列出奇怪的图样,组成一个“灯阵”。 灯阵之内,那位身着赭石色僧衣的老者,已经盘腿而坐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里,他一直未曾睁眼,唯有嘴唇不停地动着,不断吟唱着复杂的经文。 灯阵之外,几位中年人时不时探头过来看一眼,又或者交头接耳两句。 那位手指上带了最多戒指、瘦得好比骷髅的中年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问旁边穿着紫色衣服的中年人: “还没好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你们这次的方案,该不会还有什么漏洞吧!” 紫衣人毕恭毕敬道:“殿下,您放心。” “异控部那边传来的消息很确凿:他们派过去的人,亲眼看到那个华夏人‘消亡’。” “颂萨大师这边,早就布好了能困住那个华夏人——不,那个‘亡魂’的诡域。” “只要等颂萨大师布置完毕,让对方的亡魂充分去滋养那片诡域……” “我们的‘吉祥之地’,就近在眼前了。” 被称作“殿下”的中年人,冷哼一声:“你们搞的那场海啸,不会有人看出端倪来吧?” 他也无法叫喊了。 “现在你告诉我,这条路不行?那个人用不了?!你什么意思?!你让我怎么和殿下交代?!” “大师,您什么意思?”紫衣人望着打坐的颂萨,提高了嗓门。 片刻后,裹着斗篷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就算万一有人猜到了什么,也绝不可能找到一星半点的证据!” 这次,老齐没有再试图掩饰自己的悲伤。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毒计,一次针对时跃的谋杀。 诡物的触手,在斗篷里愤怒地纠缠起来。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我们动不得了。” 说到这里,紫衣人不禁有些后怕:“挡住海啸10秒,这个实力,真的,太可怕了。” 不不,不止…… 也多亏了这些细心的、不辞辛苦的志愿者们,时跃才能被及时救回来。 “真是太可笑了。” 半个月之前,这个人,穿着一身黄皮军衣,顶着“暹罗异控部部长”的名头,亲切无比地同时跃握手,表示“华夏所说的‘英雄出少年’,果真所言非虚。”“能请来时队长和我们交流,真是莫大的荣幸。”“我们要向你们多多学习。” 暹罗,某处坐山望海的庄园内。 出于愠怒,紫衣人的黄黑面皮,如今也变成了紫色。 它恨不能立刻就把这些人都统统切成块,切成末——当然,要活生生地切。 “您说这条路走不通了,是什么意思?” 从幼童描述的衣着和体型来看,这位哥哥,就是时跃要找的“卫不染”。 这?! 多亏了那个神奇的诡域,还有天天给自己喂药的大团子。 “看你们之前还如临大敌的样子!” 但那怎么可以。 殿下冷笑一声:“也是。” 开玩笑,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有诡物看上了他,给他打上了标记。” 他相信,时跃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个名字,是出现在“失踪者名单”里的。 那种力量……估计是A级? “所以我一直认为,他们华夏人的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好好的,为时跃报仇。 老齐咳嗽两声,调整了声音,重新找回了自己作为领导和长辈的气场:“这不是还不能拆绷带吗?这边医疗技术比不了国内,明天就送你回国。” “小时,你……” 这边颂萨板着一张脸站起身,竟是将紫衣人直接晾在原地,转身朝内室走去了! “还有,相信我,我可以把不染找回来的。” “别看这绷带吓人,其实眼睛已经快好了!” “但是,我相信,不染还活着。” 就算变成了血肉,也还是那么脏。 紫衣人忙附和道:“没错,确实不正常,他们根本不能认识到,什么东西才是更宝贵,更有价值的。” 老齐的眉毛扬了扬,小朱哭肿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儿光。 ……要是时跃能看到这些诡物,或者知道这些诡物的信息,应该会很开心吧。 颂萨找了张躺椅坐下,摸着自己颈部上次被扼出的红痕,仍是心有余悸。 在时跃离开那天,这股气息更是试图掳走时跃,只不过被自己给拦了下来。 这气息一直盘旋不散。它无法闯进自己的诡域,却一直在门口伺机窥探。 比如,若是在服药之前,它站在这扇“往来之门”前,一定会无可抑制地想跳去时跃所在的地方。 这下时跃反倒慌了,忙道:“我没啥事!我都好了!” 可诡物又给他抹了药物,让他清醒,让他活着,让他绝望地,无处可逃地感受这场凌迟。 他加重了语气:“总之……我不能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 那小子,看着既不凶悍又不狠戾,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时跃打断了领导的话:“领导,我现在挺冷静的。” 自己这丑怪的模样,有何资格可以留在时跃身旁。 颂萨心中一跳,猛一睁眼——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上方漂浮着的究竟是什么,两只眼珠便被双双挖了出来! “我……” 但是,它知道,还不是时候。 时跃是昨天在海滩被救起来的。 “不过……你们把那个华夏人说得那么厉害,结果还不是一场海啸就断送了性命。” 同一时刻,“神秘诡域”内部。 他想爬,可他的脚筋、手筋,全都被一根一根地挑断。 为了不让自己再失控、再做出那种“强行把时跃留在身边”“即使把他咬碎,把他吞掉,也不能让他离开”的荒唐行径,他给自己灌了更多的药。 诡物!怎么会有诡物敢闯进这里! 它想。 “按照异控部的消息,对方最后会彻底‘消亡’,就是因为他为了让那些幼童逃脱,独自使用异能阻挡住海啸足足有10秒。” 自己最后一次试图抢夺那个人时,从守在他身旁的诡物身上所感受到的力量,岂是一个“镇海龟”所能比拟的? “我……有证据。” 它知道,颂萨的同谋之一,就在门外。 “他身为一个异能者,居然为了救一群毫无价值的下人而死了?” 他想跑,可那诡物,在用什么利器切割他腿上的肉,一块一块,活活地割下来。 穿着斗篷的诡物,憎恶地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肉。 确实有“卫不染”这个人的名字…… 它要找到藏在最深处的那位凶手,再…… 我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紫衣人忙笑道:“放心!”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时,灯阵之内突然穿出一阵不寻常的喘气声。 时跃说过,不能“打草惊蛇”,要“引蛇出洞”。 紫衣人不禁骇然,慌慌张张地把大师扶起来:“这……这是……?” 是S级,甚至是,从未出现过的SS级…… 老齐听到这里,面有不忍,斥道:“瞎说什么不正经的!小时你——” 紫衣人越说越急,甚至抬手在一旁的桌面上狠拍两下。 因此,哪怕时跃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他也只是放缓语气,依然道: 相反,它在这间几近于“密室”的房间里,来回转了好几圈, “好在我们早就做好了安排,特意让许多带着幼小孩子的家庭住进了那个酒店。” 那便顺着这股气息,去会会这位幕后之人好了。 良久之后,老齐长叹一声,手搭在时跃的肩上:“小时啊……” 他依然不依不饶,要颂萨想出补救方案, 据说,尽管那场海啸来势颇为凶猛,但并没有往海岸线内推进,在海滩肆虐一阵之后,就又奇怪地往回退了。 颂萨连眼皮都没抬:“不行了。” “但,如果不是那个奇特的碎片诡域,我肯定已经死透了,你们就该给我办葬礼了。” “还有,这次用上的‘镇海龟’,那可是皇室的传世之宝——” * 颂萨的手依然扼着脖子,声音如同指甲在抓挠黑板:“……逃了,居然……逃了……” 在几近被切割成白骨之时,颂萨终于彻底断气了。 他很清楚,这种大灾之后的“失踪者”,意味着什么。 * 虽说他在诡域里度过了二十多天,可按照现实世界的时间计算,那场海啸只是两天前的事。 紫衣人忙向前跑了几步,却看见一直盘腿端坐的颂萨,如今半趴在地上,面前一滩发黑的血水,正双手扼住脖子死命喘息,仿佛分分钟就会窒息断气。 它没有立刻回到诡域。 志愿者们还说,听一位年纪略大些的幼童说,他们被一个白衣服的哥哥抱到酒店里面以后,这个哥哥,就又朝着海滩跑过去、最后干脆跳进海里了。 “砰”的一声,厚重的木门轰然关闭,颂萨将还在跳脚的紫衣人、连同他的骂声一起挡在了外面。 时跃继续道:“就像我掉进了诡域一样,我推测,不染也掉进诡域了。” 这个小册子是……? 呵。 看着看着,它红色的眼睛颤动一下: 老齐眉头一皱:“怎么?医生没说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坐飞机吧?” 就在这时,他骤然感到,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头顶上方传来了奇异的“嘶嘶”声。 待时跃清醒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问:有没有一位叫“卫不染”的华夏人?他应该已经成功避难了,他一定在到处找我…… 当他亲眼看到“失踪者名单”,听到幼童们讲述“大哥哥如何救了我们,又如何往海滩跑过去”时,只觉得心都在往无底深渊下坠——老卫的儿子,自己的养子,时跃的弟弟…… 如今,它确信,那场海啸不是天灾,时跃的死也不是一个意外。 他眼角落下一串泪,手用力地按住时跃的肩:“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至少让你平安无事……” “谁能想到,像‘海啸’这样的天灾,会是我们操纵诡物做出来的呢!” 虽说他脸上带着怒色,但声音却哽咽住了。 时跃摇了摇头:“不。” 我可不想和这种程度的异能者直接对战。 真脏啊…… 紫衣人赶紧又解释道:“殿下,其实以他的异能程度,他是完全可以逃出来的,而且毫发无损。” “您知道,我们这边动用了多少资源吗?” 让我去和SS级诡物抢一个人? “更何况,这场海啸里,死掉的更多是我们暹罗人啊。” 它如此想着。 志愿者们后来告诉他,时跃当时是半昏迷状态,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个手环,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说不定还能葬在妈妈的衣冠冢旁边。 还好对方已经死了,已经变为滋养“吉祥之地”的肥料了。 “果然……” “这种情况下,最正确的做法当然是优先让我回国治疗。” 时跃哑着嗓子道:“齐叔叔,我没事的。” 可笑的是,它见过这紫衣人。 它能选择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我们会在这边留下人继续搜索,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它已经看清了他的脸,听清了他们方才的对话。 听完紫衣人的解释,殿下不禁大笑起来:“什么?什么?”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然而,让时跃胆战心惊的是,志愿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才有点为难地说道: 当时的他,虽说在诡域里还能站立能走动,但落回现实世界后,依然四肢无力、连爬行都困难。 当时在海滩上游玩的平民的确伤亡不少,但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最容易被卷走的幼童,全都奇迹般地及时到达躲避点、存活下来。 “你的眼睛,还是赶快接受治疗比较好。” 诡物安静地矗立在一扇门前。 但他并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悲痛。 “总之,我要留在这里——一旦那个诡域再开启,或许不染会掉出来,又或者我可以进去找他。” “你掉进了诡域?”小朱、还有专程赶往暹罗的老齐,听到时跃的解释后,都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早在它将支离破碎的时跃带回诡域时,它便从时跃身上感受到了一线来自人类的气息。 “可真是个傻子。” 这里陈列着许多诡物,许多密不示人、甚至未曾听闻的诡物。 时跃将手环摆了出来。 “以他们华夏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层的。” “为了安排那场海啸,我们连这种宝物都动用了!” 紫衣人愣了一下,怒吼道:“那关我什么事!” 老齐:“……?” 他不能。他必须……挺住。 它用触手将这小册子卷了起来。 时跃顿了下,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手环,我确信是不染的,但我在诡域里捡到了它。” 颂萨缓缓放倒身体,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时跃直接道:“不染还没有消息。” 这小册子本身不是诡物,但这里面讲述了如何让诡物伪装出人形,发出人言的方法。 因为他的舌头被迅捷地拔了下来。 但现下,药物让它保持了清醒。 他恨不能直接痛死,或者痛晕过去—— 海啸过后,华夏这边立刻组织了志愿者,一直在帮忙救助。 之前它自行斩断的四根触手,如今又全部长了回来。 * 还好,这些药物还是有用的。 时跃躺在病床上,眼部还缠着绷带,叹气道:“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恰好就在那个时候掉进诡域了。” 老齐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知道,您肯定认为不染已经牺牲了。” “我……我也真的很希望,不染还活着,只是掉进诡域了而已……” 看样子,之前在妙罗镇的那些芭蕉人偶,便是用了这样的方法变出人形。 让诡物伪装出人形,发出人言……? 诡物沉默良久,触手互相缠斗许久,终于还是把这个小册子装进了斗篷。 或许,有个人形,能更好地保护他。 不能再让他被伤害。【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 41 章 没说出口的话 “死了?” 暹罗异控部部长,诧异地看着手机上收到的照片。 自从那天和颂萨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直到今天,殿下又在追问“吉祥之地”的进展,他这边实在是无法应付,便下令让人去找颂萨,“无论如何要让他来直接和殿下对话”。 没想到,手下告诉他,颂萨死了,死在自己从不对外待客的密室里。 密室是从里面锁住的。要不是手下按照部长的命令,强行从外侧破门而入,这门到现在都是严丝合缝地关着,甚至一点腐臭的味道都散不出来。 从照片上来看,颂萨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唯有脑袋还保持了肌肉和皮肤的完整。 其他部位,都被均匀地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再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虐杀,一场连他们暹罗人都要觉得后背发凉的行刑。 可凶手是谁?! 部长搁下手机,立刻想到了前几天收到的消息: 那个叫时跃的华夏人,被救回来了。 莫非,是他……? 不,不可能。 首先华夏人根本追不到颂萨这条线。 * 不染应该会挺有兴趣的吧。 他现在……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时跃摸了摸手腕,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是大团子,大团子最后突然反常地勒住自己时留下的印记。 时跃坐在沙发上,喝着卫不染泡的柠檬茶,不知怎的,却想起了诡域里那简陋的小木屋,和那有着柠檬茶味道的奇异果实。 他正准备开始念叨,卫不染已坐了过来—— 时跃这才松开手臂,在卫不染的肩上拍了一把。 说起来,倒是和小卫脸上那道疤痕有点像。 卫不染心疼得想要抱住时跃,却又不敢、不能。 他知道,在这件衬衫下方,全是这样丑陋不堪的纹路。 不行,我一定要表现出足够成熟,足够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能让他为我担心。 卫不染:“既然要去研究所……我也没必要去读特别班了。” 时跃一面将手环收好,一面道:“我就说嘛。” 话说既然大团子能喷墨,那它应该不是章鱼,而是墨鱼咯? 时跃将柠檬茶的杯子放到茶几上,缓缓开口:“你在暹罗的时候……” 无数的黑色纹路,爬出他的衬衣领口,疯狂地往他脸上窜。 卫不染:“……哥?” 时跃:“在暹罗的时候,海啸发生之前……你当时就是想和我商量这件事吗?” 眼睛缠着纱布绷带的时跃举起手道:“我手上有伤?我没觉得疼啊。” 时跃思索片刻,道:“也是。” 毕竟,也还有另一种可能:小卫的手环掉进了诡域,可小卫自己并没有掉进去…… 时跃的脑袋转向了他:“不染!” 时跃听到卫不染有条不紊的叙述,再看到他笃定沉稳的面色,知道对方一定是已经仔细思考过、比对过了。 虽是如此想着,当他真的听到,卫不染站在病房门口,低声叫自己“哥”时,一直没掉下来的眼泪汹涌而出,这下把绷带都给弄湿了。 时跃摇摇头,又点点头:“啊,沙子进眼睛了,所以才难受的——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检查都做过了?医生怎么说?” 他顺势又摸了摸卫不染的胳膊,奇怪道:“嗯?不染你穿的的长袖衬衫?不热吗?” 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恨不得直接扑过来黏在人身上。 小卫存活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那个,那个弹丸之地的学校?整个国家就一个城市的,那个南洋大学?” 小朱一脸不解:“啊?墨汁?” 这件事,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行。 时跃摸了下手上那道疤,心说关于这道疤的由来,还是不要原封不动地告诉不染好了,以免吓着他。 少倾,他站起身,将杯子送进了厨房。 确实,南洋大学本身也是很不错的学校。 他连抬起手,回应时跃的拥抱都做不到。 是什么样的人,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明里暗里的守卫,用这种方式夺去人的性命? 时跃这才意识到:咦?卫不染突然又开始叫自己哥哥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卫不染说的话,从理论上来讲,没有任何毛病。 直到三秒后,里面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哥……” 他必须得用尽心力,才能让这些纹路老老实实地被藏起来。 “然后意外被我捡到带出诡域,手环恢复功能开始记录。” 时跃坐在病床上,等着小朱将卫不染带进病房。 * “南洋大学?!”时跃差点把柠檬茶洒出来。 “不染掉进诡域,手环作为普通物品,停止记录。” 哪怕最后突然有点失控……也还是可爱的。 时跃再次微微一笑:“嗯。一只很厉害,也很可爱的大墨鱼。”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瓶,吞下一颗让人精力振奋心情愉悦的药丸,心道自己的安保,殿下的安保,一定要再提升一个档次了。 卫不染:“嗯。” 对面像是信号很差,先传来一阵沙沙的干扰声。 这几天不染似乎也挺忙的,自己还来得及和他说过在诡域里遇到的那个大团子,以及种种见闻。 不染,当时一定吓坏了吧? “这种情况下,我还不如去研究所,或许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自己改变身形、隐藏气息,回到他身边,可不是为了告诉他:嘿,你当年捡回家的弟弟,其实是个可怖的诡物。 卫不染:“对。这个学校前段时间来我们这里宣传过,我觉得不错。它本身的世界排名不低,环境也很好。” 说罢,卫不染快步进了病房自带的洗手间。 “时队,这个手环里的信息我查过了,数据确实是从海啸发生的时间点开始断档-直到你获救的那一刻,重新开始记录。”小朱将运动手环还给了时跃。 * 他只能帮时跃调整了下绷带,柔声道:“齐局长刚才联系过我了,我们很快就回华夏了。” 时跃:“我想起一件事。” 小朱道:“你的左手手腕,有一道很明显的黑色印记,有点像刺青。” 出院的时候,卫不染盯着时跃手腕上的痕迹看了片刻,像是有话要问。 可小卫根本没有时队那样强大的异能,又怎么可能那么巧地掉进同一个诡域? 卫不染:“我想过了,如果我一直没有异能,直接加入调查部,恐怕作用很有限,说不定还会拖你们的后腿。” 卫不染慌忙跑到病床前,急道:“别哭,别哭——是不是眼睛还会难受?” 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估计又该难过了。 “南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出门转两圈就到了国境线……” “……怎么,这个海啸,难道和诡物有关系?” 那阴暗的真相,那些不配为人的杂碎…… 不染当时是想说什么呢? “我是远远看见海水起了变化,才这么说的。” 他只能挠挠头,道:“你要是想好了……那就……努力吧。” 正说话时,时跃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 回到华夏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虽说时跃的异能依然不稳定,手上的那道黑色疤痕也没消掉,但他好歹摘掉了纱布,看上去是个全须全尾的正常人了。 我会处理掉一切。我不会……让那些污秽沾染到你。 好几秒过去后,他才抖着嗓子道:“哥……好了……小心压倒你的伤口……” 应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前两天,他在一处很远的海滩醒过来,被只会说暹罗语的当地人送去了医院。 不过,他确定自己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就是一开始有点脑震荡,现在恢复之后,就立刻给时跃打电话了。 至于他是不是也掉进了诡域,卫不染说自己的意识一直很模糊,完全想不起来这几天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 小朱沉默着没有接话,眼眶却又一次红了。 在时跃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再度变成血红一片。 “你当时在海滩上,突然站起来说‘不对劲’,是因为察觉到诡物的气息吗?” 更重要的是,南洋,离暹罗咫尺之遥。 没想到这家伙突然又变回了那个腼腆的性子。 部长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心底阵阵发凉。 就像方才。 卫不染在电话里解释,他当时以为还有别的孩子被困在海滩,就又跑了回去,结果没跑几步,就被大浪卷走失去了意识。 更方便下手清理垃圾。 “我打算考南洋大学。” 家里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依然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小朱从一处偏僻的小医院接到了卫不染,将他带到了时跃所在的国际医院。 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另一端。 时跃懵了:“可是,要说世界排名和校园环境,咱们的清北,不也很好吗?你应该都可以去啊。” 其次,自己前两天才去医院看了时跃,对他“嘘寒问暖”“深深感谢”。那个年轻人,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如果他真的察觉到什么异常,他面对我时的态度不会那么自然。 他低声说着:“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是卫不染来接他回的家。 时队当时是异能全开,说不定那个诡域本来就是被时队在紧急状态下撕开了入口。 他看着山竹暗紫色的果壳,不禁想起了那身着紫色华服的暹罗异控部部长。 时跃滑开屏幕:“您好,哪位。” 卫不染:“哥,我看过咱们局里所有诡物的档案,没听说过有什么诡物能引起这种规模的海啸。” 如今,渐渐平静一些之后,他却又开始忐忑,开始不安。 后续小朱他们也去现场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诡物出没的迹象。 洗手间内,卫不染站在盥洗镜前,两眼血红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不染想去这里读书,无可厚非。 20小时后。 他低着头,看向时跃的手腕,另找了一个话题:“时队,你手上的这个伤口,不需要再处理一下吗?” 倘若他的心神稍有涣散,这些纹路便立刻会叫嚣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时跃的手顿时握紧电话,心跳竟是快了一倍:“不染?!是不染吗?!” 时跃的心头稍稍梗了一下。 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时跃哥,我用下洗手间。” 卫不染:“嗯?” “等回去之后,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不会再痛了。” 他摇摇头道:“没事,不疼。估计就是……被墨汁染色了。” 那就自己来吧。 卫不染沉默了。 卫不染衣衫整洁、面容平静地迈出了洗手间。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拎过时跃的行礼:“哥,我在家炖了汤。” 时跃坐直身体:“啊,你说。” 时跃点下头,摸到卫不染的手臂,猛地一拽,将人抱进怀里,紧紧搂住。 当他听到电话里传来卫不染的声音时,尽管他深信卫不染还活着——也不禁觉得一阵恍惚,觉得忍不住的鼻头发酸。 “至于学费这边……时跃哥,你当时帮我把追回来的遗产都存进信托了,定的是十八岁开始返还,所以,学费也不成问题。” 被时跃抱住的卫不染,身体完全僵硬了,人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我这边——放心,我挺好的,除了一点小擦伤以外,其他都没事,真的没事。” ……冷静。要冷静。 他蓦地想起,在海啸来之前,卫不染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那,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是之前被卖去当血奴的那些人,又或者是被割掉器官的那一批? 卫不染:“诡物?没有啊。” 卫不染端端正正地坐着,面色自然大方:“哥,我想跟你说件事。” 卫不染道:“我对比过了。南洋大学没有寒暑假,最快一年半就能毕业,我觉得很合适。” 时跃迟疑着摇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卫不染站起身,离开时跃足有一米远:“不热。” 他只能点下头:“嗯。确实。” 一个并拥抱就足以让自己的心智近乎崩溃,足以让丑陋的诡物显出原形。 卫不染则是坐到椅子上,顺手拿起一个山竹准备剥开给时跃。 他微笑着点了下头:“很合理。不染一定还在诡域里。” 小朱连忙拿过来递给时跃:“是个陌生号码,还是暹罗本地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声音却很镇定: 时跃原以为,卫不染一进门就会冲进来抱住自己,再跟个大狗狗一样乱蹭。 当然了,小朱绝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啊,不是这件事。” “我当时是想说,还好我遇到了时跃哥。” “能成为你的弟弟,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卫不染仰起头,没有让黑色的液体落下来。 第 42 章 你回来了 两年半以后。 北都,初秋夜晚。 时跃和小朱一起,在某个公园里“散步”。 这个公园曾经是北都最大的炼钢厂,后来炼钢厂整体搬迁,留下的厂房、设施,就地改造成了公园。 那些钢铁铸就的高塔与管道,如今都是这个公园里的特色雕塑。 只不过嘛…… 最近这两天,这些雕塑突然开始缺胳膊少腿了:这里少了一根钢筋,那里缺了一块铁壁。 按工作人员的说法,“就像被什么怪物给啃了”。而前去巡逻的工作人员,还真的就碰见了怪物,被那据说有五六米高、张牙舞爪咆哮不停的怪物吓得直接进了医院。 一来二去,这个案子被送到了异控局,又被交给了正好比较闲的时跃。 而正好比较闲的时跃,碰上了恰巧回北都培训的小朱,索性两人再次搭档,一同来把这个“凶猛的诡物”给解决了。 在黑暗里借着月光溜达的小朱,四下张望一番,停下脚步,以手势示意时跃道:在那边。 如今的小朱,已经是B级异能者,可以凭借气息来判断诡物的所在了。 时跃点点头,同样以手势回复:我过去,你掩护。 商量妥当后,时跃放轻脚步,在影子里如同什么猫科动物一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前方的一座雕塑…… 再迅速甩出一条金色的锁链。 时跃心中蓦地一惊,脑子里跳出些模糊的念头。 小朱一脸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状态:“时队时队,等你把它送进咱们局的诡域,我能进去看看它吗?” 可时跃的脸色却不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小朱说到这里,又疑惑地挠着脑袋:“可是,如果是诡物……那……这个诡物的行凶范围,也有点奇怪。” 一只手直接从时跃手里抢过了纸口袋。 * “研究所这边正好有一套空置的公寓,离这里更近。” 卫不染:“……刚才我和周老师聊了一会儿。” “而这些小方块,”小朱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适不适合说出来,“这些小方块,被送到了他们王室前皇太子的寝室里。” 时跃揉了下眉心,对小朱道:“能把你能搜集到的,关于这件事的全部信息,整理一份给我吗?” 时跃再次沉默片刻,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我现在是B级异能了!我可以进特殊诡域了! 却发现此时的卫不染,或许是身量比自己还高的缘故,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要随便靠近我的气质。 不染? 外表温尔文雅的卫不染,抓着棕黄色的纸口袋藏在身后,在另外两人的震惊里,直勾勾地盯着时跃,好一会儿才道: 回去的时候,小朱想起一件事,兴奋道:“对了,时队,我听说,不染快回来了?” 它四爪着地,站起身,就地往前一滚…… 时跃一把接过纸口袋,笑着道:“没事,我早好了。走,咱俩吃饭去,小顾你要不要一起——” 两人找了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烧烤店。 就在时跃僵在原地时,一旁的电梯再次响起。 “结果我才把斩.马.刀掏出来,它自己就趴下了。” 啪嚓! 时跃果然笑了。 时跃还有些懵:“不染,你……你提前回来了?” 时跃晃晃小瓶子,嘴角带着笑:“对,C级诡物,‘上古食铁兽’。” 他扬扬下巴,示意诡物看向它自己的爪子:“你这爪子,去那里面自己挖铁矿石应该没啥障碍。” “从一个月前开始,我有种很明显的感觉:在北都活跃的诡物,不管是等级,还是危险性,都大大降低了。” 小朱忙道没问题,又有些不解:“时队,你是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是有诡物?” 时跃将可乐放到一旁,沉默片刻,道:“如果这些传闻是真的……你觉得,这是‘人’做出来的吗?” “因为……是个临时的小变动,就没有再跟你说。” 也没有回过北都。 “我已经找钟点工收拾过家里了。” 最后,时跃亮出了代表着“成为标本”的黑色无定瓶,以及代表着“乖乖听话前往特殊诡域”的透明无界瓶。 他刚从电梯下来,旁边的电梯也停下来了。 时跃也没拒绝。 自己的直觉在说,这件事情,恐怕不简单。 他……他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听说啊,自从看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小肉块,他就疯了,总觉得有人要从暗处杀他,而且还是把人切成一块块的那种杀法——” “像今天这个‘食铁兽’……简直都能算得上是宠物了。” 越滚越小,越滚越圆。 小朱自告奋勇要去买吃的,时跃便自己坐电梯准备回办公室。 直至变成黑白相间的一小团,滚进了时跃的透明无界瓶。 时跃抬手摸了下鼻子,道:“嗯,一天假都没休过。” 时跃再次摸了下鼻梁,将自己心中泛起的那一点点不悦,定义为“长辈发现晚辈长大成人后的落寞”。 时跃:“……” 被锁链绑住的“雕塑”,先是放声怒吼,接着原地打滚,还试图用爪子四处抓挠。 时跃道:“听到一些,似乎是部长换人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好像前段时间新闻里说过,这位皇太子……隐居疗养去了?” 说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 小朱只当自己说了个笑话。 接着,就是时跃最擅长的,也是小朱从未在其他异能者身上见过的,“对诡物开展思想工作”。 他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比如……”时跃盯着这诡物的毛皮颜色,大胆提议着,“比如,做成竹笋的形状。” 他记不太清,发问道:“就是那个……风评很糟糕那位?” 里面走出来一位身形修长步履沉稳的人。 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一有空就恨不得黏过来的少年,会一个月才打一次语音电话,而且都是在很礼貌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呀哦!”诡物听到“竹笋形状的铁矿石”,乐得嘻嘻笑了出来。 次日。 他想了下,压低声音道:“不过,时队你听说了吗,暹罗那边的异控部,前段时间动荡很大。” 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他已经不需要……长辈的照拂了啊。 “现在……唔,据说,据说手脚都断了,跟个人彘差不多,被皇室偷偷藏起来了。” 小朱乐滋滋地撸着羊肉串,赞美了一遍还是北都这边的烤羊肉串更符合他的口味,同时有些好奇:“时队,我之前以为,这次的诡物会挺凶残,没想到……居然是只滚滚!” “小朱你可长点心吧,时队上周还突然胃痛来着,你还给他买这么油腻不健康的食物——” 小朱:“对对!就那个,强迫平民给他养的宠物狗下跪,强娶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做侧室,还沉迷于‘换血术’,找了不少年轻人提供血浆那个。” 算了算了,不跟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小孩儿计较。 他笑着应道:“是啊,他毕业了,要直接去研究所报道了。” 时跃:“……前皇太子?” 时跃:“当然可以。” 时跃随便吃了两口烤包浆豆腐,道:“说实话,我也有些意外。” 时跃应道:“现成的铁器,恐怕没有。但,铁矿石确实不少。” 然而,时跃的手上微一使劲,锁链稍稍收紧,那雕塑即刻老实下来。 “主要他们那个安保级别,除非是什么能会遁地术的仙人,否则谁能轻易靠近他们?” 居然是不染? “前几天我处理的另一种诡物,人头蝎尾蜥蜴,按理,那是一只攻击性极强的B级诡物。” 就连18岁生日也没有回来。甚至连视频电话都没有打。 小朱猛点头:“嗯,挺顺利的!” “哦,你要是喜欢,还可以把铁矿石做成你喜欢的模样。”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后来才听说,原来那位前部长,是这位皇太子的忠实拥趸,两人私底下往来很多。” 还有,他脸上的疤痕呢? 诡物摇头晃脑一番,舔舔爪子,用只有时跃才能听懂的话问道:“你说的那个特殊诡域,里面可有铁器供我吃?” 按理说,时队现在都升成正队长了,如果没有特殊缘由,不需要再亲自处理这种危害性不大的案子? “周老师那边高兴坏了,这几天一直跟那儿唠叨,说可算后继有人了。” 他端起玻璃杯里的可乐喝了一口,换了个话题道:“最近南桥那边怎么样?” 朱亦航拎着个麦当当的纸口袋,并没认出卫不染,只乐呵呵地招呼时跃:“时队,我买了辣鸡翅!冰可乐!还有苹果派!都是你喜欢的!” 时跃随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顾致森跟在他后面出来,皱眉道:“啊?你这个居然是给时队买的?” 小朱:“好耶!近距离撸滚滚!这是什么员工福利啊哈哈哈哈!” 时跃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卫不染:“嗯。周老师这边着急让我过来,我就改签了。” 而且这只滚滚似乎没什么敌意,除了偷钢筋铁块来吃以外,也没有跳出来故意害人。 卫不染比时跃更快回过神来。 他便再次揽过了“司机”这一职责,要开车送时队回家。 时跃也愣住了。 * “哥……”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小朱便发现,时队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眼下有些发青。 对方愣住了。 他心里那种难受的,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的情绪,让他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好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所以时跃多少会关注一下。 时跃眉头一挑:“暴毙?” 他脸上现出一个恰当好处的笑:“时跃哥。” “我以后……都住公寓了。” 时跃如此想着,想要和以前一样上前拍拍卫不染的肩,或者给他一个拥抱—— 这身量比自己还高,穿着得体的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修身长裤,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在脑后优雅地扎成一束,肤色冷白,面容比明星还要精致的人…… 小朱道:“我们这边听到的消息,是前任部长,暴毙。” 那种被他定义为“落寞”的东西,再次奇怪地往上浮。 是因为卫不染表现得太无礼?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提前跟自己商量? 他做出一个笑容:“啊,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自丨砂了好几次,用的方法都闻所未闻,身上没有一块皮是完好的,但偏偏都没死成。” 时跃收回了准备抬起来的手。 * 听到时跃的说法,小朱不禁骇笑,随口道:“怎么感觉这些诡物,都像是被吓破胆了,根本没精神出来伤人?” 时跃带着小朱一起,将食铁兽送进了特殊诡域,又在里面摆弄了一会儿各种花花草草,猫猫狗狗。 撸了三轮烤串,喝了一大瓶可乐,两人准备回家了。 时跃此前只在一些花边新闻上见过这位前皇太子。 大概……就是长大了吧。 小朱摇头道:“暹罗的兄弟们跟我说,这人是已经彻底疯了。” 收容完这只食铁兽,时跃看了眼时间,回头对小朱道:“走,吃晚饭去。” “而且,暹罗异控部……也从来没有启动过对这件事的调查。” 临时的小变动? 小朱啧啧称赞道:“他真的一天假都没休过,只用一年半就毕业了……真是可怕的学霸啊……” 小朱:“嗯,听说死状极惨,浑身的皮肤肌肉没有一块完好的,全都被切成了均等的小方块——” 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食堂的晚餐时间了。 小朱道:“不像。” 时跃的心里又被刺了一下。 “这!这个!竟然是这个!”小朱看到无界瓶里黑白相间的圆滚滚,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我的公寓可能没那么快安排好……” “我今天……能回家住吗?” 时跃:……? 这委委屈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不还从容淡定地表示“我要住公寓”么?! 第 43 章 回来就好 那袋麦当当最后留给了朱亦航和顾致森。 这两人还沉浸在“小卫回来了”以及“小卫居然长这么高了”的震惊中,抱着一袋炸鸡可乐,眼睁睁看着卫不染以“我给我哥做点好消化的,这样对胃比较好”为理由,将时跃带走了。 待电梯门都关上好几秒了,朱亦航才感叹道:“这都一年多没见了,小卫还是那么黏时队啊……” 顾致森疑惑道:“小卫以前和时队在一起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朱亦航:“什么感觉?” 顾致森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像刚才时队走在前面进电梯,小卫明显是用胳膊护着他……” 更别提小卫一开始还抓了下时队的手腕,后来好像觉得场合不对才马上松开。 朱亦航回想片刻:“对哦!” 这么一想,倒是和自己平常护着邱兰兰的那个姿势有点像。 不过他随即笑道:“嗐,小卫以前就那样了——只是他现在长高了,动作看起来更明显了。” 顾致森道:“原来如此……” 朱亦航晃了晃纸口袋:“走,咱俩把这个分着吃了吧。” “哎,可惜我刚才脸皮不够厚,要不然去蹭点小卫煮的饭该多好。” 顾致森从纸口袋里摸出冰口乐嘬了一口,心说我怎么觉得那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而是你潜意识的求生欲阻止了你呢? * 诶,手感还是很好的。 “不管怎样,我都是……我都是你的长辈。” 他并不担心时跃会发觉。 镜内的他…… 时跃黑着一张脸,又很诚实地坐在餐桌前。 镜面上水纹阵阵。 自己居然还真的和他生气。 卫不染的神情分外真挚:“你当时说,想要‘维持成熟稳重的大人形象’,或许,我也是想努力营造一个……‘成熟的,不会再给哥哥添麻烦的大人形象’。” 可自己是SS级。 “那位先生应该很喜欢,拿在手里的时候笑了好一会儿。” 一缕巴掌大小的黑影巡游回来,邀功般汇报道:“那位先生入睡啦!” “就算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我确实会和他保持距离……” 一片灰色的雾气随即弥漫开来。 只是,他专注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吃下第一口面的神情,倒是和当年没什么差别? 第一口热乎乎的面条下肚,时跃方才那股发丨泄不出来的无名火,便已去了大半。 时跃:“会痛吗?” 卫不染忙道:“我在食堂吃过了,不饿。” 卫不染手指微动,便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雾气里凝出,以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声音汇报道:“那个暹罗皇子,还是没有交代出,他背后究竟还有谁。” 他连脑袋都低了下去:“对不起啊,哥。” 眼前这垂着脑袋道歉的青年,再次成了他眼里的大狗狗——一只不小心犯了错,乖乖认罚的大狗狗。 就在这时。 “欢迎回家。” “结果……可能用力过猛了?” 灰色的影子也退下了。 虽说镜子里空空如也,但卫不染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嘲笑。 五年前那个苍白的、瘦弱的、自己甚至能单手拎起来的少年,如今已长得这么……斯文干净,气质大方。 待时跃将手收回去了,卫不染这才抬起面孔,又将沙发上的一只毛绒狗狗递给时跃:“时跃哥,你还记得我刚搬进来时,你把家里的毛绒玩具都藏在衣柜里的事吗?” “他没有踢开被子,嘴角带着一点笑,应该睡得很香甜!” 气头上的时跃,甚至没有注意到,卫不染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那黑沉沉的眼里,隐藏着些许狂热的欣喜。 卫不染:“暂时不必。” 明明是你自己…… 唯有他的眼睛,透出一点点的红。 镜外的卫不染,面色愈发的苍白。 夜深了。 卫不染轻轻碰了下时跃的手指:“没有,我挺好的。” 味道依然很好。 时跃:“我认为,你的行为很没有礼貌。” 时跃心底暗叹一声,伸出手臂抱住了卫不染。 就是礼貌的问候电话,以及时不时快递过来的一个卡皮巴拉。 卫不染沉默半响,抬起手,在灰色的雾气里缓慢滑动…… 那也是煎蛋面吧? “刚才他拥抱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要直接按住他,撕开他的衣服,舔……” 卫不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跃心中一软——又或者是肚子实在太饿,便收回视线,用筷子捞起面条送进了嘴里。 他垂下眼:“嗯,我知道了……” 没一会儿,卫不染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又递上筷子:“慢点吃,别烫着。” 时跃心里有点儿发酸,抬手摸了下不染的脸:“自己在外面……很辛苦吧。” 镜外的他,衣着整齐,皮肤冷白,神色镇定。 此时的时跃心里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怨气,已经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你瞎说什么,你什么时候给我添过麻烦了!” 在人类的异能者当中,的确是最高等级了。 卫不染的身体近乎僵直,握住时跃的手:“消掉了。一个小手术。” 他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他而已……” 结果不染说那边的学期安排完全不同于国内,入学时间很紧张,所以他拿到Offer的第二天就直接走了。 “你还装出一副乖巧委屈的模样,其实你的内心早就不知道有多肮脏了!” “就像被塞得太满的柜子,一碰柜门,玩具们就都掉出来了。” 时跃的声音硬硬的:“可以。” 一想到这里,时跃的嘴角就下意识地往下压。 卫不染一掌拍了过去。 时跃的身体往前倾了些,凑近看着卫不染的脸,同时手抚过他的面颊:“你脸上的那道疤……” 镜内的卫不染消失了。 谁还能拦着你回家不成! 时跃看着碗里金灿灿的煎蛋和绿油油的葱花,不禁想起五年前,卫不染第一次住进这个房子,一大早起来,给自己煮出一碗面的景象。 黑色影子应声而去了。 自己和不染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说过话了。 “‘食铁兽’,昨天已经送给那位先生了。” 他轻轻拍着卫不染的后背,柔声道: 虽然确实都没有你做的好吃,可你不是根本就没在,就连改时间回国了也没告诉我吗? 他半眯了下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你自己的呢?” 卫不染眼里的那点欣喜消失了。 卫不染:“不痛。” 现在想想,不染去读书的时候,也就刚好十八岁。 满脸爬满了黑色刺青一样的纹路,两眼血红,眼底带着灼热,甚至疯狂。 * 卫不染看到时跃的面色,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想摸下时跃的脑袋,还是想拽住他的胳膊。 汤味鲜美,面条爽滑,煎蛋香嫩。 一定非常、非常辛苦。 他实在是不理解,不染为什么一开始要那么冷淡地表示“自己不回家了”,一下子又突然问“我能不能回家住”。 卫不染赶紧起身把碗筷收拾了,又从厨房端出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家里没有黄油了,我明天买一点,给你烤苹果派。” 匆匆回到家以后,卫不染连衣服都没换,只是把袖子卷到胳膊肘,就进了厨房。 卫不染看着时跃的脸色,小心翼翼,却又直截了当地问:“时跃哥,你是在生我气吗?” 时跃站在电梯里,沉着一张脸。 那之后…… 镜内的卫不染,死死盯着镜外的他,嘲弄道:“呵,当初说得多么好听,呵,‘绝不会打扰他’,‘会和他保持距离’……” 听到卫不染这声“对不起”,时跃心里剩下的另一小半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方才拥抱之时,他查探了时跃的异能等级:A级以上,S级以下。 一路无言。 卫不染神色寒凉如冰:“继续挖。” “这才见面第一天,就眼巴巴地跟了过来,就找借口住了下来——这就是你的保持距离?” 时跃回望着卫不染,突然意识到: 他临走之前,自己是想找时间和他好好聊聊的。 如今好不容易学成归来,不过只是想装成大人的样子,说些很硬气的话而已。 “你提前回国也好,要另外找地方住也好,都应该告诉我。” 虽然他会定期回来,炖一煲汤,或者做上一锅卤菜,但不知怎么的,他回家的时间和自己休息的时间总会恰巧错开。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吗? 另有一团灰扑扑的影子浮出雾气: 再过了一段时间,不染就去读大学了。 “还有,回来就好。” 时跃索性不掩饰了,直接道:“是啊!我是在生气啊!” 独自一人,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日夜苦读,在一年半内完成大学学业…… 除非自己主动暴露,否则时跃是不会发现的……他不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个诡物。 卫不染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并未接话。 时跃很聪明。前段时间,自己对北都这片的诡域清理得过了头。若是再隔三差五地送个可爱的诡物过去,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在他身后,卫不染轻声道:“哥,现在熬粥有点费时间,我回家给你煮面条吧?” 但他终于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时跃不再说话,一口口将面条吃得干干净净,顺便喝光了面汤。 自从决定要考南洋大学开始,不染就变得很忙。 炸鸡不好吗?可乐不好吗? 他右手一扬—— “担心他胃痛……照顾不好自己……” 卫不染看向了镜子。 时跃“哎”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卫不染的脑袋。 “我并不会阻拦你,但我还是需要知道这些事。” 一面光滑的镜子出现在他面前。 “还要再送吗?” 以至于好多次,时跃回家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时跃哥,冰箱里有新鲜的卤鸡腿”。 这个房间已成为诡域的一部分。 他又想起刚才被生生抢走的麦当当,面色更黑了。 * 他拿起筷子,瞥了眼端正坐在一旁的卫不染: “如今呢?” 时跃一面想着不染烤的苹果派比麦当当的好吃太多了,一面冷着脸道:“明天?明天你的公寓还没收拾好吗?” 时跃接过毛绒狗狗:“记得啊。” 呵呵,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保持距离……? 这就是你说的保持距离……? 卫不染忍着怒意,低吼了一声:“闭嘴!” 可卫不染依然能听见对方的嘲弄。 ……毕竟,镜子里那面目狰狞的卫不染,根本就是他自己。 第 44 章 一张床 清晨。 时跃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等着被卫不染投喂。 片刻工夫,桌上就摆好了小米粥、鸡蛋、凉拌小菜以及刚蒸好的包子。 时跃咬了一口包子,喝了口粥,只觉得从内到外都熨帖极了。 什么外卖,什么预制菜,什么食堂大师傅的手艺,通通被这朴实无华的家庭早餐给秒了。 真好呀。 他眉眼弯弯地又咬了一口包子。 此时卫不染也从厨房出来了,斯斯文文地坐在时跃对面,用勺子拨了一下碗里的粥。 时跃捧着包子,看着穿着收腰马甲和带袖扣衬衫的卫不染,笑道:“真整齐!这是周老师的着装要求吧?” 不同于异控局的其他领导,周老爷子不论何时,都是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哪怕是加班到半夜,他也绝不会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人前。 相应的,研究所的研究员,就会比其他部门更加重视形象,鲜少出现时跃这种几件连帽衫加夹克就混一个秋天的。 卫不染拿起煮鸡蛋敲了下,微笑着:“对。” 时跃吞下一口包子,点头道:“好看,很适合你!” 真的。现在的卫不染,本身就骨架匀称肌肉结实,再穿上一身合体又挺括的西装,举手投足间真是颇有些世家贵公子的风度。 卫不染再次微微一笑,将手里剥得干干净净的鸡蛋放进时跃的餐盘里,又给时跃另添了碗粥。 卫不染的嘴角略微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 时跃犹豫两秒,微笑着说:“也好——走,先吃饭去。铜锅涮肉怎么样?” 这种传闻,当地人一定是希望尽量捂着,不会拿来大作宣传。 时跃:“是不是很想撸一把?” “可他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他知道你想撕烂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吗?” 卫不染的视线定在时跃脸上,应道:“好。” 卫不染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进厨房为时跃准备水果,而是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这人看向时跃和卫不染两人,笑着道:“哟,咱们居然是邻居呢。” 这顿涮肉吃得很欢乐。 时跃惨叫一声。 前台一个大姐负责收证件做登记,两个大爷负责打扫卫生,据说后厨还有一个厨子做饭,好像就是这个旅馆的全部人员了。 时跃:“……其实,你可以挑一个更简单的任务的。从海天说的消息来看,这个诡物……或许很凶残。” 时跃叹口气:“有一点。” 时跃还没答话呢,这人先自说自话道:“我也没想到,北都过来的玄学大师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年轻——” 他撑起脑袋看了眼塌陷的椅子,决定还是赖在床上继续打游戏了。 所以为什么要跪在上面? 卫不染:“……嗯。你想怎么玩儿……我是说,哥想玩儿什么游戏?” * 时跃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和收容诡物相关的事。比如去北海里摸回来的飞奔扇贝,比如在庙会上偶然看到的皮灯笼…… 还是时跃当年送给他的那一部。 啧! 时跃瞟了他一样,道:“你干嘛坐那儿?坐过来啊。” 说着说着,他冲时跃眨眨眼:“这么挺拔俊秀——” 小朱悄声道:“我刚刚在河边的时候还在想,这里的人还挺实诚,没把‘河煞’做成个网红打卡点。现在想明白了:这东西和其他的不一样。” 待卫不染穿好衣服出来,在时跃强烈的“连一局连一局”的要求下,也从行李里拿出了掌机。 先是时高时低的哼吟,混着忽快忽慢的粗丨喘。 最后,苏漾一摊手:“不是我故意不办事——我上次专程从白泉市赶过来,也是想把这东西收了。可我一见到那东西,就知道我这个实力,根本动不得它。” 除了碰撞拍打声,还加入了各种祈使句、反问句。 “他知道你看着其他人费心接近他时,你的内心有多阴暗吗?” 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具了。 好在他的异能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甚至程度还略微上升了些,从以前的A级变为了A+。 时跃其实很愿意听卫不染多说些他独自在外时遇到的事。可卫不染总是用一句“除了读书就是写论文,没什么可说的”轻轻带过。 苏漾又朝卫不染挑了下眉毛:“这么斯文精致。” 卫不染抬起手,指尖虚虚地滑过时跃的眉骨,声音异常的柔和:“哥,放心。” 在他身后,卫不染的脸全无血色,眼睛里透着不正常的红光。 更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女子在大口大口啃咬那些落水者,还把被啃食后的四肢丢得遍地都是。 虽然不知道老板娘所说的“水库鱼”是真是假,总之,炖出来的鱼肉还算鲜嫩。 不过,卫不染没有和时跃一样瘫在床上,而是坐在了那一看就很硌人的椅子上。 看,每次不染听自己描述的时候,他的眼睛多亮啊,听得多专注啊! 卫不染:“小米粥对胃比较好——哥,昨天小顾哥说你前几天胃痛,是怎么回事?” 时跃默默抚平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约成本而锁了一部分房,几人去办入住时,一共就剩下两间房了: 卫不染盯着视频里忙着把食铁兽和鹈鹕分开的时跃,赞叹着:“真可爱……” 他像放3D视频那样,给卫不染展示了毛发雪白的小狮鹫,黑白相间抱着铁笋嗷嗷啃的食铁兽,嘎嘎乱飞的大嘴鹈鹕…… 时跃哭笑不得:“不用,这哪用涂药,一会儿就好啊——倒是你,你先去把衣服穿好吧。” 小朱暗自松口气:这样也好。毕竟时队和小卫是兄弟嘛,偶尔挤一张床睡觉也没事。 时跃继续捂着鼻子,不再嗷嗷喊痛,心里想的却是:平常穿着衣服没看出来啊!不染这肌肉,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的?那人鱼线怎么练出来的? 卫不染:“……会有点挤吧。” 除此之外,他也特别愿意和卫不染说起特殊诡域里的“猫猫狗狗”。 “明天晚上我来找你们,带你们去河边看看。” 一间二楼的双床房,一间三楼的大床房。 晚上,两人自然是一道回家,路上还顺便溜去超市买菜。 “你们也没别着急了,先好好休息吧。” 两人走进家门,时跃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扑倒在沙发上,又或者直奔浴室去洗澡换衣服,而是拍了下卫不染的肩膀:“不染。” 实在是太不雅了。 自打卫不染重新和时跃同住之后,两人早上一同出门,一起上班,到了异控局后就各自忙各自的。 不过,如今这石梯的入口多出了一道高高的铁栅栏。有个戴着红袖标的中年人正在一旁打瞌睡——这想必就是此地的“白班巡逻员”了。 时跃坐起身:“那我们都坐着好了。” 时跃:“是吧!滚滚就是无敌可爱!” 房间内部和外部一样破。 卫不染:“……” 正如他所料,卫不染看得意兴盎然。特别是当食铁兽扑过来抱住时跃的腿,指着鹈鹕狠狠告状时,卫不染难得地笑出了声。 “你,给我安静。”卫不染低声说着。 卫不染身体有些僵直地换了个坐姿:“好了,你靠过来……” 他双臂交抱在胸前,看着时跃道:“怎么,没想到混血儿也能做看风水驱邪祟的事?” 他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两手举着掌机继续打游戏。 两人一起砍了会儿怪,便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说话声,和隔壁的开门声。 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时跃在说。 结果,请来的大师认定“那是一只河煞”“大凶”,“这河煞道行太高,我们动不得它”,“大家只要别靠近那条河就行了”。 没想到小朱正好也在北都。小朱琢磨一番之后,索性把郑海天叫到异控局,说这样还可以和时队一起商量。 小朱嘿嘿笑道:“时队,那你这次可千万别再怜惜我这朵娇花了——” 就这样,当地人越来越避讳那条河。原本河边那条热热闹闹的步行街,人丁冷落,小铺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了。 卫不染不作声地跟着时跃往三楼走去。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嗓门略粗的男人。 苏漾倒是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先介绍道:“我是混血儿,我妈是罗刹人,嫁到华夏来了。” 好在床品还算干净,至少床单枕套都是换洗过的。 无奈,他们偷偷找了玄学人士前来做法。 时跃笑着道:“怀念?看来是那个时候给你的任务还不够重啊。” * 卫不染大步走过去,蹲下来看着时跃的脸,心疼道:“都砸红了?我带了消肿化瘀的药膏,给你抹一点吧。” * 时跃多少放心了些。 时跃听小朱和郑海天大略说了一遍之后,点头道:“我觉得这个消息值得查证。这样,我走个手续,过几天我和小朱,还有海天也一起去看看。”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苏漾会抱怨床垫磨得膝盖疼了。 郑海天这边听到的消息,是辽州市附近的一个沿河小镇,出现了“河煞”。 卫不染:“没错。” 打着打着,手指一滑—— 果然如之前资料里所说的,步行街的小饭店烧烤店大部分都是歇业状态。剩下有两家开业的,也门可罗雀,没什么生意。 他看向时跃:“时队,太好啦!小卫是不是也能和我们一起啊!这样我们‘南桥四人组’又重组了!” 此地的步行街并非与河面平行,而是比河水高出了十来米。要下到真正的河岸边,可以从步行街尽头的石梯沿阶而下,下面才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与蜿蜒流动的河水。 卫不染伸手盖住了镜子里那布满刺青的脸。 时跃喝了口粥,再次称赞道:“这个粥软绵绵的,真好喝。” 苏漾再对着郑海天微微一笑:“这么……刚毅威武。” 时跃:“我们周末去买个滚滚的毛绒玩具吧!或者订做一个好了!” 时跃这边直接拿走了大床房的钥匙:“我和不染去三楼,小朱你和海天去二楼。” 床垫“嘎吱”一声。 这些祈使句的内容,让时跃第一反应是丢掉掌机转过身,想去捂住卫不染的耳朵。 苏漾最后看看小朱,没吭声。 时跃瞄了眼这老旧的床垫。 看着时跃迷茫得不知道如何接话的表情,苏漾嘴角扬起,说了声“晚上好好休息哦”,便独自下楼离开了。 ……实在是不想再体会那种,只能在“失踪者名单”里看到你的心情了。 从步行街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几人找了家“铁锅炖大鱼”吃晚饭。 风平浪静的两周过去了。 卫不染看了眼郑海天,慢慢道:“不必麻烦郑大师了。我哥现在睡觉比以前老实多了,我不会嫌挤的。” 半小时内,卫不染会端出清淡可口的三菜一汤。两人就坐在橘色的灯光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看着吃个白煮鸡蛋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时跃,卫不染的眼眸微微闪了闪,没再追问。 时跃:……? 时跃知道今天时间不对,也就没再要求往下面走。 * 尽管他知道,卫不染现在能看到所有诡物的报告,对诡物的了解程度丝毫不亚于自己,他还是会很有兴致地和卫不染分享细节。 “你忍忍吧,这里的设施真的太破了,热水总是断断续续的,床垫硬得跟木板一样,跪在上面磨得膝盖疼。” 可镇子里的人还是说,在有月亮的晚上,会看到那个女子“噗通”一声跳下水,然后在水里撕心裂肺地哭——哭得人简直头皮发麻。 他涨红着脸,抓住毛巾回了浴室。 苏漾耸耸肩,道:“总之,今天新月,看不到月亮的晚上,河煞肯定不会出来的。” 走进去一看,没有大堂,没有电梯,也没有专职的服务员。 至于“遍地的人体残骸”,他们细致地搜索了河岸和河底,什么都没有发现。 里面飘出来一阵烟味儿,走出来一位熟人——苏漾。 时跃愣了下,随口搪塞道:“啊,最近天气变得快,可能那天受凉了吧,我自己都记不住了。” 为了弥补这点小遗憾,时跃那天特地带了一枚“瞬息蜃”回家。 这声音…… * 时跃道:“没错,这个地方原本是以河鲜出名的。谁也不希望自己吃的河鲜,和‘河煞’、‘尸块’有什么关系。” 回家之后,卫不染系上围裙做饭,时跃倒在沙发里打游戏。 “等下反正还得躺一起呢,咱们找个合适的姿势熟悉一下不也挺好。” 卫不染:“……有一点。” 结果时跃乐呵呵地招呼他,跟他说了郑海天的来意,还说晚上不用准备饭了,大家一起在外面聚个餐。 卫不染:“怎么了?” 时跃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儿的隔音可真差”,就没再去注意隔壁的声音了。 吃饱喝足,几人便去了镇上唯一一家能在网上订到房间的旅馆。 苏漾的视线在两人面孔上逡巡片刻,最后对时跃道:“哎,这个旅馆——” 卫不染沉默地坐到了床上。 小朱拿到钥匙后,多少有些尴尬:按理,应该让时队单独一个房间,可剩下一个双床房住三个人,也确实有点挤…… * 这旅馆是20年前开始营业的,如今是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破败的气息。 “他在关心你,他不想让你受伤——他是一个多么称职的哥哥啊!” 和苏漾碰过面后,时跃他们在小镇上转了一圈,还特地去河边走了走。 上次从海啸里死里逃生后,他的体能就一直没有恢复,甚至每使用一次“蓄力”,身体就会出现诸如疼痛、僵硬、呕吐一类的症状。 说完,他赶紧拿起鸡蛋,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可以控制住的。” “我不会……做出为他所不齿的事情。” “你们……”他用带着点儿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这边小朱眉开眼笑道:“哇?这么巧!” 郑海天的眉头皱了下。 卫不染的脸霎时一红:他方才着急出来,只随手拿条毛巾挡了一下。 “啊!” 然而很快,隔壁的动静越发的大,也越发的引人注意起来。 吃饭的时候,时跃注意到,老板娘会特地跟当地人多说一句“大哥你放心啊,俺们家的鱼都是水库鱼,不是那河里头捞起来的”“谁还敢用那河里的鱼啊,吃着多糟心啊……” 时跃礼貌一笑:“对,真巧。” 时跃他们到了小镇后,先和最近一次负责做法的大师见了一面。 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卫不染知道,他现在身体一直不太好。 这一天,时跃惊喜地在异控局看到了一位熟人:郑海天。 时跃也没多解释,只道:“放心。我们会想办法。” 是苏漾回来了。 时跃和卫不染回到家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正中一张大床,靠墙两把椅子——还是坐垫都塌下那种,再有一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电视,遥控器还不翼而飞了。 小朱:“……??!” 卫不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时跃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麻烦苏大师再把‘河煞’的细节同我们说一遍。”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视线飘到了别的地方。 他两手搭着卫不染的肩膀,身体向前一倾,脸几乎贴着卫不染的脸,就着这个近似于颈项相交的姿势,长出一口气,坦然道:“那还好。” 小朱欢呼道:“好耶!又可以和时队一起去现场了!太怀念了!” 时跃捂着鼻梁:“没……没事……掌机砸鼻梁上了……” 就在他转过来的那一瞬间,正看见卫不染愣愣地盯着自己,平素冷白的面皮早已涨得通红。 郑海天:…… * 时跃以往出差也不是没住过更糟糕的地儿,所以心里并没有什么不适感,放下行李就去洗澡了。 卫不染的视线淡淡扫过郑海天的面庞,最后看向时跃:“真巧,周老师那边分派了一个随调查员外出的任务,我还在想是找哪位调查员合适……” 与之相伴的,是持续而快速的“嘎吱嘎吱”。 ……呃,这个床垫真的好硬,趴在上面真的会硌得慌。 时跃没听出来两人的对话有任何不对,乐呵呵地道:“就这么定啦。我们回房间啦,明天见。” 两天后,四人一路往北,从北都到了辽州。 每次提到那只小狮鹫学会自己捕鱼了,又或者新来的食铁兽和大嘴鹈鹕打了一架时,时跃都会笑得眉眼弯弯——卫不染也会支着下巴,望着时跃,眼睛弯出极好看的弧度。 时跃还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你现在这个体格,应该不会被我踹下床了。” 两年未见,这人依然那么沉默少言惜字如金,不过面庞更黑了些,脸上的棱角也越发分明。 出乎时跃意料的是,这名为苏漾的大师,看着和时跃差不多年纪,一头卷发,眼睛浅棕色,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像是一位混血儿。 卫不染接过时跃递过来的钥匙,没说话。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他一定很希望,自己也可以走进那片神奇的诡域去看一看,一起去撸猫撸滚滚吧! 苏漾见时跃的神色十分正经,也就不再闲扯,说了一句“以后不用叫我大师,叫我苏漾就行”,便有条有理地把他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说罢,他拍了下卫不染的后背,松开手臂,抻着懒腰往浴室走去:“啊今天的羊肉真的很鲜……” 他是来叫时跃一起下班回家的。 时跃乐呵呵地靠了过去:“不错不错,果然舒服多了。” * 卫不染低头看着时跃,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现在有分寸的。” 这边郑海天突然开口道:“小卫要是怕挤,不如和我们一起去二楼吧。我可以打个地铺的。” 镜子里的卫不染,笑得极为猖狂: 当地自然有人报警,警察调查过后,发现虽然确实有人落水,但要么是因为踩着河边的湿滑水草不慎跌落,要么是被绳索绊倒落入河中——而且这些人最后都获救了。 毕竟,他还住过条件更差更嘈杂的地方。 等洗完澡出来,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招呼卫不染赶紧去洗,自己则往大床上一趴,开始打游戏。 几人正有说有笑时,卫不染敲门进来了。 黄澄澄的小米炖得恰当好处,口感极其顺滑,还有股独特的香气。 时跃原想装作不在意、没听见,可架不住隔壁的音色与用词越发丰富。 时跃看了眼硬邦邦的床头,心中一亮,道:“这样,我们背靠背坐着——” “我会按照研究员的身份,做好记录和分析,不会做任何超出职责范围的事。” 说来也怪,最近北都附近的诡物都非常安分守己,没有一个跳出来杀生害命的。于是,时跃每天都能准点儿下班——卫不染也是。 时跃拿着钥匙开门时,隔壁的房门也开了。 不过时跃多少觉得有些惋惜:卫不染迄今没有异能,没办法和他一起进这个特殊诡域。 郑海天说,他是受贾鸣飞邀请,来北都参加一个玄学圈聚会的。在聚会里,他听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消息,便都按照惯例告诉了小朱。 浴室的门哗一下推开,卫不染湿漉漉地冲了出来:“怎么了?!” 说是在晴朗的夜晚,会出现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地跳入水中,再发出哭喊求救声,把试图来救她的人统统拖进河里。 最后警察只能归结于是有人以讹传讹,让人在河边修上护栏、立上了【水深勿近】和【禁止游泳】的标牌,甚至还找了两名巡逻员在河边轮班巡逻,以免有人失足落水。 听到时跃几人的脚步声后,巡逻员坐直身体,冲他们说了声:“现在不许去岸边了啊,回吧回吧”,便又继续打盹了。 他唤出了那面镜子。 时跃刚要张嘴说点儿什么来缓解这尴尬—— 隔壁,接连爆出了好几个感叹句。 感叹得情真意切。 让听者身临其境。 于是,时跃的耳朵也红了。 第 45 章 我们不是情侣 还好,隔壁的声音不是无休无止。 最后的几声高亢之后,就是平静了。 时跃轻咳一下,尽量做出成熟又镇定的面孔:“不染,这个……” 卫不染截断了他的话:“哥,你以前跟我说过,这个是……嗯,他们的正常需求。” 时跃:“是的是的。” 时跃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发烫的耳朵,心道还好自己的教育做得够充分。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继续低声道: “应该是苏漾的男朋友过来了吧。” “总之,这种事……” 卫不染又很乖巧地把话接过去:“哥,我知道的,这种事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 时跃:“是的是的,没错!” 哇不染真是太乖了!教给他的全都记住了! 时跃正暗自慨叹呢,隔壁又嘈杂起来。 但这次不是爱情动作戏了。 苏漾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穿上衣服走。” * 按时跃的计划,由他和苏漾以“还钥匙”为由,去探探那位巡逻员的究竟。 时跃眨眨眼:“我看那大哥,干得还挺认真呢?” 唯有卫不染,从桌上拿起菜单,淡定地勾选着“烤鸡翅,二十串,微辣”“烤羊肉,三十串,微辣”…… 一位看着也就不过三十岁、身形略有些佝偻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苏漾:“你们看着也不是老夫老妻啊——果真是嫌床太硬了?影响发挥了?” “程方平时对人死板得狠。唯有对那些,那些一看就是罗刹华夏混血的,特别是小姑娘,挺客气。” 这要是不染等下问起来…… 程方嘴里说着“好的好的”,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却开始不住颤抖。 时跃谦虚地笑了一下:“我算不上什么大师了。只不过,我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苏漾叹口气:“那自然是去过的。” “别人只想着从眼前看得见的河去捉河煞,我却能前往看不见的那条河。” 瞬间就被活生生的现实给打脸了。 没一会儿,值班岗亭到了。 “你们要是坚持想下去看看,我就带你们去一趟吧。” 老板娘瞟了眼苏漾的脸,笑着道:“我知道你——我听他们说起过,说是专门去白泉镇请了一个混血儿的大师过来。” 虽说都是些模糊的声音,碎片的画面,但,但……自己…… 半响后,苏漾收回手,叹了一声:“空空的,今天应该不会出来了。” 他做了许多奇怪的梦,翻了不知道多少次身。 时跃:“这倒是没有。就是在想,咱们这条街上都没什么人,还特地设个值班岗亭……也不知道这个工作给多少钱呢?” 灯光下,能看出程方非常的瘦,瘦到眼窝都陷下去,眼圈还有着明显的一圈乌青。 见自己醒了,卫不染温和一笑:“哥,你先换衣服,我去楼下等你。” 时跃:“但‘这个世界’,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出现,时有时无,好像没什么规律?比如今天,就是什么都看不到?” “别人在床上喊哥哥,那都是角色扮演。你们可以来真的,岂不是想想都刺激。” 那位巡逻员,据说晚上是在离步行街不远的一处岗亭值班。 正如此想着呢,卫不染果然悄声发问道:“时跃哥,他们好像……不是因为喜欢哦?” 这名叫程方的男子,瞟了眼时跃,问苏漾道:“你去河边看过了?那个‘河煞’,还能看得到吗?能捉得住吗?” 自己刚刚还在和卫不染强调,那种事,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 不知为何,灯光下卫不染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漉漉的。 苏漾笑了出来:“什么?过夜?” 然而,程方的眼里却露出了藏不住的慌张。 待程方重新进了值班亭,时跃找了个能远远看见值班亭的烧烤店,捡了张最靠外的桌子,招呼大家进去坐下了。 镇上一看,嘿,这条件,不用白不用啊,留着人当个吉祥物也行啊,就把程方给招进来了。 若是其他人看到苏漾这个模样,想来会以为这是某个漂亮的混血儿在摆造型拍小绿书呢。但时跃他们知道:这种类似于“通灵”的举动,多半是异能者在借助灵物,试图与诡域、诡物取得联系。 之前镇里请人来看风水、驱邪祟,要找他打开那道铁栅栏——你说他就是一看门管钥匙的,摆什么谱呢?结果他那个脸臭的啊,就跟这些人欠了他钱一样,甚至还当面骂这些大师,说他们都是乱搞封建迷信,什么真本事都没有! 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郑海天若有所思:“莫非,这位巡逻员,其实是‘河煞’的帮凶?他来做这个巡逻员,并不是担心诡物咬人,而是为了尽早给诡物通风报信?” 郑海天也是专注地望着时跃,等着时队长开口。 时跃:“……啊?” 那个方才张狂粗放的声音,如今低声下气的:“我就想留下来过个夜……” * 时跃看到钥匙的一瞬间,眉头微皱:“这钥匙——” 时跃万万没想到苏漾开起玩笑来如此没底线,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最后只能涨红着脸,沉声道:“我和不染确实不是那种关系。” 时跃一巴掌按住脑门儿,脸红得通通透透的,心说要不还是别想了,就当彻底忘了吧。 对方的声音显得颇为可怜:“可是……这个点儿了……” 每到半夜,他必定沿着河巡逻一次,有谁敢靠近河岸,他就拿手电筒朝人脸上晃。 说罢,苏漾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正好,上次找夜班巡逻员借的钥匙,现在还没还。” 他将手里剩下的那个鸡翅递给卫不染,同时自然无比地将卫不染手里的鸡翅接了过来。 这三人也各自点头:“的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警察发现不了踪迹,为什么只有一部分人能看见‘河煞’。” 时跃吃了一筷子辣白菜,盛赞几句,随后问道:“大姐,对面那个岗亭里值班的人,您认识吗?” 你说这态度,是不是病得不轻? “时队,怎样?真是那个程方有问题?” 苏漾摇头叹气:“捉不住的,我道行不够。” 时跃这个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他面红耳赤地澄清道:“不是,我和不染是兄弟,不是情侣。我们住大床房,是因为只剩下这个房型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大病的样子? “你误会了什么?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赶紧走!”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换成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必定会认为时跃只是在瞎扯。 苏漾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时跃,先是短促地“哈”了一声,随后又慢吞吞地说:“兄弟啊?兄弟那不是更带劲?” 大概是床垫真的太硬了吧。 苏漾敲了敲门。 几人方一坐定,小朱连要吃什么烤串儿都顾不上选,先压低声音急急问道。 可程方干得特别认真。 时跃对苏漾道:“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就是河煞会在其中出没的世界,但大部分普通人都看不到?” 时跃迷迷瞪瞪的:“……哦……” 老板娘赶紧起身,将热腾腾的鸡翅端上了桌。 他将钥匙放在手里摩挲片刻,对苏漾道:“借钥匙给你的夜班巡逻员,现在在哪里?” 这时,后厨传来“鸡翅好了”的吆喝声。 苏漾极其冷淡:“一点点什么?喜欢?” 苏漾听老板娘这么说,一点儿没生气,反而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没想到长得好看还能有这好处呢!” 苏漾冲步行街尽头的铁栅栏努了努嘴:“开锁的。” 苏漾也并不藏私,直接招呼众人过来看:“对。” 淡到此前时跃都完全没有察觉。 这时,老板娘端了几碟免费的小菜过来,热情地介绍着她亲手做的泡菜是多么入味多么清爽。 时跃道:“这个水晶球,是‘灵物’?” “你看,果然,他就只肯给你个好脸色看。” “他身上有很重的诡物气息。只有经常和诡物打交道的人,身上的气息才会厚重到这个程度。” 时跃对众人道:“程方确实有问题。” 时跃足足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苏漾在说什么。 鸡翅一串两个,每个都烤成了美妙的焦糖色,上面洒着红黄相间的辣椒粉孜然粉,在这北方的秋夜里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更重要的,他并不希望真有人能捉住诡物。” 他正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辣度适中的鸡翅,却看见对面的苏漾先是看着自己,又看看卫不染,最后冲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尤其是早晨这种时候?! 关着门,点着灯,玻璃上映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这天晚上,苏漾如约将他们带到了河边的步行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扭成一团,而卫不染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一旁了。 苏漾选了个位置,席地而坐,将一枚水晶球放到眼前,右手按在水晶球上方,双目微阖。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招进来之后吧,按理说,这个工作也没啥工作量,日常戴上臂章走一走也就完事儿了。 听老板娘绘声绘色地说完,苏漾对老板娘道:“真的?可我也是镇里请来驱邪的,我去借钥匙的时候,他还挺好说话的呢。” 苏漾见时跃如此不上道,不禁觉得有些没意思,干巴巴地应了声“哦”,顺手扔掉了嘴里的烟头。 * 时跃看向了水晶球:里面昏黄一片,能分辨出河水与河岸,能隐隐看见岸边的鹅卵石。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用这个水晶球,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 小朱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卫不染和郑海天都没说话。 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个辣度有点超标。 时跃赶忙挪开视线,调整着自己莫名其妙乱了节拍的呼吸,正色道:“其他人有其他人的选择。我们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就好。” “他啊,就算不下河,不靠近那个河岸,都能把河煞给揪出来!”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大概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吧。” 时跃努力忽略掉苏漾的邀约,把话题带回正轨:“你之前下去过?下到过河岸边?” 她索性坐到时跃旁边,摆出一副“今天可得好好唠唠嗑”的表情,跟时跃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 总之,水晶球里的景象,与现实中的河岸相比并没有的什么不同。 * 时跃抓起一串咬了一口,先是说了声“好吃”,随后稍微吐了下舌头,拿起桌上的大麦茶猛灌了几口。 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没有翻来翻去抱着个什么蹭了又蹭?! 老板娘这下精神更足了。 “咱们好歹……好几次了……” “我从不留人的,会耽误我休息。” 那个,刚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急需被分级的梦? 原来,当时镇里公开招聘巡逻员时,来应聘的都是些没正经工作、没学历的本地人。唯有这个叫程方的,好好的名校毕业生,也不是本地人,居然也要来做这个没编制的巡逻员。 最近老是吃不染做的饭,每餐都挺清淡的,自己好像对调料更敏感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时跃:“这一位,是从北都过来的大师!他比我厉害多了!最厉害的那种!” 步行街空无人影,唯有黯淡的路灯映照着天空中细细的一弯蛾眉月。 时跃接过钥匙:“这把钥匙,带着诡物的气息。虽然很淡……” 苏漾微有些吃惊:“对呢!” “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喜……” 苏漾假装没看到程方的反应,笑道:“程哥,放心吧!等这位大师捉到了河煞,你们巡逻员也就不用再担心怪物出来作怪吓人了!” 苏漾笑着叫了声“程哥”,将铁栅栏的钥匙递了过去。 “而且,从他的反应能看出,他既知道‘诡域’的存在,也知道诡物是躲在诡域里的。” 老板娘一拍腿:“给不了几个钱!他那是没有编制的巡逻员!合同工!” 唯有卫不染,将鸡翅的辣椒粉孜然粉用筷子全都轻轻剥下,这才递给时跃:“吃这个吧,这样应该正好了。” 苏漾:“对呢。” 卫不染抬腿下床,取过一瓶矿泉水递给时跃,柔声道:“嗯,时跃哥说得对。” 他这么毫无芥蒂地说出来,一桌人不禁都笑了。 听完八卦全程的时跃,如今坐在硬邦邦的床上,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苏漾不太明白“碎片诡域”是什么,他耸耸肩,叼起一根烟:“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术语。反正今晚肯定没什么收获了——你们不如跟我一起去酒吧?这里的男的大部分可1可0,质量还不错。” 时跃对一旁三人道:“又是一个‘碎片诡域’。” 时跃顿时眉开眼笑:“咦?好呀好呀!” 等等! 其余人也各自拿了一串开始啃,一边啃一边点头:“确实不错,很入味。” 还有,这人啊,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讲,见谁都臭着一张脸。 现在店里吃烧烤的客人少得可怜,老板娘乐得有人聊天,便道:“认识啊!咋滴啦大兄弟,他凶你啦?”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的门响了。 他和苏漾沿着步行街的另一头走了没多远,苏漾就忍不住先开口了:“你们昨晚挺安静啊。” 他一边打着哈欠往洗手间走,一边想着不染为什么要去楼下等—— “这‘河煞’,依我看,既在这河里,又不在这河里。” 时跃:……? 他笑什么? 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和不染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啊! ……为什么突然心里有点发慌呢? 第 46 章 大鱼 几人在烧烤小店里一直坐到半夜两点。 果然如老板娘所说的,程方开始了“夜间巡逻”。 程方拿着电筒,急匆匆地往河边走去。 时跃他们轻手蹑脚,远远地跟在后面。 按时跃的推测,这人刚才听到了消息,今晚一定会设法去见“河煞”的。 果然,程方走到步行街尽头,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便掏出钥匙打开铁栅栏,沿着石梯往下走去。 时跃他们躲在暗处,只能看见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在挪动。 此时,苏漾靠着墙根坐下来,不声不响掏出了水晶球。 他将手按在水晶球里面,神情专注地念了几句什么,水晶球里便显出了程方的身影。 小朱眼睛瞪大了些,小声道:“我去,这东西不比天眼监控还好使?这要是能推广开,能省多少事啊?” 时跃在一旁道:“这种‘监控’只能观察到已经和诡物发生关联的人,不可能取代天眼的。” 小朱一拍脑袋瓜:“对哦。” 时跃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静地观看“监控”: 水晶球里,能看见程方一脸焦急地走到了岸边。 他低头捡起几块鹅卵石,又把鹅卵石依次扔进水里。 虽然她已容貌大变,但程方还是一眼认出,没错,这就是自己的女朋友!就是和自己约好,要去很多很多地方,看很美很美的景色,哪怕老得只能拄拐杖了,也要牵着手一起慢慢爬山的女朋友! 可惜,水晶球毕竟不是可以随意控制的监控。 “对了,最开始,我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她变化了!她回到了人形,站在月亮下面看着我!没错!真的是她!” 时跃走到程方面前,不再追问套索的事,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你女朋友?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需要你给她找这么特别的食物?” 他板着脸,再次着急想问“这根绳索究竟是哪来的”,却被时跃用手拦住,示意他先别问。 事后,程方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想要找到那只大鱼,却都一无所获。 苏漾小声道:“啊,我之前水晶球里照出来的怪物,就是这东西了。它当时正在起劲地嚼人的胳膊,那架势和我们吃薯片一样,轻轻松松毫不费劲。” 门后便是那笼罩在黯淡蓝光中的小镇。 它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还没有消失。 卫不染走到巨鱼旁边,再次俯视着这诡物—— 当然,这点疑惑不会妨碍他“审问”这只诡物。 此时,时跃也走到这诡物旁边,身体下探,像是在嗅这诡物的味道。 一手锁链一手长刀,英气逼人的时队长困惑地歪了下头。 “能够找到这扇门的,要么是异能者,要么就是被‘诡物邀请的人’。” 时跃:“好奇怪,这只诡物怎么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苏漾摇头:“不行,水晶球只能映出影像,传不了声音。” 这边几人听着卫不染的“翻译”,都呆住了。 程方不知道是被吓得无法交流了,还是偏执症发作,压根不搭理时跃的疑问,只梗着脖子喊:“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害人!” 现在自己异能变强了,不再需要时队蓄力,由我来感受诡域的气息变化,应该也能找到入口的! “我也没吓它啊……” 当然是拎着程方一起回来的。 一块,两块…… “她真的,没害过人……” 但问题是,当地警方并没有收到明显异常的人口失踪报告,程方又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鱼粮”? 片刻后,巨鱼的胸鳍、腹鳍颤动几下。 时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边时跃也弄明白这个套索的来头了。 这视线,带着威压,带着残暴,带着轻蔑,在明确无误地告诉它:臣服。 难道还有门的作用是反过来的? 说到此处,小朱的脸上是明显的厌恶之色。 这次水晶球的影像清楚许多。 被郑海天制住的程方脸色煞白,终于想起给自己辩白:“不是,我,我,我没杀人——我只是偷了些没人要的部件,我没杀人……!” * 好在,不过数秒,这些星光便已将巨鱼层层包裹,浸入了那青黑色外壳。 卫不染:“什么?” “刚才程方的那一套动作,应该就是他和诡物约定好的‘暗号’。” “不染,还有苏漾,你们异能太低,跟着我。我去收容诡物。” 苏漾再怎么集中精神,也无法让其中的影像进一步清晰。 “小朱,你和海天去跟踪程方,看准机会,把他带回来。” 就在这时。 清风吹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带走了诡物身上的臭味。 卫不染尽职尽责地履行着研究员的职能:“没错,原身看上去确实是那种凶猛的冷水鱼。一般的哲罗鲑鱼体长在5米左右,这只诡物化以后的……目测体长接近20米。” 小朱擦了下额头的汗:“小卫,不,小卫老师,你说‘带给你的胳膊和腿’……” 很快,河面开始哗哗作响,河中央出现道道浪花。 时跃:“这诡物确实一身腥臭气,不是什么好东西。” 片刻后,时跃坐在岸边:“还真有一点啊……” 水晶球里的景象再次变化。 果然,他找到了她! 于是,一行五人都来到了河边,找到了水晶球里“门”闪现的地方。 沿着河边走了片刻,时跃停下脚步,从河边捡起几颗鹅卵石,学着程方的模样,将鹅卵石依次丢进水里,又打了个水漂。 * 卫不染轻声道:“我学了唇语,能看出他在说什么——” 直到某天夜里,突然暴雨,暴涨的河水冲垮了营地,两人都被泥水所卷走。 “据说这次的人很厉害,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你……” 这只大鱼驮住他,将他送往了安全的岸边,还跃出水面好几次,这才扎进水里游走了。 程方伸出手,摸了摸大鱼那尖尖的嘴部: 它只能僵直着身躯,扮演成一条死鱼。 说着说着,程方已是泪如雨下,抽噎着道: 在时跃和其他人有些惊讶的目光里,卫不染开始翻译。 小朱听得满脸惊疑,郑海天眉头紧皱,苏漾一脸的“哇塞哥们儿你口味这么重吗”。 大家都知道时队和小朱此时在消耗异能,因此没有多耽搁一秒,迅速迈了进去。 霎时间,时跃手中的锁链已洒向这尾巨鱼。 沉闷的空气里,霎时多了一阵清风。 时跃叹口气:“行吧,走。” 卫不染:“哥,放心吧,我除了记录和提供情报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 小朱也道:“还真是……唔,我去河边试着找找这碎片诡域的入口在哪。” “而且,这些尸体……应该都是女性,白种人,年纪不超过30岁。” 时跃:“……” ……难道是被人类养太久,已经被养成一条咸鱼了? 只见河滩河岸都笼罩在一层昏暗而诡异的蓝光里,像是被加了一层古怪的滤镜;河滩上除了泛白的鹅卵石,还有些奇异而繁茂的植物,让人疑心是否会有什么凶悍的猛兽自草丛里一跃而出。 此时,水晶球里的确映出了不同于现实的另一番景象: 对抗的结果,比死更恐怖。 这次威压没收住啊…… 时跃盯着嘴唇开开合合的程方,问苏漾道:“能听见程方在说什么吗?” 竟真的从虚空里各自抓住了一边门框! 时跃道:“你试试想着‘要怎么前往程方所在的地点’来看水晶球,别着急,或许能看到别的东西。” 片刻后,卫不染道:“这些四肢是从已经死亡24小时以上、又处于冷藏状态的尸体上剥离下来的。” 时跃扫了一眼众人,迅速决定道:“我们分两路。” 卫不染很清楚,自己对诡物的判断不会有错。 被问到这个话题的程方,多少恢复了些神志。 下次一定控制好尺度,至少得留个清醒的诡物让时跃来审查。 直到他听说,在这个小镇偶尔会出现“河煞”,他才忙不迭地来到了这里。 * 没错,如假包换的大鱼。 小朱:“……这么说来,真的是程方在用人肉养着这只诡物?” 直到小朱拎着他到了岸边,他看到那只瘫在河滩上的巨鱼,这才开始奋力挣扎:“你们!你们放开她!你们不要动她!” “我再去给你找一点吧,这次我尽量找更新鲜的。” “这种门,处于诡域和现实世界的边界,很难被观察到。” “不过,接下来,你作为研究员,在这里等我们就好……” 这确实只是由上古生物变化而来的B级诡物,并非人的执念而成。 时跃一面让卫不染和苏漾躲到一边去,一面不动声色地取出金色锁链。 “我,我能感到……能感到!现在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层外皮!这外皮下面,还是她,是她,没错的!” 卫不染听得满心诧异,却又不便表露出来。毕竟,就连他这个SS级诡物,也没有从这只哲罗鲑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 这可悲的人类,多半只是被B级诡物所迷惑,变成了给它觅食的工具而已。 时跃独自思索半响,再次道:“我来试试。” 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子,被人高马大的小朱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蔫头蔫脑的,好像完全不会反抗。 小朱愣了一秒,惊奇道:“小卫老师,你,懂诡物,会唇语,现在还能干法医干的活儿?你你你……全才啊!” 而现实中的河滩,只是一片无趣的昏黑,更没有什么长得奇形怪状的植物。 “我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我哪里对付得了,碰上了就是给它送顿加餐。” 说完,程方站起身,佝偻着背,速速离开了。 这方才低眉垂眼一声不吭的巡逻员,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踉跄着往河滩跑了两步——又被郑海天轻松地抓了回来,狼狈不堪地跪在了地上。 时跃本来以为,苏漾没兴趣和他们一起去拼命。没想到对方非常坚定地表示:这么难得的机会,自己怎么能错过,无论如何也要一起跟着去。 它再度飞身跃起,张开尖嘴,露出无数细小如银钩的利齿,同时引导河水剧烈波动,在暗光里形成一簇又一簇的箭头,准备反扑面前这个人类。 就在时跃疑惑为什么诡物被吓晕了的时候,小朱他们回来了。 他拽动锁链,让哲罗鲑将头部露出河面,缓缓道:“这个小镇的‘河煞’,恐吓人类,将人拖下水,啃食人类的,都是你吧?” 这时,一旁的卫不染走过来,戴上手套,代时跃接过这个包裹,同时解释道:“我辅修了法医学,我来看看这个。” 苏漾并未再追问,而是再次将手按在水晶球上,屏息凝神—— 他烦躁地抓了下自己的卷发:“糟糕,我的水晶球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但没办法定位到他……”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 “那些吃的,都是我给她找来的……我拿到的那根绳索,只能用来套死人,套不了活人的……” 程方:“你这几天一定要小心一点。那些人又去请了什么风水先生来,他们还是想把你捉住……” 他在观察那根“套索”。 大鱼甩出青黑色尾巴在水面上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小朱厉声喝了一句“老实点”,将一根套索模样的东西递给时跃,又拿出一个渗着血水的大包裹:“时队,刚才这家伙就是在用这个套索,凭空套出了许多……被分割后的,人的四肢。” 卫不染:“嗯,原话如此。” 时跃也没闲着。 其实,如果抛开这奇异的蓝色暗光、郁郁葱葱的诡异植物不看,这个小镇似乎与现实中的小镇没什么不同——或者说,此地完全就是小镇的一个镜像。 它凭着本能知道:不要和那股视线对抗。 “饿了吗?上次带给你的胳膊和腿吃光了吗?” 时跃此刻没有空闲去调查诡域的其余部分,而是直接看向苏漾:“再用水晶球定位程方。” “但在这臭味里面,有一丁点,很微弱的一点,不一样的气息。” 霎时间,水晶球上闪过一道一道带着淡淡金光的涟漪。 她原来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巨鱼的身体在空中颤动两下,最后重重落入水中。 时跃左手拽着金色锁链的一端,右手扛着刚刚成型的斩.马.刀,心里多少有些疑惑:这不是个B级诡物吗?怎么还没开打就认命了?连周围的暗器都给撤掉了? 他跪坐在地,将手放到那丑陋而黏腻的鱼头上方,唤出了点点金色星光。 他将套索慢慢收拢,解释道:“民间传说里,有种宝物,形似绳索,可以隔空取物,据说曾经被术士用来偷窃一国的玉玺。” 时跃沉吟片刻,道:“或许还有更快的办法。” 这场景看得卫不染心头直跳,唯恐时跃又过度使用自己的异能,恨不得直接上手去阻止他。 他们此前只在妙罗镇的诡域见过“门”,而且是从诡域通往现实世界的门。 程方见时跃好像听进去自己的话了,眼里透出些感激,说话的声音也清楚了些: 宛如飘零的落叶,淡得几乎捉不住的气息。 那随时能让自己生不如死的力量,还在这里。 片刻后,河水一声巨响,一尾通身青黑的巨鱼猛然跃出水面,在黯蓝色的光里一个回旋,好比一轮青色的弯月。 时跃蹲在程方面前:“她的外貌变化这么大,你怎么认出她来的?” 苏漾脸色一变:“啊!他不见了!他去另一个世界——去你们说的那个‘诡域’了!” 一股来自亘古,来自永恒,来自它所不能形容的世界的视线。 “你还是在水里躲一躲吧,千万别出来了。” 卫不染并未回话,而是取出这些七零八落的部件,一样样细细查看。 卫不染摇摇头:“时跃哥,这次难得又出现了这种‘门’。如果我不切身体验一下,怎么完成周老师交给我的研究任务呢?“ 时跃和小朱两人一左一右,对着空气伸手一拽—— 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扔到第五块时,他又用鹅卵石在水上打了个水漂。 小朱听得不住皱眉。 时跃皱了下眉头:“……这诡物……原身是哲罗鲑鱼?” “就是这个了,灵物,‘虚空索’。”时跃晃了晃手里皮质的棕黑色绳套,看向程方,“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个绳索?这些尸体,藏在了什么地方?” 尽管程方执着如此,在场的人却都不禁暗暗摇头。 一扇灰色的门,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跃在一旁频频点头:“不错呀!这是研究所新整理出来的情报吧?” 苏漾:“这是……?” 而苏漾之前看到的,“河煞在啃人的胳膊腿”,估计也是程方找来给他的。 看来此前传闻里说的,“河煞在吃人”“河滩上到处都是被啃食后的人类四肢”,所言非虚。 卫不染道:“嗯,还没公开。” 扁平的、覆盖着细细鳞片的头部,缺少眼皮、鼓出来的鱼眼,尖尖的鱼嘴,以及鱼嘴里隐隐闪现的排排利齿,再加上背部那明显的青褐色…… “门?”郑海天和小朱都有些吃惊。 尽管这几年来,他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诡物,许多为非作歹的人,但像这样明晃晃分尸,再用来喂食诡物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他身后,文质彬彬的研究员卫不染,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梁: 程方,半跪在上游一座荒废的小桥边,正在同水里冒出来的一只“大鱼”说话。 下一秒,程方的身影闪了闪,原地消失了。 五年前,他和她的女朋友,何叶,刚刚大学毕业,沿着这条河一路往上,白天徒步,夜晚露营。 如此喊了几声后,他又伸着脖子,朝着那尾巨鱼大喊:“你们放开我女朋友!她不是怪物!她没有害人!” 但时跃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那里有一扇门,程方一定是从那扇门去诡域了。” 很显然,巨鱼并不是一个愿意被锁链乖乖牵制的诡物。 ……可怕,好可怕。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卫不染道:“应该是允许人类前往诡域的门。” 苏漾当即照做。 那个时候,在河底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的程方,亲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变成了一只大鱼。 哲罗鲑嘴巴张合两下,绝望地翻了翻死鱼眼,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时跃点下头:“映出来的果然是‘碎片诡域’内部的景象。” 巨鱼从那个人类的后方,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他从腿包里掏出几粒流金砂,轻轻覆盖到了水晶球上。 在这闪动变化的景象间,时跃注意到其中一晃而过的一点黑影:“那个!” 巨型哲罗鲑瞪着两只死鱼眼,身体绷得直直的。 他抖抖索索,言语含糊地说了起来。 那奇异的黯蓝色河滩,与现实中的河滩似是重叠在了一起,又像是两张循环播放的幻灯片,忽而现出诡域,忽而映出现实。 一道虚影,竟从巨鱼身上缓缓升起。 他再次瞥向河滩上的诡物,心道这怎么可能是人变出来的?哪怕自己的异能不如时队,对诡物的了解可能不如小卫,但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个彻头彻尾、从哲罗鲑变化而来的诡物! 只是,这个诡域小镇里,全无人影。 时跃用力拍了下卫不染的肩膀:“不错不错。” 那些暗处的箭头,须臾便化为乌有。 真的是一名女子。 一名有着长卷发的混血女子,年轻,美丽,有着棕色的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 女子看向岸上正在失心疯般大声叫嚷的程方,又扫了眼神情错愕的其他人,最后看向端坐着的时跃,凄然一笑: “你们看见我了?” “你们……杀了我吧。” 第 47 章 迟钝 程方几乎喊得声嘶力竭:“不要!不要!小叶,你听我说,就快好了!你很快就能变回去了!你会有一个和之前一样漂亮的壳子!” “不不,你要是不喜欢变回去,就这样也可以!我都喜欢的!你不要放弃啊!” 时跃嫌这人实在是吵闹,示意小朱堵上他的嘴,这才再次看向那微弱的虚影:“你是何叶?” 对方点了下头:“是的——曾经是。” 时跃知道这抹水里的虚影比岸上的程方冷静多了,便继续发问:“你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这枚浅淡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虚影,开始娓娓讲述自己的故事。 确实如程方所说,两人是情侣。结伴出游时,两人都落入了暴涨的河水中。 何叶叹息一声:“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我看见我的尸体沉在水底……” “程方以为我只是晕过去了……他在水里挣扎着,无论如何都想把我的尸体拉出去……但他的水性并不比我好多少……” “若是他丢下我的尸体不管,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在他身边大声唤他,拼命拉他,让他赶紧走,那只是一具尸体了……” “可他听不见……”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已经憋不住气了……他呛了水……他快死了,他会死在我面前……” “这时,我看见了……大鱼。” 何叶的目光,落在了和她的虚影紧紧相连的诡物之上。 “这诡物哪里甘心被一缕残魂所阻挡,于是干脆……把你的这抹魂也吃掉了。” 何叶继续道:“这怪物,知道程方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竟然,竟然要求程方,为它提供新鲜的人类作为食物!” “我得带着他的份,活下去……” “他终于找到我的时候,我却已经……连魂魄都没了。” “我看到了他。” 朦胧黯淡的微光里,卫不染的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 “这种玩笑,在我面前说说就好了。我弟弟他……他脸皮薄。” 这家伙索性往时跃怀里一靠,双手环住时跃的背,还把脸蹭了蹭。 时跃取出了黑色的无定瓶。 “我不愿意,我不能看着它拿着我的身体做出这种事,我拼了命的要制止它……” 此时仍是深夜。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点的晃动。 何叶脸上现出极凄苦的笑容:“没错。” “它确实将程方送到了岸上。我亲眼看到它获救了。” “每个月的月中,它都会游到靠近人类小镇的河岸边,以我的模样探出水面,发出哀鸣,引得人下水——” “若是真有那样的好事,凭什么轮得到你我!” 诡物被收容后,诡域自然就无法再维持。 程方哭嚎着扑过来,哀叫着:“不不不!你不能死!我说过,我可以救你的!”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时跃:“想听个狗血故事吗?” “我……”她眼角再次落下红色血泪,“我请求你们,你们既然能看见我,一定有办法杀掉它,也杀掉我……” 天空里依然挂着细细的蛾眉月,河水潺潺流动,映着变幻的月亮影子。 结果还是苏漾先开口。 “可这么糟糕的我……也还是得活着……” 苏漾的烟头烧着了手。 何叶望向了程方。 骂到到激动处,苏漾甚至一脚踹了过去:“傻缺!有本事你倒是活啊!” 就这么一瞬间的耽误,另有一人已跳下了水。 苏漾渐渐止住了泪。 “那天晚上,月色之下,它将程方从人类的世界拖到这个世界,再当着他的面变作了我的模样。” 他不多时便拎着不住呛咳的程方回到了岸上。 时跃对小朱和郑海天吩咐了两句,便对何叶道:“现在就可以。” “混血小崽子小时候眼皮子浅,嘴又馋,总是想吃各种零嘴,家里又没钱给他买,他就天天馋得站在小吃摊面前走不动道。” “但……我没想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摆脱过这怪物……” “还是说你觉得,死太简单了,活着太难了,哪怕她希望你活着,你也想偷个懒,不活了?!” “他……在我怀里,断了气。” “你讨厌这个身体是吗?快好了!老师一定能重新给你做一个身体的!他答应了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你看看你,缩在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当年的你若是这个样子,我一早就把你给踹了!” “哪怕是将人拖下了水,它最终也无法下口!” 在确认程方已经走到看不到自己的地方之后,何叶擦了下眼角的泪,对时跃道:“你们……会抓走他吗?” 何叶再次长叹一声,摇摇手:“行了行了。你啊……” “睡了还不说,他第二天还偷听他哥哥和人打电话,听到他哥哥说‘我今天就要说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很勇敢的。” * 时跃:“……请讲。” “你是白痴吗?!你被这怪物骗了还不够,还要被那个什么老师骗吗?!” 时跃大喊一声“卧槽”,一边要去救人,却被卫不染一把拦下:“我去。” “我心想,我都已经死了,被鱼吃掉和被火烧掉,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直,包容,即使对我这样的神经病,也丝毫没有偏见。 何叶气得连虚影都瞬间清晰了,不住摇头道:“你这个傻子!” 苏漾继续用脸蹭着时跃,嘟哝着:“时跃,你真的很好。” “你对得起何叶吗?!” 苏漾瞟了一眼关着的房间门。 时跃听得心里阵阵发酸,站起来走到苏漾身边,像他以前摸卫不染的脑袋那样,摸了摸这人的小卷毛,轻声道: “请你们……杀了我!” “你的这抹执念早已被这诡物吞吃,已成为它的一部分。” 一行人急匆匆回了旅馆。 “而程方,这个傻瓜,这个蠢货,这个没有常识的白痴,竟然真的照做!” 时跃盯着他:“你知道什么玩笑。” “等小崽子吃饱了,他就牵着小崽子,一起走回家。” 程方听到两人的对话,疯了一般地开始拼命摇头、挣扎,喉咙里的声音堪称凄厉。 时跃示意小朱松开了程方。 “这小崽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周围那么多人,男男女女都追他,他都不喜欢。他就觉得,他那个哥哥,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哥哥,特别顺眼,特别好,特别的让他想睡。” 时跃:“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何叶一声叹息,对时跃道:“在此之前,我还想同他说句话。” 时跃坐在大床的另一头,神色很正经:“我确实有些不适应——你的这种玩笑实在太多了。” “去吧去吧……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窝囊的模样了。” * “打又打不过,最后还得我抄起板砖去救他……” 听到这里,时跃终于明白:为什么传闻里会有人被“河煞”拖下水,但最终都得以生还了。 “你要不是零,我说不定真的就下手了。”小卷毛声音懒懒的。 时跃知道这人是在趁机撒娇,但此时此刻,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后来呢,这个混血小崽子慢慢长大了。” “我的死,不是你造成的!” “他当时都不知道被拦住的是我,也看不到我的脸,就听说有女生被拦住了。” “原来如此。” 何叶听到这个说法后,第一次流露出“安心”的神情。 “他跑去了罗刹的边境,在那里做战地志愿者。” 洗完之后,苏漾只裹了半身浴巾,大喇喇地坐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开始抽烟。 时跃:“……啥?!” “我听见他跟我说,说,他对不起我,他应该早点告诉我,他……他也喜欢我……” 时跃:“不一定。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杀人。” “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人嫌我长得不正经,在路上拦住我……” 何叶点点头:“嗯。麻烦开始吧……” 恰在这时,河水中央传来了“噗通”一声—— “于是我答应了它。” 四周的景物急剧闪烁几下,一行人又回到了小镇的岸边,站在被荒废了的小桥下面。 “这大鱼自然也认出了他。” 居然是苏漾。 “他不敢去告白,生怕他哥哥不要他了。” 小朱重新堵住程方的嘴,将他带到了远远的地方。 “我的肉身被它吃掉之后,终于……我的灵魂,也被吃掉了。” “可是吧……这个崽子,是个傻缺。” “她撑着不死是为了你,她坦然赴死也是为了你,你就这么糟蹋自己这条命?!你就不能刚强一点,好好活下去?!” 那只大鱼显然就是造出这个诡域的主宰诡物。 “这家伙比那个混血小崽子大三岁,一直以‘哥哥’自居。” “他还说,让我回去,回家里去,好好活着,带着他的份,去谈恋爱,去享受人生……” 苏漾吐了个烟圈:“什么玩笑?” 苏漾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声对众人道:“我知道轮不着我救人。不过,我是守着河边长大的,论水性,你们谁比得过我——阿嚏!” 她喃喃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这种傻瓜……怎么可能去杀人。” 卫不染说河边水汽太重,又有两个落水的,大家都得喝碗热汤驱寒,便借了后厨去熬汤。 “如果……我不是一个这么差劲的,没有担当的,只敢逃跑的人……” “他想到的办法,居然是给他哥哥灌酒,再趁着酒后,把人给睡了。” “她被那怪物囚禁这么多年,最后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丫的是根本没听懂啊?!” 何叶说着说着,眼角渗出了一滴滴如血一般的红泪。 “我听见,这鱼问我,愿不愿意和它做个交易。” “你不要背着这个包袱过一辈子!” “你以为,真的有办法能让死人复活吗?!” 苏漾将烟灰缸放到床上,弹了弹烟灰:“从前呢,有个单身妈妈,拖着个混血小崽子,过得很辛苦。” “他救了我的命。” 无怪乎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喜欢你。 “我……我……” 说罢,她转过头望着时跃:“你说的‘收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何叶说到此处,开始咬牙切齿:“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它要吃人,它要像吃掉我的尸体那样,吃掉那些溺水的人……” “代价是,我得心甘情愿地,看着我的尸体被它吃掉。” 郑海天闭上眼,开始为何叶诵经。 苏漾冷笑一声,嘴里叼着烟,用手往后抹了一把自己的一头卷毛:“反正我今晚都发神经了,不如再发得彻底一点。” 苏漾则借了时跃和卫不染的房间来洗澡——因为他的房间又没热水了。 “那个爸爸……也有个儿子,长得黑黑壮壮的,一点不好看。” 小朱脸色都变了:“刚刚诡域里我还抓着他!一定是转移的那一瞬间,跑路了!” “你为了阻止这诡物吃人,你的执念,或者说你的灵魂一直盘旋不去。” “你的女朋友,你的未婚妻,早就死了!” 竟是程方直接从桥上跳进了河里! 这时,卫不染看向小桥,道:“人在那里。” “可就在我被吃掉的那天……” “居然……” “我后来发现,只要我这种抗拒的愿望足够强烈,它就真的没法成功地吃掉人。” 苏漾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涌。 “我跟你说,你从今天开始,再不要用你那根套索,帮那个老师做什么事!” 程方倒在地上,不再是默不作声地失魂落魄,而是放声哭了出来。 小朱和郑海天看着程方冲了热水澡,盯着他换好衣服,这才用拘束绳绑着丢一边了。 何叶瞪着眼睛,以方才没有的气势,抬起手,指着程方: “我被关在这怪物的身体里,无法往生,无法消亡,只能眼睁睁地随着它吞吃人尸,看着它欺骗程方……” 时跃望着何叶,眼里虽有不忍,却也很直接地说了出来:“确实。” 时跃望着何叶那模模糊糊的虚影,心头一动,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 程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说他为老师偷了许多尸体,老师很看重他所以才帮他…… “它……说到做到。” 何叶垂头道:“我相信……他不会的。他心软,窝囊,最容易被骗……可他,不会去杀人。” 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可以无条件信任你;足够温柔,从不吝惜自己的善意。 这话一说出来,程方的胸口猛颤一下,竟是停下哭闹,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哥哥,居然会来找他。” 他手里夹着烟,问时跃道:“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特神经?” “我看着他看我的眼神,我……好想告诉他,我早已死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个怪物。” 何叶一脸的愤怒,恶心,竟是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时跃对小朱道:“走吧,把程方带回去,看看他说的那个老师——卧槽,程方人呢?!” 很快,河滩上的大鱼,还有何叶的虚影,都一并消失了。 “它……吃掉我的身体后,竟然能在月圆之夜,将上半身变作我的模样!” 他摁灭烟头,擦掉了满脸的泪。 “那个傻瓜,居然找了我五年……” 原来是这位姑娘……靠着自己“不伤人,要救人”的执念,阻止了诡物。 这身材瘦削的卷毛青年,浑身湿淋淋的,将程方像一袋米一样往岸上一丢,顺手招呼了几个大嘴巴子过去:“你跳河?跳河?!” “于是,这没胆色的傻缺,跑路了。” “这个哥哥,就偷偷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矿泉水瓶统统换成钱,给小崽子买冰淇淋,买辣条,买火鸡面……” “那个从没上过战场,没受过训练,只知道埋头种地、养鸡、做农活的哥哥,居然……” 比如…… 何叶再次擦掉眼角的泪:“当然,这也只是我对他的看法。” “只要我们收容这诡物,你的这缕执念,同样无法存活。” “后来,这个妈妈找了个同样单身的爸爸,两人搞在了一起。” 她深深吐息两次,这才有力气继续说道:“我对这样的生活,早已痛恨透顶。” “他那么瘦小一个,非要冲出来,和那些人打架……” “他一次次送来尸块,而这怪物,就……” “它把程方送到安全的地方。” “可我……我根本无法说话……” 只可惜,你对别人的心意,自己的心意,都实在太迟钝了。 何叶痛苦地低下了头。 时跃也忍不住笑了,同时顺手将床上的被子掀起来递给苏漾:“你要不还是裹个被子?别真的感冒了。” 时跃还在想怎么回答合适,苏漾先笑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一直都很神经,不光是刚才。” 苏漾盯着他的动作,笑得极不正经:“哟,看见我没穿衣服,你就主动掀开被子——这动作,你不怕卫不染多想啊?” 那边被堵住嘴的程方,再次激动地扭动身躯,发出了“呜呜呜”的喊声。 “你帮我们找诡物,你跳河救人,你劝人好好活着——你和你哥哥一样勇敢。”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想来是听见了里面的低语和抽泣,不想让人尴尬。 他眼角弯了弯,提高声音道:“事已至此,我勉为其难,做个一也不是不行……” 时跃觉得自己后颈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还没说话,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卫不染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汤好了,都来喝汤吧,别感冒了。” 第 48 章 不接受质疑 一行人,包括程方,都坐在餐厅里一起喝汤。 汤是卫不染用后厨现有的原料炖出来的,里面只放了豆腐、白菜、肉丸子和粉丝。 最简单的组合,既能暖身又能果腹,味道还异常的鲜美。 众人都喝得赞不绝口。 就连一小时前还在寻死觅活的程方,也埋头喝得一脑门汗,一口气整了三大碗滚烫甘香的汤下肚。 他这副模样,倒是足以让人相信:这人确实是不想死了。 果然,吃饱喝足之后,程方打了个嗝,有些怯怯地问时跃道:“时队长,你们想问我什么?” 此时已是清晨六点半了。 时跃知道今天肯定是睡不成了,索性直接开始了“问询”:“要问的挺多。‘虚空索’哪里来的,尸体哪里来的,那位承诺给你做个人形壳子的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程方耷拉着脑袋,慢慢吞吞地讲述起来。 那个绳索,是他们家传的一样东西,自小他就知道,这东西能隔空取物。 不过,这绳索用起来有两个限制:第一,只能从程方去过的地方取东西,没法用在程方没到过的地方。比如说,要程方现在去把白房子里的核弹发射按钮套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第二,只能取死物,不能取活物。小时候程方不信邪,偷着把家里养的下蛋老母鸡给套了出来——结局是老母鸡当晚就被炖了,程方则是被爸妈拿着擀面杖追得满院子跑,最后屁股都被打肿了。 总之,这东西,在他心里和“变戏法的道具”一样,是个稀罕玩意儿,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从未想过要用这东西去做点什么寻常人做不到的事。 直到他找到了变成大鱼的“何叶”,直到这个“何叶”向他索要“人类的尸块”作为食物。 程方先是一喜,又开始犯难:他这个秘宝,只能用在他去过的地方。卢森尼亚如今战火连绵,一般人哪里过得去? 不是他有意探听,实在是他那非人的听力,再加上那个旅馆糟糕的隔音,让刚走上楼的他就能听清楚苏漾所说的话。 卫不染的眉头一皱,脸上微红,忍不住轻斥一声:“绝不可能!” 果然是不染。 卫不染轻轻舔了下嘴唇,让本就色泽柔润的唇瓣多了一层水色。而他原本就精致如画的脸庞,在酒店柔和的射灯之下,更是多了几分蛊惑之意,让人完全无法挪开眼。 时跃他们买了时间最近的车票,当天下午便坐上了从辽州前往冰城的高铁。 知道卫不染会读唇语的苏漾,以口型对卫不染道:“你可真能忍。” 难道在他这里,有什么事大过了生死?! 卫不染这下连耳朵尖都开始泛红,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上了点儿愤怒,羞耻,还有些许狼狈。 只有这坚持要跟来看个究竟的混血青年,从前面的座椅上方探出个脑袋,盯着卫不染和时跃。 苏漾:“那你还不搞快点?我跟你说,时队长这样的,不光你们一喜欢,我们零也是喜欢得紧呢!” 苏漾张着嘴还想再说,卫不染已经闭上了眼睛,拒绝再继续解读苏漾的唇语。 此刻的时队长,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卫不染,在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了怎样的痛苦、无奈与不甘。 苏漾:“就是说嘛,青春苦短,春宵更短,你们赶紧的——” * “生与死的界限,本就不是人类可以随意跨越的。” 程方并不吃惊。 当然了,时跃对这样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程方此时虽说一心想给何叶找食物,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他没有立刻答应老老师,反而问他,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人体部件,如果是什么太伤天害理的勾当,那程方是做不出来的。 最开始,程方偷偷去了火葬场的停尸房。 “哥?哥你怎么了?”耳畔响起卫不染着急的声音。 * 果然。 “可那样活过来的人,最后会是什么呢?僵尸,活死人,吸血鬼……那样的‘活’,也能叫‘活’吗?” 苏漾“啧”了一声,又道:“昨晚我跟时跃说的那些话,关于我和我哥的,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老师还说,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想做出的是和他逝去妻子一样的玩偶。可他的妻子实在太完美,他找到的材料始终都不够好,始终都是差那么一点点……所以,他才会想让程方来为他“提供原料”。 不染怎么可能裹着个浴巾要露不露的,还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站起身,用最平静也最理智的口吻道: 身体也被卫不染扶了起来。 老师便带他到了一处秘密的地下室,向他演示了自己的“成果”:一个放入头发之后,就活过来的人偶! 卫不染和昨晚的苏漾一样,只裹了半身浴巾,露出肌肉分明线条流畅的上身,坐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卫不染盯着时跃那毫无防备的睡脸,和那似乎带着点儿傻气的微笑,自己的唇角也不禁向上扬起。 他睡得很沉,很香,直到有人轻柔而持续地唤着他的名字,将他唤醒。 大约是由于叫喊得太用力,时跃的上半身整个探出床沿,一个重心不稳,居然从床上栽了下去!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尽管在高铁上睡了一路,时跃还是觉得困。 没想到,“何叶”嫌这些东西根本不新鲜,一口都不肯吃。 卫不染漆黑的眼睛,犹如映着月光的海面一般波光粼粼:“真的?我觉得……不像呢。” “人死不能复生,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历史上确实有人,寻求外力,想让死去之人活过来。” 这位老师一眼就看出,程方是在搜集人的部件;他还知道,程方有着能“隔空取物”的秘宝。老师劝程方说,偷医院的尸体这种方式太危险,即使用了秘宝,说不定还是会被警察盯上,搞不好还是要被逮起来的。 此时小朱、郑海天还有程方,都已经睡着了。 时跃直接道:“不可能的。” 时跃痛呼出声。 上车之后,一夜没阖眼的时跃,没等车彻底开出站呢,就已经睡着了。 时跃:……? 一行人决定在冰城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去那个“老师”所在的镇上。 时跃重重拍了下脑门。 时跃正对着味道失神呢,冷不防卫不染已经从床尾挪到了床头,正正坐到了他面前。 程方听到此处,已经完全直了眼。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点理智告诉他:这是不是太玄了? 时跃一看这表情,心道糟了。 “唉哟!” 至少,这次他们住到了一个有正规双床标间、隔音尚可、热水不断供的酒店。 老师告诉他:自己在“做人偶”。自己做出来的人偶,和真人别无二致。用这种人偶,甚至可以“让死人复活”——只要把死去之人的头发,或者其他随身之物什么的,放到人偶的胸口,人偶就能活过来! 一抬头,是苏漾。 这之后,程方便跟着老师去了卢森尼亚,见到了那处医院一样却冷藏了许多尸体的地方,回到华夏之后开始一心一意地给为自己、也为老师“隔空取物”。 不但如此,他还将老师引为知己——毕竟,他们都是想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复活啊! 苏漾嘴角一翘,继续无声地说道: 时跃的喉咙再次滑了一下。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 也对啊! 这下子,程方是完全相信了对方。 进房间之后没一会儿,他眉飞色舞地出来:“这次这个床垫不错!膝盖不会疼了!” 卫不染挪开视线,小声道:“你在大声喊什么一,什么零……” 卫不染迟疑一下,终于开口了:“听见了一点。” 时跃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不禁耳朵都红了。 他的脑袋原本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的,但睡着睡着,他的脑袋渐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到车窗玻璃了,卫不染迅速用手一挡、再一扶,让时跃的脑袋顺理成章地倚在了自己肩膀上。 就在卫不染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时,他感受到了前方的视线。 不过苏漾还是给自己选了个大床房。 苏漾:…… 时跃:“……?这个,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这个味道……淡淡的莲花香? 唯一的问题,这个地方不在华夏境内,而是和罗刹长期交战的那个卢森尼亚。 就在他偷偷摸摸地去好几家医院踩点之后,有人主动找到了他。 他揉了揉脑袋,疑疑惑惑地问道:“不染,你……你刚才?” “你现在还活着,好好珍惜每一天吧。” “时队长是个没开窍的榆木脑袋,可你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位深藏不露、技艺高超的老师。 时跃叹口气,心道这人就是在自己骗自己。 程方说,这位老师住在冰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难、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苏漾:“???” 他用这个“虚空索”,从这具躯体上取个手,那具躯体上取个脚。 时跃哥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容易疲倦了? 卫不染睁大眼睛:“我刚在这边看了会儿资料……哥你怎么了?怎么睡糊涂了,自己从床上翻下来了?” ……是后遗症吗? 他蹭了下卫不染的肩膀,嘴角还翘了起来,看样子似乎对这个人肉枕头挺满意。 可他再看到时跃眼底那明显的乌青,唇角又慢慢压了下去。 不得不说,冰城的条件比之前的小镇好太多了。 卫不染:…… 高铁到冰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时跃觉得鼻端传来了极好闻的味道。 看你这拧巴的! * 时跃的喉咙滑了一下,再次问道:“怎么了?” 程方的脑袋重重垂了下去。 时跃仿佛受到了什么很严重的质疑,大声道:“我肯定是一啊!我怎么会是零!肯定的!” 行吧行吧!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轻声道:“不会。”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颜面对卫不染,索性爬上床,拉住被子蒙住了头。 程方便又开始打医院太平间的主意。毕竟,医院太平间的尸体,还是比火葬场的要新鲜不少。 他直愣愣地点着头,随后又抬起头,望着时跃:“时队长,你们一定处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事吧……” 苏漾看着只觉得好玩儿,继续道:“你看,你被逗一下就能气成这样——你到底在等什么?总不至于非要和我们一样,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把真心话说出口吧。” 卫不染一字一顿道:“即使生离死别,也不会说。” 时跃无需低头,就能看清那形状姣好的锁骨,那紧致结实的胸口。 我又不是活在没有网络的石器时代。 卫不染嘴唇轻启:“哥,你觉得自己,是一,还是零呢?” 老师告诉他,有一个地方,里面有非常新鲜、质量一流的尸体-而且不管取多少,都不会有人来查问。 老老师说,若是程方愿意,他可以带程方去一趟这个地方,方便程方“搜集素材”。只是,老老师有个条件:从此以后,程方必得按老老师的要求,送上新鲜的人体部件。 “我要睡觉了——你也快点睡吧!” 困得他连锅包肉都没吃几口,就开始哈欠连天。 时跃打了个哈欠:“怎么啦,不染?” 即使昨晚已经尽可能地不让他使用异能了,他依然很累。 听完程方的讲述,时跃直白地告诉他:盗窃损毁尸体,当然是犯罪。不过,如果程方愿意协助他们找到这位“老师”,或许可以酌情减刑。 等哪天时队长被人拐走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这卫不染,在说什么东西?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师所说的‘通过人偶,让人复活’,是真的吗,还是也是在骗人?” 我洗澡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 这个酒店的沐浴露,味道这么好吗? “我看,以时队长对你的态度,你就算真跟他提了,他说不定也会接受的。” 他低声道:“是吧……果然……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卫不染又往前挪了挪,身体轻轻向前倾:“哥。” 卫不染:“哥,你知道什么是一,什么是零吗?” 他挠挠头,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呃,我可能是睡糊涂了……我……我刚才没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吧?” 时跃坐在地上,头晕眼花地看着卫不染:这家伙,什么时候规规矩矩地穿上了衣服? 苏漾:“难道你打算学我,偷偷给时队长灌醉了再睡吗?” 说罢,他拒绝了时跃“一起去吃锅包肉”的邀请,换上了皮裤马丁靴,直奔当地的酒吧而去了。 卫不染:…… 卫不染抿了下唇,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等回了酒店之后,更是洗完澡出来、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时跃脸颊一烫,飞快道:“是一啊!当然是一啊!” 蒙在被子里喊了这么一声后,时跃闷闷地闭上了眼。 怎么会做这种起奇奇怪怪的梦呢? 一定是苏漾昨天问的问题太惊悚了。 还有,就算我是弯的,我也肯定是上面那个! 哪怕在梦里,也不接受质疑! 第 49 章 自欺欺人 次日中午。 程方敲响了尹老师家的院门。 院门上的猫眼从里面被拨开,一只蓝灰色的眼珠隔着猫眼转了转。 片刻后,门开了个小缝。 一位头发花白、面上全是大块黄褐斑的罗刹妇女,警惕地看着程方:“你怎么来了?老尹又找你了吗?” 程方手心都是汗,抖着嗓子道:“不是,老师没找我,但,但,我有个朋友,他,他也想拜托尹老师……” 罗刹妇女:“朋友?什么朋友?” 苏漾赶紧挤到前面:“大姐,我就是程哥的朋友!程哥说,尹老师有办法让我重新见到我老婆……” 罗刹妇女盯着苏漾的脸看了几秒,低声嘟哝了句什么,像是放松了几分警惕。 但她旋即又看到了一旁的时跃,再度狐疑道:“那这又是谁?!” 苏漾自然无比地圈住时跃的胳膊:“这是我老公。” 时跃:…… 罗刹妇女:…… 程方:…… 罗刹妇女嘴唇抖了几下:“你……你不是……来找你死去的老婆的吗?” 大约是苏漾说的话太过逆天以至于不像是假的,又或者是实在太离谱以至于罗刹妇女的大脑都短路了—— 话音刚落,方才那庞大臃肿的妇女,手里抄着一把铁凳子,如一枚炮弹般气势汹涌地冲了出来,直直朝着时跃抡了过去! 这时,卫不染一手按住时跃的肩膀,一手摸上他的额头。 尹大财觉得这简直不可能。 将傀丝果的种子埋入尸体,傀丝会在其中生成无数根须,不但能让尸体不腐不朽形貌如生,还能替代原有的血脉筋络,让这些尸体看上去“如活人一般行动如常”。 这时,尹大财有些急了,再次道:“同志,小同志,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的,我这个是不是情有可原呐?是不是能给我减刑啊?” 这罗刹妇女的体态颇为臃肿,而且好像有些瘸腿,走路时步子都是在地上慢慢拖。 * 卫不染扫了这果实一眼,就给出了答案:C级诡物,傀丝果。 时跃一言不发,径自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朱这才发觉,时队的眼底又有一道淡淡的乌青,额头甚至沁出了一点汗。 时跃走到尹老师的工作台前,端详着上面的工具和部件,补充道:“看来,这人是把不同尸体的各个部位,打磨之后重新缝合在一起,再给它们种上傀丝果,如此就能得到‘完美的人偶’。” 终于,他遇到了正在用虚空索盗取“食材”的程方。 “可卢森尼亚的医院么,也就那个医疗能力。好多人被摘了器官后,就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时跃翻了下手上的资料,抽出两张在尹大财面前晃了晃:“你妻子,19岁时来到华夏,20岁时与40岁的你结婚,32岁时遭遇车祸,车祸后右腿行动不便,同时因为服用药物导致激素失常,身体异常肥胖。” “那些个年轻姑娘,跑又跑不了,有的还怀着不知道谁的娃。” “我老婆是绝世美人,来自罗刹的大美人,我为了和她结婚,给了中介三万块呢!” “那个白人跟我说过,卢森尼亚嘛,以前不是被称作‘欧罗巴的子丨宫’么,好多人做代丨孕的,还有皮肉生意的。” 尹大财掰掰手指:“记不清了……可能……十来个吧?” “还以为真有什么让人复活的方法……原来只是这种把戏……” 尹大财挠了挠头:“这个嘛……这个还是知道一点的吧……” 这娃娃,美是美的,脸盘也按照他老婆的脸尽量雕琢了,但尹大财总觉得,还不够好,还没有自己老婆那么完美。 于是,鬼使神差之间,尹大财冒着极大的风险,运了些原材料回华夏。 * 他摇摇头:“诶,每个都差一点,差一点,都没有我老婆那么好……” 只有卫不染,走到时跃身边,轻轻道:“哥,你脸色很差……” 早在这次来冰城之前,时跃就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他这边确认尹老师不是高阶异能者、现场没有会引起伤亡的诡物,警察就会实施抓捕。 时跃摇摇头,对一旁的小朱道:“登记一下。稍后,我会把人偶身体里的傀丝果取出来,全部销毁。” 他再用家里的工具精心加工,将不同的部件拼接缝合,最后放入“种子”,真的得到了一个会走路、会睁眼的娃娃! 尹老师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怎么做到的?啊你一定可以——天主啊,一定是天主将你送来的……” 那个价格,是尹大财以前卖一年的人偶娃娃也赚不到的钱。 白人男子告诉尹大财,这医院的太平间里,时不时就会送来年轻女性的尸体——只不过,这些女性或者面容平凡,或者身体上有些疤痕,甚至残疾。总之,需要尹大财把这些尸体的各个部位好好打磨、组装一下,才能得到足够漂亮的“真人等身大娃娃”。 本来正在抱怨的尹老师,在目光扫到时跃的一瞬间,不说话了。 尹大财抹了把鼻涕,继续往下说。 除此以外,院子里没什么稀奇的。 然而,这白人男子摊摊手,跟他说“来都来了”。 说着说着,时跃觉得心中有种控制不住的怒气,跟水壶里沸腾的水一样在往上扑腾,眼看着就要把壶盖都顶开了。 他全名尹大财,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来自罗刹的姑娘。这姑娘家里世代都是做罗刹人偶娃娃的,两人结婚后,就用姑娘那套祖传的打磨和缝纫工具,一起做娃娃。 至于它们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时跃回身一闪,尹老师便趁着这个当口,泥鳅一样冲进里屋,想来是要从后门跑走。 说到这里,尹大财又抹了一把泪:“几位同志,我知道我们用尸体干这个有点缺德,可我这出发点都是好的啊!我只是想再看到我老婆一次,只是想让程方和他女朋友团圆,我的心真是好的啊!” 尹大财原本是不太信的,但架不住思妻心切,决定暂且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材料。 “尹大财,这混账就更可笑了——老婆就在身边,他愣是坚信人已经死了,就因为他老婆胖了,丑了,不是他记忆中的美人了!” 两人说话时,时跃快速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 “别的卖不了了,那卖丨血浆总可以吧,卖丨肾总可以吧——或者把子丨宫摘了,跑去其他国家做应召也可以吧。” 他俩做出来的娃娃,大部分都先送去罗刹那边,再贴上个“罗刹国手工制造”的标志,价格翻倍地往外卖。 不但如此,如果给这种娃娃喂下特殊的种子,这个人偶娃娃还会动、会说话、会做你让它做的所有事——而且,还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更不需要你费心哄它。 在尹老师的“地下工坊”,时跃找到了这人用来做“可动人偶”的诡物——一包种子。 时跃正在感叹尹老师年纪一把腿脚居然如此灵活,那铁凳子又虎虎生风地朝他砸来! 可做这种大型的人偶娃娃,对材料要求就很高了。尹大财想了许多方法,问了许多人,始终找不到最能让他满意的材料。 总之,她拉开院门,将时跃他们放了进去,自己去屋里叫尹老师了。 时跃回头看着尹大财:“减刑什么的,我不懂。” 说到这里时,60岁的尹大财涕泪涟涟,连声唤着自己老婆的小名,说她是个多么美丽,多么温婉的女子…… “那咋办呢,继续卖呗,人总得吃饭呀。” 他脸色愈发的黑,将资料啪一声丢到桌上,恨恨道:“一个程方,一个尹大财,不知道到底谁更操蛋的懦弱!”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时跃心里有底了。 “但是,她一直活着,一直没离开你,一直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可惜,一场车祸带走了他老婆。 尹大财:…… 白人男子微笑着收下了这个“娃娃”,给了尹大才一大笔钱,还告诉他:尽管做,尽管尝试,类似于这样的半成品,有多少他都会收。不过呢,现在华夏边境管得越来越严,卢森尼亚那边的战乱一直不停,他是不敢再带着尹老师往那边跑了。要找原材料的话,尹老师得自己想办法。 他又试着开始做等身大的人偶娃娃。 “她刚刚还拼死拦住我们,让你逃跑——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他心中一惊,忙道:“时队,是不是刚才抽取那些傀丝果,你的异能又消耗过度了?” 时跃一边想着不染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一边打开了藏在柜子后面的一处暗门。 时跃道:“……不像。与其说是装傻,不如说他根深蒂固地相信,他美丽的老婆已经死了,现在和他同住的女人,只是一个丑陋的妇人而已。” 程方摇摇头,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反正尹老师没有请其他帮工,各种杂事都是她在做。” 但时跃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全都,不是人。 苏漾:“对呀,所以让老公陪着我啊——我们说好了,将来就是三个人一起生活呀。” 它们无法思考,没有意识,她们只是被傀丝果的根须操纵着,如提线木偶一般,去完成人类交代的“工作”而已。 时跃冷着脸,翻了下尹大财房间里藏着的账本,道:“你知道你卖了多少个‘半成品’吗?” 他开始寻摸火葬场、太平间…… 用尸体来缝娃娃?! “如果面庞打磨得够好,那说不定确实能以假乱真,看上去是把死人复活了一般。” 后来,尹大财决定发挥自己做娃娃的特长,试着按照老婆的模样做了些人偶娃娃。 时跃的脸已经很黑了。他敲了下桌子:“那你知道,你卖给那名白人的‘半成品’,是被用去做什么的吗?” 那一点点的异能,不至于消耗过度啊? 总之,虽说这些娃娃做起来很慢很费时,但赚的钱还是足以他和他老婆过上不错的生活。 尹大财摊摊手:“这都是命。” 房间里的其余人,哪怕是和时跃共事时间最长的小朱,都从没见过时队长发这么大的火,更没见过他往桌上摔东西。 时跃:“你知道你用的这些‘原材料’,最早是从哪里来的吗?” 它们不着寸缕,唯有金色或者棕色长发挡住了半边身体;当时跃打开门的一瞬间,它们全都朝时跃转过头来,蓝色的大眼睛里空洞洞的,却又准确无比地“盯”着时跃。 这尹老师年纪在六十往上,穿戴得整齐利索,身材也并未严重发福,看起来颇为文质彬彬。 两人一拍即合。 时跃没和小朱说什么,而是继续问尹大财:“后来呢?” 在时跃出示了“傀丝果”,以及程方的“虚空索”之后,尹老师知道自己怎么都瞒不住了,只能慢慢吞吞地开始交代。 可这些小小的人偶娃娃,实在难解他的相思之苦。 没一会儿,尹老师自己出来了。 “结果一打仗,国外的‘恩客’不敢去了,组织代丨孕的中介也跑路了。” “他们,对生,对死,对那些本就很可怜的姑娘,对他们挂在嘴上的所谓爱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尊重啊!” “那个肥婆,怎么可能是我老婆!你们骗人!骗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远道而来的白人找到他,说自己知道有种材料,做出来的娃娃看上去和真人别无两样,摸上去也和真人一模一样。 时跃只得迅擒住对方的手腕,再用拘束绳给绑住。 按程度来看,还不如之前那只B级哲罗鲑。 他眼神直愣愣的,对着时跃大喊:“同志,小同志,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的,我只是想再看到我老婆啊!我这个是不是情有可原呐?是不是能给我减刑啊?” 他站在原地,张着嘴,嘴巴开合几次,眼里闪出激动的光。 尹大财一呆,脸上震惊的表情不似作假:“……什、什么?” “我只知道——你老婆根本没有死,你所谓的‘思妻心切’,根本就不成立。” 时跃按了下眉心,强道:“也没有……” 他摇摇头:“程方还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尹大财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没跟程方说自己做的只是人偶娃娃。他跟程方说,自己掌握的秘技,能让死人转生复活。他答应程方,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原材料,他一定会让何叶复活,让他们情侣团聚的! 他见到程方后,不悦道:“不是说了,我没找你的时候,你不要自己过来吗?你还带了其他人过来,你——” 小朱听到这里时,疑惑地抬头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尹大财,又侧头看了眼时队,欲言又止。 纵使它们有着人类的样貌,会发出人类的语言,它们也只是……诡物的变异而已。 尹大财的脸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发青,最后跟着了魔一样大喊:“胡说!胡说!那个肥婆,那个肥婆根本不是我老婆!” 黯淡灯光里,端坐着数名“女子”。 * 卫不染眉头轻皱:“是啊……” “程方,死活接受不了女朋友的死,对着条鱼也能当做是自己女朋友,还幻想着这吃人的怪物有一天能变成人的模样!” 这下,尹老师开始不停地琢磨,要怎么继续找到那么优质的原材料。 他的语气里,带着极少见的鄙夷。 时跃皱着眉头:“什么?” 尹大财再次抹了把鼻涕,望着时跃,露出一个颇为下作的笑:“嗐,你也是男的,你说那是用去做什么的?”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把这个半成品,高价卖给了白人男子。 好在这时,小朱那边传来了消息:“时队,逮住了!”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厉声尖叫:“老头子,快跑啊!” 暗门后的景象,让任何人一眼望去都不禁心里发毛: 喊着喊着,他眼神一直,嘴里念叨着:“我老婆呢?对,我老婆已经死了,车祸里死了……我是为了救她,才去偷尸体的……” “时队,那人是在装傻吗?”小朱不解地问。 屋子里确实隐隐散发出诡物的气息,但并不是多么高级、多么凶悍的诡物。 没想到,白人男子将尹大财带到了卢森尼亚的一处“医院”。 所以时跃看到尹老师开溜时,一点不急——反正不管往哪儿跑,结果都一样。 “门外好多警察!肯定是他们带来的!” 院子打扫得挺干净。地上摆着一些罗刹洋娃娃的零部件和工具,看样子是那位大姐自己用的。 他大步跑到时跃身边,一下拽住时跃的胳膊:“是你了!是你了!” 时跃没再管他,和小朱一起离开了。 它们甚至露出了角度恰当好处的笑容,甚至用异国语言说出了“你好”。 一切本来都很美好。 而且就算消耗过度了,现在这种缓解不了的烦躁不安,想要骂人,打架,甚至惹出点儿什么事来的念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漾看着对方慢吞吞走路的姿势,低声问程方道:“大姐走路这么不方便,你说的那尹老师也不另外请个人帮忙?” 白人男子还说,尹大财可以先做着试试,要是做出来不满意,大可以把那个半成品卖给自己,他愿意花高价收。 时跃:“二十九个。” “发烧了。”卫不染很肯定地说着。 时跃:“……啊?” 卫不染一下揽住他的肩,对众人道:“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他这样子也没法工作。” 说罢,卫不染不顾时跃“喂喂咱好歹找个体温计量一量”的建议,以及“哪有一发烧就不工作的啊我挺皮实的”的抗议,强行将人送走了。 剩下郑海天沉默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苏漾嗑得有滋有味,小朱则是在挠头皮:报告,是不是只能我自己写了? 第 50 章 光芒 时跃有点恹恹地躺在床上。 刚才没感觉,现在躺下来之后,才发现脑子木木的,身体阵阵发软,关节也隐隐作痛,真的是发烧了。 卫不染备好热水和药,坐到他身侧:“来,吃药。” 时跃乖乖张嘴服下。 卫不染又摸下他的额头:“睡会儿吧。” 时跃往下一躺,闭着眼睛:“刚才在那儿发脾气,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卫不染:“没有。” 时跃:“我其实不应该发脾气的,毕竟还有的是比这更不堪的案子。” “异能者……越是有能力,就越应该保持冷静……” 卫不染:“哥你没错。是那些人太卑劣。” 时跃苦笑一下:“这你也能给我找理由。” 卫不染将水杯搁在一旁,没说话。 时跃叹口气:“那些姑娘们……至少她们的遗体不会再被人亵渎了……” 卫不染:“嗯。不会了。” 时跃呓语着:“好奇怪……为什么这么累……” 我不会的。 他缓缓捧住时跃的手,埋下头,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最浅最浅的吻。 这帮人,怕是最邪恶的诡物都要敬他们三分。 或许,诡域里调配出的药物,能让时跃的状态稳定下来? 那不时翕动的嘴唇。 “我也时时记得,要克制情绪,不可以将来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时跃:“……其实,我最早听到这句话,是从我妈妈那里。” 这个晚上,时跃没有打游戏,没有对着手机云撸猫,也没有拉着卫不染一起看电影。 一边看,一边在摊开的大白纸上做记号、画标志。 他正在把那几位暹罗异控部成员的死亡日期排成时间线时,卫不染过来了。 镜内的卫不染,两眼猩红,森森笑道:“杀了那些人吧?杀了那些惹得时跃不高兴的人吧?杀了吧……杀了吧……” 他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拍拍卫不染的肩膀:“不染,其实,即使没有我,你迟早也会自己从那个噩梦里走出来的。” 但时跃接下来所说的话,让卫不染稍稍有些惊讶。 “另外……我有种直觉,这只诡物并不是在享受杀戮。” “有时候,即使明知道有的人比诡物更可怕,我也做不了什么。” 卫不染:“……也对。” 比如那个牵线的白人。他在华夏境内做了什么呢?不过是买走了几个“等身大的玩偶娃娃”而已。 “当时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如孩童般张开手指又握住:“某种意义上,我还真的能‘发射光线’。” 快到停车场时,时跃迟疑一下:“不如走回家?” 但卫不染很清楚:不是的。 时跃:“领导辛苦了。” “这再多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小朱:“领导您多喝点参茶。” 卫不染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定定地看着他。 以前他并不清楚。 “我将来也要成为那么棒的超级英雄!我要做发射光线的光之战士!” “可惜……越是长大,我越是发现,自己能做的事很有限。” “后来我才知道,那应该是我妈妈意外离世的那一天。” “后来再大一点,发现,哇,我妈妈居然有异能!我妈妈和超级英雄一样厉害!” 时跃和小朱不住点头。 越看,越整理,他越是觉得:这绝不是巧合。 对这帮人来说,“盗窃损毁尸体”只是他们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甚至那些躺在冷冻库里的尸体,有一部分根本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卫不染也坐到他身旁:“哥……” 时跃将东西简单一收,对卫不染道:“走吧,回家。” “她和以往一样,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要是选择做了光之战士,那就要牢牢记住,战士的宣言哦’” 时跃下意识拍了拍卫不染的手:“嗐,我没事的。” 卫不染垂下眼,没说话。 卫不染:“好。” 地上有着被风吹落的树叶,有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紫色小花。 说到这里,他停下写字,习惯性地咬住了大拇指的指关节——旁边的卫不染却一下按住他的手:“别咬。” 但他依然没有起身离去。 他仰起脸,眼睛微微眯着,冲着落日的方向抬起了手。 卫不染心中一痛,不觉将手搭在了时跃的肩膀上。 他的其他行为,按照当地法律究竟能不能追责,要怎么追责,也很难讲。 不冷不热,没有沙尘,阳光柔和,空气干净。 “时跃不会喜欢动辄杀人的。” 半分钟后,时跃睡着了。 那个给了尹大财傀丝果种子,还把他带去卢森尼亚医院找“原材料”的白人,根本不在华夏境内。从目前能查到的信息来看,这个白人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来自于某个组织严密的团伙。 “我总会想,哇,要是我也有了很厉害的盾牌,或者我也能眼睛发光线手里喷出蜘蛛网,一定能把坏蛋都揍成薄薄的一片,能让好人再也不要受欺负!” 入夜了。 偏偏这帮人,最知道如何利用法律的空子。 时跃仰着头,望着变幻的光线:“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在梦里……” 一片灰雾中,卫不染唤出了那面镜子。 时跃再度撑着脑袋:“所以我得提前看看……” 更别提那些躲在后面,根本不曾露面的“组织上层”了。 * 卫不染闭上眼睛,对脑海里那越发响亮越发猖狂的声音道:闭嘴。 老齐无奈一笑:“行了行了,这趟你们也辛苦了——做得不错啊。” 对于此,卫不染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时跃的母亲也是非常出色的异能者,是异控局的创始人之一。 两天后,北都,异控局总部。 又过了一周,小朱的培训结束,要回南桥了。 直到卫不染将手掌轻轻贴在时跃的脸颊上。 时跃:“嗯。而且是非常强大的诡物。” “它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愤怒。” 将一个人抽干血液摘光器官之后,连尸体都不放过,还要最后再榨取一次…… “可是,你已经杀了不少了啊。” 诡物在地上迅速游走,用触手打开了一扇“往来之门”。 “小时候……”时跃轻轻道,“小时候,看电视上放的那些超级英雄,我就觉得好羡慕呀。” 卫不染的唇角微微勾起。 时跃也笑了:“啊,小朋友的幼稚想法嘛。” 仿佛这几年里,他不曾受过什么挫折,不曾遭遇过什么伤痛。 他眼中映着夕照里的时跃,带着他漆黑的眼底也有了光。 卫不染:“当然。刚进异控局的时候,我就听过。” 卫不染手臂疾速一挥,如刀刃般斩过镜面—— 良久,时跃再度仰起脸,微笑着:“虽然能做的有限,但我也还是小小的,做了一点点事的。”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时跃如今同那个时候一样,睡着了。毫无防备。 他握住时跃的手,轻声道:“哥哥,不是一点点啊。” 卫不染依然坐在时跃身侧,一瞬不瞬地望着时跃的睡脸。 眼前这个微笑着的青年,只是默默扛住了那些伤害,用他的光芒护住了许多人。 “她说的原话不是这个……但意思是一样的……” 小朱嘿嘿一笑,又咂咂舌:“不过,时队,我整理的时候发现,除了暹罗异控部的前任部长,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异控部的,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状也很惨……” 老齐叹口气:“总之,我们算是尽一点微薄之力吧。这种事……很复杂。” 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底的黑雾已经没过了那点闪动的红光。 他一边说,一边盘腿坐在地上,撑着脑袋,凝着眉头。 而黄昏时分,又可以说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太阳还未全落,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的白衬衫上落下密密而斑驳的光影。 行人三三两两,大约都在往家的方向走。 雾气弥漫。 卫不染这才缓缓将手抽回来。 语罢,“卫不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蒙着斗篷的诡物。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嘴唇是怎样的饱丨满。用触手撬开唇瓣之后,里面是多么的温丨热…… 境内的卫不染嗤笑一声:“喔?” 他低声笑着:“多棒的梦想。” 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时跃笑出了声。 但自从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后,他很确切地知道:假如彼时时跃没出现,又或者出现的人不是时跃,不是这个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光与热的青年,那…… 金色的光芒,从指间的缝隙流淌而下。 两人便沿着树荫遮蔽的人行道,一路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有他的规矩。” 卫不染正在时跃办公室里等着他。 此时恰逢初秋,算是北都最好的季节了。 他们现在都不是刚工作的愣头青,心里都很清楚:这种事,说白了根本不归华夏的异控局管。老齐愿意去做一个“知会”,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的推动了。 “不过这个东西吧……里面好多都是暹罗的哥们儿私下告诉我的,没有任何其他佐证。”小朱摸着脑袋,显然觉得自己这项工作完成得不够好。 时跃:“啊,正因为还没有危害到华夏,我才只是私底下查一查。” * * 时跃睡得并不太安稳,脑袋翻来翻去的,睫毛一直在闪动。 卫不染蹲下来,扫了一眼纸上的姓名日期,若无其事道:“这是什么?” 时跃教过自己,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不可以。 时跃盯着资料,随口应了一句:“这种级别的诡物,该清理就清理,总不能放着它继续危害人间吧。” “比如……你看,你当年救回来的我,怎么看都不是一点点了啊。“ 时跃走出去一截后,找了张长椅坐下。 或许是他手上的凉意缓解了时跃身体里的燥热,时跃不再胡乱翻滚,呼吸也渐渐匀净下来。 “我只知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时跃抿了下嘴唇:“后来……我确实有了异能。” 陷入沉思的时跃并没有在意卫不染的这些小动作。 卫不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有一天真的逮住了这只诡物,打算怎么处置它?” 时跃收回手,改为用手支着下巴:“不染,我一定给你说过,‘要是打算长期和诡物打交道,必须克制情绪,保持冷静。’这句话” 那笑容,同几年前一样,依然那么灿烂,不曾减损一分。 老齐将保温杯立在桌上,道:“我这边会知会其他部门。不管效果怎么样,我们总归不能当做没看见。” 卫不染:“……时跃哥是觉得,这些人的死,和诡物有关?” 时跃忙道:“已经很好了,我会仔细看的。” 卫不染的眉眼间仿佛凝着冰霜,冷声道:“不行。” 那只怪物,早已在肆虐人间。 他抬头看着不染,神情严肃:“不染,你肯定也知道,如果真的是这种有智谋、能做出周密计划的诡物,那它的危险性相当高——甚至全面失控引发灾难的几率也会变高。” 片刻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惹恼了这只诡物?” 卫不染:“即使这真的是诡物,它好像也没有危害到华夏……这个我们也要管吗?” 卫不染:“……是。” 卫不染心里兀地一酸。 即使自己对他做点儿什么…… 他抬手捏捏眉心,低声道:“他的身体怎么越来越虚弱了……偏偏异能还在上升……” 他慢慢跪在床边,视线从时跃的额头,一路滑过他的眉,他的眼睫,他的面颊,他的嘴唇…… * *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了而已。” 听完时跃和小朱的汇报,老齐呷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参茶,道:“又是个跨国案。” 卫不染的眉头微微一蹙。 时跃一边用马克笔写数字,一边简单说了几句。 他再次看向睡梦中的时跃,看到这人搭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卫不染不声不响地握住时跃的左手,在那红红的牙印上轻轻搓了两下,直到印记消失了,这才有些不舍地松开。 时跃:“嗯?” “喔,我把这些人的资料也放进去了,时队你看看会不会有帮助吧。” “它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带着恐吓意味,在向其他人宣告:我很生气,而且我有能力惩罚你们。” 镜子,连同在镜内狂笑不止的人影,都消失了。 时跃“哦”了一声,松开牙齿,收回手,指关节上面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卫不染的眼底透出一点点红色,手指无意识地捻动几下。 从领导屋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临走之前,他打了一份资料交给了时跃:“时队,你之前让我整理的,关于暹罗那几起事件的资料。” 他在看小朱交给自己的资料。 他站起身:“哥,我去给你煮点夜宵。今晚想吃什么?” 时跃:“……小圆子!加酒酿那种!” 卫不染应了声“好”。 他的语调和平时相比并无异常,一样带着点儿温柔的笑意。 只是,若是此时的时跃抬起头来,会看见卫不染挂在唇角的笑,带着几分怆然。【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 51 章 你的心跳 “时队,那个诡物……怎么长得……有点像只兔子?”顾致森远远望地望着前方的诡物,有些愣神。 时跃盯着前面那个三层楼高、又白又壮、顶着个长耳朵三瓣嘴的巨型毛茸茸,“啧”了一声:“还真是兔子。” 这天傍晚,他们收到消息,说郊野公园附近疑似有“巨大不明生物”,怀疑是诡物。 等时跃带着小顾赶到郊野公园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这只……兔子。 时跃和小顾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巨型兔子右爪握着个什么东西。 小顾再次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它抓着个什么?胡萝卜吗?” 橙色的,一头圆一头尖的柱体,圆的那头还带着点儿绿色缨缨——不是胡萝卜还能是什么?! 时跃:“……嗯,那应该是个胡萝卜形状的路标。行了,我知道那是什么诡物了。” 小顾依然如在梦中:“……啊?” 时跃:“那应该C级诡物,‘仙境梦游兔’。” 小顾:“啊?就是那个,那个童话故事里……引导爱丽丝跟着自己跑的那个兔子?” 时跃:“对。这就是那个兔子的原形。只是体积稍微有点……夸张。” “另外,这种诡物自身没什么攻击性。它通常是和其他更高等级的诡物合作,充当一个‘引路员’的角色。” 小顾醒悟道:“所以才会拿着根胡萝卜形状的路标啊……” “不过,既然是‘合作’……也就是说,这附近还有另一只诡物了?!” 这天下午,在田里忙活了小半天的时跃,找了一个铺着如茵绿草的丘陵,靠着一棵树躺了下来,半阖着眼睛。 我,我刚才,笑了? 在时跃这里,这就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事。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一旁小顾听得十分迷惑:大团子是谁?难道时队还和什么高级诡物有私交不成? 时跃阻止了他。 “刚才你给我盖毯子的一瞬间,我以为我已经回去了——” 大团子果然知道它自己是诡物! 这庞大而骇人的诡物,悲伤得无法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莫名的,大团子这种似乎带着点儿羞涩的语气,也让时跃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大团子费那么大劲把我找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泡个药草浴? 他曾经盛情邀请大团子,想和它过上一两招。 说罢,他便迎着那挥舞着胡萝卜、左右摇摆的巨型白色兔子,直直走了过去。 时跃用旁边的布巾擦擦手,开口道:“我有件事,一直挺好奇……?” “所以……我……” 说罢,它再次逃一般地游走了。 总之,这院子,看上去居住舒适度不错。 很显然,这里是餐厅。 原、原来只是诗句…… “所以……唔……” 看来,这两年,大团子的环境保护工程做得不错? 时跃更疑惑了。 它一面用触手擦着眼睛,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争气。 时跃知道,大团子所说的“枯叶兽”,就是“芒草小怪”。“芒草小怪”是自己觉得好玩儿,才给它们取了这样一个绰号。 这大团子,生前果然是医生吧! 大团子指了指浴桶:“泡。” 时跃:“下次,要不要试着种些莲花?” 但他依然确信,大团子自有他的目的。 院里种着一地的小花,之前用来辅助他行走的栏杆已经拆掉,取而代之的是用卵石铺就的一条小径——也不知道这诡域里,从哪里来的卵石? 时跃拍下他的肩膀:“没事,我心里有数,你找个地方等我就行。” 它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叫枯叶兽……来陪你……” 时跃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还有疗程。” 大团子轻轻道:“不痛……我……长得很快的……” 无论如何努力,当自己看到他的笑脸,听到他的声音,又或者碰到他带着暖意的皮肤时,所有的“沉稳大方”,全都会碎成粉末。 * 时跃:“嗯?我弟弟当然很好看,可是,如果从诡物的角度来看,你也很好看啊。” “不染……” “你们!”时跃有些惊喜。 浴室里还是那只热气腾腾的大浴桶,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独有味道。 大团子:“……唔。” 时跃:“不会啊,很方便很好用也很可爱的触手啊!” 这三层楼高的兔子,低下头,用大红灯笼那么大的红眼睛盯着时跃看了好一会儿,又慢慢举起右爪握着的胡萝卜路标,朝着时跃的左手手腕轻轻点了点。 时跃:…… 时跃知道,大团子在说上次突然失控拽住自己的事。 时跃:“跟你说件事啊。” 时跃当然不会知道大团子此刻的内心是如何的汹涌。 大团子:“……不、不要了吧……” “就在……那片海滩……” 他笑着歪了下头:“真的?我看看?” 大团子:“我……曾经还是人的时候……” “诶,好有意思的吃法。”时跃眉眼一弯,声音和语气都不似作伪。 时跃微笑着走到大团子面前:“这次,我应该能听懂你的话了。” 大团子先是“咔咔”两声,随后惊恐地弹出触手捂住自己的脸庞: 他此时的视力比三年前好了太多,一眼就看出:这小院子维护得相当用心。 他甚至朝对方扬起手:“好久不见!” 时跃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再次抬起头:“是大团子让你来的?!” 他摇摇头:“没事,没关系的——倒是你,你自己,当时砍掉那么多触手,很痛吧?” 时跃:“……?” 它看着餐桌中央装满烤鸡肉的盘子,探出触手,小心地卷起一块。 他的手在大团子的黑斗篷上摩挲两下:“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大团子:“……” 大团子急得探出两只触手拼命摇晃:“不、不……” 偏偏时跃又开口了。 时跃看着桌上的“一人食”,对大团子道:“你的呢?” 大团子的眼睛里,又落下了一串串的黑色泪珠。 片刻后,它一下抽回自己被握住的触手,小声道:“你,你先吃……我……我去……嗯……洗手……” 他停顿两下,像承诺般郑重说道:“我会好好活着。” 他仿佛已在梦中,睫毛快速地颤动着。 * 时跃:! 是一只很讲礼貌的大团子呢! 大团子:“……唔。” 大团子望着对方笑意盈盈的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如果自己体内流淌的那玩意儿还能被称作是血液——都在往胸膛处涌去。 “我以为,是不染在给我盖毯子。” 时跃笑眯眯地蹲下来,就像春节回老家被人类幼崽围困住的牛马一样,从腿包里摸出大捧流金砂,悉数散给了这群芒草小怪们。 五年前,时跃坐在卫不染面前,望着对方脸上那道突兀的黑色疤痕,微笑着说,“刺青,很酷的”; 它用触手隔空点了点时跃的左手腕,发出“嘶嘶”的声音:“对不起……” “八只!你想想,我用两只手写作业,两只手打游戏机,还剩下四只手,一手辣条一手薯片一手柠檬茶一手可乐——这什么极致享乐啊!” 小顾脸色微变:“时队,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只诡物,而且还是高等级的……。” 时跃声音里的睡意越发的浓:“嗯?你自己没察觉吗……你……身上有着莲花的香气……很好闻……” 因为体积过大,它没有占用椅子,而是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时跃:“……你是说,这次大团子没有邀请其他人,只让我一个人去?” 大团子:“……不会吧。” 他摇摇头:“不用了。倒是你,来一起吃点吧。” 但每一座屋子,都是用细细打磨过的木头做成墙壁,在上面巧妙地做出门窗,还能看见窗户后面挂着浅色的窗帘。 不用泡澡的时候,他就待在大团子新修的“书房”里,用毛笔写字、画画,或者把玩大团子手工做出来的各种小玩具。 时跃右手撑着脸颊,转头看向惊慌的大团子: 时跃:“会啊。会来看你啊。” 慌张之下,这家伙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我……太丑……倒人胃口……” 一群巴掌来高的芒草小怪,举着小胳膊“嚓嚓嚓”地朝时跃跑了过来! 大团子再一次觉得,胸膛里一阵阵的怦怦作响。 时跃这才问起今天的主题:“对了,你让‘梦游兔’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时跃:“不错不错,长得挺好!” 接着,它又用胡萝卜路标指了指小顾,在空中打了个大叉叉。 暗暗练习这么久,就是希望能在时跃面前做到淡定自若云淡风轻,再不要动辄就炸开,动辄就浑身发抖要逃跑。 直到它听清了时跃的话:“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 梦游兔先是用胡萝卜路标戳开门,再朝着洞开的门扉低下脑袋,身体渐渐缩小,缩小——直至变成一只普通兔子那么大,嗖的一声蹿进了门。 一想到此处,小顾便下意识地要去摸自己的武器。 梦游兔点了点火车头那么大的脑袋。 它直接游回了自己小小的窝棚。 小顾在后面不禁缩了下脖子,心道虽说那是兔子,是毛茸茸,是没有攻击性的诡物,但如此高大的情况下……还是挺瘆人的。这也就是时队,才会对不管是什么诡物,都能毫无畏惧吧。 时跃:“小时候,我特别羡慕章鱼先生!” 时跃不是第一次看到伤心的诡物,更不是第一次听到其他人,或者其他物种,在自己面前诉说伤心事。 时跃又打了个哈欠:“因为……你会让我想到莲花啊……” 时跃刚想伸手脱衣服,又想起一件事:“现在这个地方,和外面的时间流速,相差多少?” 时跃点点头,心道按这个比率,哪怕自己在这诡域里睡个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了。 说罢,时跃便跟着这只巨型的梦游兔,往公园深处走去了。 时跃同上次一样,跟着大团子在灰雾里穿行。 时跃:“行,我自己跟你去。” 不料时跃睁开眼睛道:“……我没睡呢。” 原来院子里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浴室,如今又多出三个房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始终……始终是这样的……光芒四射…… 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啊,不染就是我弟弟,上次有跟你说起过,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 “莲花……很适合你呢……” 和时跃猜想的一样,这片诡域里的药草田,已经比三年前扩张了数倍,以至于连整个诡域的空气都变了;除去连绵不断的药草田以外,大团子还养了一些“小动物”。比如之前来给自己引路的“梦游兔”,或者那种烤出来很好吃的“飞天鸡”。 “这个,多泡几次,才……够用。” 大团子:“……嗯。” 大团子的触手颤动一下,像是没想到时跃会问这个问题。 时跃:“你为什么要救我?而且还特地回来,给我做后续治疗?” 很快,一盘烤鸡被分得干干净净。 * 大团子用触手拉着毯子,往上拽了一点。 它用触手捂住自己的胸膛,又一次地觉得,那除了团团黑色絮状物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压根就没有“心脏”的部位,悸动得厉害。 大团子:“唔?” “哈,你笑啦!” 但在它问出口之前,它便已经知道了时跃的答案。 时跃膝盖上搭着着那张手感分外柔软的毯子,眼神稍稍有些迷离: “不是很霸气吗?” 大团子:“……你……你……” 大团子:…… 时跃帮它说了出来:“所以,你偶然遇到濒死的我,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救活?” 这不同寻常的进食方式,自然还是被时跃看到了。 他兀自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重新转过头,身体倚着树往下滑了一点,视线飘向了远处:“大团子,青叶草田旁边的那片湖,现在只有些水草?” 大团子将他带过来,是要投喂他。 ……时跃。 然而…… 泡得晕乎乎的时跃,套上了大团子给他准备的衣物,又被领到了新修的一间屋子。 他轻轻将手搭在大团子的黑手斗篷上:“你当时……一定很伤心吧……” 大团子的触手在斗篷里绞在了一起。 没走出几步,时跃明显察觉出,周围的环境不太一样了。 大团子指了指前方:“……跟我来。” 大团子:“……???” 于是大团子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种莲花?” 他仰着头,用和普通人说话一样的语气,问询着:“你想带我们去哪里?” 时跃的身体稍稍向上窜了些,由平躺改为半躺,顺便拍了拍旁边的空地:“这里望过去风景挺好的,来一起歇会儿吧。” 它垂下过于巨大的脑袋,声音又低又哑:“我……我知道……我不是人。” 时跃如此想着,一件件脱掉衣物,跳进了水温适宜的大浴桶。 要是一直没有消息传过去,不染该着急了。 于是,他每天按点进浴室,按时喝草药糊糊。 大团子犹犹豫豫的,从斗篷里伸出一只触手,朝时跃晃了晃。 说罢,大团子跟逃一样地游出了浴室。 芒草小怪们跑到时跃的腿边,贴着他的裤管,仰着稻草人一样的小脑袋,齐齐问他:你来啦!你的眼睛好了吗!你能看到我们啦! 小顾:“???” 它的触手滑过绿草与野花,发出轻微的窣窣声,直到停在离时跃大约一米远的地方。 它想问为什么。 大团子:“唔?” 梦游兔再次重重点头。 大团子:“嗯……你之前……恢复得不够……” 那么粗哑难听的声音,是我的笑声? “他……救了我……也救了很多其他人……” 时跃再次半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睡意:“你们……其实很像呢。” 时跃也进了这扇通往诡域的门。 时跃“嗯”了一声,嘴角带着点儿笑:“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和你在一起,就会想起我这个弟弟。” 时跃有些疑惑地将衣袖卷了上去——一眼便看见了此前大团子留在左腕的那圈黑色痕迹。 “丑……” “你说过,你弟弟长得很好看……我……我……” 时跃很配合地应下了。 “如果那只高等级诡物怀有敌意,没必要先让这只兔子出来。” 大团子:“这里一天,外面……五分钟。” “你笑起来的时候,触手会轻轻抖诶,好可爱!” 大团子“嘶嘶”的声音,低哑,阴沉,带着说不出口的委屈。 这是啥意思?!要灭了我?! 我还活着,所以我的家人们,朋友们,不会因此而伤心。 但,独独大团子这简单的、没有修饰的、甚至可以说语焉不详的描述,却让他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于共鸣的哀愁。 大团子扬起脸庞,用触手使劲拍了拍脸,终于止住了汹涌不断的黑色液体,不至于弄湿了黑色斗篷。 他正要把套头衫卷起来脱掉,大团子却“嘶”的一声提醒道:“等等,等我……先出去。” 大团子告诉时跃,这次的药草浴要连泡十天,而且每天还要定时服用它端来的草药糊糊。这样,才能治好时跃上次赶着离开而留下的后遗症。 又或者,他可以去旁边的“练功室”,和那里的人形木桩对打一番。 小怪们抱着时跃送来的流金砂,欢快地跑走了。 时跃挑了个大鸡腿,递给大团子:“来,做饭辛苦了。” 或许是看到了时跃脸上困惑的表情,大团子的两根触手弹出斗篷,在空气里纠缠在一起,像是一个局促不安的小朋友在绞手指。 他如梦呓般,低声说着,“不染,别怕。” 上次的灰雾里满是阴潮湿腐败的气息,如今,雾气虽然依旧粘滞,但充盈其间的气味却清爽了许多。 “因为它有足足八只触手!” 虽然有点不服气,但好像不服不行。 大团子:“……你还会进来?” 大团子迅速地收回了触手。 它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从斗篷里掏出一张毯子,用触手展开,轻轻地搭在了时跃身上。 一进门,他便远远望见站在灰雾中、顶着黑色斗篷的大团子。 它回到了餐厅,有些局促地坐在了时跃对面。 大团子的声音哑得说不下去了。 如今快三年了,这全黑色痕迹依然还在,有如一道手环。 时跃道:“不急,先看看。” “所以啊,八只触手的诡物,岂不是诡物里面的豪杰?让所有大诡小诡都羡慕得流口水的那种?” “哦,你这里有莲花种子吗?如果没有,我从外面带些进来,在这里能种活吗?” 时跃忙道:“这个药草浴,有很特别的作用?” 大团子:“……?” 不知为何,时跃见到这来历不明、曾经拽着他不让他离开的诡物,丝毫不觉得恐惧或者担忧,反倒有种“终于又见面了”的欣慰感。 “来吧来吧,一个人吃饭好无聊,你又做了那么多烤鸡肉,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但我……失去了他……” 它偷偷用红色的眼睛打量着时跃,确认这人脸上真的没有丝毫厌恶或者嫌弃的神色,这才将斗篷拉开一个小口子,将鸡块迅速地塞了进去。 我,我还以为…… 就在时跃停下脚步打量这座小院时,地上一阵咔嚓咔嚓响动: 总不能让小顾一直在郊野公园瞎等。 这时,时跃的嘴唇又动了动: 时跃索性握住它的一只触手:“谁说的?” 当真只是医者仁心? 大团子犹豫片刻,慢吞吞地挪过去,也坐在了树下面。 这蒙着斗篷的诡物,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随后才把八只触手都从斗篷里放了出来。 就像5年前的那个深秋,卫不染追问他为什么要来救自己时,他所回答的那样。 时跃走到了“仙境梦游兔”面前。 这间屋子布置着四四方方的餐桌和椅子,餐桌上摆着半透明的淡绿色汁液,以及时跃最喜欢的烤鸡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像是睡着了。 而且不光是小顾,不染也在等着自己行动结束给他发消息呢。 除去这些日常活动,吃饱喝足的时跃,还会跟着大团子一起去“种地”,以及“养猫养狗”。 大团子:“……嗯……啊……” 五年后,时跃对着这丑陋的诡物,没有半分的畏惧退缩,反而会说,“很霸气”。 左手腕?…… 之前自己的异能近乎消退,只能和大团子玩儿“你比划我猜”的游戏,现在可没有这个问题。 时跃心底翻滚起些许复杂的情绪。 很快,大团子也游了过来。 大团子比出一根触手摇了摇,“嘶嘶”道:“不,我记得。” 时跃会说,“什么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 没一会儿,时跃望见了自己之前住过的小院。 大团子的触手,连带整个诡物的庞大身躯,都僵硬了一瞬。 * 时跃被梦游兔引到了一扇门前。 浴室? 脑海里,五年前的时跃,和现在的时跃,完全重合了起来。 方才安静站在一旁等待的大团子,这才走过来,对时跃道:“去……浴室……” 大团子惊得触手差点全都炸向空中! 结果大团子这次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大团子还说,以它的这个力度,一根触手就能把时跃掀翻。这样比起来太不公平。 大团子:“……哦?” 大团子一动不能动地望着时跃。 砰咚。 砰咚。 许是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胸膛,它听到了……听到了对这个身体而言,极为陌生的声音。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第 52 章 一更 泡了十天药草浴、吃了十天药草糊糊的时跃,终于可以离开了。 在前往“往来之门”的路上,时跃绕着大团子,唠叨个不停: “大团子,我下次给你带种子来好不好?” “大团子,我跟你说,我那里的那片诡域,真的特别好——里面还有滚滚可以撸呢!” 大团子还是顽固地举起出手摇晃一下,“不去”。 时跃无奈,只能叹气道:“你这么坚持,是不是因为你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大团子心中一惊,连触手都抖了一下。 它“嘶嘶”出声:“什么、什么小心思?” 时跃嘿嘿一笑:“就是,把你骗去我那里的诡域,让你做免费的八只手园丁呀!” 听到这里,大团子再次忍不住,“咔咔”地笑出了声。 就在它出声大笑的同时,它又一次出现了幻听: 那砰咚,砰咚,神似人类心跳的声音。 但它知道,不可能。 它也曾怀着一线缥缈的希望,用触手探查过自己的胸腔—— 同之前一样,里面不过是些墨黑黏稠的浆液罢了。 “我想着你平常对时队的事最上心了,结果现在没去,估计是有着急的事走不开?” 热得时跃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一样,翻来翻去。 说着说着,他干脆直白地认错: 事实上…… “而且,时跃哥确实是陪着我看完了。你补了一觉,我看了一场剧,不是挺好的?” 他就咬牙切齿。 出了剧院后,卫不染去路边买了两杯热饮。 在不染面前,真的是可以毫无压力。 “你还挺想看这部剧的吧……” ……等等,我干嘛想着换成其他人。 无他,实在是卫不染的研究能力远远超出平均水平,是能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无差别碾压的程度。 他的呼吸落在耳边,他的指尖划过唇角…… 同事笑着道:“我听调查部的同事说,时队今天要指点新人的格斗技——据说时队还会亲自上场。” 时跃接过银耳汤,将吸管戳进去喝了一口:“唔,还凑合。” 两人匆匆赶到剧院门口时,正好是最后一波检票。 不要再有任何的妄想。 时跃:“?” 时跃的脸上一烫,当即起身坐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目不斜视地望着台上,跟着其他观众一起热烈鼓掌。 这种自由自在的相处方式,换成任何其他人,都做不到吧? 时跃瞄了眼若无其事喝着梨汤的卫不染,不知为何,想起了苏漾那天那个意味深长的笑,以及那句“别人在床上喊哥哥,那都是角色扮演。你们可以来真的,岂不是想想都刺激。” 不料,他还没说话,老齐又继续发问了:“瞧你经常喜气洋洋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大汗淋漓地坐起身,四周一片黑,唯有墙角的夜灯散着幽幽的光。 * 两人终于走到了门前。 他一想到时跃的手臂会搁在其他人的肩膀上,时跃的腿会勾住其他人的腿,他心里就酸涩难当。 他当然知道,时跃今天要上场指导新人。 卫不染便就着时跃用过的吸管,毫无芥蒂地喝了起来。 时跃迈过了那扇门。 他推说研究所的事太忙,走不开,拒绝了。 上次时跃离开诡域时,大团子检查过他的身体,确定已经痊愈,没有任何后遗症。 时跃啊时跃,你几岁了?! 奇奇怪怪的梦。 一杯银耳汤,一杯梨汤。 可这热意无论如何都褪不掉,消不了。 他将梨汤递给时跃:“热乎的,现在外面天气凉,先喝点暖一暖。” 他心中一惊,赶紧回手一摸:啊,鼻血。 给他当了两个小时枕头的卫不染,虽说也在鼓掌,可他的视线,却止不住地一次次往时跃那边飘。 他先是仰视着自己,随后不知怎的,反客为主。 太舒服了。 “对不起啊,整场剧我都睡过去了。” 时跃心道不染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你想见我的时候,就让梦游兔来找我。我会来的,一定。” 但他就是,不愿意。 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苍白。 卫不染笑了一下:“啊,也不是那么着急,只是就差那么几步,不如一口气做完好了。” * 心脏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属于SS级诡物。 * 他跑到大团子面前,伸出双臂,隔着黑色斗篷,抱了抱大团子冰凉的身体。 “时队的动作,那可真的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咱们所里的同事,只要不是非得值班或者立刻要出数据的,都跑去看了。” 最后,时跃实在挺不住,有些赧然地小声解释起来:“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很困……” 还好是梦。 卫不染道:“也没有,只是听说评价还行而已。” 老齐先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了两件公事。 “后来,他突然就醒过来了!流鼻血了!” ……一定是自己脑子睡糊涂了。 “他流鼻血了?” 难道还有人可以替代我的弟弟? 可他的心思早就飘远了。 同事:“你手上是有很着急的工作吗?要不要我帮你盯一下?” 他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心,不太确定时跃究竟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这种交换饮料交换食物的事,以前也时有发生。 他们年轻人忙得没时间想这个,那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总得帮他们琢磨琢磨。 自己想这个干嘛? 但他一直,一直,在低声唤着,“哥哥”…… 时跃再次睁开眼时,周围掌声如雷。 这天傍晚,时跃又被老齐叫去了办公室。 时跃自嘲地想着。 好好好,小时也二十大几了,过两年,确实也该结婚了。 灰色诡域里,卫不染听着那一小团黑影的汇报,心中不禁一惊。 不料,时跃回过头,大步朝它跑了过来。 时跃回办公室的时候,卫不染果然已经在等他了。 卫不染的房间。 这两件事,时跃当然都是一口应下。 他……在梦里……对我…… 那么……难道…… 最终,时跃“唔”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他实在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地变成诡物。 虽然还是没有不染煮的好喝,但好歹没那么甜了。 待时跃出了办公室,老齐美滋滋地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心说老婆交代的“问清楚小时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对象”,自己可算百分百完成了。 时跃甚至昨天还笑着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来。 大团子往后退了十来米——尽管它已经能控制住自己这副身体,不会再出现触手自行拦住时跃不让他离开的情形,它也依然小心谨慎地,退到了足够远的地方。 卫不染:“还好,我应该能做完——为什么这么问?” ……是梦。 呼…… 卫不染坐在研究室里,专心地比对着一组数据。 第一件事,是调查部这边有新人要来,过两天入职,希望时跃能带带新人。 “然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洗手间,把睡衣内衣都脱下来了!” 时跃长出一口气,正想去趟洗手间,却发现鼻腔一烫—— 卫不染沉默了。 还有,你梦里的人,是个男的也就罢了,怎么,怎么还能是……是不染呢? 直到观众都离场了。 * …… * 呼呼…… 第二件事,是再过一个月,就又是四年一次的“国际间异控机构交流会”了。这次交流会是华夏承办,地点就选在北都附近的一个温泉小镇。到时候,时跃作为部门内等级最高的异能者,肯定是要上台发言的,早早准备一下发言稿。 卫不染便又将自己手上那杯还未开封的银耳汤递了过去:“那,你试试这个?” 这是,旁边有人探个脑袋出来:“卫老师?” 已经再无可能了。 还去当面围观? 可这点红色,仿佛一滴红酒没入一杯白水,迅速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尽管卫不染的年纪比所有其他研究员都小,而且是小不少,但大家都会称呼他为:老师。 老齐又笑眯眯道:“那有没有……对谁有点儿想法啊?” 老齐:“好,好。” 都怪他问的那些奇怪问题! 他的眼睛好看极了,声音也温柔极了。 看样子,再过段时间,老婆就该张罗着给小时介绍对象了。 能像这样守在他身边,已是来之不易。 大团子:“……再见。” 一周以后。 就算有,又能怎样呢? 时跃觉得老齐今天的问话实在是有些奇怪,但想着在局里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老齐乐呵呵地站起身,对着窗户外的树木做了套广播体操。 从演出厅往外走的通道上,观众们还没有从话剧的魅力里脱离出来,依然在不停讨论,演员的演技如何生动有感染力,剧情如何不落俗套…… 这件事,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难受。 找到位置坐定之后,时跃正襟危坐,心说这个话剧是不染推荐过的,而且网上评价也很好,让我来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 卫不染的脸上现出一抹浅红。 卫不染摘下蓝光眼镜,很和气地问着:“怎么了汪老师?” 不染炖的梨汤,从来都是清香适口温润熨帖,才不会这么齁甜呢。 这天晚上,时跃又做了梦。 而自己,似乎靠在卫不染的肩头,整整睡了两个小时…… 时跃知道,此时的老齐,身份已经从“齐局长”转变为了“齐叔叔”。他也就很直白地摊摊手:“没有,我每天都是上班下班,空了就和不染一起去看看展爬爬山什么的,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时跃松开手臂,再次朝大团子挥挥手:“走了,再见。” 这次,不染甚至没有系着浴巾。 “嗯嗯。那位先生,今晚睡得很不踏实。”黑影挥舞着自己小小的触手,很努力地还原着现场,“他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嘴里还时不时喊着‘不染’和‘别’‘这样不行’‘等等’。“ 时跃立刻警觉起来:领导这语气,莫不是又有什么大活? 哦,原来是问这个啊。 时跃摇摇头:“没有。” 老齐:“行了,你赶紧下班吧。对了,帮你沈姨谢谢不染,上次他带过来的辣卤带鱼,太香了,连我那个不爱吃带鱼的大儿子都吃了不少。”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是,没错,这只是最正常的技术切磋而已。 自己居然,因为一个梦,不仅弄湿了衣服,还流鼻血了??? “谢谢你。” 时跃接过梨汤,就着吸管嘬了一口,皱起眉头:“啊啊,太甜了。”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应该发生什么别的意外,让他虚弱得要流鼻血…… * 他本来想着是不是可以走了,不染还在等着自己下班一起去看话剧呢,结果老齐突然露出一个带点儿八卦意思的笑容,说话的腔调也变了:“小时,最近看你状态不错啊?” 但今天…… 他说。 热,好热。 他甚至一想到时跃的练功服会在打斗中变得松散,说不定还会露出那漂亮得不行的锁骨,然后旁边还有那么多人…… ……说起来,还是怪苏漾! 大团子:“……唔。” 而时跃只能两手揣在兜里,一边努力装得面无表情,一边心虚地偷眼看看卫不染。 礼貌地谢过同事的好意后,卫不染继续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看上去是在非常投入的工作。 原来一整场剧都演完了,演员正在谢幕。 向来敢作敢当从不甩锅的时队长,一边迫不及待地把锅甩出去,一边黑着脸冲去了洗手间。 同一时刻。 就在他极力劝着自己别再去想那个场面时,旁边的同事“嘶”了一声。 随后,对方拿着手机转过身:“卫老师,时队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卫不染脸色一变,连同事的话都没听完,更没来得及发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人已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飞一般地奔出了研究室。 剩下同事独自一人,呆了两秒,还是顽强地把话说完了: “听说,时队直接把墙壁给打穿了……” 第 53 章 二更 卫不染赶到训练场时,正看见时跃坐在休息椅上,好几个医务室的同事围在一旁。 卫不染心中一紧,大步越过众人,手按住时跃身后的墙壁,急道:“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时跃抬头看着他,稍有些错愕:“不染?” 一旁的护士也是被卫不染的这股气势惊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过了半响才道:“那个,卫老师,时队长他没受伤……” 卫不染:“?” 护士:“呃,时队长刚才没收住力气,做演示的时候直接把训练场的墙给砸穿了……” 时跃:“唔……” 卫不染:“……” 他缓缓吐出口气,弯腰抱住时跃:“还好,还好。” “我还以为……以为……” 还以为你…… 三年前,时跃那支离破碎、浑身没有半块好地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时跃抬手拍了拍卫不染的肩:“好啦好啦……” “你这孩子,怎么吓得发抖了,我没事,没事啦……” 卫不染此时也顾不上周遭的眼光,就这么紧紧箍着时跃,不肯松手。 那个时候的卫不染,完全不会挑衣服。时跃不管拿起一件什么,他都只会摇头说“这个好贵”。 但卫不染却能听得明明白白。 金发男子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如今看来,暹罗那帮短视的蠢货,真是完全用错了方法。” 就这样,平素从不穿正装的时跃,无可奈何地准备去搞一套正装。 金发男子道:“我知道,我认识他。” 那个正在口嗨的异能者不禁身体一凛——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再不住嘴,再不停止打量,他恐怕没法稳稳当当地走出这个会场。 时跃他们只需要按照分配的任务,提前做好发言稿,按时到场,礼貌应对就可以了。 “明明长得端端正正肩宽腿长的,能不能和小卫一样,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时跃:“……啊?就……呃,嗯,毕业典礼时的那套……” 里面只有一张卡,和寥寥几行字: * * 时跃的听力还没有好到能听见这些窃窃私议的程度。 饶是如此,异控局上上下下还是都被这件事给牵动了。 他面上神情淡然,但他的触觉,正在全力搜集这个区域里所有细微的异常之处。 卫不染似乎比店里的裁缝还专业,正在低声和对方说着“这里要收一点”“这里可以松一分”。 毕竟,传说中最高等级的诡物,也就是S级。 好在异控局的行政部门和外宣部门都很给力,不至于把时跃他们这种纯一线部门拉进无休无止的PPT深渊。 卫不染拿着信里附带的的门卡,刷进行政楼层,停在了某间套房的门口。 卫不染这才松开手臂:“好的。”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说到这里,老齐干脆敲了下桌子:“今天给你个任务,务必,搞一套板正一点的正装——就比着小卫那样搞,明白了?” 【我们知道你是谁。】 不知为何,时跃想到“恋爱的不染”时,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 这一点点的小插曲,实在太隐蔽,也太匪夷所思,自然不会引起时跃,或者在场其他人的关注。 【我们能帮上忙。】 门开了。 我又不像您,我身材又没什么变化…… 他一样样地看过去,沉着地告诉对方“这种面料颜色太暗,不合适”“这个面料反光度有点高”…… 从进门到座位这短短一截路,两人已引来了无数目光。 当然,这些吐槽,时跃还没有那个勇气说出口。 这个套房里……有着古怪的气息。 对方当即面色灰暗地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再和旁边的人开什么下三路的玩笑。 老齐满意地呷了口茶,心道还好有小卫在。 这天中午,老齐念叨念叨着,看向衣着笔挺优雅大方的卫不染,露出一个赞许的笑。 卫不染坐到了穆勒对面。 为什么绝大多数人,无论多勤奋,异能等级到了B级或者A级以后就再也不会增长。 卫不染给老齐续了杯茶,笑着道:“我会陪时跃哥一起去选衣服的,您放心。” 他的眉头紧紧锁住,眼底泛起点点红光。 如今时跃的等级再度上升,毫无疑问意味着“全世界最高等级的异能者”,变为了华夏独有。 在量体区乖乖伸臂抬头的同时,时跃好几次地看向卫不染。 似异能者,又似诡物。 天才,胆识过人,精力充沛,为人正直。明明没有异能,却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异控部的头号人物。在他带领下的花旗国异控部,简直是一股清流,曾经和华夏数次友好合作,收容了不少高等级诡物。 卫不染勉强一笑:“嗯。” 于是时跃又被按着做了许多测试。 此情此景,他不禁想起五年前,自己强拉着卫不染、逼着他换上新衣服的场景。 卫不染的心中兀地一惊。 哪怕是齐局这样历经风雨的人物,也会和时跃、卫不染他们在饭桌上八卦,“之前扶桑那个局长,据说是什么世家,结果能力太差,直接被赶下台了,这次换了个新人带团过来。”又或者,“罗刹那边的部长说想和我们切磋切磋,我可得找个机会和他念叨一下那些‘尸体’的事,多少能有点进展。” 真的不是坏事吗…… 身体一切正常。各项指标甚至出乎意料的好。 时跃站起身,抬起手摸摸卫不染的脑袋:“别担心,我刚才就是一下子……唔,好像异能有点太充沛了。这肯定不是坏事啦。我会好好检查一下的。” 这样的不染,应该……还挺受欢迎的吧? 暹罗行动之前,曾经把资料传给自己过目。 这天,时跃和卫不染穿着颜色质地完全一样的西装,一左一右地同步迈进了会场。 他什么都不会瞒着我的。 为什么花旗国的异能者最高就是A+。 但卫不染却看得很细。 可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他提过,和“恋爱”有关的话题了? 这个结果让异控局的高层们都为之振奋。 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 这次轮到了华夏。 就算是那个躲在暹罗杀了许多人的高等级诡物,也不可能超过这个级别。 时跃被队友们拉去泡温泉了,卫不染自然是婉拒了邀请。 为什么时跃的状况会如此不稳定。 “你上台发言的时候,能不能对自己的形象有点儿高要求,啊?” 罢了罢了。 这这这,深蓝色西装有什么不好吗? 很快,时跃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交流会当天。 时跃一脸黑线:“……明白了领导。” 他忽略了所有夸赞自己颜值与身材的私语,却对任何关于时跃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他旁边助理模样的人,对金发男子的表情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但什么话都没问——监控室里,坐着的可都是华夏的安保人员;他们俩的旁边,也是华夏异控局的陪同人员。 两人的身高略有差异,气质也不尽相同,但都是一般的肩宽腿长,一般的姿态挺拔。 他只是在想,自己现在这个异能等级,应该不会再有无法收容的诡物了吧? 在此之前,全世界等级为A+的异能者,除了时跃以外,就是一位花旗国异控部的年轻人。 时跃索性往沙发后背一靠,托着下巴,看着专心挑选的卫不染发呆。 * 这每四年一次的交流会,是由各个国家地区的异控机构轮流承办的。 交流会。 ……当年那个躲在宽松校服里,处处都显得局促不安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一个风度翩翩,对着装礼仪都很有讲究的青年了啊。 自从时跃的状态“快速提升”后,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时跃如此想着,拿起桌上的陈皮茶喝了一口。 老齐直摇头:“不行不行,那不行。” 测试结果都是一样,A+++,趋近S。 他一边叮嘱助理“把另外一个的资料准备好,安排今晚的会议”,一边面带微笑地从幕后走到台前,稳稳走向了主席台。 直到现在。 不料,老齐继续追问:“哪一套西装啊?” 直到离开监控室、两人单独走在一起时,助理才压低嗓子,对金发男子道:“阁下,您刚才看的异能者,就是暹罗此前想用来促成‘特殊领域’的那一个。” 和激动不已的领导们相比,时跃自己倒是挺淡定的。 穆勒微笑着摊摊手,先是说了个没有意义的语气词,接着才慢慢道:“卫先生,我想问问,你怎么看待,‘人类的异能者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S级’这件事?” 他们俩只是来“稍作参观”的。 在监控室,一位衣着考究、金发灰瞳的高个中年男子,一直在盯着屏幕。 他原本是想去男装区随便买一套的,没想到不染直接把他带去了定制店。 万一这个凶残而狡猾的诡物真的到了华夏,自己也有实力对付它了。 但他最终只镇定地问出一句:“部长阁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约我见面?” 卫不染这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座位走。 第一天的会议议程结束了。 异能太充沛?肯定不是坏事? 他当然想过。 又看向穿着夹克正在打哈欠的时跃,眉毛不知不觉便立了起来:“小时,你发言那天,打算穿啥啊?” 时跃的毕业典礼,老齐也是去了的。 而站在客厅中央,热情洋溢地朝卫不染伸出手的人,自然是今天还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呼吁大家放弃偏见共同打击诡物的花旗国异控部部长——穆勒。 按照华夏一贯的待客传统,既不能太灭别人的威风,又要长自己的志气,各个细节都必须提前考虑到位。 如果不染真的想说,一定会和我说的。 尽管“时队现在是A+++级异能者”这个小新闻在异控局内部引发了不小的兴奋感,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件事带来的讨论度就渐渐被另一件事给覆盖了: 他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发现门缝下面塞了薄薄的一个信封。 卫不染等在外面,望着雪白的墙壁,心里的不安如同涟漪一般不断扩散。 自时跃和卫不染走进会场开始,金发男子的视线就凝在了两人身上,一秒都不曾离开。 开门的人,是花旗国异控部部长的助理。 老齐的眉毛立得更直了:“就那套蓝色的?学生气十足的,一看就是什么‘学子正装店’买的那个?” * 卫不染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时跃立刻道:“西装。放心吧领导,这个我还是有数的。” 量完尺寸,两人坐在沙发上,在店员的推荐下开始挑面料。 卫不染看过这位部长的资料。 在时跃眼里,这些面料明明都长得差不多。 时跃随着医生护士们去了医疗区。 时跃:“……啊。” “小时,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我们全华夏,全亚洲,甚至全世界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了。” *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异能等级,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A+再次上升,已经无限接近于S级。 当卫不染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用眼神警示远在角落的另一位异能者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啊那就是华夏等级最高的异能者”“听说旁边那个个头高一点的,是他们研究所堪称天才的研究员”,但也有一部分是“我去,这两人也太养眼了”以及“那两人要不是情侣我直播吃键盘”。 直到旁边的医生轻咳一下:“卫老师,时队长虽然没受伤,我们还是带他再去做个检查。” 也不知道这家伙都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怎么什么都学过,什么都会? 尤其是,当听见有人一边吞口水一边说“我靠时队长的屁丨股好翘,真想上去摸一把”时,卫不染实在没忍住,视线如冰如铁地刺向了声音来源。 坐在这个房间,感受着角落里传来的古怪气息,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气息既像异能者,又像诡物。 纵使内心已如泰山崩塌,卫不染的面色依然波澜不惊。 他像是早已知道答案那样,不慌不忙地开口: “因为,S级,是人类异能者和高阶诡物的界限。” “超越这个级别的异能者,最终都会变为……诡物。” 第 54 章 三更 穆勒爽朗地大笑起来。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带着笑道:“卫先生,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直觉,‘我们是同类人。’” 他身体前倾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在我看到你的资料后,我更是确信:没错,我们就是一类人。” 说到这里,他拿起资料,在卫不染眼前晃了一下,还主动递给过去: “你不会介意我们提前做了些调查吧?” “毕竟,换成是你,一定也会这样做。” 卫不染接过了这份资料。 里面是自他大学以来的全部记录。 他一边看,一边听着穆勒兴致勃勃的“解说”:“毫无疑问,你和我一样,也是‘天才’。” “缜密的思维,过人的能力——即使没有异能,但只要有一个契机,你就能窥破真相。” 卫不染翻到了自己回国、正式加入异控局的那部分。 这一部分里,有时跃的资料,还有时跃和自己一起上下班、去超市买菜回家的图像。 图像并不清晰,应该是从路人街拍的背景图里抠出来的。 “你选中了时跃,对吧。”穆勒如此说着。 卫不染不置可否地继续翻着资料,同时顺着穆勒的话道:“他身上的异能……非常突出。” 穆勒将手指伸到罗伦斯的唇前,看着对方如同宠物犬一样舔舐自己的手,对卫不染道: 穆勒先问:“那件事,已经布置下去了吧?” 卫不染这次并未顺着穆勒的话继续说,而是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阁下,是你们需要我,成为你们的一员吧。” 穆勒,还有罗伦斯,以及两位此前未曾见过的异能者,都聚在这地下室。 穆勒一皱眉:“什么?” 穆勒顿了顿,露出一个别有所指的笑容:“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嗯,这便是穆勒所说的“用最老套不过的方式绑架他,饲养他”。 卫不染出声阻止道:“移植?还是先告诉我原理比较好。” 说罢,他抬腕看看时间,回头对另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异能者道:“可以开始了。” 穆勒:“那就够了,那一切就是定局。” “在做这次‘移植’的同时,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我们会一并灌入——” 白大褂果然转向卫不染,巨细无遗地开始讲述。 “就是……” 穆勒耸耸肩:“没有。” “这些事……按我观察,都是被算计之后的时跃,出于本能所做出来的。” “让最凶悍的诡物听命,拥有永远年轻的肉丨体,不会枯竭的生命力——这,便是我们所拥有的。” “有的事,恐怕不能在华夏境内做。” 卫不染:“暹罗异控部部长惨死?两位副部长暴毙?前太子残疾?” 穆勒压低声音:“卫先生,你注意到,暹罗的几桩不明伤亡事件了吗?” 他站起身,像领着一条狗一样,将罗伦斯带入了卧室。 这几页,全是从各种监控器、街拍以及卫星图里扒拉出来的,他和时跃在外的相处日常。 穆勒比了个手势,这高大而英气的异能者,当即原地跪下,朝着穆勒膝行而来。 罗伦斯,还有另外两名异能者,顷刻进入战斗状态,带着毫无保留的力量一跃而起,扑向了卫不染。 穆勒举起了一枚象牙圆球。 “没错,的确如此。” 一点一滴。 “异能与魇瘴,本就相辅相成。异能等级越高,吸附的魇瘴也就越多。” 穆勒赞同道:“不错。” 穆勒轻轻地“哈”了一声,满面是笑:“聪明,真是聪明。” 他扫了眼一旁的助理与跪在地上的罗伦斯:“这些无趣的人偶,纵使他们给了你力量,给了你‘永生‘,但他们始终是人偶。” 卫不染再次摇摇头:“不。” 卫不染翻到了资料的最后几页。 “在这里,能够更快地让你掌握到我们的‘技术’。这不比什么会客室,会谈室,来得更直接?” 卫不染学着穆勒的样子,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淡然道:“所以你找上了我。” 卫不染对此并不吃惊,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活了三百年,理应如此。” 穆勒像逗狗一样,挠着跪在一旁的罗伦斯的下巴:“这就是我们反复试验,反复改进后的成果之一。” 这圆球比那枚能吸收情绪的、能用作致幻剂的还要小,形如一枚不透明的跳棋棋子。 他看着依然跪在地上、乖顺无比的罗伦斯,舔了下嘴唇:“有什么比得上,操纵最凶猛的诡物,享有无尽的生命,行使隐形的权力……来得更有吸引力?” “你有十足的把握,在他成为诡物后,还能为你所用吗?” 这人笑了一下:“卫先生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等你见得多了——” “可有的人,极个别的人,他们的异能足以一路上升到S。” “有了这种能提供情绪的圆球,我,时刻都能如此的精力充沛,无论白天还是夜间,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卧室。” “绝大部分人类,在异能到了一定程度后,身体都会自动进入屏蔽模式,不会再吸附更多的魇瘴。” “不会的。” 待白大褂叙说完,穆勒催促道:“开始吧。” “至于人偶——卫先生,以你在异控局现有的资源,我相信这点不成问题。” 穆勒微笑着到:“聪明。” 房间中央是两张手术床。一张床空着,一张床上是一位闭目躺着的银发青年。 “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最高等级的异能者以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么完美的杀戮。” 穆勒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卫不染眉毛挑了一下,惊讶得恰当好处:“……这?” “这才是‘S级异能者’的正确使用方法。” “我自然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 “卫先生,你也会需要这些成果的。” “所以,我们要在这个临界点,及时为他们提供新的躯体。” 那是一具“人偶”。 助理道:“布置了,只是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从巡逻人员对助理的态度不难看出,穆勒他们是此地的座上宾,能自主决定将卫不染直接带入管理区,甚至不用做任何的登记。 “放心,他的意志非常坚定,我验证过——即使对方是个婴儿,只要我下令,他也会毫不犹豫折断对方的喉咙。” 区区一个“异控部部长”,只是他身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卫不染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那他就是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了。 卫不染淡然道:“阁下说的技术,是指‘如何给异能者换一副身体’?” 卫不染再次扫了一眼跪着的罗伦斯:“那么,你是要让我做什么?” “要是没有这份意志,他们不过是些只知道凭本能乱咬的诡物而已。” “一个星期后,你到扶桑的琉虬岛来。” “我,非常诚挚地邀请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他走后,助理关上房门,有些不放心地对穆勒道:“阁下,如果卫不染把刚才所听到的,都透露给华夏这边,去换取一些别的利益……” * “一旦到了S级,人类的身心就会崩坏,变为被魇瘴所支配的另一个物种——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高阶诡物。” “但,卫先生,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我是觉得好歹你活了三百年,对于自己的葬身之地,多少会有些要求。” 他立即察觉出,那不是人。 穆勒满意地再次靠在椅背里:“你一定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其实很容易被操控。” 说话间,助理已将他带到地下的掩蔽工事,又通过一系列繁琐的身份验证,将他领进一处看似手术室的房间。 “这就是你所说的力量源泉,也是你长生不老的秘笈吧?” 卫不染朝床上那名银发青年多看了一眼—— 卫不染摇摇头,叹息一声。 “如果我没有想错,你在做这样的‘转移手术’时,异能者都会像吸不住水的毛巾一样,‘掉落’不少的异能。” 助理听着卫不染没什么敬意的评价,也不生气,反而继续微笑着:“将来,这些利益,卫先生也都能随意享用。” “他效忠于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以他的异能程度,突破界限,成为诡物,只是时间问题。” “卫先生,你既然很快都要自行去完成‘移植’了,时跃那边掉落的异能,自然归你全权处置。” 穆勒又叹口气:“啊,这个东西,真的十分珍贵。” 卫不染打断了他的话:“那,力量呢?” 穆勒打了个响指。 “你让我把这个意志也灌给时跃?” “暹罗的芭蕉人偶,罗森尼亚的真人娃娃,都是你们试验的一部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问你,‘竟然没有挑一个体面一点的地方’吗。” “聪明,聪明。”他连声说着,“我就是喜欢我们这种,无视规则,傲视普通人的聪明。” 周日,琉虬岛。 “只要找到他做为人的虚弱之处,再用一些最老套不过的方式绑架他,饲养他,他就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你看,明明可以用这种方式,获得最珍贵的宝藏,那些暹罗人却偏偏想不到这一点,只知道追求‘特殊诡域’,……简直是舍本逐末!” 穆勒换上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口吻:“卫先生,放心。” 穆勒身体前探,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卫不染: “三百年了……你想要新鲜的,能与你匹配的,能让你产生激情的‘同伴’。” 穆勒再次摊手:“那帮蠢货,还停留在用‘异能者’激发‘特殊诡域’这个阶段,才会做出这么暴殄天物的事。” 卫不染的眉头皱了起来,仿佛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般询问道: 穆勒一挥手:“先告诉他原理吧,以卫先生的能力,说不定听完也就会了。” “想当初,我们浪费了多少异能者,才提取这宝贵的意志啊。” “他不但能像诡物那样,在诡域里毫无障碍地吸收力量,他还能在现实世界捕捉到微乎其微的异能,再囫囵吞枣地予以利用。” 卫不染收回视线,直视着穆勒:“我以为阁下会选一个体面一点的地方。” 一瞬间,卫不染的眼睛已由漆黑转为血红。 说到此处,他的神色无比庄重:“想来卫先生已经注意到,一旦时跃处于失控状态下,其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墙上,地上,以及穆勒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暗红。 白大褂不声不响地望着穆勒,等着主人的明确指示。 穆勒笑着回应道:“卫先生,我们都是讲究实际的人。” “你们华夏的审查措施和监控级别,你比我清楚。我们这边根本不可能派出什么人供你使用,这是实话。”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打算与我共享?” “我们不需要一个失控的怪物,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服从,听话,还能为我们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源泉’。” 卫不染往前一步,尽是黑色纹路的脸上绽出一个近似疯狂的笑: 这位青年,卫不染也在白天的会场见过——罗伦斯,花旗的A+级异能者。 “这一位,已经被提前处理好了。稍后,我就会从他的身体里抽取出‘忠实于你我两人’的意志。” 卫不染沉默几秒:“试验……” 他指了指旁边一位陌生的、沉默的异能者: 一星期后。 “至于其他的……”穆勒浑不在意地摇摇手,“卫不染还能透露什么?透露S级异能者的真相吗?透露时跃在暹罗杀了那么多人吗?” 助理一边领着卫不染走进电梯,一边解释着:“部长阁下的权力,远超过你们在公开资料上能查到的范围。” 穆勒对着卫不染翻了翻手掌:“你看,你做得多成功。” “还有一样,你们华夏在暹罗发现的象牙圆球——也是试验的一部分。” “再说了,区区异控局能提供什么利益?” “那卫不染就是白白损失了最好的牌。” 和时刻都在发光的时跃不同,罗伦斯看上去沉稳,内敛,说话慢条斯理,似乎要比时跃成熟许多。 * “可时跃不一样。” 卫不染微微点头:“所以,时跃身边……没有你们的人。” 卫不染忍住想要将眼前这人撕成碎渣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将资料放回茶几:“见笑了。” “即使用上了‘象牙圆球’,也会让你觉得乏味。” 罗伦斯立即乖顺地躺在了手术床上,等着白大褂来一刀一刀切开他。 一位银发青年,从套房的卧室缓步而出。 “卫先生,我看他相当之信任你,又何须其他人支持?” 因此,穆勒坦然而诚恳地告诉卫不染:“没错。” “原谅我,当时我并不知道时跃能被开发到这种程度,否则绝不会默许他们动手。” 穆勒仰面坐倒在地,手撑着地板,艰难地往后退行,由于过度惊恐而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望着眼前形似卫不染的怪物,喘着气道:“你,你……” 穆勒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即使他一时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立刻条件反射般命令道:“诡物!保护我!” 穆勒冲手术床上的那具人偶抬了抬下巴:“完美的容器。” “这里面,是‘意志’,是‘绝对服从我、听从我的命令’的意志。” 然而,这几位A级异能者甚至没能落地,就被灰雾中探出的触手在空中捆绑住,被准确地洞穿心脏,再被勒碎了全身的骨头。 穆勒:“卫先生,这件事当然得你自己完成了。” “有了这份意志,时跃在听命于我的同时,也会是你最乖巧的宠物。” 穆勒再次摆了摆手掌,换上一副严肃的,皱着眉头的表情: “啊,关于我的资料,有一个地方,不准确呢。” “其实人类这脆弱的肉体,根本无法长期承受这来自诡域的魇瘴。” 而人偶的五官,与罗伦斯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普通异能者,能吸收的力量一定是有上限的,也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集蓄异能。” 卫不染眼睛微微一眯:“暹罗人袭击他的事,你知道?” “你单独来。” 对于活得比花旗国建国时间还要长的穆勒来说,自然是有着诸多身份、诸多面孔。 这里不是华夏境内,又驻扎着花旗国的军事力量。任何人,即使是异能者,一旦踏入这个戒备森严的地方,都不可能随意离开,更不能做出什么背刺行为。 他顿了一下,又道: 穆勒的助理将卫不染带进了围着铁丝网的军事管理区。 “还有那些连篇累牍的琐事,那些弱智一样的人类,都让你觉得厌倦。” “罗伦斯这边的异能,当然应该归我。” 无数的黑色纹路,沿着他苍白的皮肤向上延展,直至覆盖整个面部。 与之相伴的,是骤然聚起的灰色魇瘴,是迷雾中挥舞的触手,以及似哭似笑的低吟。 “以我对华夏人的了解,无论时跃多珍贵,发现真相的异控局都会对他处以极刑。” 卫不染离开了。 有人形,能说话,与真人无异的……怪物。 穆勒颇有深意地点点头:“果然,你很清楚。” 鲜血四溅。 自打卫不染踏入这个管理区,穆勒就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这人的笑容依然十分爽朗,态度非常大方,看上去简直就是海报里走出来的完美中年领导人。 卫不染:“……你们是打算让我独立完成移植?包括做出一个和时跃一样的人偶?你们没有人手支持?” 有牵着手走路的,有路边坐着一起喝饮料的,有在湖边草地里光着脚跑来跑去的…… 穆勒:“怎么?难道卫先生对这些容器,还有怜悯之意?” “对于我这种活了三百年的人来说,要是没有这种圆球,只怕早已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这片岛屿虽然位于扶桑境内,却是花旗的驻军基地之一。 “不是我选中了时跃,不是我饲养了他。” “而是……是他挑中了我,是他……养大了我这个SS级诡物。” 语罢,触手分出无数触须,如成百上千把利刃般同时刺入穆勒的身体,开始了缓慢,准确,却足以留住人性命的切割。 血雾弥漫,惨叫连连。 在这监守严密、无人敢随意靠近的地下工事里,一场迟到许久的行刑,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 55 章 一更-相亲 同一时刻。 北都,异控局总部。 时跃左手端着一杯卫不染熬的梨汤,右手点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报告。 其实他今天可以不来异控局加班的。 但不染说他有个实验要跑。时跃想着自己在家待着也无聊,不如去办公室把剩下的几份报告给审了。 看着看着,手机响了。 是老齐。 不知道为什么,老齐的声音格今天听上去格外的和蔼。当老齐听到时跃这个点儿没在家休息,而是在加班时,居然义正词严地批评了他两句,让他要注意劳逸结合,说年轻人的心里不能只有工作,还是要抓紧机会享受生活的。 时跃先是听得一头雾水,随后心里暗自打鼓:这多半是要派个什么不得了的任务了。 不料,老齐说到最后,也没和他谈工作,反而只问他“周三的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就来家里吃顿饭。” 时跃看了眼电脑上的行程表,老实道:“没安排。那我到时候和不染一起……” 还没说完,老齐在那边急忙道:“不用不用,是我和沈姨想找你单独聊点事儿,你自己来就好了。” 时跃:“……哦……” 单独聊聊? 虽说觉得有点奇怪,时跃自然还是答应了下来。 异控局。 被闹钟叫醒的时跃,打着哈欠爬起来,匆匆洗漱过,抓起钥匙出了门。 时跃站起身:“咦?还挺快。我以为你的实验要跑到晚上呢。” 估计是怕说清楚了自己会拒绝,还特意说得那么含糊不清! 卫不染闭上眼,将手按在了镜面上。 * 果然,还没下筷子呢,不染的信息就来了。 但不吃不行啊。 他会哭,会笑,会冷会饿,会和其他孩子一样需要拥抱。 相亲。 卫不染:【哥,我出差提前结束了。今晚回家吃饭吗?】 时跃理直气壮地回应:【吃啦!】 时跃如约来到了老齐家。 诡域内。 卫啸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撕开了诡域的裂缝。 一小时后。 他将果盘放到餐桌上,看了眼挂钟:八点。 他将混沌的残片喂给了儿子。 豆浆不够浓,油条有点软。 卫不染:“好。” 时跃翘着唇角,美美喝了一口不怎么好喝的豆浆。 那不是什么病症,更不是什么刺青。 不过,他会活着。 卫不染唤出了那面镜子。 那之后,卫啸用尽自己的异能,给卫不染,或者说给卫不染体内的“混沌”,上了一道锁。 时跃如此想着,快速回了一条:【被老齐抓来相亲了。太尴尬了。】 恰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时跃一边关电脑收水杯,一边笑着道:“那是你厉害。” 但,在有的诡域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残片。 一股黑雾,将他的母亲骤然推翻在地,还弄断了她的四根肋骨。 小朱:“咦?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据说是老齐拉他去的。我以为他一定会跟你吐槽呢。” 如今,穆勒他们的“实验原理”,算是为他省去了许多繁琐的步骤。 他认出来了这是什么——当世仅存的,能为人类所用的混沌碎片。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卫不染说,他需要亲自取一个样本,可能要周末才能回来。 不仅有了呼吸,还变得更聪明,更敏锐,更加的……不像人类。 “咦,小卫老师?你出差回来啦?”一出门,正好遇见了小朱。 时跃家。 时跃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后,溜去食堂,赶着早餐结束前买了一份豆浆油条。 “我会以‘大团子’的身份,把他带进诡域,给他喂下你备好的‘药’。” 他们给自己安排了一场相亲! 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残片,便足以生出世间罕见的诡物,也足以……化作人类的血肉。 卫不染从地板上站起身,用指尖碰了下花瓶里插着的莲花花苞。 卫不染:“啊,我一开始想得有点复杂。上手之后发现……不过如此。” 在自己消失之前,来亲眼看看时跃工作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对吗? 数万年过去,曾经的混沌早已无迹可寻。 他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样就够了。 他的独子,年仅八岁的卫不染,身染重病。 他找出来了。 “正如你所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当年的卫啸,这位异控局最早的传奇人物,便偶然发现了这么一小块混沌。 时跃以为还是小朱,没想到居然是卫不染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沈姨已经热情地迎上来,从他手里接过刚买的水果:“小时!快进来,坐坐坐。” 虽说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才过去两天,诡域里已过去了数百日。 卫不染又有了呼吸。 耽于工作的卫啸,向来分不出多少时间给家人。 而时跃,会接到卫不染意外身亡的消息。 他当然知道时跃现在不在。 他一度以为,这道疤痕意味着什么罕见的病症。 剩下的,只有一小块流动的黑雾,以及眼底带着诡异红色的卫不染。 镜子里的卫不染道:“哈啊,你这懦夫,放心去吧。” ……时跃一定会难过。 出于某些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理,他不愿意告诉卫不染,“自己来相亲了”。 时跃问了他两句关于样本的事,说着说着,便把“周三吃饭”这件事给丢在一边了。 是混沌的力量。 他正想告诉卫不染,下周三自己要去老齐家,卫不染先开口了:“哥,下周我要出趟差。” 小朱挠挠头:“诶……估计是没顾上吧。总之,小卫老师,你要是听到啥情况,一定及时分享一下哈,我可太好奇了。” 他从未后悔过这一点。 卫不染唇角微微一扬,垂下了眼睛。 他本应立即上交的。 混沌被分开之后,方才有了天地。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天地生出万物与人类;残余的不清不浊浑噩之物,则化为诡域,将无数的执念与欲望育为诡物。 当然,作为代价…… 但,卫不染强行破开了这道锁, 呵。 他其实早就想过如此操作。 他会把这份力量悄无声息地渡给时跃。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小朱,凑到卫不染面前,神神秘秘地问:“时队今天去相亲,啥情况啊?” 不是说老齐和沈姨想单独找我聊聊天吗?这屋里怎么这么多人? 这些日子里,他仿着穆勒他们所说的原理,试验了无数次,想要在“不借助人偶”的前提下,找到延续时跃生命的方式。 * 【哥,吃早餐了吗?】 周三的傍晚。 只是没有找到具体的方法。 在作为普通人的卫不染消失之后,作为诡物存在、由混沌吸纳了魇瘴重新铸就身体的“卫不染”,也会消失。 唯一的,可行的,不需要时跃“更换身体”,甚至可以让他毫无察觉、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的方式。 他用指腹按过照片上时跃的脸,轻轻舔了下嘴角。 可惜,无力回天。 卫不染微微一笑:“对。” 同一时刻。 卫不染再次道:“他没有告诉我。” 这道锁,这道耗尽卫啸异能的锁,根本没有开锁的方法。 他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他的顽强与韧劲,会支撑他走出伤痛,会让他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两日后。 不染还在出差,家里自然是没有早饭的。 “正因为是执念,所以,在我身灭之后,你还能存活一段时间。” 他探出手,依次抚过展览柜里陈列的奖杯,奖牌,最后停在了照片上。 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苍白、瘦小的儿子,戴着呼吸机,在做最后的抢救。 没一会儿,手机又震了。 那么小小一只,那么轻飘飘的,抱在怀里似乎都没有重量。 镜子里的卫不染,这次和镜外的一样严肃,脸上不再挂着那阴暗疯狂的笑容。 与此同时,“大团子”会将时跃带到诡域里,再将“混沌碎片”巧妙地喂给时跃。 带着我留在他身上的标记,和一个陌生人言笑晏晏,眉目传情。 直到三年前,他在诡域里吸收了无数的魇瘴,冲开了卫啸给自己下的“枷锁”,看到了完整的记忆。 这身形颀长的青年,并未走进办公室,而是站在门口冲时跃笑了下:“哥,我这边好了。我们回家?” 会健康地活着。 两人对视着,对彼此的想法都一清二楚。 八点了,时跃还在相亲。 时跃愣了好几秒,慢慢回了一个:【啊,今晚不回家吃饭了。有点事,忙完了就回。】 没一会儿,现场进展到了两位阿姨说个不停,两个年轻人盯着电视发呆的阶段。 卫不染:“……相亲?” 卫不染发了个笑脸回来,以及:【我很快就回来了。】 许多年之后,荣誉等身的时跃,或许还会记得我,记得自己有过一个……温柔,体贴,很黏他的弟弟。 * 他唤醒了体内的混沌。只有混沌,能驱尽撕扯时跃的魇瘴,能为时跃夺回生机。 混沌,执念的源头,魇瘴的起源。 这份力量,足以消解时跃身为人类承受不了的魇瘴。而时跃自身的异能,又足以天然地形成“锁扣”,不至于让混沌反过来支配时跃。 那里曾经有道黑色的疤痕。 他可以做到了。 镜外的卫不染先开口了。 时跃满心尴尬,但又不能拂了人面子,只得客套而礼貌地和对方攀谈起来。 此时,时跃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老齐和沈姨在做什么了。 那个“卫不染”,成日都在时跃身边打转,自己却从未真正的出来过。 许久之后。 那是……自己曾经吞噬过“混沌”的证明。 他狭长的眼睛半眯一下:“他没有告诉我。” “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 刚挂了电话,卫不染推开了门。 卫不染抬起手,手指自己的左脸颊上停留了片刻。 良久,他关上灯,退出了办公室。 卫不染坐在时跃住过的那间小屋子里,看着新采下来放在床头的莲花。 只要有这道锁在,卫不染就对“混沌”,对“诡域”一无所知,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可惜…… 但…… 他拍了一张软塌塌的油条发过去,还附上一句:【还是你做的好吃!】 这家伙这两天刚好到北都来送材料,估计又遇到了啥事要找自己探讨吧。 “你是我强行封住的执念……” 可他还是想来看看。 当卫不染的母亲像从前一样,温柔地劝着儿子多吃一块肉时,他猛一抬头—— 他的母亲再也不敢拥抱他了。 卫不染同往常一样,将水果细致地切成均匀的块状。 沈姨指着沙发上的一位阿姨和一位年轻姑娘,喜滋滋地介绍着:“这是我老同学,今天正好带着孩子来看我,来,认识一下——” 是小朱的:【时队,干啥呢?探头探脑.jpg】 在时跃离开这片诡域后,大团子,连同诡域本身,都会化为乌有。 只轻轻一触,花苞便无拘无束地绽放开。 * 镜子彻底消失了。 “我也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他。” 他会安排一场“意外”,足以让卫不染尸骨无存的意外。 卫不染推开了时跃办公室的门。 然后呢?他还想做什么? 肌肤之亲?鱼水之欢? 卫不染走到落地窗前,对着映在玻璃上的模糊影子,嘴角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我确实不会伤害他。” “我让他先体验一番何为人间极乐,再救他的性命,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伤害他。” 第 56 章 二更-掉马 老齐家。 沈姨的老同学吃完水果,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剩下时跃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接受老齐和沈阿姨的“问询”。 在老齐和沈姨轮番描绘了一番有家有口的美好景象以及盛赞那位相亲对象后,时跃憋红了脸,还是直接道:“齐叔,沈姨,我觉得……不合适。” 老齐两口子愣住了。 沈姨更是直接道:“哪儿不合适啊?我跟你说,小时,别看你现在条件好,你——” 时跃:“性别不合适。” 老齐手里的保温杯差点儿掉地上。 沈姨更是倒吸一口冷气,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啥?” “……小时,你要是真没想法,咱也不着急,不必突然编出这么个理由……” 时跃摇摇头:“不,不是编的。” 的确不是编的。 此前,时跃从未仔细想过这件事。 但自从这两个月以来,好几次经历了春天特有的梦之后,他不得不去想这件事了。 屋里早已不是自己清晨出门时的模样。 “那个人啊……” 这诡物……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 时跃一听沈姨还没放弃,连忙道:“不不,不用,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会……将他拽回来,再用人类独有的歡愉之感,让他沉迷其中。 他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抬腿上丨床,正正压在时跃上方。 ……不对劲,不对劲。 喜欢的人。 卫不染的手再一挥—— 是诡物,是诡物抓住了不染,模仿了他的声音…… 卫不染和那双眼睛对视几秒,冷声道: “啊,对。”卫不染一边说着,一边用牙齿轻轻咬住了时跃的耳垂。 是因为他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 此时,房间里一捧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莲花落入了他的视线。 “当时小时还说,现在他想吃啥,只要报个菜名,小卫一准给他做好了端上来……” 时跃匆匆赶回了家。 卫不染:“如果他没死,我怎么可能变成他的模样?怎么可能拥有他的记忆?” 且不提梦里的对象为什么会是不染,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梦里的人,是男性。 时跃:“……上课?” 沈姨默不作声地一连吃了好些个荔枝以后,总算缓过些神来。 时跃心中一惊,根本不及细想便冲进了屋子。 卫不染仿佛再次看穿了时跃在想什么。 “医生嘛,给病人治病,总是要收取代价的。” 而是继续缚住他的手腕脚腕,让他的手被压在头顶,双丨腿被大马金刀地分开,扯向了相反的方向。 带着奇异香气的浓雾里,仿佛有无数藤蔓在舞动。 这句“心里有数”,其实完全是时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治好你们的代价,就是在你们濒死的时候,由我来吞噬你们——这之后,我会获取你们的能力,变成你们的模样,拥有你们的记忆。” 在这样的焦躁里,他下了电梯,走到入户门前,正要开门—— ……莲花? 此时,卫不染的嘴唇已然离开时跃的耳畔。 要做到惟妙惟肖,甚至连最私密的记忆都完全窃取,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诡物已经吞了那个人。 他一挑眉毛:“你在想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要去吞掉卫不染?” ……糟糕,不染,不染在哪里?! 还有那突然出现的手环。 可,那是不染哎,是自己弟弟哎。 没关系,我会控制好的。 卫不染欣赏着时跃的表情,嘴角浮起堪称残忍的笑:“他早已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无法辨认了。” 偏偏这个时候,电视里的伦理长剧又放到了激烈的桥段。 感受到时跃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几下,卫不染的眼角一弯,声音里多了些许愉悦: 不是因为卫不染的舌丨尖正在他的耳廓上游走,也不是因为卫不染的手指撅住了他的下巴。 他把保温杯搁在茶几上,探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种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不染…… 他瞥向时跃不着一缕毫无反应的身体,内心又是一阵烦躁。 卫不染将下巴搁在时跃的肩膀上,如撒娇一般道:“抱歉啦,哥哥,我也不想捆住你的。” “还是说,那个八只触手的怪物形象会让你更有兴致?” 时跃还是没说话,只死死地望着他。 和大团子在诡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让人安心的亲近感,全都涌上心头。 时跃竟用力扬起了脖丨颈。 这速度……毫无疑问,比时跃见过的任何一种诡物都快。 “你的异能被我完全压制了,你现在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卫不染笑了一下,黑漆漆的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一时间,客厅里没人说话了。 怎么可能。 卫不染的脸色暗沉下来,索性以一块黑色布条蒙住了时跃的眼。 时跃的身体晃动一下,语气却很坚决:“不可能。” 男主喊得更是惊天动地:“姐弟又怎样?你要欺骗你自己到什么时候?你真的能否认你对我的感觉吗?!” 在时跃的脑袋快要砸到枕头上时,一根藤蔓迅速兜住他的后脑勺,待时跃的脑袋落定之后,再轻轻收回。 难道懦弱还会传染不成。 时跃:…… “时跃,你应该很清楚,这种情况只可能发生在诡物吞噬了人类之后。” 她看向时跃,声音平和了许多:“这,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吧,这也没啥。” 一片灰暗,雾气弥漫。 他侧过头,鼻尖碰着时跃的鼻尖,微启的唇瓣离时跃的不过毫厘。 时跃:“……真的是你。” 老齐和沈姨都沉默了。 卫不染的手指摩挲着时跃脆弱的颈丨项,俯身丨下探。 他一直在和我发信息。 卫不染已走到了床边。 ……烦躁。 “我还有个老同学,我记得她儿子也快回国了,也是单身……” 他明明已经回家了。 时跃的心中一阵阵电闪雷鸣。 就像血脉阻滞一般。 沈姨:“你还记得上次来家里吃螃蟹,小时说太难剥了,是小卫给他一点点儿剥好放碟子里么?” “下次,要不要试着种些莲花?” 时跃将手背到身后,试图化为随时可以出击的利爪。 说罢,时跃飞快地抱起大衣套上靴子出了门。 但……不对劲,不对劲。 不管时跃此前再怎么稳住心神,此刻也不禁脸色骤变: 是诡域,是碎片诡域。 沈姨又剥了一个荔枝,突然神色一变:“老齐,你有没有觉得……小时和小卫,他俩的感情……有点过于好了?” 只有被调低音量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一部狗血伦理长剧,不时冒出一句“不,你不爱他!你爱的是我!”这样的台词。 他身体微微前倾,嘴唇落在时跃的耳畔,一边说话,一边往时跃的耳廓轻轻吐气: “可是,我又很担心,等下课还没上完,你就忍不住用斩.马.刀把我捅了个对穿。” 以前这个诡域里,是没有莲花的。 时跃:“……” 时跃会躲开,会愤怒,会大喊,会斥责。 纵使被如此对待,时跃也没有出声。 只要他再稍稍前探,便能立刻封住时跃的唇。 剩下老齐一边起身收拾果盘一边道:“哎,小卫回来得还挺快,这两人感情可真好……” 见时跃不回答,卫不染再次轻笑一声,同时手轻轻一挥—— 他只是咬着嘴唇,直直地瞪着眼前的人。 老齐盯着时跃的脸庞,倒是知道这孩子没撒谎,也不是在应付了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明白无误地宣布“自己喜欢男的”以后,他好像很难再斩钉截铁地去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一个会在有颜色的梦里,梦见男性的人,就别管自己叫直男了吧。 时跃的心先是松快半秒,随即又被悬得更高:这真的是不染吗? “现在用上这副身体,能玩儿的花样就比较多了。” “你为什么想要种莲花?” “哥哥,没用的。”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对你这样做了。” “他死了。” 沈姨和齐叔到底是过来人,看到时跃这个反应,顿时明白过来——这肯定是有心爱之人,但不好意思说呗。 卫不染:“呵。到底是A级异能者。异能被封住,居然也能凭嗅觉辨识出诡物。” ……真奇怪。自己不过只是一缕执念,一缕由无法满足的欲丨望所形成的执念,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诡域! 即使诡物再如何诡谲多变,彼时的大团子,那种真诚的,羞窘的,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感觉,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诡物对人的模仿是有极限的。 雾气里,卫不染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 卫不染的眼睛倏然睁大,板着时跃下巴的手力度加大了几分。 沈姨啪一下关了电视。 就像之前的哲罗鲑吞掉何叶之后,能变出何叶的形貌,拥有何叶的记忆。 他近乎低喘着问:“哥哥,你没有躲开我……你是也在期待着吗?” 时跃立在灰雾中,不再寄希望于异能爆发,而是静下心来思索此刻应当如何应对。 “因为你会让我想到莲花啊……” 他也不止一次推算过时跃的反应。 卫不染原本漆黑的眼睛闪出异样的红光: “哥哥,我问你哦,你们人类会去相亲,是因为需要‘交丨配’吗?” 但他还是觉得脑壳嗡嗡的。 “不如,再教教我,你们人类最喜欢的‘交丨配’这件事,究竟要如何做?” 无论他怎么调动异能,身体都毫无反应。 时跃:“就最近吧。” 时跃面色惨白,嘴里依然是那句话:“不可能。” 时跃:“……” “不过……诡物的身体,稍不注意就会把你给玩儿死,没意思。” 卫不染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动弹不得的时跃: 就在时跃准备蓄力寻找卫不染的踪迹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然而…… “你也好,卫不染也好,都是我从那个海滩上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女主正在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行!不行!我们是姐弟!我们不能做这种有悖伦常的事!” 除了领口略微敞开,袖子卷到肘部以外,他依然可以算是衣冠楚楚。 藤蔓捆住时跃的手脚,托住他的腰部,将他送到了床上。 但…… 虽说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弯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去想,自己对不染到底是什么感情。 卫不染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教过我——哦,不,你不是教过他,‘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吗,怎么你现在反倒不承认了?” 咦? 时跃的牙齿开始咯咯相撞,双眼和卫不染对视着,嘴里依然是那句:“不可能。” 他的脸上再次现出阴森的笑:“你不是猜到了吗?我生前是医生。” 顷刻间,周围的灰雾散去。 是卫不染。 “哥哥教了我那么多道理……” 卫不染的嗓子哑了些,声音里的笑意也消失了。 时跃直直望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发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染呢?不染怎么样了?” 但其余的藤蔓并未散去。 这种感觉,是死去的卫不染,是那个懦夫才会有的。 纵然可以说,是因为不染也被大团子救过,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以及不染在听到自己讲述大团子时的微妙表情。 时跃的喉咙一滑,嘴唇抖了两下:“……大团子?” 卫不染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稍稍眯了一下:“因为气味?”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诡物,已站在时跃住过的那间小木屋里。 上次自己和大团子说过什么? 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履优雅地自浓雾中迈出。 不会错的。 时跃本能地侧过头,看向一步步走来、正在松开衬衫领口的卫不染。 沈姨也喜笑颜开:“哎,男的也挺好,将来我又多一个干儿子,多热闹啊!” “不染今天出差回来了,这会儿还在家等我——我先走了啊。” 沈姨一下来了精神,老齐也为之一振:“哦?你心里有数?你有喜欢的人了?” 时跃:……? 老齐哈哈一笑,拍着腿:“啊呀,那是我干涉得太多了。年轻人嘛,有年轻人自己的过法。” 卫不染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与时跃视线相接,柔声道:“哥哥现在不说话,不蓄力,一定是在思考要怎么破局,同时正在仔细观察,面前的诡物究竟有什么弱点吧。” 时跃望着那张精致的脸,不觉暗自骂了一声:这是什么操蛋的诡物,竟然仿得如此之像! 他捏着时跃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怎么,吓到了?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没有躲避,而是迎合?! 时跃听得越发尴尬,讪讪起身:“齐叔,沈姨,要没啥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太可笑了。 老齐:“啊?” 为什么诡域会出现在这里? 他很清楚,“卫不染”,或者说大团子,说得没错。 时跃仿佛缺氧一般,大脑一片混沌,耳朵连声音都听不太清了。 一想到这四个字,时跃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大狗狗一般望着自己的眼睛。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他。 但他的脸,却实打实地越来越红。 卫不染被这双眼睛如此望着,只觉得内心像是被什么千斤重的物体给堵住了一般,又酸又涩,痛苦难当。 可这怎么可能?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时跃,右手轻轻一扫—— 这诡物在说什么?它怎么可能知道我去相亲了?! 这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 大团子身上,那独有的,特殊的莲花香。 “我以前只觉得小卫是个好孩子,兄弟俩感情真不错……可今天听小时这么一说,再倒回去这么一想……” 在他的脑海里,自然不止一次想过此时的场景。 “怎么?我以为你很喜欢这张脸呢。” 卫不染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哥哥。” 卫不染眉头一皱,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打了个响指—— 卫不染走到时跃面前,低头望着时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哥哥在教我的时候,一向毫无保留啊。” 时跃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无法说出个子丑寅卯。 时跃听得心头一冷。 以及……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应该藏得好好的,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时跃只觉得头皮一麻,身体再次微微战栗。 时跃的衣服,从外到内,全都变成了碎片。 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在时跃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便将他的手腕紧紧缚住,让他根本没有可能从腿包里摸出任何的武器。 卫不染惊得瞳孔一缩。 更完全超出他预料的,是时跃贴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不染。” “你就是不染。” “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染。” 第 57 章 三更-执着 卫不染缓缓抬起了身体。 他的双眼已完全变为血红,苍白的脸上爬满黑色纹路。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愤怒: “我还没开始干,你怎么就傻了?” “我说过,卫不染已经死了。你弟弟已经死了!” “在你面前的,是吞噬了他身体的诡物——” “还是说,非要这样想,才能让你提起兴致?” 目不能视、手脚都无法动弹、被死死压在下方的时跃,神色却比上方的卫不染镇定许多。 他甚至没有发抖。 他缓缓道:“你记得吗,何叶被诡物吞噬后,即使过了足足五年,我也能从诡物身上嗅出两种味道。” “可是……从你这里,除了莲花的气息以外,再没有别的。” “所以,你不可能是真的吞了不染。” “但你又知道不染的一切,甚至知道那么多细节。” “……我只能认为,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染。” 时跃一边说,一边察觉出自己内心异常的平静。 他甚至有一种“啊我怎么现在才明白这一点”的荒谬感。 明明有那么多细节的。 局促不安坐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细心为自己盖上毯子的动作。 巴巴地望着自己吃饭的眼神。 ……纵使形貌大不相同,那分明,都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染会成为诡物?为什么到了今天,又会表现得如此反常? 时跃需要时间来整理和思考。 可他根本没有余裕—— 因为,他堪堪说完,就被卫不染堵住了嘴。 用嘴唇。 这是一个吻吗? 不。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是啃丨咬,是入侵,是肆虐。 没有试探,没有安抚,只有以蛮力压迫着打开牙关,再粗暴蛮横地一阵搅丨动与吮丨咂。 待卫不染终于肯抬起头时,时跃怀疑自己的嘴唇嘴角都破了,嘴里尽是苦涩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古怪味道。 但他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倒无所谓似的一笑: “怎么?小破孩儿说不过我,发现自己不占理,就开始诉诸武力了?” “诉诸武力还不够,还要把我绑着?是担心没绑着手,我就能立刻把你给摔下去么?” “卫不染,你这都是跟哪儿学来——唔!” 时跃控制不住地一声闷哼—— 他周身的几处要害,瞬间全被藤蔓给硬控住。 时跃顿时不敢再出声。 不但如此,他还得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呵。” 时跃听见了卫不染的冷笑声。 “你从哪里来的自信,认定你能分辨出诡物的不同气息?”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法根本不适用于SS级诡物?”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问话,还是因为藤蔓的动作,时跃的身体明显颤动了几下。 “你以为我是A级?错了,A级只是我在你面前的伪装。” “你所看到的那些,那些,让你觉得‘可爱’的诸多动作,也全都是伪装。” 卫不染再次低下头,将气息喷在时跃耳畔: “接受现实吧,时跃。” “卫不染已经死了。” “在你面前的,是诡物,是没有心,没有血液,没有情感的诡物。” 藤蔓的游走愈发快速。 时跃想要避开,想要逃走。却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无力的挣扎明显取悦到了卫不染。 他的声音里渐渐又泛起笑意:“明白了吧,我不可能是他。他是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你很清楚。” 他满意地看着时跃绷紧身体,宛如蓄足力量的弓。 藤蔓将这把弓拉到了最满。 终于,羽箭脱弦而出。 藤蔓缓缓撤退了。 卫不染垂着眼,气定神闲地涂抹两下,却并未体会到分毫的满足。 为什么?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玷污他,弄脏他…… 是因为还不够吗?是因为仅仅用了藤蔓吗?是因为手下留情放过了后面吗? 卫不染愈发的烦躁。 偏偏这时,时跃还开口了。 没有卫不染想象中的愤怒,没有他所期盼的哭腔,更没有他所等待的斥责。 时跃的声音有些哑,但吐字依然非常清晰: “你忘了,我曾经教过你,即使是互相喜欢的人,即使躺在一起,只要对方不愿意,也不可以。” “不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什么? 喜欢……的人? ……互相……喜欢的人? 卫不染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他方才努力维系的那点云淡风轻早已不见踪影。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近乎咆哮着道: “你要我说几遍!我不是他!” “卫不染是谁?是时跃的弟弟!是乖巧,忠诚,是眼里只有时跃,是愿意陪着时跃一生一世的人!” “他是个人啊!” “他不会有触手,他不会变成怪物,他不会毫不眨眼地杀人啊!” 他顿了两下,看着依然被蒙着眼的时跃,脸上露出凄然的笑。 他放低声音,继续道: “而我,我是什么呢?” “我是无法满足的欲丨念,是丑陋得令人作呕的怪物,是……” “是杀了很多,很多人的诡物。” “时跃,你在追查的那个诡物,就是我。” 这一次,卫不染终于看见,蒙在时跃眼上的黑色布条,逐渐被湮出痕迹。 泪水,最终透过布条,沿着时跃的脸颊往下滑落。 时跃哭了。 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哭。 卫不染先是一阵恍惚,随后觉得空空如也的胸膛一阵剧痛,痛得他快要无法维持人形。 他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撑在床上,强撑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所以,厌弃我吧。” “厌恶我,唾弃我,丢开我……” “毕竟……我只是一个…… 诡物……” 是的。 放弃我,憎恶我。 我……不值得。 从来就不值得。 卫不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一半已变成诡物的身体离开了房间。 他回到了那小小的窝棚。 他动了动手指,将芒草小怪唤了出来。 这些小家伙,全都仰着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卫不染疲惫地闭上眼,给小怪们下着最后的指示: “药……已经喂给他了。” “再过两分钟,他会睡过去。” “你们……照顾好他。” “我是SS级诡物……这个诡域在我死后还能撑一会儿……” “等他醒后……送他离开……” 离开。 忘记。 不要再有留恋。 别了,哥哥。 我爱你。 卫不染的手垂到身侧。 一阵风吹过。 他的身体,化为了一缕烟。 * 时跃是在轻微的“咔嚓咔嚓”声里醒过来的。 醒来时,他手腕脚腕的藤蔓都已被松开,身体上还搭着薄薄一张毯子。 周围一群芒草小怪,都探着个小脑袋在看他。 见时跃醒来,一只小怪比划着小胳膊道:快跑,快跑。 另一只小怪扑上来:大团子,逃走了。你快跑,不要再被抓住了。 时跃沉默着坐起身,拿起床头的替换衣服套上。 大团子逃走了? 发完疯之后躲起来了? 时跃匆匆迈出了小屋。 地上的芒草小怪们赶快聚在一起,摆出个箭头指向“往来之门”的方向,显然是在督促时跃“快走”。 然而时跃并没有按照箭头走。 他反倒停在原地,往四周看去。 小怪们着急了,甚至开始叠罗汉,一个叠一个地堆起来,直到堆出半个时跃那么高:你怎么还不走呀?快走呀! 时跃蹲下来看着小怪们:“他去哪里了?” 小怪们打了个哆嗦:你,你,你是还要去抓它吗? 时跃沉默一秒,道:“我要先带他回家。” 小怪们突然间都安静了,傻愣愣地盯着时跃。 足足过了好几秒,这些小家伙才齐齐晃动小胳膊: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快离开。 时跃心底泛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他正色道:“我今天无论如何,也会把他找出来,带着他一起回家。” 小怪们再次沉默了。 直到有一只最小的,“咔”一声哭了出来:找不到,找不到!大团子,没了!消失了! 时跃心底的那股不安,骤然变成一张网,将他从头到脚的困住,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强令自己稳住心神,继续问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一边速速掏出大捧流金砂摆在芒草小怪们面前,再次道:“‘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小怪们瞅着那闪闪发光的流金砂,出于本能地跳下来,一边抱住流金砂一边呜咽,抽泣着告诉时跃: 大团子,昨天当着它们的面,变成了一股烟。 大团子之前说过,它昨天就会死。 所以,大团子已经死了。 时跃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锤下,锤得他胸口一闷,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但他只是闭了闭眼,逼着自己提起一口气,摇摇头道: “不会的。” “他是这里的主宰诡物。” “诡域还在,所以……他不可能已经死了。” 小怪们抱着流金砂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大团子说了,它是SS级,所以,它死了之后,诡域还能撑一会儿。它还说,要趁着这个时间,让你赶紧走。所以,你赶紧走吧。 时跃站了起来。 他的嘴角稍稍向上一提,低声自语道: “又是SS级诡物的特性?” “卫不染,你可真能唬人啊。” “一会儿说因为是SS级诡物,所以味道不一样。一会儿又说因为是SS级诡物,所以哪怕死了也能维持住诡域。” 他咬着牙,几乎是恨恨道:“你真当我会信?!” 他一面说,一面散出无数流金砂,循着星光的引导,朝着与“往来之门”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时跃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诡域里找了多久。 他看见了数次光影变幻,经历了数个昼夜交替。 这诡域远比他此前所想的还要广阔。 大团子——不,卫不染在这里种了成百上千种药材,有许多都长得奇形怪状,时跃根本猜不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时跃在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药草田间路过,看到了整整齐齐的支撑杆,简单大方的棚架,闪闪发亮的水渠…… 毫无疑问,这都是不染的作品。 不知道不染为了种出这些药草,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当时跃走累了坐下休息时,那些锲而不舍跟着他的芒草小怪就又围了上来。 时跃会和它们聊天。 比如,他会问,“你们知道大团子为什么要种这么多药吗?” 小怪们就不住点脑袋:大团子说过,它喜欢的人受伤了,它要用药救他。 时跃还会问,“你们是生在这片诡域的吗?” 小怪们不住摇头:不是哦。我们是大团子请回来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团子说,它的诡域里住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这个人类自己吃饭会寂寞,所以希望我们去陪这个人类! 时跃又会问,“大团子不种地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小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大团子会用一个大锅,使劲熬药! 大团子会躲在窝棚里发呆!还会悄悄哭! 大团子会去你住过的屋子,把你用过的东西都摸一遍! 哦哦,大团子还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把眼睛摘下来放在窗户上偷偷看你! 时跃:……倒也不必如此详细。 休息够了之后,时跃就会站起身,继续走,继续找。 然而,一无所获。 直到时跃几乎走遍整个诡域,又回到了那间屋子。 屋外种的蓝色小花,由于长久无人料理,现在都蔫蔫地趴在地上,甚至连叶子都有些打卷了。 屋里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连毯子都就那样扔在一旁;之前卫不染摘下来的莲花,也依然安静地盛开。 ……安静地盛开? 原本困乏交加几乎要瘫在地板上的时跃,一下跳起来,冲过去端详着那束莲花。 没错,水粉般清丽的花瓣,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 而花瓶里的水早已干了。 时跃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他顾不得芒草小怪们叮嘱他“吃点干粮”的呼喊,箭一般冲向了那片莲花湖。 他往外搜索的时候,自然是路过了莲花湖的。 当时只觉得清香阵阵,荷叶芬芳。 但他不敢,不愿,不忍多看。 在他没有察觉卫不染的气息后,他就快步离开了莲花湖。 如今,如今想来…… 时跃直接淌进湖里,踩着软泥,扒拉着莲叶,心如擂鼓,一处都不肯放过地细细查看着。 依然没有那独特的莲花香。 时跃望向了湖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纵身一跃,朝湖心深处潜去。 湖心的景象与外界大不相同。 幽冷,阴暗,盘根错节的根须…… 仿佛外面那天朗气清的农家景色都是幻影,只有这黑不见底的湖水里,才是诡域真正的模样。 时跃只觉得寒意入骨,冻得他四肢都快僵直。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就是这里了。 他终于沉到了湖底。 不透光的黑。 耳畔流过的不是水声,而是低低的哭泣声。 时跃从腿包里掏出了最后一把流金砂。 点点金色,在漆黑如墨的湖水里打着旋,最后缓缓沉降在同一个地方。 时跃拖着快要被冻僵的身体,手指卡在淤泥里,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 流金砂落下的地方,依然只有一片黑。 什么都没有。 时跃红着眼,咬着牙,将右手变为利爪形状,直直戳丨入泥浆。 他摸到了一点什么。 细小,纤弱, 他合拢手指,将这纤细的物件,万般小心地从泥浆里挖了出来。 这果核一般大小的物件,洁白,通透,如玉如冰。 那形状…… 宛如一颗缩小了无数倍的,人类的心脏。 第 58 章 一更-真相 凌晨四点,异控局总部。 加班到半夜的小顾,惊奇地发现,时队来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时队只穿了件单衣,抱着个什么东西,从车上跳下来就一路冲进了异控局的大楼,直奔地下的特殊诡域去了。 这个……时队是又收容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吗? 为什么会急成那样啊? * 时跃一头扎进诡域,抖着手,将那枚小小的心脏埋在了静谧的湖水里。 在他讲这枚心脏从淤泥里捞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东西还活着,但快要死了。 他如冰玉如的润白外壳上,细细一看,嵌入了无数灰色的细丝。 而且这细丝,还在缓慢增长。 见过无数诡物的时跃,凭直觉便知道:一旦细丝将这颗心脏完全包裹住,那这原本就渺茫得近乎虚无的生机,便彻底断了。 时跃连责备自己没有最快时间找到这颗心脏的余裕都没有。 他将这枚小小的心脏捂在胸口,径直赶往他所唯一知道的,能让诡物恢复生气的地方。 * 净化一枚食梦螺,需要十天。 让狮鹫养好伤口,需要一个月。 那让一颗心重新跳动,需要多久?三个月?半年? 要是再贪心一点,让这颗心慢慢长大,又需要多久?十年?三十年? 时跃不知道。 将心脏仔细埋好之后,他又把自己从莲花湖里薅出来的莲花种在了旁边。 大嘴鹈鹕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照例张大了嘴—— 时跃一把捉住它的嘴,脸上一丝笑都没有:“大嘴,你要是敢碰这些花,我就把你拔了毛烤了做成肥料。” 大嘴鹈鹕:!!! 好、好凶! 人家不尝了还不行嘛! 鹈鹕哭泣着跑走了。 疲惫不堪的时跃从湖水里淌出来,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没一会儿,黑白相间的滚滚,抱着它心爱的铁笋过来了。 它看着面色发青的时跃,小心翼翼地把手上那根铁矿石磨成的笋递到时跃面前:“人类,你贫血了吗?要不要吃点儿铁?” 时跃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滚滚便坐到时跃身边,团成一个毛球球,等着时跃来撸它。 时跃伸手搂住软乎乎的滚滚摸了摸,突然心中一动:“滚滚,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郊野公园?” 滚滚啃了一口笋:“滚滚不知道哇。” “滚滚本来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睡大觉,突然有一团黑影把我绑起来了。” “那个黑影跟我说,过两天会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类来找你。要是你以后想要有吃不完的铁,你就跟这个人走。” 时跃再次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原来如此。” 滚滚:“唔?” 时跃:“……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说着说着,时跃头靠着滚滚睡了过去。 时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了“啪嚓啪嚓”的声音。 是人类的脚步声! 时跃一下醒过来,唤道:“不染!” 然而,走过来的人并不是卫不染。 是老齐。 齐局长的神色格外的憔悴,眼眶也是红的。 时跃揉着眼睛想要站起来,不料老齐反倒先蹲下来了。 他蹲在时跃对面,手按着时跃的肩膀,嗓子都是哑的: “小时……” “小卫他……不染他……出事了。” 今天上午,研究所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卫老师独自驾车出行,结果…… 车当场就燃了,毫无生还可能。 当老齐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弄错了,因为昨晚小时还告诉自己,不染回家了,在家等着他。 不但如此,小朱早上也说,昨晚在时队的办公室门口看到小卫了,没想到小卫出差提前回来了。 然而,研究所那边说,卫不染连机票都没买,一直都在荒山野岭做采集;异控局的监控也显示,那个时间点,根本就没有人走进异控局。 老齐到底是见过魂魄,见过执念,见过地缚灵的B级异能者。 他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 昨晚和时跃发信息的,在时跃门口徘徊的,并不是卫不染本人,而是他的……一抹执念。 卫不染,在身体消逝的一瞬间,最后的愿望,是回来看看时跃。 再一想到昨晚小时隐隐表现出来的,“我有喜欢的人”,老齐只觉得心里更痛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和时跃说这件事。 * 待老齐艰难地说出这个消息后,时跃转为拍着老齐的肩: “齐叔叔,你相信我,不染没有死。” “不染是遇到一点事,但他会回来的。” 老齐心痛地看着时跃,看着他满是红血色的眼睛和发青的脸庞,心道这孩子怕是昨天就感到了什么,现在人已经傻了。 卫不染又没有异能,怎么可能从那样的大火里活下来? 时跃盯着老齐,心说如果现在自己告诉他,自己刚刚把不染种在了湖里,说不定哪一天不染就从里面长出来了——老齐多半不会信吧? 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疯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在诡域里不眠不休了数日,又摸了半天藕种了半天莲花、自制力已几近崩溃的时跃,一咧嘴,神经质地笑了出来。 他嘴上在笑,眼里却在掉泪。 他抹着眼泪,还在不住劝老齐:“齐叔,不染真的没事,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他真的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老齐看到时跃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小时这分明是受打击过大,完全傻掉了啊。 * 尽管老齐让时跃休假一段时间,可时跃哪里休得住。 他每天上午都会一头扎进诡域,看看湖里今天有没有长出一个小不染。 结果当然是没有。 他所唯一能确定的是,那颗心脏,在湖水的冲泡下慢慢恢复了一丝生机。 但这点儿生机始终不曾再滋长。 不管时跃来看它多少次,对着它说多少话,这枚心脏都非常沉得住气,简直像一颗铁了心不愿发芽的种子。 而每天下午,虽说时跃手上暂时没有任何公务,他还是会回到办公室,再次详细调查暹罗的那一系列案件。 除了暹罗的几桩案子以外,时跃此时已经听说,花旗的异控部部长,还有他们的A级异能者,以及几位有头有面的人物都离奇失踪了。 时跃有种直觉:这些“失踪案”,和暹罗的事件一样,都是不染做的。 其实他此前便已判断出,会做出这些事的诡物,一定是处于一个被严重激怒的状态下。只是他当时无法想象,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高阶诡物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它的愤怒。 现在,他差不多弄清楚其中的关联了。 将不染的异常反应”和“时跃的突发事件”都串在一起,不难看出,那次莫名的海啸,就是一切的起点。 如果真的只是天灾,不染不会如此愤怒,不会滥杀无辜。 唯一的可能性——海啸,是人为的。 就像当年颂恰在碎片诡域造出一场场地震一样,有人造出了那场海啸。 不同于颂恰的是,这帮人做得非常干净,事后异控局没有发现一丝半毫的迹象。 但不染发现了。 或许在那场海啸里,不染就已经变成了大团子,变成了世所未闻的SS级诡物。 身为最高阶的诡物,不染当然可以获取人类难以取证的信息。 他发现了。 然后杀了所有相关的人。 而这件事,就成了拷在不染心头的一把锁。 当时跃理清楚这一点时,他将头埋在臂弯里,低声道:“傻瓜……这个……傻瓜……” * 新年过去了。 春节也过去了。 万物复苏。 诡域里虽然没有四季,但时跃会从外界带来当季的蔬果。 因此,就连笨笨的大嘴鹈鹕,也会知道:嘎嘎,是春天来啦! 于是,诡域里跑跑跳跳的猫猫狗狗们,都会比以往更活泼,就连那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永昼之树”,结出来的果实都更多一些。 这小小的世界里,处处都透着鲜活。 独独湖水里的心脏,没有丝毫动静。 但这并不妨碍时跃继续每天来看它,来对它说话。 一转眼,初春也过去了。 清明节的这一天,时跃和老时一起,给妈妈扫墓。 待老时和妻子说过话之后,时跃道:“老时,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妈妈说,你先回?不用等我。” 老时早就从老齐那里知道,不染不在了。 他也隐隐察觉到,不染在自己这个儿子心里面,不是一个“同住在一起的弟弟”那么单纯的地位。 既如此,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时跃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孩子……大概有些话不愿意对自己说,只愿意对他妈妈说吧。 想到这里,老时抱了一下时跃,只道:“等下估计要下雨,记得撑伞。” 老时走了没多久,果然开始下雨了。 春天的丝丝细雨,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沾湿了墓碑。 时跃没有撑伞。 他坐在母亲的墓前,看着她的照片,跟她絮絮叨叨地聊着家常。 他说,之前和我一起来看你的那孩子,今年来不了。我也不知道他明年能不能来。 不过,哪怕他明年也来不了,后年也来不了,我也会等他。一直等他。 说着说着,时跃的嗓子有些哽咽。 他轻咳一声,说妈你别担心,我其他都挺好的…… 正说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问话声:“您好……” 时跃擦了下眼角,转头一看: 是撑着大黑伞的一男一女。 两人约莫四五十岁,略有银白的头发打理得非常整洁。 两人皆穿黑色,是分外考究的黑色西装,配着没有粘上一点泥水的同色皮鞋。 女人道:“请问,这是林月女士的墓吗?” 时跃站起身:“家母林月。两位是有什么事吗?” 这两人当即悲喜交加,对着时跃诉说起来。 原来,这两人竟是林月最后一次出任务时,从诡域里救出来的人。 他们当年死里逃生后,没在华夏待多久,就移民去了花旗。 这次,他们回华夏探亲,想着无论如何要来祭拜一下当年的救命恩人。 对于这样的请求,时跃自然不能拒绝。 他退到一旁,看着两人恭敬地献花、鞠躬。 祭拜之后,那挽着发髻的女子看向时跃,喃喃道:“你就是时跃啊……” 她突然一笑:“你妈妈,当年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呢。” 时跃一皱眉:“什么?” 男子也靠了过来:“是啊,她趴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嘴里喊的就是‘跃跃’。” 时跃已觉得不对,当即就要出手—— 可男子已将那柄大伞罩在了时跃头上。 雨水被隔断。 一股强烈的、能让人心神涣散的味道迅速弥漫开。 是松弛神经、降低反应速度、削弱认知能力的吸入式药物,剂量是普通人用的数倍。 即使时跃受过训练,也一阵阵头晕目眩,手脚都无法自如运用。 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个极富感染力的声音,笑吟吟地发问:“时队长,想看看你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吗?” 第 59 章 二更-守护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 时跃确定自己听过,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那男子推了下眼镜,周围的一切便换了个模样。 墓地,细雨,全都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灰色与黑色斑驳交杂的森林。 是……诡域? 那个声音继续道:“时队长,这是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利用诡物,将人类大脑里储存的‘记忆’,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让人沉浸式地体验他人的经历。” “时队长对此一定不陌生吧?” “我们曾经提过,未来可以让调查员大范围地穿戴这个装备,以此解决传统录影器材无法在诡域中使用的问题——时队长,对此想必还有印象。” 虽说时跃现在的脑海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但他还是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那个花旗异控部的,那位激情满满,一说话就像是在演讲的异控部部长,穆勒。 ……时跃的思绪停滞了好几秒,方才艰难地意识到: 为什么穆勒不但敢暗算我,还敢暴露自己的声音? 另外……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时跃晕得想吐,身体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周围的影像。 * 这段影像,是这一男一女二十年前的经历。 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背着个牛仔布的背包,脸上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正埋着头,在灰暗的雾气里奔逃。 随着男子一抬头,能看出前方有人正带着他们,正在为他们指路。 那个人…… 瘦削,高挑,扎着马尾,手里一把特制的机关弩。 迷雾中,一只利齿獠牙的兽型诡物,咆哮着朝她扑来—— 还未曾近身,便被她一箭射穿胸口。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迹,回过头,声音清朗,大方,有力而坚定:“再坚持一下!前面有地方是安全的,可以稍作休息!” 时跃的心脏先是冻住了一般,随后开始失序地疯狂跳动。 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妈妈…… 是他的母亲,是林月。 正如林月所说,这一男一女又艰难地往前跑出一截路后,便看见一间垂垂欲倒的小屋。 林月踢开门,安排两人进去,又简单讲了两句为什么此地是安全的。 说罢,林月让他们切勿离开,便自行去前方探路了。 这一男一女,将那背包抱在胸口,沿着墙根坐下,拿出林月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大口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男的停顿下来,悄声问女子:“包里的东西,她是不是看到了?” 女子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旧版人民币的一角,担忧道:“肯定是看到了吧。当时我去扯这个背包,里面肯定啥都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一脸忧惧:“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了,肯定知道我们在印假钞……” 男的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女的用手捧住脸:“这下真完了……” “咱俩本来有头有脸的,连移民的资格都批下来了……” “结果这是犯了什么霉运,偏偏落到这什么,什么‘诡域’里来。” “就算活着出去了,那女人也是公家的人,肯定一转眼就告发我们了,我们……我们这后半辈子……” 说着说着,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坐牢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去花旗了,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男的又灌了一口水,阴恻恻道:“那就……别让她告发。” 女的道:“那怎么可能,她可不像那种用钱能收买的……” 男的打断她的话:“谁说收买了?让她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说话,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的一愣:“……什么?” 她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不行,这又不是在外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男的不耐烦道:“之前我们不是打听清楚了?这个什么‘诡域’,有一个边界脆弱的地方。只要她把我们带到了那里,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在我们出去之前……想点儿办法……” “这诡域里那么多猛兽,连尸体都能吞得干干净净。” 女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好歹……救了我们……” 男的“嗤”了一声:“你自己选,是要留下来吃牢饭,还是要去花旗吃牛排。” 半响后,女的道:“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待林月回到这间小屋时,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了。 林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道:“休息好了吗?再往南走五公里,应该就能出去了。” 一男一女站起身:“好,我们还能走。” * 周遭的雾气渐渐转淡。 兽类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远。 这对那女的脸上皆是喜色:“终于,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林月依然冲在前面。 猝然间,女子“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开始痛呼:“救命,糟糕……好痛啊……” 林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之色。 那女子继续痛唤道:“我的肚子……好痛……宝宝……糟糕……” 男子跪在她身边,急急问道:“是不是孩子……天啊,你流血了!好多血!” 林月眉宇之间的犹豫消失了。 一个女性对于女性的天然怜悯,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疾步奔过去:“你怀孕了?别急,先躺着别——” 话未说完,刀刃已刺入她的腹部,还用力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刃,从后逼近,在她颈间重重割过。 鲜血奔涌。 林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唯恐她还能动,甚至一人抬手一人拽腿,将她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向了咆哮声最密集的雾里! 两人捡起林月落下的机关弩,不停脚地继续逃走。 最后,男人回了下头, 他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头颅,从雾里滚了出来。 男人笑了。 他对女人说:“这下安全了!快走!” * 时跃的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却变为了红色。 这就是真相? 我妈妈,我最爱的妈妈,当年竟是这样死的? 不是死于与诡物的搏斗,而是……而是被人…… 那样的,那样的惨死…… 这是,穆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如何,时队长,是不是很惊心动魄的真相?” “时队长,我再为你补充一些细节。” “你面前的这两人,来到我们花旗之后呢,将这段经历还添油加醋地吹嘘了出来。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闲到找到这两人?” “靠着这段经历,他们从异控部的外宣部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从此过得风调雨顺……” “而你呢?时队长?你和你的父亲,是在怎样的痛苦里,度过了这二十年?” “时队长,你要不要停下来想一想,你所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所以为的正义,真的都得到了伸张吗?” 在这近乎蛊惑的声音下,时跃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一个个的人。 毒打卫不染的中年男子,如今不过是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过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被迫经历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终生都不会忘记那来不及睁眼的小小生命。 被换掉生命的小姑娘,那丢失的生命,再也无法被找回来。 将尸体用作不堪器具的白人,迄今毫发无伤,说不定又劝着多少姑娘签下了“移植合同”。 …… 这,正义吗? 这,公平吗? 我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我所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来实现你心中的正义……” “时队长,你看,你面前这两人……” “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却能不知羞耻地站在你面前,站在你母亲面前,炫耀他们今日的一切……” “时队长,你只要抬起手,一下戳穿他们的胸……” “你便可以用他们的血,告慰你的母亲……” “你母亲,那位令我都钦佩不已的女士……不该是那样惨淡收场……” 是的,不应该,不应该。 她应该快乐地活着,应该在局里忙忙碌碌地写报告,应该和父亲一起观察新捕捉的昆虫,应该在最美的晚霞里悠闲地散步,应该一边听我说我和不染的事,一边狡黠地看着我…… 她……不应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时跃的右臂轰然变为利爪,猛然抬到空中—— 骤然间,左手腕一股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仿佛钢针直接刺入他的后脑,让他被药物所控制的神志瞬间清醒不少。 他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了左手腕: 那里,那曾经被大团子的触手强行勒出黑色疤痕的地方,如今浮出一圈黑影。 隐隐约约的,时跃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 “哥哥,你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在她遇害的那天…… 一阵天旋地转。 时跃发现,自己站在了异控局的特殊诡域里。 在那棵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永昼之树下,是林月。 她看到了自己,笑着朝自己招手:跃跃。 ……是了,我知道了。 在她遇害的那天,那个晚上,我不是在做梦。 我是……由她最后的执念所引导着,来到了诡域。 时跃快步跑向了母亲。 他的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妈妈,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杀你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我却没能果断地了结他们。 时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8岁孩童。 以至于林月要俯下丨身体,才能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怎么哭成了这样呀?”林月抱住了他。 时跃呜咽着:“妈妈……对不起……” “那些坏人……那么多坏人……” “我想……我想杀了……都杀了……” 林月轻叹一声,牵着小时跃的手,带着他在这片诡域里慢慢地走。 “跃跃,你还记得吗,妈妈跟你讲过一个老虎的故事。” “这只老虎啊,很威风很威风,被称作‘虎大王’。” “有一天,它看到一个坏人,在打骂一个好人。” “它很生气,就把坏人吃掉了。” “好人感谢它,赞美它,为它画了威风凛凛的画,写了称颂它的诗文。” “老虎很得意。” “又有一天,它又看到一个人,在和另一人争吵。” “它就把其中一个人吃掉了。” “剩下的那个人,依然感谢它,赞美它,然后快速逃走了。” “再后来,它看到路边走着一个人,它拦住了这个人——” “这人又恐惧又害怕,问它:‘虎大人啊虎大人,我又不曾害人,不曾骂人,为何你要吃我?’” “老虎说,‘你今天虽没有打人,但你身后有着棍棒,定时要去打人;你今天虽没有骂人,但看你神色匆匆,定时要去与人纷争。既如此,倒不如我先吃了你,省去那些腌臜!’” “这人急道:‘这棍棒只是充作扁担,方便我上山砍柴!至于我神色匆匆,那只是想要早点进山,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老虎怒道:‘我管你这个那个!总之,我现在腹中饥饿,人肉又是如此美味,我定要吃了你!’” “于是,‘嗷呜’一声,老虎把人吃了。” “自那以后,山林间再也没有虎大王,只有一只被人恐惧、憎恶、避之不及的恶虎。” 讲完这个故事,林月再次蹲下,面容严肃地看着小时跃:“跃跃,你明白了吗?” “异能者的能力,犹如猛虎。” “倘若为私欲而用——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借口为其包装,最终,都只会养出恶虎,养出凶兽。” “越是强大的老虎,越需要用规则予以束缚。” “因为……” “没有谁,没有人,能没有‘欲望’。” “一旦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最强大的异能者,会堕为最凶恶的诡物。” 时跃咬着嘴唇,再次不住流泪。 林月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小时跃的眼泪,柔声道:“跃跃,妈妈跟你说过,最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最勇敢的人,不是去否认黑暗的存在,而是敢于去照亮这黑暗……” 林月将小时跃拥到怀间:“就像诡物里有万分凶残的凶兽,这世上也有无可救药的坏人。” “但……跃跃,这世上也还有更多,更多,值得你去保护,去珍惜,去信任的人。” 她稍稍松开怀抱,刮了下小时跃的鼻尖,微笑着: “你要是选择给他们带来光芒,那就要牢牢记住——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小时跃挂着眼泪鼻涕地点了点头。 林月捧着他的额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跃跃……” “勇敢地……散发光芒……” * 时跃像是从冰窟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不停哆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诡域的影像已然消失了。 这里还是那片墓地。 雨更大了些。 那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如今跌坐在地,满身泥泞哀嚎不断。 自己的右臂还是利爪模样,正要刺破他们的胸膛。 而其他墓碑前面,有一些前来祭扫的人正不安地看向这边,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始了拍摄。 时跃逼着自己将右臂变回原状,再用拘束绳捆住两人,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是,我是时跃……地址是八泉山公墓……” “这里有两个外籍华人,涉嫌故意杀人……对,已经控制住了……” 第 60 章 三更-回家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 时跃确定自己听过,可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那男子推了下眼镜,周围的一切便换了个模样。 墓地,细雨,全都不见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灰色与黑色斑驳交杂的森林。 是……诡域? 那个声音继续道:“时队长,这是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利用诡物,将人类大脑里储存的‘记忆’,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以让人沉浸式地体验他人的经历。” “时队长对此一定不陌生吧?” “我们曾经提过,未来可以让调查员大范围地穿戴这个装备,以此解决传统录影器材无法在诡域中使用的问题——时队长,对此想必还有印象。” 虽说时跃现在的脑海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但他还是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是那个花旗异控部的,那位激情满满,一说话就像是在演讲的异控部部长,穆勒。 ……时跃的思绪停滞了好几秒,方才艰难地意识到: 为什么穆勒不但敢暗算我,还敢暴露自己的声音? 另外……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时跃晕得想吐,身体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周围的影像。 * 这段影像,是这一男一女二十年前的经历。 两人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背着个牛仔布的背包,脸上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正埋着头,在灰暗的雾气里奔逃。 随着男子一抬头,能看出前方有人正带着他们,正在为他们指路。 那个人…… 瘦削,高挑,扎着马尾,手里一把特制的机关弩。 迷雾中,一只利齿獠牙的兽型诡物,咆哮着朝她扑来—— 还未曾近身,便被她一箭射穿胸口。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污迹,回过头,声音清朗,大方,有力而坚定:“再坚持一下!前面有地方是安全的,可以稍作休息!” 时跃的心脏先是冻住了一般,随后开始失序地疯狂跳动。 他的嘴唇颤动两下:妈妈…… 是他的母亲,是林月。 正如林月所说,这一男一女又艰难地往前跑出一截路后,便看见一间垂垂欲倒的小屋。 林月踢开门,安排两人进去,又简单讲了两句为什么此地是安全的。 说罢,林月让他们切勿离开,便自行去前方探路了。 这一男一女,将那背包抱在胸口,沿着墙根坐下,拿出林月给他们的干粮和水,大口吃喝起来。 吃着喝着,男的停顿下来,悄声问女子:“包里的东西,她是不是看到了?” 女子拉开背包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旧版人民币的一角,担忧道:“肯定是看到了吧。当时我去扯这个背包,里面肯定啥都露出来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一脸忧惧:“怎么办?她肯定知道了,肯定知道我们在印假钞……” 男的咬了一大口面包,没有立刻说话。 女的用手捧住脸:“这下真完了……” “咱俩本来有头有脸的,连移民的资格都批下来了……” “结果这是犯了什么霉运,偏偏落到这什么,什么‘诡域’里来。” “就算活着出去了,那女人也是公家的人,肯定一转眼就告发我们了,我们……我们这后半辈子……” 说着说着,她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坐牢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去花旗了,我还想过好日子啊……” 男的又灌了一口水,阴恻恻道:“那就……别让她告发。” 女的道:“那怎么可能,她可不像那种用钱能收买的……” 男的打断她的话:“谁说收买了?让她不能说话,永远不能说话,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女的一愣:“……什么?” 她随后摇摇头:“不行,这不行,这又不是在外表。这个鬼地方,只有她才能带我们出去……” 男的不耐烦道:“之前我们不是打听清楚了?这个什么‘诡域’,有一个边界脆弱的地方。只要她把我们带到了那里,我们就能跑出去了。” “在我们出去之前……想点儿办法……” “这诡域里那么多猛兽,连尸体都能吞得干干净净。” 女的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好歹……救了我们……” 男的“嗤”了一声:“你自己选,是要留下来吃牢饭,还是要去花旗吃牛排。” 半响后,女的道:“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待林月回到这间小屋时,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了。 林月什么都没有察觉,只道:“休息好了吗?再往南走五公里,应该就能出去了。” 一男一女站起身:“好,我们还能走。” * 周遭的雾气渐渐转淡。 兽类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远。 这对那女的脸上皆是喜色:“终于,能出去了!能出去了!” 林月依然冲在前面。 猝然间,女子“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开始痛呼:“救命,糟糕……好痛啊……” 林月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之色。 那女子继续痛唤道:“我的肚子……好痛……宝宝……糟糕……” 男子跪在她身边,急急问道:“是不是孩子……天啊,你流血了!好多血!” 林月眉宇之间的犹豫消失了。 一个女性对于女性的天然怜悯,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她疾步奔过去:“你怀孕了?别急,先躺着别——” 话未说完,刀刃已刺入她的腹部,还用力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另一把刀刃,从后逼近,在她颈间重重割过。 鲜血奔涌。 林月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一男一女唯恐她还能动,甚至一人抬手一人拽腿,将她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向了咆哮声最密集的雾里! 两人捡起林月落下的机关弩,不停脚地继续逃走。 最后,男人回了下头, 他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头颅,从雾里滚了出来。 男人笑了。 他对女人说:“这下安全了!快走!” * 时跃的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却变为了红色。 这就是真相? 我妈妈,我最爱的妈妈,当年竟是这样死的? 不是死于与诡物的搏斗,而是……而是被人…… 那样的,那样的惨死…… 这是,穆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如何,时队长,是不是很惊心动魄的真相?” “时队长,我再为你补充一些细节。” “你面前的这两人,来到我们花旗之后呢,将这段经历还添油加醋地吹嘘了出来。否则,你以为我们怎么会闲到找到这两人?” “靠着这段经历,他们从异控部的外宣部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从此过得风调雨顺……” “而你呢?时队长?你和你的父亲,是在怎样的痛苦里,度过了这二十年?” “时队长,你要不要停下来想一想,你所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所以为的正义,真的都得到了伸张吗?” 在这近乎蛊惑的声音下,时跃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一个个的人。 毒打卫不染的中年男子,如今不过是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过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被迫经历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终生都不会忘记那来不及睁眼的小小生命。 被换掉生命的小姑娘,那丢失的生命,再也无法被找回来。 将尸体用作不堪器具的白人,迄今毫发无伤,说不定又劝着多少姑娘签下了“移植合同”。 …… 这,正义吗? 这,公平吗? 我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我所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更快的方法,来实现你心中的正义……” “时队长,你看,你面前这两人……” “他们犯下如此罪行,却能不知羞耻地站在你面前,站在你母亲面前,炫耀他们今日的一切……” “时队长,你只要抬起手,一下戳穿他们的胸……” “你便可以用他们的血,告慰你的母亲……” “你母亲,那位令我都钦佩不已的女士……不该是那样惨淡收场……” 是的,不应该,不应该。 她应该快乐地活着,应该在局里忙忙碌碌地写报告,应该和父亲一起观察新捕捉的昆虫,应该在最美的晚霞里悠闲地散步,应该一边听我说我和不染的事,一边狡黠地看着我…… 她……不应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时跃的右臂轰然变为利爪,猛然抬到空中—— 骤然间,左手腕一股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仿佛钢针直接刺入他的后脑,让他被药物所控制的神志瞬间清醒不少。 他缓缓挪动视线,看向了左手腕: 那里,那曾经被大团子的触手强行勒出黑色疤痕的地方,如今浮出一圈黑影。 隐隐约约的,时跃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哥哥,不可以。” “哥哥,你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这是妈妈说过的话。 在她遇害的那天…… 一阵天旋地转。 时跃发现,自己站在了异控局的特殊诡域里。 在那棵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永昼之树下,是林月。 她看到了自己,笑着朝自己招手:跃跃。 ……是了,我知道了。 在她遇害的那天,那个晚上,我不是在做梦。 我是……由她最后的执念所引导着,来到了诡域。 时跃快步跑向了母亲。 他的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妈妈,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杀你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我却没能果断地了结他们。 时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8岁孩童。 以至于林月要俯下丨身体,才能为他擦掉脸上的泪。 “怎么哭成了这样呀?”林月抱住了他。 时跃呜咽着:“妈妈……对不起……” “那些坏人……那么多坏人……” “我想……我想杀了……都杀了……” 林月轻叹一声,牵着小时跃的手,带着他在这片诡域里慢慢地走。 “跃跃,你还记得吗,妈妈跟你讲过一个老虎的故事。” “这只老虎啊,很威风很威风,被称作‘虎大王’。” “有一天,它看到一个坏人,在打骂一个好人。” “它很生气,就把坏人吃掉了。” “好人感谢它,赞美它,为它画了威风凛凛的画,写了称颂它的诗文。” “老虎很得意。” “又有一天,它又看到一个人,在和另一人争吵。” “它就把其中一个人吃掉了。” “剩下的那个人,依然感谢它,赞美它,然后快速逃走了。” “再后来,它看到路边走着一个人,它拦住了这个人——” “这人又恐惧又害怕,问它:‘虎大人啊虎大人,我又不曾害人,不曾骂人,为何你要吃我?’” “老虎说,‘你今天虽没有打人,但你身后有着棍棒,定时要去打人;你今天虽没有骂人,但看你神色匆匆,定时要去与人纷争。既如此,倒不如我先吃了你,省去那些腌臜!’” “这人急道:‘这棍棒只是充作扁担,方便我上山砍柴!至于我神色匆匆,那只是想要早点进山,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老虎怒道:‘我管你这个那个!总之,我现在腹中饥饿,人肉又是如此美味,我定要吃了你!’” “于是,‘嗷呜’一声,老虎把人吃了。” “自那以后,山林间再也没有虎大王,只有一只被人恐惧、憎恶、避之不及的恶虎。” 讲完这个故事,林月再次蹲下,面容严肃地看着小时跃:“跃跃,你明白了吗?” “异能者的能力,犹如猛虎。” “倘若为私欲而用——不管用多么美好的借口为其包装,最终,都只会养出恶虎,养出凶兽。” “越是强大的老虎,越需要用规则予以束缚。” “因为……” “没有谁,没有人,能没有‘欲望’。” “一旦被扭曲的欲念所裹挟,最强大的异能者,会堕为最凶恶的诡物。” 时跃咬着嘴唇,再次不住流泪。 林月耐心地一点点擦掉小时跃的眼泪,柔声道:“跃跃,妈妈跟你说过,最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 “最勇敢的人,不是去否认黑暗的存在,而是敢于去照亮这黑暗……” 林月将小时跃拥到怀间:“就像诡物里有万分凶残的凶兽,这世上也有无可救药的坏人。” “但……跃跃,这世上也还有更多,更多,值得你去保护,去珍惜,去信任的人。” 她稍稍松开怀抱,刮了下小时跃的鼻尖,微笑着: “你要是选择给他们带来光芒,那就要牢牢记住——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小时跃挂着眼泪鼻涕地点了点头。 林月捧着他的额头,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跃跃……” “勇敢地……散发光芒……” * 时跃像是从冰窟里爬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不停哆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诡域的影像已然消失了。 这里还是那片墓地。 雨更大了些。 那衣着考究的一男一女,如今跌坐在地,满身泥泞哀嚎不断。 自己的右臂还是利爪模样,正要刺破他们的胸膛。 而其他墓碑前面,有一些前来祭扫的人正不安地看向这边,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始了拍摄。 时跃逼着自己将右臂变回原状,再用拘束绳捆住两人,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是,我是时跃……地址是八泉山公墓……” “这里有两个外籍华人,涉嫌故意杀人……对,已经控制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61 章【正文完结】 第 61 章 正文完结 北都,异控局总部。 时跃坐在电脑前,一边喝着卫不染准备的果茶,一边噼里啪啦地改报告。 【姻缘笔,C级诡物,传说中可以让浪子回头、让圣子动心的宝物。】 【实则是以其特有的气味让人丧失判断能力……】 报告写得差不多时,下班的时间也到了。 卫不染推门进来:“哥?” 时跃合上电脑:“走吧,海天和苏漾他们也出发了,我们直接饭店见。” 郑海天和苏漾都是来参加一年一度玄学圈聚会的,趁此机会也和时跃他们聚聚。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时跃自然无比地牵着卫不染的手,和同事们打着招呼。 往来的同事们也早就有了这个认知:时队长和卫老师是一对。 *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几个人一直聊到了晚上九点。 临分别时,苏漾脸上带着点喝过米酒之后泛上来的红,和时跃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他抱着时跃,冲卫不染挤挤眼睛,又在时跃耳边小声说: “时队,如何,我说得不错吧?” “哥哥嘛,哥哥就是最好的妻子。” 时跃:“……” 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 时跃哭笑不得。 苏漾笑嘻嘻地松开手,一转身又扑向了卫不染。 他在卫不染耳朵边轻声道:“你再不下手,我明天就要找时队谈心喝酒开房一条龙了。” 卫不染一怔:“你怎么……” 苏漾继续笑着:“我怎么知道的?我看一眼就知道啊。” “你们时队长,还在和你玩儿纯情过家家呢!” 卫不染:“……” 苏漾再次嘻嘻一笑:“我给你送了点小礼物,就放你口袋里了,要好好用起来哦!” 卫不染:…… 他的确感受到,苏漾放了几个方方正正薄薄一片的东西在他口袋里。 这家伙,出来吃饭居然会带这么多这个。 不过…… 我真的有机会用吗? * 回家的路上,卫不染一面开车,一面忍不住地偷偷看向时跃。 他在“苏醒”之前,还沉在莲花丛下的淤泥里时,就听时跃念叨过,“不染,我喜欢你”,“不是兄弟那种喜欢”。 对于当时生机弱得几近于无的卫不染来说,这最简单的几句话,让他顽强地聚拢了心神,没有真的彻底神魂俱散。 在他醒来之后,时跃也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过,“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我们就做恋人吧”。 不但如此,时跃甚至主动吻了他——虽然只是一个浅浅的、嘴唇相碰的吻。 这已足以让卫不染欢喜得要落泪。 可是…… 可是,从那之后,两人的接触程度就再也没有超过那个吻了。 有一次,两人依偎在沙发上,气氛正好。 时跃的的胳膊圈在他的肩膀上,再一次地主动吻了他。 依然是只有嘴唇相碰着。 卫不染试探着,用舌尖轻柔地在唇上描摹些许。 然后时跃就打住了。 接着,时跃站起身,打开游戏机,转身问他:来一局? 卫不染:…… 好吧,或许时跃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归根到底,也是怪自己,怪自己非要用那种方式给人喂药,让人现在对这件事裹足不前。 * 两人到家了。 卫不染脱下外套准备挂上。一向行事沉稳有条不紊的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不小心将将外套翻倒过来,以致于口袋里的“小礼物”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不但稀里哗啦,而且五颜六色。 苏漾这家伙,竟然准备的是带荧光包装的,紫色粉色银色,在玄关顶灯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分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亮度,这样的闪烁,哪怕卫不染的手速再快,也不可能趁着时跃没看见把“小礼物”都收起来了。 时跃果然看见了。 他弯腰捡起一个,看清上面的字样,随后低声道:“喔,这么炫彩的啊。” 卫不染的脸唰一下变红了。 他心虚之下竟也忘了解释,只面红耳赤道:“我会都收起来的……” 时跃拿着手里那个“清新哈密瓜”“冰冰凉凉好滋味”,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卫不染耳朵根都在发烫:“我、我不是……” 话未说完,时跃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卫不染的头皮都炸了。 时跃说:“我准备的都是最普通的那种。” 卫不染:“……?” 过了好一会儿,卫不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准备了……普通的?” 时跃牵住卫不染的手,耳根也红了。 他慢慢道:“不染,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小那么多……” “你……嗯……或许需要更多时间来做心理准备……” 卫不染只觉得嗓子发干,急道:“没有的,不需要的!” “如果哥哥已经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的!” 时跃抬头看向卫不染,眼里带着令人迷醉的星星一般。 他低声道:“那……我们……试试?” * 时跃跪坐着,心跳得格外快。 他从浴室出来后,原本是穿着卡皮巴拉睡衣的。 不过他想了想,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卡皮巴拉出场,遂又干脆把睡衣都脱了。 好在家里已经开了地暖,并不冷。 时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回忆着从视频里学到的各种知识。 嗯,应该是这个角度吧? 位置是在第二指关节? 当然,和理论比起来,最要紧的,是要通过观察对方的表情来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是否能取恱对方。 别紧张,别紧张,这件事不会比和诡物搏斗更难。 时跃不停地告诉自己。 我一定会很体贴的。 绝对不会伤到他。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 卫不染走了进来。 时跃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必需品。 卫不染也拿了一个。 时跃:……? 卫不染:……? 两人齐声问对方:“你应该用不到吧?” 两人都愣住了。 随后,两人的脸色都由红转白,然后忽红忽白。 最后两人并排坐着,还是卫不染先开口道:“我们忘了确定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时跃道:“我觉得挺好确定的。” “你看,我年纪比你大,比你成熟,我可以引导你……” 卫不染沉默地揉着眉心,心道时跃什么时候形成了这样的错觉? 果然还是怪自己,当时没舍得用藤蔓把后面也拿下吗?! 现在应该怎么办? 卫不染心里转瞬间跑过无数计策。 藤蔓触手齐上阵? 助兴药物来一发? 猜拳?比武?比大小? ……都不靠谱。 就算自己能轻松赢过他,他也必定是不服气的。 与其如此…… 卫不染叹口气,改为跪在地上,像只大狗狗一样蹭蹭时跃的腿,从下往上地看着对方:“哥哥……是不放心由我来吗?” 时跃:“……这倒……也没有……” 卫不染:“我其实……偷偷想了很多次,想了很久……” 时跃:“……唔。” 卫不染:“其实这件事,最重要的是心意相通,是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心,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对吧?” 时跃:“……对。” 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 卫不染:“既然如此,哥哥,可不可以让我先来展现自己的心意?” 卫不染一边说,一边见缝插针地,毫不犹豫地,循序渐进地开始展现心意。 时跃连呼吸都变了。 可他还是死咬着没松口。 哪怕他承认卫不染说得很有道理。 但他还是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直至他的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直到他迷乱地睁开眼,看见卫不染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淋了许久的雨,好不容易找到了骨头的流浪狗狗。 “哥哥,你就……让让我嘛……” ……罢了罢了。 就……让他一次吧。 很快,满室都升腾起淡淡的莲花香。 莲花在水中荡漾。 鱼儿时不时跃出湖面,又被莲华的香气迷得重重落下,激起层层涟漪。 * 又是一年春节时。 这个春节,时跃和卫不染自然是和老时一起过的。 吃完卫不染做的年夜饭,老时先是揪着时跃去洗了碗,随后又关了电视,正经无比地坐在两人面前。 他先递给卫不染一个盒子,诚恳道:“小卫,一点‘见面礼’,是时跃他妈妈以前挑好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盒子里是一个金灿灿的同心锁。 卫不染忙道非常喜欢,太贵重了。 老时又看向时跃,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时跃,你小子,给我记住——” “媳妇儿是用来疼的,媳妇儿的话都是对的。” “懂了吗?” 时跃:“……?” 卫不染:“……” 卫不染想要解释什么,被时跃在桌下踢了一脚。 时跃看着老时:“嗯,我记住了。” 老时又板着脸,叮嘱了一番诸如“家和万事兴”“夫夫同心”一类的话,这才大手一挥:行了,今天的时家家训,就训到这里了。 入夜了。 时跃带着点儿小脾气,压低声音问卫不染: “说好的只让你一次,为什么现在次次都是……让着你?” “你都担了‘媳妇儿’这个称呼了,就不能让我一次吗?” 卫不染:“可以的。” 时跃眼睛一亮:“……真的?” 卫不染随手唤出诡域:“现在就可以。” 时跃当即拉着卫不染,快步冲向了那间重新布置过的小木屋。 然后…… 藤蔓窸窣作响。 时跃哑着嗓子,足趾都蜷缩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骗人……!” 卫不染的眼底泛着淡淡红光,声音温柔得让人无法想象他在此刻是多么地荒蛮凶暴,怎样地横冲直撞。 他凑在时跃的耳边,柔声说着:“嗯……没办法……” “哥哥,你也知道……” “高阶诡物就是这样的狡诈啊……” “可是,唔……” “哥哥,明明喜欢得紧……对吧……” 又是满室莲香。 屋外,花草虫鱼,肆意张扬。 这本应只有无垠黑暗与无尽阴冷的地方,如今有光,有热,有飞鸟呢喃,有虫鸣阵阵。 只因那原本要在孤寂中堙灭的心,那跌入淤泥终将走向残虐的心,被温暖的光所护住,所引导…… 被爱意滋养。【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