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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豆腐军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41 章   没说出口的话


    “死了?”


    暹罗异控部部长,诧异地看着手机上收到的照片。


    自从那天和颂萨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


    直到今天,殿下又在追问“吉祥之地”的进展,他这边实在是无法应付,便下令让人去找颂萨,“无论如何要让他来直接和殿下对话”。


    没想到,手下告诉他,颂萨死了,死在自己从不对外待客的密室里。


    密室是从里面锁住的。要不是手下按照部长的命令,强行从外侧破门而入,这门到现在都是严丝合缝地关着,甚至一点腐臭的味道都散不出来。


    从照片上来看,颂萨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唯有脑袋还保持了肌肉和皮肤的完整。


    其他部位,都被均匀地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再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虐杀,一场连他们暹罗人都要觉得后背发凉的行刑。


    可凶手是谁?!


    部长搁下手机,立刻想到了前几天收到的消息:


    那个叫时跃的华夏人,被救回来了。


    莫非,是他……?


    不,不可能。


    首先华夏人根本追不到颂萨这条线。


    *


    不染应该会挺有兴趣的吧。


    他现在……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时跃摸了摸手腕,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是大团子,大团子最后突然反常地勒住自己时留下的印记。


    时跃坐在沙发上,喝着卫不染泡的柠檬茶,不知怎的,却想起了诡域里那简陋的小木屋,和那有着柠檬茶味道的奇异果实。


    他正准备开始念叨,卫不染已坐了过来——


    时跃这才松开手臂,在卫不染的肩上拍了一把。


    说起来,倒是和小卫脸上那道疤痕有点像。


    卫不染心疼得想要抱住时跃,却又不敢、不能。


    他知道,在这件衬衫下方,全是这样丑陋不堪的纹路。


    不行,我一定要表现出足够成熟,足够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能让他为我担心。


    卫不染:“既然要去研究所……我也没必要去读特别班了。”


    时跃一面将手环收好,一面道:“我就说嘛。”


    话说既然大团子能喷墨,那它应该不是章鱼,而是墨鱼咯?


    时跃将柠檬茶的杯子放到茶几上,缓缓开口:“你在暹罗的时候……”


    无数的黑色纹路,爬出他的衬衣领口,疯狂地往他脸上窜。


    卫不染:“……哥?”


    时跃:“在暹罗的时候,海啸发生之前……你当时就是想和我商量这件事吗?”


    眼睛缠着纱布绷带的时跃举起手道:“我手上有伤?我没觉得疼啊。”


    时跃思索片刻,道:“也是。”


    毕竟,也还有另一种可能:小卫的手环掉进了诡域,可小卫自己并没有掉进去……


    时跃的脑袋转向了他:“不染!”


    时跃听到卫不染有条不紊的叙述,再看到他笃定沉稳的面色,知道对方一定是已经仔细思考过、比对过了。


    虽是如此想着,当他真的听到,卫不染站在病房门口,低声叫自己“哥”时,一直没掉下来的眼泪汹涌而出,这下把绷带都给弄湿了。


    时跃摇摇头,又点点头:“啊,沙子进眼睛了,所以才难受的——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检查都做过了?医生怎么说?”


    他顺势又摸了摸卫不染的胳膊,奇怪道:“嗯?不染你穿的的长袖衬衫?不热吗?”


    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恨不得直接扑过来黏在人身上。


    小卫存活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那个,那个弹丸之地的学校?整个国家就一个城市的,那个南洋大学?”


    小朱一脸不解:“啊?墨汁?”


    这件事,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行。


    时跃摸了下手上那道疤,心说关于这道疤的由来,还是不要原封不动地告诉不染好了,以免吓着他。


    少倾,他站起身,将杯子送进了厨房。


    确实,南洋大学本身也是很不错的学校。


    他连抬起手,回应时跃的拥抱都做不到。


    是什么样的人,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明里暗里的守卫,用这种方式夺去人的性命?


    时跃这才意识到:咦?卫不染突然又开始叫自己哥哥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卫不染说的话,从理论上来讲,没有任何毛病。


    直到三秒后,里面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哥……”


    他必须得用尽心力,才能让这些纹路老老实实地被藏起来。


    “然后意外被我捡到带出诡域,手环恢复功能开始记录。”


    时跃坐在病床上,等着小朱将卫不染带进病房。


    *


    “南洋大学?!”时跃差点把柠檬茶洒出来。


    “不染掉进诡域,手环作为普通物品,停止记录。”


    哪怕最后突然有点失控……也还是可爱的。


    时跃再次微微一笑:“嗯。一只很厉害,也很可爱的大墨鱼。”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瓶,吞下一颗让人精力振奋心情愉悦的药丸,心道自己的安保,殿下的安保,一定要再提升一个档次了。


    卫不染:“嗯。”


    对面像是信号很差,先传来一阵沙沙的干扰声。


    这几天不染似乎也挺忙的,自己还来得及和他说过在诡域里遇到的那个大团子,以及种种见闻。


    不染,当时一定吓坏了吧?


    “这种情况下,我还不如去研究所,或许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自己改变身形、隐藏气息,回到他身边,可不是为了告诉他:嘿,你当年捡回家的弟弟,其实是个可怖的诡物。


    卫不染:“对。这个学校前段时间来我们这里宣传过,我觉得不错。它本身的世界排名不低,环境也很好。”


    说罢,卫不染快步进了病房自带的洗手间。


    “时队,这个手环里的信息我查过了,数据确实是从海啸发生的时间点开始断档-直到你获救的那一刻,重新开始记录。”小朱将运动手环还给了时跃。


    *


    他只能帮时跃调整了下绷带,柔声道:“齐局长刚才联系过我了,我们很快就回华夏了。”


    时跃:“我想起一件事。”


    小朱道:“你的左手手腕,有一道很明显的黑色印记,有点像刺青。”


    出院的时候,卫不染盯着时跃手腕上的痕迹看了片刻,像是有话要问。


    可小卫根本没有时队那样强大的异能,又怎么可能那么巧地掉进同一个诡域?


    卫不染:“我想过了,如果我一直没有异能,直接加入调查部,恐怕作用很有限,说不定还会拖你们的后腿。”


    卫不染慌忙跑到病床前,急道:“别哭,别哭——是不是眼睛还会难受?”


    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估计又该难过了。


    “南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出门转两圈就到了国境线……”


    “……怎么,这个海啸,难道和诡物有关系?”


    那阴暗的真相,那些不配为人的杂碎……


    不染当时是想说什么呢?


    “我是远远看见海水起了变化,才这么说的。”


    他只能挠挠头,道:“你要是想好了……那就……努力吧。”


    正说话时,时跃搁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


    回到华夏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虽说时跃的异能依然不稳定,手上的那道黑色疤痕也没消掉,但他好歹摘掉了纱布,看上去是个全须全尾的正常人了。


    我会处理掉一切。我不会……让那些污秽沾染到你。


    好几秒过去后,他才抖着嗓子道:“哥……好了……小心压倒你的伤口……”


    应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前两天,他在一处很远的海滩醒过来,被只会说暹罗语的当地人送去了医院。


    不过,他确定自己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就是一开始有点脑震荡,现在恢复之后,就立刻给时跃打电话了。


    至于他是不是也掉进了诡域,卫不染说自己的意识一直很模糊,完全想不起来这几天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


    小朱沉默着没有接话,眼眶却又一次红了。


    在时跃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再度变成血红一片。


    “你当时在海滩上,突然站起来说‘不对劲’,是因为察觉到诡物的气息吗?”


    更重要的是,南洋,离暹罗咫尺之遥。


    没想到这家伙突然又变回了那个腼腆的性子。


    部长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心底阵阵发凉。


    就像方才。


    卫不染在电话里解释,他当时以为还有别的孩子被困在海滩,就又跑了回去,结果没跑几步,就被大浪卷走失去了意识。


    更方便下手清理垃圾。


    “我打算考南洋大学。”


    家里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依然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小朱从一处偏僻的小医院接到了卫不染,将他带到了时跃所在的国际医院。


    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另一端。


    时跃懵了:“可是,要说世界排名和校园环境,咱们的清北,不也很好吗?你应该都可以去啊。”


    其次,自己前两天才去医院看了时跃,对他“嘘寒问暖”“深深感谢”。那个年轻人,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如果他真的察觉到什么异常,他面对我时的态度不会那么自然。


    他低声说着:“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是卫不染来接他回的家。


    时队当时是异能全开,说不定那个诡域本来就是被时队在紧急状态下撕开了入口。


    他看着山竹暗紫色的果壳,不禁想起了那身着紫色华服的暹罗异控部部长。


    时跃滑开屏幕:“您好,哪位。”


    卫不染:“哥,我看过咱们局里所有诡物的档案,没听说过有什么诡物能引起这种规模的海啸。”


    如今,渐渐平静一些之后,他却又开始忐忑,开始不安。


    后续小朱他们也去现场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诡物出没的迹象。


    洗手间内,卫不染站在盥洗镜前,两眼血红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不染想去这里读书,无可厚非。


    20小时后。


    他低着头,看向时跃的手腕,另找了一个话题:“时队,你手上的这个伤口,不需要再处理一下吗?”


    倘若他的心神稍有涣散,这些纹路便立刻会叫嚣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时跃的手顿时握紧电话,心跳竟是快了一倍:“不染?!是不染吗?!”


    时跃的心头稍稍梗了一下。


    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时跃哥,我用下洗手间。”


    卫不染:“嗯?”


    “等回去之后,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不会再痛了。”


    他摇摇头道:“没事,不疼。估计就是……被墨汁染色了。”


    那就自己来吧。


    卫不染沉默了。


    卫不染衣衫整洁、面容平静地迈出了洗手间。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拎过时跃的行礼:“哥,我在家炖了汤。”


    时跃坐直身体:“啊,你说。”


    时跃点下头,摸到卫不染的手臂,猛地一拽,将人抱进怀里,紧紧搂住。


    当他听到电话里传来卫不染的声音时,尽管他深信卫不染还活着——也不禁觉得一阵恍惚,觉得忍不住的鼻头发酸。


    “至于学费这边……时跃哥,你当时帮我把追回来的遗产都存进信托了,定的是十八岁开始返还,所以,学费也不成问题。”


    被时跃抱住的卫不染,身体完全僵硬了,人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我这边——放心,我挺好的,除了一点小擦伤以外,其他都没事,真的没事。”


    ……冷静。要冷静。


    他蓦地想起,在海啸来之前,卫不染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那,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是之前被卖去当血奴的那些人,又或者是被割掉器官的那一批?


    卫不染:“诡物?没有啊。”


    卫不染端端正正地坐着,面色自然大方:“哥,我想跟你说件事。”


    卫不染道:“我对比过了。南洋大学没有寒暑假,最快一年半就能毕业,我觉得很合适。”


    时跃迟疑着摇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卫不染站起身,离开时跃足有一米远:“不热。”


    他只能点下头:“嗯。确实。”


    一个并拥抱就足以让自己的心智近乎崩溃,足以让丑陋的诡物显出原形。


    卫不染则是坐到椅子上,顺手拿起一个山竹准备剥开给时跃。


    他微笑着点了下头:“很合理。不染一定还在诡域里。”


    小朱连忙拿过来递给时跃:“是个陌生号码,还是暹罗本地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声音却很镇定:


    时跃原以为,卫不染一进门就会冲进来抱住自己,再跟个大狗狗一样乱蹭。


    当然了,小朱绝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啊,不是这件事。”


    “我当时是想说,还好我遇到了时跃哥。”


    “能成为你的弟弟,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卫不染仰起头,没有让黑色的液体落下来。


    第 42 章   你回来了


    两年半以后。


    北都,初秋夜晚。


    时跃和小朱一起,在某个公园里“散步”。


    这个公园曾经是北都最大的炼钢厂,后来炼钢厂整体搬迁,留下的厂房、设施,就地改造成了公园。


    那些钢铁铸就的高塔与管道,如今都是这个公园里的特色雕塑。


    只不过嘛……


    最近这两天,这些雕塑突然开始缺胳膊少腿了:这里少了一根钢筋,那里缺了一块铁壁。


    按工作人员的说法,“就像被什么怪物给啃了”。而前去巡逻的工作人员,还真的就碰见了怪物,被那据说有五六米高、张牙舞爪咆哮不停的怪物吓得直接进了医院。


    一来二去,这个案子被送到了异控局,又被交给了正好比较闲的时跃。


    而正好比较闲的时跃,碰上了恰巧回北都培训的小朱,索性两人再次搭档,一同来把这个“凶猛的诡物”给解决了。


    在黑暗里借着月光溜达的小朱,四下张望一番,停下脚步,以手势示意时跃道:在那边。


    如今的小朱,已经是B级异能者,可以凭借气息来判断诡物的所在了。


    时跃点点头,同样以手势回复:我过去,你掩护。


    商量妥当后,时跃放轻脚步,在影子里如同什么猫科动物一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前方的一座雕塑……


    再迅速甩出一条金色的锁链。


    时跃心中蓦地一惊,脑子里跳出些模糊的念头。


    小朱一脸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状态:“时队时队,等你把它送进咱们局的诡域,我能进去看看它吗?”


    可时跃的脸色却不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小朱说到这里,又疑惑地挠着脑袋:“可是,如果是诡物……那……这个诡物的行凶范围,也有点奇怪。”


    一只手直接从时跃手里抢过了纸口袋。


    *


    “研究所这边正好有一套空置的公寓,离这里更近。”


    卫不染:“……刚才我和周老师聊了一会儿。”


    “而这些小方块,”小朱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适不适合说出来,“这些小方块,被送到了他们王室前皇太子的寝室里。”


    时跃揉了下眉心,对小朱道:“能把你能搜集到的,关于这件事的全部信息,整理一份给我吗?”


    时跃再次沉默片刻,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我现在是B级异能了!我可以进特殊诡域了!


    却发现此时的卫不染,或许是身量比自己还高的缘故,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要随便靠近我的气质。


    不染?


    外表温尔文雅的卫不染,抓着棕黄色的纸口袋藏在身后,在另外两人的震惊里,直勾勾地盯着时跃,好一会儿才道:


    回去的时候,小朱想起一件事,兴奋道:“对了,时队,我听说,不染快回来了?”


    它四爪着地,站起身,就地往前一滚……


    时跃一把接过纸口袋,笑着道:“没事,我早好了。走,咱俩吃饭去,小顾你要不要一起——”


    两人找了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烧烤店。


    就在时跃僵在原地时,一旁的电梯再次响起。


    “结果我才把斩.马.刀掏出来,它自己就趴下了。”


    啪嚓!


    时跃果然笑了。


    时跃还有些懵:“不染,你……你提前回来了?”


    时跃晃晃小瓶子,嘴角带着笑:“对,C级诡物,‘上古食铁兽’。”


    他扬扬下巴,示意诡物看向它自己的爪子:“你这爪子,去那里面自己挖铁矿石应该没啥障碍。”


    “从一个月前开始,我有种很明显的感觉:在北都活跃的诡物,不管是等级,还是危险性,都大大降低了。”


    小朱忙道没问题,又有些不解:“时队,你是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是有诡物?”


    时跃将可乐放到一旁,沉默片刻,道:“如果这些传闻是真的……你觉得,这是‘人’做出来的吗?”


    “因为……是个临时的小变动,就没有再跟你说。”


    也没有回过北都。


    “我已经找钟点工收拾过家里了。”


    最后,时跃亮出了代表着“成为标本”的黑色无定瓶,以及代表着“乖乖听话前往特殊诡域”的透明无界瓶。


    他刚从电梯下来,旁边的电梯也停下来了。


    时跃也没拒绝。


    自己的直觉在说,这件事情,恐怕不简单。


    他……他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听说啊,自从看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小肉块,他就疯了,总觉得有人要从暗处杀他,而且还是把人切成一块块的那种杀法——”


    “像今天这个‘食铁兽’……简直都能算得上是宠物了。”


    越滚越小,越滚越圆。


    小朱自告奋勇要去买吃的,时跃便自己坐电梯准备回办公室。


    直至变成黑白相间的一小团,滚进了时跃的透明无界瓶。


    时跃抬手摸了下鼻子,道:“嗯,一天假都没休过。”


    时跃再次摸了下鼻梁,将自己心中泛起的那一点点不悦,定义为“长辈发现晚辈长大成人后的落寞”。


    时跃:“……”


    被锁链绑住的“雕塑”,先是放声怒吼,接着原地打滚,还试图用爪子四处抓挠。


    时跃道:“听到一些,似乎是部长换人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好像前段时间新闻里说过,这位皇太子……隐居疗养去了?”


    说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


    小朱只当自己说了个笑话。


    接着,就是时跃最擅长的,也是小朱从未在其他异能者身上见过的,“对诡物开展思想工作”。


    他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比如……”时跃盯着这诡物的毛皮颜色,大胆提议着,“比如,做成竹笋的形状。”


    他记不太清,发问道:“就是那个……风评很糟糕那位?”


    里面走出来一位身形修长步履沉稳的人。


    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一有空就恨不得黏过来的少年,会一个月才打一次语音电话,而且都是在很礼貌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呀哦!”诡物听到“竹笋形状的铁矿石”,乐得嘻嘻笑了出来。


    次日。


    他想了下,压低声音道:“不过,时队你听说了吗,暹罗那边的异控部,前段时间动荡很大。”


    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他已经不需要……长辈的照拂了啊。


    “现在……唔,据说,据说手脚都断了,跟个人彘差不多,被皇室偷偷藏起来了。”


    小朱乐滋滋地撸着羊肉串,赞美了一遍还是北都这边的烤羊肉串更符合他的口味,同时有些好奇:“时队,我之前以为,这次的诡物会挺凶残,没想到……居然是只滚滚!”


    “小朱你可长点心吧,时队上周还突然胃痛来着,你还给他买这么油腻不健康的食物——”


    小朱:“对对!就那个,强迫平民给他养的宠物狗下跪,强娶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做侧室,还沉迷于‘换血术’,找了不少年轻人提供血浆那个。”


    算了算了,不跟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小孩儿计较。


    他笑着应道:“是啊,他毕业了,要直接去研究所报道了。”


    时跃:“……前皇太子?”


    时跃:“当然可以。”


    时跃随便吃了两口烤包浆豆腐,道:“说实话,我也有些意外。”


    时跃应道:“现成的铁器,恐怕没有。但,铁矿石确实不少。”


    然而,时跃的手上微一使劲,锁链稍稍收紧,那雕塑即刻老实下来。


    “主要他们那个安保级别,除非是什么能会遁地术的仙人,否则谁能轻易靠近他们?”


    居然是不染?


    “前几天我处理的另一种诡物,人头蝎尾蜥蜴,按理,那是一只攻击性极强的B级诡物。”


    就连18岁生日也没有回来。甚至连视频电话都没有打。


    小朱猛点头:“嗯,挺顺利的!”


    “哦,你要是喜欢,还可以把铁矿石做成你喜欢的模样。”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后来才听说,原来那位前部长,是这位皇太子的忠实拥趸,两人私底下往来很多。”


    还有,他脸上的疤痕呢?


    诡物摇头晃脑一番,舔舔爪子,用只有时跃才能听懂的话问道:“你说的那个特殊诡域,里面可有铁器供我吃?”


    按理说,时队现在都升成正队长了,如果没有特殊缘由,不需要再亲自处理这种危害性不大的案子?


    “周老师那边高兴坏了,这几天一直跟那儿唠叨,说可算后继有人了。”


    他端起玻璃杯里的可乐喝了一口,换了个话题道:“最近南桥那边怎么样?”


    朱亦航拎着个麦当当的纸口袋,并没认出卫不染,只乐呵呵地招呼时跃:“时队,我买了辣鸡翅!冰可乐!还有苹果派!都是你喜欢的!”


    时跃随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顾致森跟在他后面出来,皱眉道:“啊?你这个居然是给时队买的?”


    小朱:“好耶!近距离撸滚滚!这是什么员工福利啊哈哈哈哈!”


    时跃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卫不染:“嗯。周老师这边着急让我过来,我就改签了。”


    而且这只滚滚似乎没什么敌意,除了偷钢筋铁块来吃以外,也没有跳出来故意害人。


    卫不染比时跃更快回过神来。


    他便再次揽过了“司机”这一职责,要开车送时队回家。


    时跃也愣住了。


    *


    “哥……”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小朱便发现,时队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眼下有些发青。


    对方愣住了。


    他心里那种难受的,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的情绪,让他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好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所以时跃多少会关注一下。


    时跃眉头一挑:“暴毙?”


    他脸上现出一个恰当好处的笑:“时跃哥。”


    “我以后……都住公寓了。”


    时跃如此想着,想要和以前一样上前拍拍卫不染的肩,或者给他一个拥抱——


    这身量比自己还高,穿着得体的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修身长裤,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在脑后优雅地扎成一束,肤色冷白,面容比明星还要精致的人……


    小朱道:“我们这边听到的消息,是前任部长,暴毙。”


    那种被他定义为“落寞”的东西,再次奇怪地往上浮。


    是因为卫不染表现得太无礼?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提前跟自己商量?


    他做出一个笑容:“啊,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自丨砂了好几次,用的方法都闻所未闻,身上没有一块皮是完好的,但偏偏都没死成。”


    时跃收回了准备抬起来的手。


    *


    听到时跃的说法,小朱不禁骇笑,随口道:“怎么感觉这些诡物,都像是被吓破胆了,根本没精神出来伤人?”


    时跃带着小朱一起,将食铁兽送进了特殊诡域,又在里面摆弄了一会儿各种花花草草,猫猫狗狗。


    撸了三轮烤串,喝了一大瓶可乐,两人准备回家了。


    时跃此前只在一些花边新闻上见过这位前皇太子。


    大概……就是长大了吧。


    小朱摇头道:“暹罗的兄弟们跟我说,这人是已经彻底疯了。”


    收容完这只食铁兽,时跃看了眼时间,回头对小朱道:“走,吃晚饭去。”


    “而且,暹罗异控部……也从来没有启动过对这件事的调查。”


    临时的小变动?


    小朱啧啧称赞道:“他真的一天假都没休过,只用一年半就毕业了……真是可怕的学霸啊……”


    小朱:“嗯,听说死状极惨,浑身的皮肤肌肉没有一块完好的,全都被切成了均等的小方块——”


    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食堂的晚餐时间了。


    小朱道:“不像。”


    时跃的心里又被刺了一下。


    “这!这个!竟然是这个!”小朱看到无界瓶里黑白相间的圆滚滚,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我的公寓可能没那么快安排好……”


    “我今天……能回家住吗?”


    时跃:……?


    这委委屈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不还从容淡定地表示“我要住公寓”么?!


    第 43 章   回来就好


    那袋麦当当最后留给了朱亦航和顾致森。


    这两人还沉浸在“小卫回来了”以及“小卫居然长这么高了”的震惊中,抱着一袋炸鸡可乐,眼睁睁看着卫不染以“我给我哥做点好消化的,这样对胃比较好”为理由,将时跃带走了。


    待电梯门都关上好几秒了,朱亦航才感叹道:“这都一年多没见了,小卫还是那么黏时队啊……”


    顾致森疑惑道:“小卫以前和时队在一起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朱亦航:“什么感觉?”


    顾致森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像刚才时队走在前面进电梯,小卫明显是用胳膊护着他……”


    更别提小卫一开始还抓了下时队的手腕,后来好像觉得场合不对才马上松开。


    朱亦航回想片刻:“对哦!”


    这么一想,倒是和自己平常护着邱兰兰的那个姿势有点像。


    不过他随即笑道:“嗐,小卫以前就那样了——只是他现在长高了,动作看起来更明显了。”


    顾致森道:“原来如此……”


    朱亦航晃了晃纸口袋:“走,咱俩把这个分着吃了吧。”


    “哎,可惜我刚才脸皮不够厚,要不然去蹭点小卫煮的饭该多好。”


    顾致森从纸口袋里摸出冰口乐嘬了一口,心说我怎么觉得那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而是你潜意识的求生欲阻止了你呢?


    *


    诶,手感还是很好的。


    “不管怎样,我都是……我都是你的长辈。”


    他并不担心时跃会发觉。


    镜内的他……


    时跃黑着一张脸,又很诚实地坐在餐桌前。


    镜面上水纹阵阵。


    自己居然还真的和他生气。


    卫不染的神情分外真挚:“你当时说,想要‘维持成熟稳重的大人形象’,或许,我也是想努力营造一个……‘成熟的,不会再给哥哥添麻烦的大人形象’。”


    可自己是SS级。


    “那位先生应该很喜欢,拿在手里的时候笑了好一会儿。”


    一缕巴掌大小的黑影巡游回来,邀功般汇报道:“那位先生入睡啦!”


    “就算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我确实会和他保持距离……”


    一片灰色的雾气随即弥漫开来。


    只是,他专注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吃下第一口面的神情,倒是和当年没什么差别?


    第一口热乎乎的面条下肚,时跃方才那股发丨泄不出来的无名火,便已去了大半。


    时跃:“会痛吗?”


    卫不染忙道:“我在食堂吃过了,不饿。”


    卫不染手指微动,便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雾气里凝出,以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声音汇报道:“那个暹罗皇子,还是没有交代出,他背后究竟还有谁。”


    他连脑袋都低了下去:“对不起啊,哥。”


    眼前这垂着脑袋道歉的青年,再次成了他眼里的大狗狗——一只不小心犯了错,乖乖认罚的大狗狗。


    就在这时。


    “欢迎回家。”


    “结果……可能用力过猛了?”


    灰色的影子也退下了。


    虽说镜子里空空如也,但卫不染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嘲笑。


    五年前那个苍白的、瘦弱的、自己甚至能单手拎起来的少年,如今已长得这么……斯文干净,气质大方。


    待时跃将手收回去了,卫不染这才抬起面孔,又将沙发上的一只毛绒狗狗递给时跃:“时跃哥,你还记得我刚搬进来时,你把家里的毛绒玩具都藏在衣柜里的事吗?”


    “他没有踢开被子,嘴角带着一点笑,应该睡得很香甜!”


    气头上的时跃,甚至没有注意到,卫不染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那黑沉沉的眼里,隐藏着些许狂热的欣喜。


    卫不染:“暂时不必。”


    明明是你自己……


    唯有他的眼睛,透出一点点的红。


    镜外的卫不染,面色愈发的苍白。


    夜深了。


    卫不染轻轻碰了下时跃的手指:“没有,我挺好的。”


    味道依然很好。


    时跃:“我认为,你的行为很没有礼貌。”


    时跃心底暗叹一声,伸出手臂抱住了卫不染。


    就是礼貌的问候电话,以及时不时快递过来的一个卡皮巴拉。


    卫不染沉默半响,抬起手,在灰色的雾气里缓慢滑动……


    那也是煎蛋面吧?


    “刚才他拥抱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要直接按住他,撕开他的衣服,舔……”


    卫不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跃心中一软——又或者是肚子实在太饿,便收回视线,用筷子捞起面条送进了嘴里。


    他垂下眼:“嗯,我知道了……”


    没一会儿,卫不染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煎蛋面,又递上筷子:“慢点吃,别烫着。”


    时跃心里有点儿发酸,抬手摸了下不染的脸:“自己在外面……很辛苦吧。”


    镜外的他,衣着整齐,皮肤冷白,神色镇定。


    此时的时跃心里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怨气,已经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你瞎说什么,你什么时候给我添过麻烦了!”


    在人类的异能者当中,的确是最高等级了。


    卫不染的身体近乎僵直,握住时跃的手:“消掉了。一个小手术。”


    他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他而已……”


    结果不染说那边的学期安排完全不同于国内,入学时间很紧张,所以他拿到Offer的第二天就直接走了。


    “你还装出一副乖巧委屈的模样,其实你的内心早就不知道有多肮脏了!”


    “就像被塞得太满的柜子,一碰柜门,玩具们就都掉出来了。”


    时跃的声音硬硬的:“可以。”


    一想到这里,时跃的嘴角就下意识地往下压。


    卫不染一掌拍了过去。


    时跃的身体往前倾了些,凑近看着卫不染的脸,同时手抚过他的面颊:“你脸上的那道疤……”


    镜内的卫不染消失了。


    谁还能拦着你回家不成!


    时跃看着碗里金灿灿的煎蛋和绿油油的葱花,不禁想起五年前,卫不染第一次住进这个房子,一大早起来,给自己煮出一碗面的景象。


    黑色影子应声而去了。


    自己和不染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说过话了。


    “‘食铁兽’,昨天已经送给那位先生了。”


    他轻轻拍着卫不染的后背,柔声道:


    虽然确实都没有你做的好吃,可你不是根本就没在,就连改时间回国了也没告诉我吗?


    他半眯了下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你自己的呢?”


    卫不染眼里的那点欣喜消失了。


    卫不染:“不痛。”


    现在想想,不染去读书的时候,也就刚好十八岁。


    满脸爬满了黑色刺青一样的纹路,两眼血红,眼底带着灼热,甚至疯狂。


    *


    卫不染看到时跃的面色,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想摸下时跃的脑袋,还是想拽住他的胳膊。


    汤味鲜美,面条爽滑,煎蛋香嫩。


    一定非常、非常辛苦。


    他实在是不理解,不染为什么一开始要那么冷淡地表示“自己不回家了”,一下子又突然问“我能不能回家住”。


    卫不染赶紧起身把碗筷收拾了,又从厨房端出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家里没有黄油了,我明天买一点,给你烤苹果派。”


    匆匆回到家以后,卫不染连衣服都没换,只是把袖子卷到胳膊肘,就进了厨房。


    卫不染看着时跃的脸色,小心翼翼,却又直截了当地问:“时跃哥,你是在生我气吗?”


    时跃站在电梯里,沉着一张脸。


    那之后……


    镜内的卫不染,死死盯着镜外的他,嘲弄道:“呵,当初说得多么好听,呵,‘绝不会打扰他’,‘会和他保持距离’……”


    听到卫不染这声“对不起”,时跃心里剩下的另一小半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方才拥抱之时,他查探了时跃的异能等级:A级以上,S级以下。


    一路无言。


    卫不染神色寒凉如冰:“继续挖。”


    “这才见面第一天,就眼巴巴地跟了过来,就找借口住了下来——这就是你的保持距离?”


    时跃回望着卫不染,突然意识到:


    他临走之前,自己是想找时间和他好好聊聊的。


    如今好不容易学成归来,不过只是想装成大人的样子,说些很硬气的话而已。


    “你提前回国也好,要另外找地方住也好,都应该告诉我。”


    虽然他会定期回来,炖一煲汤,或者做上一锅卤菜,但不知怎么的,他回家的时间和自己休息的时间总会恰巧错开。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吗?


    另有一团灰扑扑的影子浮出雾气:


    再过了一段时间,不染就去读大学了。


    “还有,回来就好。”


    时跃索性不掩饰了,直接道:“是啊!我是在生气啊!”


    独自一人,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日夜苦读,在一年半内完成大学学业……


    除非自己主动暴露,否则时跃是不会发现的……他不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个诡物。


    卫不染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并未接话。


    时跃很聪明。前段时间,自己对北都这片的诡域清理得过了头。若是再隔三差五地送个可爱的诡物过去,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在他身后,卫不染轻声道:“哥,现在熬粥有点费时间,我回家给你煮面条吧?”


    但他终于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时跃不再说话,一口口将面条吃得干干净净,顺便喝光了面汤。


    自从决定要考南洋大学开始,不染就变得很忙。


    炸鸡不好吗?可乐不好吗?


    他右手一扬——


    “担心他胃痛……照顾不好自己……”


    卫不染看向了镜子。


    时跃“哎”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卫不染的脑袋。


    “我并不会阻拦你,但我还是需要知道这些事。”


    一面光滑的镜子出现在他面前。


    “还要再送吗?”


    以至于好多次,时跃回家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时跃哥,冰箱里有新鲜的卤鸡腿”。


    这个房间已成为诡域的一部分。


    他又想起刚才被生生抢走的麦当当,面色更黑了。


    *


    他拿起筷子,瞥了眼端正坐在一旁的卫不染:


    “如今呢?”


    时跃一面想着不染烤的苹果派比麦当当的好吃太多了,一面冷着脸道:“明天?明天你的公寓还没收拾好吗?”


    时跃接过毛绒狗狗:“记得啊。”


    呵呵,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保持距离……?


    这就是你说的保持距离……?


    卫不染忍着怒意,低吼了一声:“闭嘴!”


    可卫不染依然能听见对方的嘲弄。


    ……毕竟,镜子里那面目狰狞的卫不染,根本就是他自己。


    第 44 章   一张床


    清晨。


    时跃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等着被卫不染投喂。


    片刻工夫,桌上就摆好了小米粥、鸡蛋、凉拌小菜以及刚蒸好的包子。


    时跃咬了一口包子,喝了口粥,只觉得从内到外都熨帖极了。


    什么外卖,什么预制菜,什么食堂大师傅的手艺,通通被这朴实无华的家庭早餐给秒了。


    真好呀。


    他眉眼弯弯地又咬了一口包子。


    此时卫不染也从厨房出来了,斯斯文文地坐在时跃对面,用勺子拨了一下碗里的粥。


    时跃捧着包子,看着穿着收腰马甲和带袖扣衬衫的卫不染,笑道:“真整齐!这是周老师的着装要求吧?”


    不同于异控局的其他领导,周老爷子不论何时,都是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哪怕是加班到半夜,他也绝不会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人前。


    相应的,研究所的研究员,就会比其他部门更加重视形象,鲜少出现时跃这种几件连帽衫加夹克就混一个秋天的。


    卫不染拿起煮鸡蛋敲了下,微笑着:“对。”


    时跃吞下一口包子,点头道:“好看,很适合你!”


    真的。现在的卫不染,本身就骨架匀称肌肉结实,再穿上一身合体又挺括的西装,举手投足间真是颇有些世家贵公子的风度。


    卫不染再次微微一笑,将手里剥得干干净净的鸡蛋放进时跃的餐盘里,又给时跃另添了碗粥。


    卫不染的嘴角略微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


    时跃犹豫两秒,微笑着说:“也好——走,先吃饭去。铜锅涮肉怎么样?”


    这种传闻,当地人一定是希望尽量捂着,不会拿来大作宣传。


    时跃:“是不是很想撸一把?”


    “可他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他知道你想撕烂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吗?”


    卫不染的视线定在时跃脸上,应道:“好。”


    卫不染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进厨房为时跃准备水果,而是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这人看向时跃和卫不染两人,笑着道:“哟,咱们居然是邻居呢。”


    这顿涮肉吃得很欢乐。


    时跃惨叫一声。


    前台一个大姐负责收证件做登记,两个大爷负责打扫卫生,据说后厨还有一个厨子做饭,好像就是这个旅馆的全部人员了。


    时跃:“……其实,你可以挑一个更简单的任务的。从海天说的消息来看,这个诡物……或许很凶残。”


    时跃叹口气:“有一点。”


    时跃还没答话呢,这人先自说自话道:“我也没想到,北都过来的玄学大师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年轻——”


    他撑起脑袋看了眼塌陷的椅子,决定还是赖在床上继续打游戏了。


    所以为什么要跪在上面?


    卫不染:“……嗯。你想怎么玩儿……我是说,哥想玩儿什么游戏?”


    *


    时跃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和收容诡物相关的事。比如去北海里摸回来的飞奔扇贝,比如在庙会上偶然看到的皮灯笼……


    还是时跃当年送给他的那一部。


    啧!


    时跃瞟了他一样,道:“你干嘛坐那儿?坐过来啊。”


    说着说着,他冲时跃眨眨眼:“这么挺拔俊秀——”


    小朱悄声道:“我刚刚在河边的时候还在想,这里的人还挺实诚,没把‘河煞’做成个网红打卡点。现在想明白了:这东西和其他的不一样。”


    待卫不染穿好衣服出来,在时跃强烈的“连一局连一局”的要求下,也从行李里拿出了掌机。


    先是时高时低的哼吟,混着忽快忽慢的粗丨喘。


    最后,苏漾一摊手:“不是我故意不办事——我上次专程从白泉市赶过来,也是想把这东西收了。可我一见到那东西,就知道我这个实力,根本动不得它。”


    除了碰撞拍打声,还加入了各种祈使句、反问句。


    “他知道你看着其他人费心接近他时,你的内心有多阴暗吗?”


    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具了。


    好在他的异能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甚至程度还略微上升了些,从以前的A级变为了A+。


    时跃其实很愿意听卫不染多说些他独自在外时遇到的事。可卫不染总是用一句“除了读书就是写论文,没什么可说的”轻轻带过。


    苏漾又朝卫不染挑了下眉毛:“这么斯文精致。”


    卫不染抬起手,指尖虚虚地滑过时跃的眉骨,声音异常的柔和:“哥,放心。”


    在他身后,卫不染的脸全无血色,眼睛里透着不正常的红光。


    更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女子在大口大口啃咬那些落水者,还把被啃食后的四肢丢得遍地都是。


    虽然不知道老板娘所说的“水库鱼”是真是假,总之,炖出来的鱼肉还算鲜嫩。


    不过,卫不染没有和时跃一样瘫在床上,而是坐在了那一看就很硌人的椅子上。


    看,每次不染听自己描述的时候,他的眼睛多亮啊,听得多专注啊!


    卫不染:“小米粥对胃比较好——哥,昨天小顾哥说你前几天胃痛,是怎么回事?”


    时跃默默抚平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约成本而锁了一部分房,几人去办入住时,一共就剩下两间房了:


    卫不染盯着视频里忙着把食铁兽和鹈鹕分开的时跃,赞叹着:“真可爱……”


    他像放3D视频那样,给卫不染展示了毛发雪白的小狮鹫,黑白相间抱着铁笋嗷嗷啃的食铁兽,嘎嘎乱飞的大嘴鹈鹕……


    时跃哭笑不得:“不用,这哪用涂药,一会儿就好啊——倒是你,你先去把衣服穿好吧。”


    小朱暗自松口气:这样也好。毕竟时队和小卫是兄弟嘛,偶尔挤一张床睡觉也没事。


    时跃继续捂着鼻子,不再嗷嗷喊痛,心里想的却是:平常穿着衣服没看出来啊!不染这肌肉,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的?那人鱼线怎么练出来的?


    卫不染:“……会有点挤吧。”


    除此之外,他也特别愿意和卫不染说起特殊诡域里的“猫猫狗狗”。


    “明天晚上我来找你们,带你们去河边看看。”


    一间二楼的双床房,一间三楼的大床房。


    晚上,两人自然是一道回家,路上还顺便溜去超市买菜。


    “你们也没别着急了,先好好休息吧。”


    两人走进家门,时跃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扑倒在沙发上,又或者直奔浴室去洗澡换衣服,而是拍了下卫不染的肩膀:“不染。”


    实在是太不雅了。


    自打卫不染重新和时跃同住之后,两人早上一同出门,一起上班,到了异控局后就各自忙各自的。


    不过,如今这石梯的入口多出了一道高高的铁栅栏。有个戴着红袖标的中年人正在一旁打瞌睡——这想必就是此地的“白班巡逻员”了。


    时跃坐起身:“那我们都坐着好了。”


    时跃:“是吧!滚滚就是无敌可爱!”


    房间内部和外部一样破。


    卫不染:“……”


    正如他所料,卫不染看得意兴盎然。特别是当食铁兽扑过来抱住时跃的腿,指着鹈鹕狠狠告状时,卫不染难得地笑出了声。


    “你,给我安静。”卫不染低声说着。


    卫不染身体有些僵直地换了个坐姿:“好了,你靠过来……”


    他双臂交抱在胸前,看着时跃道:“怎么,没想到混血儿也能做看风水驱邪祟的事?”


    他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两手举着掌机继续打游戏。


    两人一起砍了会儿怪,便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说话声,和隔壁的开门声。


    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时跃在说。


    结果,请来的大师认定“那是一只河煞”“大凶”,“这河煞道行太高,我们动不得它”,“大家只要别靠近那条河就行了”。


    没想到小朱正好也在北都。小朱琢磨一番之后,索性把郑海天叫到异控局,说这样还可以和时队一起商量。


    小朱嘿嘿笑道:“时队,那你这次可千万别再怜惜我这朵娇花了——”


    就这样,当地人越来越避讳那条河。原本河边那条热热闹闹的步行街,人丁冷落,小铺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了。


    卫不染不作声地跟着时跃往三楼走去。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嗓门略粗的男人。


    苏漾倒是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先介绍道:“我是混血儿,我妈是罗刹人,嫁到华夏来了。”


    好在床品还算干净,至少床单枕套都是换洗过的。


    无奈,他们偷偷找了玄学人士前来做法。


    时跃笑着道:“怀念?看来是那个时候给你的任务还不够重啊。”


    *


    卫不染大步走过去,蹲下来看着时跃的脸,心疼道:“都砸红了?我带了消肿化瘀的药膏,给你抹一点吧。”


    *


    时跃多少放心了些。


    时跃听小朱和郑海天大略说了一遍之后,点头道:“我觉得这个消息值得查证。这样,我走个手续,过几天我和小朱,还有海天也一起去看看。”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苏漾会抱怨床垫磨得膝盖疼了。


    郑海天这边听到的消息,是辽州市附近的一个沿河小镇,出现了“河煞”。


    卫不染:“没错。”


    打着打着,手指一滑——


    果然如之前资料里所说的,步行街的小饭店烧烤店大部分都是歇业状态。剩下有两家开业的,也门可罗雀,没什么生意。


    他看向时跃:“时队,太好啦!小卫是不是也能和我们一起啊!这样我们‘南桥四人组’又重组了!”


    此地的步行街并非与河面平行,而是比河水高出了十来米。要下到真正的河岸边,可以从步行街尽头的石梯沿阶而下,下面才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与蜿蜒流动的河水。


    卫不染伸手盖住了镜子里那布满刺青的脸。


    时跃喝了口粥,再次称赞道:“这个粥软绵绵的,真好喝。”


    苏漾再对着郑海天微微一笑:“这么……刚毅威武。”


    时跃:“我们周末去买个滚滚的毛绒玩具吧!或者订做一个好了!”


    时跃这边直接拿走了大床房的钥匙:“我和不染去三楼,小朱你和海天去二楼。”


    床垫“嘎吱”一声。


    这些祈使句的内容,让时跃第一反应是丢掉掌机转过身,想去捂住卫不染的耳朵。


    苏漾最后看看小朱,没吭声。


    时跃瞄了眼这老旧的床垫。


    看着时跃迷茫得不知道如何接话的表情,苏漾嘴角扬起,说了声“晚上好好休息哦”,便独自下楼离开了。


    ……实在是不想再体会那种,只能在“失踪者名单”里看到你的心情了。


    从步行街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几人找了家“铁锅炖大鱼”吃晚饭。


    风平浪静的两周过去了。


    卫不染看了眼郑海天,慢慢道:“不必麻烦郑大师了。我哥现在睡觉比以前老实多了,我不会嫌挤的。”


    半小时内,卫不染会端出清淡可口的三菜一汤。两人就坐在橘色的灯光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看着吃个白煮鸡蛋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时跃,卫不染的眼眸微微闪了闪,没再追问。


    时跃:……?


    时跃知道今天时间不对,也就没再要求往下面走。


    *


    尽管他知道,卫不染现在能看到所有诡物的报告,对诡物的了解程度丝毫不亚于自己,他还是会很有兴致地和卫不染分享细节。


    “你忍忍吧,这里的设施真的太破了,热水总是断断续续的,床垫硬得跟木板一样,跪在上面磨得膝盖疼。”


    可镇子里的人还是说,在有月亮的晚上,会看到那个女子“噗通”一声跳下水,然后在水里撕心裂肺地哭——哭得人简直头皮发麻。


    他涨红着脸,抓住毛巾回了浴室。


    苏漾耸耸肩,道:“总之,今天新月,看不到月亮的晚上,河煞肯定不会出来的。”


    走进去一看,没有大堂,没有电梯,也没有专职的服务员。


    至于“遍地的人体残骸”,他们细致地搜索了河岸和河底,什么都没有发现。


    里面飘出来一阵烟味儿,走出来一位熟人——苏漾。


    时跃愣了下,随口搪塞道:“啊,最近天气变得快,可能那天受凉了吧,我自己都记不住了。”


    为了弥补这点小遗憾,时跃那天特地带了一枚“瞬息蜃”回家。


    这声音……


    *


    时跃道:“没错,这个地方原本是以河鲜出名的。谁也不希望自己吃的河鲜,和‘河煞’、‘尸块’有什么关系。”


    回家之后,卫不染系上围裙做饭,时跃倒在沙发里打游戏。


    “等下反正还得躺一起呢,咱们找个合适的姿势熟悉一下不也挺好。”


    卫不染:“……有一点。”


    结果时跃乐呵呵地招呼他,跟他说了郑海天的来意,还说晚上不用准备饭了,大家一起在外面聚个餐。


    卫不染:“怎么了?”


    时跃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儿的隔音可真差”,就没再去注意隔壁的声音了。


    吃饱喝足,几人便去了镇上唯一一家能在网上订到房间的旅馆。


    苏漾的视线在两人面孔上逡巡片刻,最后对时跃道:“哎,这个旅馆——”


    卫不染沉默地坐到了床上。


    小朱拿到钥匙后,多少有些尴尬:按理,应该让时队单独一个房间,可剩下一个双床房住三个人,也确实有点挤……


    *


    这旅馆是20年前开始营业的,如今是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破败的气息。


    “他在关心你,他不想让你受伤——他是一个多么称职的哥哥啊!”


    和苏漾碰过面后,时跃他们在小镇上转了一圈,还特地去河边走了走。


    上次从海啸里死里逃生后,他的体能就一直没有恢复,甚至每使用一次“蓄力”,身体就会出现诸如疼痛、僵硬、呕吐一类的症状。


    说完,他赶紧拿起鸡蛋,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可以控制住的。”


    “我不会……做出为他所不齿的事情。”


    “你们……”他用带着点儿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这边小朱眉开眼笑道:“哇?这么巧!”


    郑海天的眉头皱了下。


    卫不染的脸霎时一红:他方才着急出来,只随手拿条毛巾挡了一下。


    “啊!”


    然而很快,隔壁的动静越发的大,也越发的引人注意起来。


    吃饭的时候,时跃注意到,老板娘会特地跟当地人多说一句“大哥你放心啊,俺们家的鱼都是水库鱼,不是那河里头捞起来的”“谁还敢用那河里的鱼啊,吃着多糟心啊……”


    时跃礼貌一笑:“对,真巧。”


    时跃他们到了小镇后,先和最近一次负责做法的大师见了一面。


    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卫不染知道,他现在身体一直不太好。


    这一天,时跃惊喜地在异控局看到了一位熟人:郑海天。


    时跃也没多解释,只道:“放心。我们会想办法。”


    是苏漾回来了。


    时跃和卫不染回到家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正中一张大床,靠墙两把椅子——还是坐垫都塌下那种,再有一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电视,遥控器还不翼而飞了。


    小朱:“……??!”


    卫不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时跃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麻烦苏大师再把‘河煞’的细节同我们说一遍。”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视线飘到了别的地方。


    他两手搭着卫不染的肩膀,身体向前一倾,脸几乎贴着卫不染的脸,就着这个近似于颈项相交的姿势,长出一口气,坦然道:“那还好。”


    小朱欢呼道:“好耶!又可以和时队一起去现场了!太怀念了!”


    时跃捂着鼻梁:“没……没事……掌机砸鼻梁上了……”


    就在他转过来的那一瞬间,正看见卫不染愣愣地盯着自己,平素冷白的面皮早已涨得通红。


    郑海天:……


    *


    时跃以往出差也不是没住过更糟糕的地儿,所以心里并没有什么不适感,放下行李就去洗澡了。


    卫不染的视线淡淡扫过郑海天的面庞,最后看向时跃:“真巧,周老师那边分派了一个随调查员外出的任务,我还在想是找哪位调查员合适……”


    与之相伴的,是持续而快速的“嘎吱嘎吱”。


    ……呃,这个床垫真的好硬,趴在上面真的会硌得慌。


    时跃没听出来两人的对话有任何不对,乐呵呵地道:“就这么定啦。我们回房间啦,明天见。”


    两天后,四人一路往北,从北都到了辽州。


    每次提到那只小狮鹫学会自己捕鱼了,又或者新来的食铁兽和大嘴鹈鹕打了一架时,时跃都会笑得眉眼弯弯——卫不染也会支着下巴,望着时跃,眼睛弯出极好看的弧度。


    时跃还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你现在这个体格,应该不会被我踹下床了。”


    两年未见,这人依然那么沉默少言惜字如金,不过面庞更黑了些,脸上的棱角也越发分明。


    出乎时跃意料的是,这名为苏漾的大师,看着和时跃差不多年纪,一头卷发,眼睛浅棕色,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像是一位混血儿。


    卫不染接过时跃递过来的钥匙,没说话。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他一定很希望,自己也可以走进那片神奇的诡域去看一看,一起去撸猫撸滚滚吧!


    苏漾见时跃的神色十分正经,也就不再闲扯,说了一句“以后不用叫我大师,叫我苏漾就行”,便有条有理地把他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说罢,他拍了下卫不染的后背,松开手臂,抻着懒腰往浴室走去:“啊今天的羊肉真的很鲜……”


    他是来叫时跃一起下班回家的。


    时跃乐呵呵地靠了过去:“不错不错,果然舒服多了。”


    *


    卫不染低头看着时跃,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现在有分寸的。”


    这边郑海天突然开口道:“小卫要是怕挤,不如和我们一起去二楼吧。我可以打个地铺的。”


    镜子里的卫不染,笑得极为猖狂:


    当地自然有人报警,警察调查过后,发现虽然确实有人落水,但要么是因为踩着河边的湿滑水草不慎跌落,要么是被绳索绊倒落入河中——而且这些人最后都获救了。


    毕竟,他还住过条件更差更嘈杂的地方。


    等洗完澡出来,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招呼卫不染赶紧去洗,自己则往大床上一趴,开始打游戏。


    几人正有说有笑时,卫不染敲门进来了。


    黄澄澄的小米炖得恰当好处,口感极其顺滑,还有股独特的香气。


    时跃原想装作不在意、没听见,可架不住隔壁的音色与用词越发丰富。


    时跃看了眼硬邦邦的床头,心中一亮,道:“这样,我们背靠背坐着——”


    “我会按照研究员的身份,做好记录和分析,不会做任何超出职责范围的事。”


    说来也怪,最近北都附近的诡物都非常安分守己,没有一个跳出来杀生害命的。于是,时跃每天都能准点儿下班——卫不染也是。


    时跃拿着钥匙开门时,隔壁的房门也开了。


    不过时跃多少觉得有些惋惜:卫不染迄今没有异能,没办法和他一起进这个特殊诡域。


    郑海天说,他是受贾鸣飞邀请,来北都参加一个玄学圈聚会的。在聚会里,他听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消息,便都按照惯例告诉了小朱。


    浴室的门哗一下推开,卫不染湿漉漉地冲了出来:“怎么了?!”


    说是在晴朗的夜晚,会出现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地跳入水中,再发出哭喊求救声,把试图来救她的人统统拖进河里。


    最后警察只能归结于是有人以讹传讹,让人在河边修上护栏、立上了【水深勿近】和【禁止游泳】的标牌,甚至还找了两名巡逻员在河边轮班巡逻,以免有人失足落水。


    听到时跃几人的脚步声后,巡逻员坐直身体,冲他们说了声:“现在不许去岸边了啊,回吧回吧”,便又继续打盹了。


    他唤出了那面镜子。


    时跃刚要张嘴说点儿什么来缓解这尴尬——


    隔壁,接连爆出了好几个感叹句。


    感叹得情真意切。


    让听者身临其境。


    于是,时跃的耳朵也红了。


    第 45 章   我们不是情侣


    还好,隔壁的声音不是无休无止。


    最后的几声高亢之后,就是平静了。


    时跃轻咳一下,尽量做出成熟又镇定的面孔:“不染,这个……”


    卫不染截断了他的话:“哥,你以前跟我说过,这个是……嗯,他们的正常需求。”


    时跃:“是的是的。”


    时跃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发烫的耳朵,心道还好自己的教育做得够充分。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继续低声道:


    “应该是苏漾的男朋友过来了吧。”


    “总之,这种事……”


    卫不染又很乖巧地把话接过去:“哥,我知道的,这种事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


    时跃:“是的是的,没错!”


    哇不染真是太乖了!教给他的全都记住了!


    时跃正暗自慨叹呢,隔壁又嘈杂起来。


    但这次不是爱情动作戏了。


    苏漾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穿上衣服走。”


    *


    按时跃的计划,由他和苏漾以“还钥匙”为由,去探探那位巡逻员的究竟。


    时跃眨眨眼:“我看那大哥,干得还挺认真呢?”


    唯有卫不染,从桌上拿起菜单,淡定地勾选着“烤鸡翅,二十串,微辣”“烤羊肉,三十串,微辣”……


    一位看着也就不过三十岁、身形略有些佝偻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苏漾:“你们看着也不是老夫老妻啊——果真是嫌床太硬了?影响发挥了?”


    “程方平时对人死板得狠。唯有对那些,那些一看就是罗刹华夏混血的,特别是小姑娘,挺客气。”


    这要是不染等下问起来……


    程方嘴里说着“好的好的”,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却开始不住颤抖。


    时跃谦虚地笑了一下:“我算不上什么大师了。只不过,我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苏漾叹口气:“那自然是去过的。”


    “别人只想着从眼前看得见的河去捉河煞,我却能前往看不见的那条河。”


    瞬间就被活生生的现实给打脸了。


    没一会儿,值班岗亭到了。


    “你们要是坚持想下去看看,我就带你们去一趟吧。”


    老板娘瞟了眼苏漾的脸,笑着道:“我知道你——我听他们说起过,说是专门去白泉镇请了一个混血儿的大师过来。”


    虽说都是些模糊的声音,碎片的画面,但,但……自己……


    半响后,苏漾收回手,叹了一声:“空空的,今天应该不会出来了。”


    他做了许多奇怪的梦,翻了不知道多少次身。


    时跃:“这倒是没有。就是在想,咱们这条街上都没什么人,还特地设个值班岗亭……也不知道这个工作给多少钱呢?”


    灯光下,能看出程方非常的瘦,瘦到眼窝都陷下去,眼圈还有着明显的一圈乌青。


    见自己醒了,卫不染温和一笑:“哥,你先换衣服,我去楼下等你。”


    时跃:“但‘这个世界’,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出现,时有时无,好像没什么规律?比如今天,就是什么都看不到?”


    “别人在床上喊哥哥,那都是角色扮演。你们可以来真的,岂不是想想都刺激。”


    那位巡逻员,据说晚上是在离步行街不远的一处岗亭值班。


    正如此想着呢,卫不染果然悄声发问道:“时跃哥,他们好像……不是因为喜欢哦?”


    这名叫程方的男子,瞟了眼时跃,问苏漾道:“你去河边看过了?那个‘河煞’,还能看得到吗?能捉得住吗?”


    自己刚刚还在和卫不染强调,那种事,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


    不知为何,灯光下卫不染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漉漉的。


    苏漾笑了出来:“什么?过夜?”


    然而,程方的眼里却露出了藏不住的慌张。


    待程方重新进了值班亭,时跃找了个能远远看见值班亭的烧烤店,捡了张最靠外的桌子,招呼大家进去坐下了。


    镇上一看,嘿,这条件,不用白不用啊,留着人当个吉祥物也行啊,就把程方给招进来了。


    若是其他人看到苏漾这个模样,想来会以为这是某个漂亮的混血儿在摆造型拍小绿书呢。但时跃他们知道:这种类似于“通灵”的举动,多半是异能者在借助灵物,试图与诡域、诡物取得联系。


    之前镇里请人来看风水、驱邪祟,要找他打开那道铁栅栏——你说他就是一看门管钥匙的,摆什么谱呢?结果他那个脸臭的啊,就跟这些人欠了他钱一样,甚至还当面骂这些大师,说他们都是乱搞封建迷信,什么真本事都没有!


    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郑海天若有所思:“莫非,这位巡逻员,其实是‘河煞’的帮凶?他来做这个巡逻员,并不是担心诡物咬人,而是为了尽早给诡物通风报信?”


    郑海天也是专注地望着时跃,等着时队长开口。


    时跃:“……啊?”


    那个方才张狂粗放的声音,如今低声下气的:“我就想留下来过个夜……”


    *


    时跃看到钥匙的一瞬间,眉头微皱:“这钥匙——”


    时跃万万没想到苏漾开起玩笑来如此没底线,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最后只能涨红着脸,沉声道:“我和不染确实不是那种关系。”


    时跃一巴掌按住脑门儿,脸红得通通透透的,心说要不还是别想了,就当彻底忘了吧。


    对方的声音显得颇为可怜:“可是……这个点儿了……”


    每到半夜,他必定沿着河巡逻一次,有谁敢靠近河岸,他就拿手电筒朝人脸上晃。


    说罢,苏漾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正好,上次找夜班巡逻员借的钥匙,现在还没还。”


    他将手里剩下的那个鸡翅递给卫不染,同时自然无比地将卫不染手里的鸡翅接了过来。


    这三人也各自点头:“的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警察发现不了踪迹,为什么只有一部分人能看见‘河煞’。”


    时跃吃了一筷子辣白菜,盛赞几句,随后问道:“大姐,对面那个岗亭里值班的人,您认识吗?”


    你说这态度,是不是病得不轻?


    “时队,怎样?真是那个程方有问题?”


    苏漾摇头叹气:“捉不住的,我道行不够。”


    时跃这个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他面红耳赤地澄清道:“不是,我和不染是兄弟,不是情侣。我们住大床房,是因为只剩下这个房型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大病的样子?


    “你误会了什么?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赶紧走!”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换成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必定会认为时跃只是在瞎扯。


    苏漾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时跃,先是短促地“哈”了一声,随后又慢吞吞地说:“兄弟啊?兄弟那不是更带劲?”


    大概是床垫真的太硬了吧。


    苏漾敲了敲门。


    几人方一坐定,小朱连要吃什么烤串儿都顾不上选,先压低声音急急问道。


    可程方干得特别认真。


    时跃对苏漾道:“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就是河煞会在其中出没的世界,但大部分普通人都看不到?”


    时跃迷迷瞪瞪的:“……哦……”


    老板娘赶紧起身,将热腾腾的鸡翅端上了桌。


    他将钥匙放在手里摩挲片刻,对苏漾道:“借钥匙给你的夜班巡逻员,现在在哪里?”


    这时,后厨传来“鸡翅好了”的吆喝声。


    苏漾极其冷淡:“一点点什么?喜欢?”


    苏漾听老板娘这么说,一点儿没生气,反而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没想到长得好看还能有这好处呢!”


    苏漾冲步行街尽头的铁栅栏努了努嘴:“开锁的。”


    苏漾也并不藏私,直接招呼众人过来看:“对。”


    淡到此前时跃都完全没有察觉。


    这时,老板娘端了几碟免费的小菜过来,热情地介绍着她亲手做的泡菜是多么入味多么清爽。


    时跃道:“这个水晶球,是‘灵物’?”


    “你看,果然,他就只肯给你个好脸色看。”


    “他身上有很重的诡物气息。只有经常和诡物打交道的人,身上的气息才会厚重到这个程度。”


    时跃对众人道:“程方确实有问题。”


    时跃足足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苏漾在说什么。


    鸡翅一串两个,每个都烤成了美妙的焦糖色,上面洒着红黄相间的辣椒粉孜然粉,在这北方的秋夜里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更重要的,他并不希望真有人能捉住诡物。”


    他正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辣度适中的鸡翅,却看见对面的苏漾先是看着自己,又看看卫不染,最后冲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尤其是早晨这种时候?!


    关着门,点着灯,玻璃上映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这天晚上,苏漾如约将他们带到了河边的步行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扭成一团,而卫不染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一旁了。


    苏漾选了个位置,席地而坐,将一枚水晶球放到眼前,右手按在水晶球上方,双目微阖。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招进来之后吧,按理说,这个工作也没啥工作量,日常戴上臂章走一走也就完事儿了。


    听老板娘绘声绘色地说完,苏漾对老板娘道:“真的?可我也是镇里请来驱邪的,我去借钥匙的时候,他还挺好说话的呢。”


    苏漾见时跃如此不上道,不禁觉得有些没意思,干巴巴地应了声“哦”,顺手扔掉了嘴里的烟头。


    *


    时跃看向了水晶球:里面昏黄一片,能分辨出河水与河岸,能隐隐看见岸边的鹅卵石。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用这个水晶球,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


    小朱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卫不染和郑海天都没说话。


    好吃是好吃,就是这个辣度有点超标。


    时跃赶忙挪开视线,调整着自己莫名其妙乱了节拍的呼吸,正色道:“其他人有其他人的选择。我们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就好。”


    “他啊,就算不下河,不靠近那个河岸,都能把河煞给揪出来!”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大概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吧。”


    时跃努力忽略掉苏漾的邀约,把话题带回正轨:“你之前下去过?下到过河岸边?”


    她索性坐到时跃旁边,摆出一副“今天可得好好唠唠嗑”的表情,跟时跃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


    总之,水晶球里的景象,与现实中的河岸相比并没有的什么不同。


    *


    时跃抓起一串咬了一口,先是说了声“好吃”,随后稍微吐了下舌头,拿起桌上的大麦茶猛灌了几口。


    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没有翻来翻去抱着个什么蹭了又蹭?!


    老板娘这下精神更足了。


    “咱们好歹……好几次了……”


    “我从不留人的,会耽误我休息。”


    那个,刚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急需被分级的梦?


    原来,当时镇里公开招聘巡逻员时,来应聘的都是些没正经工作、没学历的本地人。唯有这个叫程方的,好好的名校毕业生,也不是本地人,居然也要来做这个没编制的巡逻员。


    最近老是吃不染做的饭,每餐都挺清淡的,自己好像对调料更敏感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时跃:“这一位,是从北都过来的大师!他比我厉害多了!最厉害的那种!”


    步行街空无人影,唯有黯淡的路灯映照着天空中细细的一弯蛾眉月。


    时跃接过钥匙:“这把钥匙,带着诡物的气息。虽然很淡……”


    苏漾微有些吃惊:“对呢!”


    “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喜……”


    苏漾假装没看到程方的反应,笑道:“程哥,放心吧!等这位大师捉到了河煞,你们巡逻员也就不用再担心怪物出来作怪吓人了!”


    苏漾笑着叫了声“程哥”,将铁栅栏的钥匙递了过去。


    “而且,从他的反应能看出,他既知道‘诡域’的存在,也知道诡物是躲在诡域里的。”


    老板娘一拍腿:“给不了几个钱!他那是没有编制的巡逻员!合同工!”


    唯有卫不染,将鸡翅的辣椒粉孜然粉用筷子全都轻轻剥下,这才递给时跃:“吃这个吧,这样应该正好了。”


    苏漾:“对呢。”


    卫不染抬腿下床,取过一瓶矿泉水递给时跃,柔声道:“嗯,时跃哥说得对。”


    他这么毫无芥蒂地说出来,一桌人不禁都笑了。


    听完八卦全程的时跃,如今坐在硬邦邦的床上,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苏漾不太明白“碎片诡域”是什么,他耸耸肩,叼起一根烟:“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术语。反正今晚肯定没什么收获了——你们不如跟我一起去酒吧?这里的男的大部分可1可0,质量还不错。”


    时跃对一旁三人道:“又是一个‘碎片诡域’。”


    时跃顿时眉开眼笑:“咦?好呀好呀!”


    等等!


    其余人也各自拿了一串开始啃,一边啃一边点头:“确实不错,很入味。”


    还有,这人啊,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讲,见谁都臭着一张脸。


    现在店里吃烧烤的客人少得可怜,老板娘乐得有人聊天,便道:“认识啊!咋滴啦大兄弟,他凶你啦?”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的门响了。


    他和苏漾沿着步行街的另一头走了没多远,苏漾就忍不住先开口了:“你们昨晚挺安静啊。”


    他一边打着哈欠往洗手间走,一边想着不染为什么要去楼下等——


    “这‘河煞’,依我看,既在这河里,又不在这河里。”


    时跃:……?


    他笑什么?


    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和不染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啊!


    ……为什么突然心里有点发慌呢?


    第 46 章   大鱼


    几人在烧烤小店里一直坐到半夜两点。


    果然如老板娘所说的,程方开始了“夜间巡逻”。


    程方拿着电筒,急匆匆地往河边走去。


    时跃他们轻手蹑脚,远远地跟在后面。


    按时跃的推测,这人刚才听到了消息,今晚一定会设法去见“河煞”的。


    果然,程方走到步行街尽头,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便掏出钥匙打开铁栅栏,沿着石梯往下走去。


    时跃他们躲在暗处,只能看见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在挪动。


    此时,苏漾靠着墙根坐下来,不声不响掏出了水晶球。


    他将手按在水晶球里面,神情专注地念了几句什么,水晶球里便显出了程方的身影。


    小朱眼睛瞪大了些,小声道:“我去,这东西不比天眼监控还好使?这要是能推广开,能省多少事啊?”


    时跃在一旁道:“这种‘监控’只能观察到已经和诡物发生关联的人,不可能取代天眼的。”


    小朱一拍脑袋瓜:“对哦。”


    时跃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静地观看“监控”:


    水晶球里,能看见程方一脸焦急地走到了岸边。


    他低头捡起几块鹅卵石,又把鹅卵石依次扔进水里。


    虽然她已容貌大变,但程方还是一眼认出,没错,这就是自己的女朋友!就是和自己约好,要去很多很多地方,看很美很美的景色,哪怕老得只能拄拐杖了,也要牵着手一起慢慢爬山的女朋友!


    可惜,水晶球毕竟不是可以随意控制的监控。


    “对了,最开始,我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她变化了!她回到了人形,站在月亮下面看着我!没错!真的是她!”


    时跃走到程方面前,不再追问套索的事,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你女朋友?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需要你给她找这么特别的食物?”


    他板着脸,再次着急想问“这根绳索究竟是哪来的”,却被时跃用手拦住,示意他先别问。


    事后,程方费了许多时间精力,想要找到那只大鱼,却都一无所获。


    苏漾小声道:“啊,我之前水晶球里照出来的怪物,就是这东西了。它当时正在起劲地嚼人的胳膊,那架势和我们吃薯片一样,轻轻松松毫不费劲。”


    门后便是那笼罩在黯淡蓝光中的小镇。


    它能感受到,那股视线还没有消失。


    卫不染走到巨鱼旁边,再次俯视着这诡物——


    当然,这点疑惑不会妨碍他“审问”这只诡物。


    此时,时跃也走到这诡物旁边,身体下探,像是在嗅这诡物的味道。


    一手锁链一手长刀,英气逼人的时队长困惑地歪了下头。


    “能够找到这扇门的,要么是异能者,要么就是被‘诡物邀请的人’。”


    时跃:“好奇怪,这只诡物怎么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苏漾摇头:“不行,水晶球只能映出影像,传不了声音。”


    这边几人听着卫不染的“翻译”,都呆住了。


    程方不知道是被吓得无法交流了,还是偏执症发作,压根不搭理时跃的疑问,只梗着脖子喊:“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害人!”


    现在自己异能变强了,不再需要时队蓄力,由我来感受诡域的气息变化,应该也能找到入口的!


    “我也没吓它啊……”


    当然是拎着程方一起回来的。


    一块,两块……


    “她真的,没害过人……”


    但问题是,当地警方并没有收到明显异常的人口失踪报告,程方又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鱼粮”?


    片刻后,巨鱼的胸鳍、腹鳍颤动几下。


    时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边时跃也弄明白这个套索的来头了。


    这视线,带着威压,带着残暴,带着轻蔑,在明确无误地告诉它:臣服。


    难道还有门的作用是反过来的?


    说到此处,小朱的脸上是明显的厌恶之色。


    这次水晶球的影像清楚许多。


    被郑海天制住的程方脸色煞白,终于想起给自己辩白:“不是,我,我,我没杀人——我只是偷了些没人要的部件,我没杀人……!”


    *


    好在,不过数秒,这些星光便已将巨鱼层层包裹,浸入了那青黑色外壳。


    卫不染:“什么?”


    “刚才程方的那一套动作,应该就是他和诡物约定好的‘暗号’。”


    “不染,还有苏漾,你们异能太低,跟着我。我去收容诡物。”


    苏漾再怎么集中精神,也无法让其中的影像进一步清晰。


    “小朱,你和海天去跟踪程方,看准机会,把他带回来。”


    就在这时。


    清风吹动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带走了诡物身上的臭味。


    卫不染尽职尽责地履行着研究员的职能:“没错,原身看上去确实是那种凶猛的冷水鱼。一般的哲罗鲑鱼体长在5米左右,这只诡物化以后的……目测体长接近20米。”


    小朱擦了下额头的汗:“小卫,不,小卫老师,你说‘带给你的胳膊和腿’……”


    很快,河面开始哗哗作响,河中央出现道道浪花。


    时跃:“这诡物确实一身腥臭气,不是什么好东西。”


    片刻后,时跃坐在岸边:“还真有一点啊……”


    水晶球里的景象再次变化。


    果然,他找到了她!


    于是,一行五人都来到了河边,找到了水晶球里“门”闪现的地方。


    沿着河边走了片刻,时跃停下脚步,从河边捡起几颗鹅卵石,学着程方的模样,将鹅卵石依次丢进水里,又打了个水漂。


    *


    卫不染轻声道:“我学了唇语,能看出他在说什么——”


    直到某天夜里,突然暴雨,暴涨的河水冲垮了营地,两人都被泥水所卷走。


    “据说这次的人很厉害,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你……”


    这只大鱼驮住他,将他送往了安全的岸边,还跃出水面好几次,这才扎进水里游走了。


    程方伸出手,摸了摸大鱼那尖尖的嘴部:


    它只能僵直着身躯,扮演成一条死鱼。


    说着说着,程方已是泪如雨下,抽噎着道:


    在时跃和其他人有些惊讶的目光里,卫不染开始翻译。


    小朱听得满脸惊疑,郑海天眉头紧皱,苏漾一脸的“哇塞哥们儿你口味这么重吗”。


    大家都知道时队和小朱此时在消耗异能,因此没有多耽搁一秒,迅速迈了进去。


    霎时间,时跃手中的锁链已洒向这尾巨鱼。


    沉闷的空气里,霎时多了一阵清风。


    时跃叹口气:“行吧,走。”


    卫不染:“哥,放心吧,我除了记录和提供情报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


    小朱也道:“还真是……唔,我去河边试着找找这碎片诡域的入口在哪。”


    “而且,这些尸体……应该都是女性,白种人,年纪不超过30岁。”


    时跃:“……”


    ……难道是被人类养太久,已经被养成一条咸鱼了?


    只见河滩河岸都笼罩在一层昏暗而诡异的蓝光里,像是被加了一层古怪的滤镜;河滩上除了泛白的鹅卵石,还有些奇异而繁茂的植物,让人疑心是否会有什么凶悍的猛兽自草丛里一跃而出。


    此时,水晶球里的确映出了不同于现实的另一番景象:


    对抗的结果,比死更恐怖。


    这次威压没收住啊……


    时跃盯着嘴唇开开合合的程方,问苏漾道:“能听见程方在说什么吗?”


    竟真的从虚空里各自抓住了一边门框!


    时跃道:“你试试想着‘要怎么前往程方所在的地点’来看水晶球,别着急,或许能看到别的东西。”


    片刻后,卫不染道:“这些四肢是从已经死亡24小时以上、又处于冷藏状态的尸体上剥离下来的。”


    时跃扫了一眼众人,迅速决定道:“我们分两路。”


    卫不染很清楚,自己对诡物的判断不会有错。


    被问到这个话题的程方,多少恢复了些神志。


    下次一定控制好尺度,至少得留个清醒的诡物让时跃来审查。


    直到他听说,在这个小镇偶尔会出现“河煞”,他才忙不迭地来到了这里。


    *


    没错,如假包换的大鱼。


    小朱:“……这么说来,真的是程方在用人肉养着这只诡物?”


    直到小朱拎着他到了岸边,他看到那只瘫在河滩上的巨鱼,这才开始奋力挣扎:“你们!你们放开她!你们不要动她!”


    “我再去给你找一点吧,这次我尽量找更新鲜的。”


    “这种门,处于诡域和现实世界的边界,很难被观察到。”


    “不过,接下来,你作为研究员,在这里等我们就好……”


    这确实只是由上古生物变化而来的B级诡物,并非人的执念而成。


    时跃一面让卫不染和苏漾躲到一边去,一面不动声色地取出金色锁链。


    “我,我能感到……能感到!现在你们看到的,只是一层外皮!这外皮下面,还是她,是她,没错的!”


    卫不染听得满心诧异,却又不便表露出来。毕竟,就连他这个SS级诡物,也没有从这只哲罗鲑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


    这可悲的人类,多半只是被B级诡物所迷惑,变成了给它觅食的工具而已。


    时跃独自思索半响,再次道:“我来试试。”


    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子,被人高马大的小朱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蔫头蔫脑的,好像完全不会反抗。


    小朱愣了一秒,惊奇道:“小卫老师,你,懂诡物,会唇语,现在还能干法医干的活儿?你你你……全才啊!”


    而现实中的河滩,只是一片无趣的昏黑,更没有什么长得奇形怪状的植物。


    “我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我哪里对付得了,碰上了就是给它送顿加餐。”


    说完,程方站起身,佝偻着背,速速离开了。


    这方才低眉垂眼一声不吭的巡逻员,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踉跄着往河滩跑了两步——又被郑海天轻松地抓了回来,狼狈不堪地跪在了地上。


    时跃本来以为,苏漾没兴趣和他们一起去拼命。没想到对方非常坚定地表示:这么难得的机会,自己怎么能错过,无论如何也要一起跟着去。


    它再度飞身跃起,张开尖嘴,露出无数细小如银钩的利齿,同时引导河水剧烈波动,在暗光里形成一簇又一簇的箭头,准备反扑面前这个人类。


    就在时跃疑惑为什么诡物被吓晕了的时候,小朱他们回来了。


    他拽动锁链,让哲罗鲑将头部露出河面,缓缓道:“这个小镇的‘河煞’,恐吓人类,将人拖下水,啃食人类的,都是你吧?”


    这时,一旁的卫不染走过来,戴上手套,代时跃接过这个包裹,同时解释道:“我辅修了法医学,我来看看这个。”


    苏漾并未再追问,而是再次将手按在水晶球上,屏息凝神——


    他烦躁地抓了下自己的卷发:“糟糕,我的水晶球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但没办法定位到他……”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


    “那些吃的,都是我给她找来的……我拿到的那根绳索,只能用来套死人,套不了活人的……”


    程方:“你这几天一定要小心一点。那些人又去请了什么风水先生来,他们还是想把你捉住……”


    他在观察那根“套索”。


    大鱼甩出青黑色尾巴在水面上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小朱厉声喝了一句“老实点”,将一根套索模样的东西递给时跃,又拿出一个渗着血水的大包裹:“时队,刚才这家伙就是在用这个套索,凭空套出了许多……被分割后的,人的四肢。”


    卫不染:“嗯,原话如此。”


    时跃也没闲着。


    其实,如果抛开这奇异的蓝色暗光、郁郁葱葱的诡异植物不看,这个小镇似乎与现实中的小镇没什么不同——或者说,此地完全就是小镇的一个镜像。


    它凭着本能知道:不要和那股视线对抗。


    “饿了吗?上次带给你的胳膊和腿吃光了吗?”


    时跃此刻没有空闲去调查诡域的其余部分,而是直接看向苏漾:“再用水晶球定位程方。”


    “但在这臭味里面,有一丁点,很微弱的一点,不一样的气息。”


    霎时间,水晶球上闪过一道一道带着淡淡金光的涟漪。


    她原来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巨鱼的身体在空中颤动两下,最后重重落入水中。


    时跃左手拽着金色锁链的一端,右手扛着刚刚成型的斩.马.刀,心里多少有些疑惑:这不是个B级诡物吗?怎么还没开打就认命了?连周围的暗器都给撤掉了?


    他跪坐在地,将手放到那丑陋而黏腻的鱼头上方,唤出了点点金色星光。


    他将套索慢慢收拢,解释道:“民间传说里,有种宝物,形似绳索,可以隔空取物,据说曾经被术士用来偷窃一国的玉玺。”


    时跃沉吟片刻,道:“或许还有更快的办法。”


    这场景看得卫不染心头直跳,唯恐时跃又过度使用自己的异能,恨不得直接上手去阻止他。


    他们此前只在妙罗镇的诡域见过“门”,而且是从诡域通往现实世界的门。


    程方见时跃好像听进去自己的话了,眼里透出些感激,说话的声音也清楚了些:


    宛如飘零的落叶,淡得几乎捉不住的气息。


    那随时能让自己生不如死的力量,还在这里。


    片刻后,河水一声巨响,一尾通身青黑的巨鱼猛然跃出水面,在黯蓝色的光里一个回旋,好比一轮青色的弯月。


    时跃蹲在程方面前:“她的外貌变化这么大,你怎么认出她来的?”


    苏漾脸色一变:“啊!他不见了!他去另一个世界——去你们说的那个‘诡域’了!”


    一股来自亘古,来自永恒,来自它所不能形容的世界的视线。


    “你还是在水里躲一躲吧,千万别出来了。”


    卫不染并未回话,而是取出这些七零八落的部件,一样样细细查看。


    卫不染摇摇头:“时跃哥,这次难得又出现了这种‘门’。如果我不切身体验一下,怎么完成周老师交给我的研究任务呢?“


    时跃和小朱两人一左一右,对着空气伸手一拽——


    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扔到第五块时,他又用鹅卵石在水上打了个水漂。


    小朱听得不住皱眉。


    时跃皱了下眉头:“……这诡物……原身是哲罗鲑鱼?”


    “就是这个了,灵物,‘虚空索’。”时跃晃了晃手里皮质的棕黑色绳套,看向程方,“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个绳索?这些尸体,藏在了什么地方?”


    尽管程方执着如此,在场的人却都不禁暗暗摇头。


    一扇灰色的门,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跃在一旁频频点头:“不错呀!这是研究所新整理出来的情报吧?”


    苏漾:“这是……?”


    而苏漾之前看到的,“河煞在啃人的胳膊腿”,估计也是程方找来给他的。


    看来此前传闻里说的,“河煞在吃人”“河滩上到处都是被啃食后的人类四肢”,所言非虚。


    卫不染道:“嗯,还没公开。”


    扁平的、覆盖着细细鳞片的头部,缺少眼皮、鼓出来的鱼眼,尖尖的鱼嘴,以及鱼嘴里隐隐闪现的排排利齿,再加上背部那明显的青褐色……


    “门?”郑海天和小朱都有些吃惊。


    尽管这几年来,他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诡物,许多为非作歹的人,但像这样明晃晃分尸,再用来喂食诡物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他身后,文质彬彬的研究员卫不染,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梁:


    程方,半跪在上游一座荒废的小桥边,正在同水里冒出来的一只“大鱼”说话。


    下一秒,程方的身影闪了闪,原地消失了。


    五年前,他和她的女朋友,何叶,刚刚大学毕业,沿着这条河一路往上,白天徒步,夜晚露营。


    如此喊了几声后,他又伸着脖子,朝着那尾巨鱼大喊:“你们放开我女朋友!她不是怪物!她没有害人!”


    但时跃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那里有一扇门,程方一定是从那扇门去诡域了。”


    很显然,巨鱼并不是一个愿意被锁链乖乖牵制的诡物。


    ……可怕,好可怕。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卫不染道:“应该是允许人类前往诡域的门。”


    苏漾当即照做。


    那个时候,在河底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的程方,亲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变成了一只大鱼。


    哲罗鲑嘴巴张合两下,绝望地翻了翻死鱼眼,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时跃点下头:“映出来的果然是‘碎片诡域’内部的景象。”


    巨鱼从那个人类的后方,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他从腿包里掏出几粒流金砂,轻轻覆盖到了水晶球上。


    在这闪动变化的景象间,时跃注意到其中一晃而过的一点黑影:“那个!”


    巨型哲罗鲑瞪着两只死鱼眼,身体绷得直直的。


    他抖抖索索,言语含糊地说了起来。


    那奇异的黯蓝色河滩,与现实中的河滩似是重叠在了一起,又像是两张循环播放的幻灯片,忽而现出诡域,忽而映出现实。


    一道虚影,竟从巨鱼身上缓缓升起。


    他再次瞥向河滩上的诡物,心道这怎么可能是人变出来的?哪怕自己的异能不如时队,对诡物的了解可能不如小卫,但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个彻头彻尾、从哲罗鲑变化而来的诡物!


    只是,这个诡域小镇里,全无人影。


    时跃用力拍了下卫不染的肩膀:“不错不错。”


    那些暗处的箭头,须臾便化为乌有。


    真的是一名女子。


    一名有着长卷发的混血女子,年轻,美丽,有着棕色的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


    女子看向岸上正在失心疯般大声叫嚷的程方,又扫了眼神情错愕的其他人,最后看向端坐着的时跃,凄然一笑:


    “你们看见我了?”


    “你们……杀了我吧。”


    第 47 章   迟钝


    程方几乎喊得声嘶力竭:“不要!不要!小叶,你听我说,就快好了!你很快就能变回去了!你会有一个和之前一样漂亮的壳子!”


    “不不,你要是不喜欢变回去,就这样也可以!我都喜欢的!你不要放弃啊!”


    时跃嫌这人实在是吵闹,示意小朱堵上他的嘴,这才再次看向那微弱的虚影:“你是何叶?”


    对方点了下头:“是的——曾经是。”


    时跃知道这抹水里的虚影比岸上的程方冷静多了,便继续发问:“你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这枚浅淡的、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虚影,开始娓娓讲述自己的故事。


    确实如程方所说,两人是情侣。结伴出游时,两人都落入了暴涨的河水中。


    何叶叹息一声:“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我看见我的尸体沉在水底……”


    “程方以为我只是晕过去了……他在水里挣扎着,无论如何都想把我的尸体拉出去……但他的水性并不比我好多少……”


    “若是他丢下我的尸体不管,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在他身边大声唤他,拼命拉他,让他赶紧走,那只是一具尸体了……”


    “可他听不见……”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已经憋不住气了……他呛了水……他快死了,他会死在我面前……”


    “这时,我看见了……大鱼。”


    何叶的目光,落在了和她的虚影紧紧相连的诡物之上。


    “这诡物哪里甘心被一缕残魂所阻挡,于是干脆……把你的这抹魂也吃掉了。”


    何叶继续道:“这怪物,知道程方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竟然,竟然要求程方,为它提供新鲜的人类作为食物!”


    “我得带着他的份,活下去……”


    “他终于找到我的时候,我却已经……连魂魄都没了。”


    “我看到了他。”


    朦胧黯淡的微光里,卫不染的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


    “这种玩笑,在我面前说说就好了。我弟弟他……他脸皮薄。”


    这家伙索性往时跃怀里一靠,双手环住时跃的背,还把脸蹭了蹭。


    时跃取出了黑色的无定瓶。


    “我不愿意,我不能看着它拿着我的身体做出这种事,我拼了命的要制止它……”


    此时仍是深夜。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点的晃动。


    何叶脸上现出极凄苦的笑容:“没错。”


    “它确实将程方送到了岸上。我亲眼看到它获救了。”


    “每个月的月中,它都会游到靠近人类小镇的河岸边,以我的模样探出水面,发出哀鸣,引得人下水——”


    “若是真有那样的好事,凭什么轮得到你我!”


    诡物被收容后,诡域自然就无法再维持。


    程方哭嚎着扑过来,哀叫着:“不不不!你不能死!我说过,我可以救你的!”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时跃:“想听个狗血故事吗?”


    “我……”她眼角再次落下红色血泪,“我请求你们,你们既然能看见我,一定有办法杀掉它,也杀掉我……”


    天空里依然挂着细细的蛾眉月,河水潺潺流动,映着变幻的月亮影子。


    结果还是苏漾先开口。


    “可这么糟糕的我……也还是得活着……”


    苏漾的烟头烧着了手。


    何叶望向了程方。


    骂到到激动处,苏漾甚至一脚踹了过去:“傻缺!有本事你倒是活啊!”


    就这么一瞬间的耽误,另有一人已跳下了水。


    苏漾渐渐止住了泪。


    “那天晚上,月色之下,它将程方从人类的世界拖到这个世界,再当着他的面变作了我的模样。”


    他不多时便拎着不住呛咳的程方回到了岸上。


    时跃对小朱和郑海天吩咐了两句,便对何叶道:“现在就可以。”


    “混血小崽子小时候眼皮子浅,嘴又馋,总是想吃各种零嘴,家里又没钱给他买,他就天天馋得站在小吃摊面前走不动道。”


    “但……我没想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摆脱过这怪物……”


    “还是说你觉得,死太简单了,活着太难了,哪怕她希望你活着,你也想偷个懒,不活了?!”


    “他……在我怀里,断了气。”


    “你讨厌这个身体是吗?快好了!老师一定能重新给你做一个身体的!他答应了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你看看你,缩在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当年的你若是这个样子,我一早就把你给踹了!”


    “哪怕是将人拖下了水,它最终也无法下口!”


    在确认程方已经走到看不到自己的地方之后,何叶擦了下眼角的泪,对时跃道:“你们……会抓走他吗?”


    何叶再次长叹一声,摇摇手:“行了行了。你啊……”


    “睡了还不说,他第二天还偷听他哥哥和人打电话,听到他哥哥说‘我今天就要说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很勇敢的。”


    *


    时跃:“……请讲。”


    “你是白痴吗?!你被这怪物骗了还不够,还要被那个什么老师骗吗?!”


    时跃大喊一声“卧槽”,一边要去救人,却被卫不染一把拦下:“我去。”


    “我心想,我都已经死了,被鱼吃掉和被火烧掉,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直,包容,即使对我这样的神经病,也丝毫没有偏见。


    何叶气得连虚影都瞬间清晰了,不住摇头道:“你这个傻子!”


    苏漾继续用脸蹭着时跃,嘟哝着:“时跃,你真的很好。”


    “你对得起何叶吗?!”


    苏漾瞟了一眼关着的房间门。


    时跃听得心里阵阵发酸,站起来走到苏漾身边,像他以前摸卫不染的脑袋那样,摸了摸这人的小卷毛,轻声道:


    “请你们……杀了我!”


    “你的这抹执念早已被这诡物吞吃,已成为它的一部分。”


    一行人急匆匆回了旅馆。


    “而程方,这个傻瓜,这个蠢货,这个没有常识的白痴,竟然真的照做!”


    时跃盯着他:“你知道什么玩笑。”


    “等小崽子吃饱了,他就牵着小崽子,一起走回家。”


    程方听到两人的对话,疯了一般地开始拼命摇头、挣扎,喉咙里的声音堪称凄厉。


    时跃示意小朱松开了程方。


    “这小崽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周围那么多人,男男女女都追他,他都不喜欢。他就觉得,他那个哥哥,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哥哥,特别顺眼,特别好,特别的让他想睡。”


    时跃:“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何叶一声叹息,对时跃道:“在此之前,我还想同他说句话。”


    时跃坐在大床的另一头,神色很正经:“我确实有些不适应——你的这种玩笑实在太多了。”


    “去吧去吧……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窝囊的模样了。”


    *


    “打又打不过,最后还得我抄起板砖去救他……”


    听到这里,时跃终于明白:为什么传闻里会有人被“河煞”拖下水,但最终都得以生还了。


    “你要不是零,我说不定真的就下手了。”小卷毛声音懒懒的。


    时跃知道这人是在趁机撒娇,但此时此刻,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后来呢,这个混血小崽子慢慢长大了。”


    “我的死,不是你造成的!”


    “他当时都不知道被拦住的是我,也看不到我的脸,就听说有女生被拦住了。”


    “原来如此。”


    何叶听到这个说法后,第一次流露出“安心”的神情。


    “他跑去了罗刹的边境,在那里做战地志愿者。”


    洗完之后,苏漾只裹了半身浴巾,大喇喇地坐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开始抽烟。


    时跃:“……啥?!”


    “我听见他跟我说,说,他对不起我,他应该早点告诉我,他……他也喜欢我……”


    时跃:“不一定。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杀人。”


    “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人嫌我长得不正经,在路上拦住我……”


    何叶点点头:“嗯。麻烦开始吧……”


    恰在这时,河水中央传来了“噗通”一声——


    “于是我答应了它。”


    四周的景物急剧闪烁几下,一行人又回到了小镇的岸边,站在被荒废了的小桥下面。


    “这大鱼自然也认出了他。”


    居然是苏漾。


    “他不敢去告白,生怕他哥哥不要他了。”


    小朱重新堵住程方的嘴,将他带到了远远的地方。


    “我的肉身被它吃掉之后,终于……我的灵魂,也被吃掉了。”


    “可是吧……这个崽子,是个傻缺。”


    “她撑着不死是为了你,她坦然赴死也是为了你,你就这么糟蹋自己这条命?!你就不能刚强一点,好好活下去?!”


    那只大鱼显然就是造出这个诡域的主宰诡物。


    “这家伙比那个混血小崽子大三岁,一直以‘哥哥’自居。”


    “他还说,让我回去,回家里去,好好活着,带着他的份,去谈恋爱,去享受人生……”


    苏漾吐了个烟圈:“什么玩笑?”


    苏漾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声对众人道:“我知道轮不着我救人。不过,我是守着河边长大的,论水性,你们谁比得过我——阿嚏!”


    她喃喃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这种傻瓜……怎么可能去杀人。”


    卫不染说河边水汽太重,又有两个落水的,大家都得喝碗热汤驱寒,便借了后厨去熬汤。


    “如果……我不是一个这么差劲的,没有担当的,只敢逃跑的人……”


    “他想到的办法,居然是给他哥哥灌酒,再趁着酒后,把人给睡了。”


    “她被那怪物囚禁这么多年,最后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丫的是根本没听懂啊?!”


    何叶说着说着,眼角渗出了一滴滴如血一般的红泪。


    “我听见,这鱼问我,愿不愿意和它做个交易。”


    “你不要背着这个包袱过一辈子!”


    “你以为,真的有办法能让死人复活吗?!”


    苏漾将烟灰缸放到床上,弹了弹烟灰:“从前呢,有个单身妈妈,拖着个混血小崽子,过得很辛苦。”


    “他救了我的命。”


    无怪乎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喜欢你。


    “我……我……”


    说罢,她转过头望着时跃:“你说的‘收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何叶说到此处,开始咬牙切齿:“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它要吃人,它要像吃掉我的尸体那样,吃掉那些溺水的人……”


    “代价是,我得心甘情愿地,看着我的尸体被它吃掉。”


    郑海天闭上眼,开始为何叶诵经。


    苏漾冷笑一声,嘴里叼着烟,用手往后抹了一把自己的一头卷毛:“反正我今晚都发神经了,不如再发得彻底一点。”


    苏漾则借了时跃和卫不染的房间来洗澡——因为他的房间又没热水了。


    “那个爸爸……也有个儿子,长得黑黑壮壮的,一点不好看。”


    小朱脸色都变了:“刚刚诡域里我还抓着他!一定是转移的那一瞬间,跑路了!”


    “你为了阻止这诡物吃人,你的执念,或者说你的灵魂一直盘旋不去。”


    “你的女朋友,你的未婚妻,早就死了!”


    竟是程方直接从桥上跳进了河里!


    这时,卫不染看向小桥,道:“人在那里。”


    “可就在我被吃掉的那天……”


    “居然……”


    “我后来发现,只要我这种抗拒的愿望足够强烈,它就真的没法成功地吃掉人。”


    苏漾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涌。


    “我跟你说,你从今天开始,再不要用你那根套索,帮那个老师做什么事!”


    程方倒在地上,不再是默不作声地失魂落魄,而是放声哭了出来。


    小朱和郑海天看着程方冲了热水澡,盯着他换好衣服,这才用拘束绳绑着丢一边了。


    何叶瞪着眼睛,以方才没有的气势,抬起手,指着程方:


    “我被关在这怪物的身体里,无法往生,无法消亡,只能眼睁睁地随着它吞吃人尸,看着它欺骗程方……”


    时跃望着何叶,眼里虽有不忍,却也很直接地说了出来:“确实。”


    时跃望着何叶那模模糊糊的虚影,心头一动,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


    程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说他为老师偷了许多尸体,老师很看重他所以才帮他……


    “它……说到做到。”


    何叶垂头道:“我相信……他不会的。他心软,窝囊,最容易被骗……可他,不会去杀人。”


    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可以无条件信任你;足够温柔,从不吝惜自己的善意。


    这话一说出来,程方的胸口猛颤一下,竟是停下哭闹,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哥哥,居然会来找他。”


    他手里夹着烟,问时跃道:“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特神经?”


    “我看着他看我的眼神,我……好想告诉他,我早已死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个怪物。”


    何叶一脸的愤怒,恶心,竟是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时跃对小朱道:“走吧,把程方带回去,看看他说的那个老师——卧槽,程方人呢?!”


    很快,河滩上的大鱼,还有何叶的虚影,都一并消失了。


    “它……吃掉我的身体后,竟然能在月圆之夜,将上半身变作我的模样!”


    他摁灭烟头,擦掉了满脸的泪。


    “那个傻瓜,居然找了我五年……”


    原来是这位姑娘……靠着自己“不伤人,要救人”的执念,阻止了诡物。


    这身材瘦削的卷毛青年,浑身湿淋淋的,将程方像一袋米一样往岸上一丢,顺手招呼了几个大嘴巴子过去:“你跳河?跳河?!”


    “于是,这没胆色的傻缺,跑路了。”


    “这个哥哥,就偷偷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矿泉水瓶统统换成钱,给小崽子买冰淇淋,买辣条,买火鸡面……”


    “那个从没上过战场,没受过训练,只知道埋头种地、养鸡、做农活的哥哥,居然……”


    比如……


    何叶再次擦掉眼角的泪:“当然,这也只是我对他的看法。”


    “只要我们收容这诡物,你的这缕执念,同样无法存活。”


    “后来,这个妈妈找了个同样单身的爸爸,两人搞在了一起。”


    她深深吐息两次,这才有力气继续说道:“我对这样的生活,早已痛恨透顶。”


    “他那么瘦小一个,非要冲出来,和那些人打架……”


    “他一次次送来尸块,而这怪物,就……”


    “它把程方送到安全的地方。”


    “可我……我根本无法说话……”


    只可惜,你对别人的心意,自己的心意,都实在太迟钝了。


    何叶痛苦地低下了头。


    时跃也忍不住笑了,同时顺手将床上的被子掀起来递给苏漾:“你要不还是裹个被子?别真的感冒了。”


    时跃还在想怎么回答合适,苏漾先笑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一直都很神经,不光是刚才。”


    苏漾盯着他的动作,笑得极不正经:“哟,看见我没穿衣服,你就主动掀开被子——这动作,你不怕卫不染多想啊?”


    那边被堵住嘴的程方,再次激动地扭动身躯,发出了“呜呜呜”的喊声。


    “你帮我们找诡物,你跳河救人,你劝人好好活着——你和你哥哥一样勇敢。”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想来是听见了里面的低语和抽泣,不想让人尴尬。


    他眼角弯了弯,提高声音道:“事已至此,我勉为其难,做个一也不是不行……”


    时跃觉得自己后颈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还没说话,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卫不染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汤好了,都来喝汤吧,别感冒了。”


    第 48 章   不接受质疑


    一行人,包括程方,都坐在餐厅里一起喝汤。


    汤是卫不染用后厨现有的原料炖出来的,里面只放了豆腐、白菜、肉丸子和粉丝。


    最简单的组合,既能暖身又能果腹,味道还异常的鲜美。


    众人都喝得赞不绝口。


    就连一小时前还在寻死觅活的程方,也埋头喝得一脑门汗,一口气整了三大碗滚烫甘香的汤下肚。


    他这副模样,倒是足以让人相信:这人确实是不想死了。


    果然,吃饱喝足之后,程方打了个嗝,有些怯怯地问时跃道:“时队长,你们想问我什么?”


    此时已是清晨六点半了。


    时跃知道今天肯定是睡不成了,索性直接开始了“问询”:“要问的挺多。‘虚空索’哪里来的,尸体哪里来的,那位承诺给你做个人形壳子的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程方耷拉着脑袋,慢慢吞吞地讲述起来。


    那个绳索,是他们家传的一样东西,自小他就知道,这东西能隔空取物。


    不过,这绳索用起来有两个限制:第一,只能从程方去过的地方取东西,没法用在程方没到过的地方。比如说,要程方现在去把白房子里的核弹发射按钮套出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第二,只能取死物,不能取活物。小时候程方不信邪,偷着把家里养的下蛋老母鸡给套了出来——结局是老母鸡当晚就被炖了,程方则是被爸妈拿着擀面杖追得满院子跑,最后屁股都被打肿了。


    总之,这东西,在他心里和“变戏法的道具”一样,是个稀罕玩意儿,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从未想过要用这东西去做点什么寻常人做不到的事。


    直到他找到了变成大鱼的“何叶”,直到这个“何叶”向他索要“人类的尸块”作为食物。


    程方先是一喜,又开始犯难:他这个秘宝,只能用在他去过的地方。卢森尼亚如今战火连绵,一般人哪里过得去?


    不是他有意探听,实在是他那非人的听力,再加上那个旅馆糟糕的隔音,让刚走上楼的他就能听清楚苏漾所说的话。


    卫不染的眉头一皱,脸上微红,忍不住轻斥一声:“绝不可能!”


    果然是不染。


    卫不染轻轻舔了下嘴唇,让本就色泽柔润的唇瓣多了一层水色。而他原本就精致如画的脸庞,在酒店柔和的射灯之下,更是多了几分蛊惑之意,让人完全无法挪开眼。


    时跃他们买了时间最近的车票,当天下午便坐上了从辽州前往冰城的高铁。


    知道卫不染会读唇语的苏漾,以口型对卫不染道:“你可真能忍。”


    难道在他这里,有什么事大过了生死?!


    卫不染这下连耳朵尖都开始泛红,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带上了点儿愤怒,羞耻,还有些许狼狈。


    只有这坚持要跟来看个究竟的混血青年,从前面的座椅上方探出个脑袋,盯着卫不染和时跃。


    苏漾:“那你还不搞快点?我跟你说,时队长这样的,不光你们一喜欢,我们零也是喜欢得紧呢!”


    苏漾张着嘴还想再说,卫不染已经闭上了眼睛,拒绝再继续解读苏漾的唇语。


    此刻的时队长,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卫不染,在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了怎样的痛苦、无奈与不甘。


    苏漾:“就是说嘛,青春苦短,春宵更短,你们赶紧的——”


    *


    “生与死的界限,本就不是人类可以随意跨越的。”


    程方并不吃惊。


    当然了,时跃对这样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程方此时虽说一心想给何叶找食物,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他没有立刻答应老老师,反而问他,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人体部件,如果是什么太伤天害理的勾当,那程方是做不出来的。


    最开始,程方偷偷去了火葬场的停尸房。


    “哥?哥你怎么了?”耳畔响起卫不染着急的声音。


    *


    果然。


    “可那样活过来的人,最后会是什么呢?僵尸,活死人,吸血鬼……那样的‘活’,也能叫‘活’吗?”


    苏漾“啧”了一声,又道:“昨晚我跟时跃说的那些话,关于我和我哥的,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老师还说,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想做出的是和他逝去妻子一样的玩偶。可他的妻子实在太完美,他找到的材料始终都不够好,始终都是差那么一点点……所以,他才会想让程方来为他“提供原料”。


    不染怎么可能裹着个浴巾要露不露的,还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站起身,用最平静也最理智的口吻道:


    身体也被卫不染扶了起来。


    老师便带他到了一处秘密的地下室,向他演示了自己的“成果”:一个放入头发之后,就活过来的人偶!


    卫不染和昨晚的苏漾一样,只裹了半身浴巾,露出肌肉分明线条流畅的上身,坐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卫不染盯着时跃那毫无防备的睡脸,和那似乎带着点儿傻气的微笑,自己的唇角也不禁向上扬起。


    他睡得很沉,很香,直到有人轻柔而持续地唤着他的名字,将他唤醒。


    大约是由于叫喊得太用力,时跃的上半身整个探出床沿,一个重心不稳,居然从床上栽了下去!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尽管在高铁上睡了一路,时跃还是觉得困。


    没想到,“何叶”嫌这些东西根本不新鲜,一口都不肯吃。


    卫不染漆黑的眼睛,犹如映着月光的海面一般波光粼粼:“真的?我觉得……不像呢。”


    “人死不能复生,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历史上确实有人,寻求外力,想让死去之人活过来。”


    这位老师一眼就看出,程方是在搜集人的部件;他还知道,程方有着能“隔空取物”的秘宝。老师劝程方说,偷医院的尸体这种方式太危险,即使用了秘宝,说不定还是会被警察盯上,搞不好还是要被逮起来的。


    此时小朱、郑海天还有程方,都已经睡着了。


    时跃直接道:“不可能的。”


    时跃痛呼出声。


    上车之后,一夜没阖眼的时跃,没等车彻底开出站呢,就已经睡着了。


    时跃:……?


    一行人决定在冰城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去那个“老师”所在的镇上。


    时跃重重拍了下脑门。


    时跃正对着味道失神呢,冷不防卫不染已经从床尾挪到了床头,正正坐到了他面前。


    程方听到此处,已经完全直了眼。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点理智告诉他:这是不是太玄了?


    时跃一看这表情,心道糟了。


    “唉哟!”


    至少,这次他们住到了一个有正规双床标间、隔音尚可、热水不断供的酒店。


    老师告诉他:自己在“做人偶”。自己做出来的人偶,和真人别无二致。用这种人偶,甚至可以“让死人复活”——只要把死去之人的头发,或者其他随身之物什么的,放到人偶的胸口,人偶就能活过来!


    一抬头,是苏漾。


    这之后,程方便跟着老师去了卢森尼亚,见到了那处医院一样却冷藏了许多尸体的地方,回到华夏之后开始一心一意地给为自己、也为老师“隔空取物”。


    不但如此,他还将老师引为知己——毕竟,他们都是想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复活啊!


    苏漾嘴角一翘,继续无声地说道:


    时跃的喉咙再次滑了一下。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


    也对啊!


    这下子,程方是完全相信了对方。


    进房间之后没一会儿,他眉飞色舞地出来:“这次这个床垫不错!膝盖不会疼了!”


    卫不染挪开视线,小声道:“你在大声喊什么一,什么零……”


    卫不染迟疑一下,终于开口了:“听见了一点。”


    时跃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不禁耳朵都红了。


    他的脑袋原本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的,但睡着睡着,他的脑袋渐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到车窗玻璃了,卫不染迅速用手一挡、再一扶,让时跃的脑袋顺理成章地倚在了自己肩膀上。


    就在卫不染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时,他感受到了前方的视线。


    不过苏漾还是给自己选了个大床房。


    苏漾:……


    时跃:“……?这个,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这个味道……淡淡的莲花香?


    唯一的问题,这个地方不在华夏境内,而是和罗刹长期交战的那个卢森尼亚。


    就在他偷偷摸摸地去好几家医院踩点之后,有人主动找到了他。


    他揉了揉脑袋,疑疑惑惑地问道:“不染,你……你刚才?”


    “你现在还活着,好好珍惜每一天吧。”


    “时队长是个没开窍的榆木脑袋,可你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位深藏不露、技艺高超的老师。


    时跃叹口气,心道这人就是在自己骗自己。


    程方说,这位老师住在冰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难、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苏漾:“???”


    他用这个“虚空索”,从这具躯体上取个手,那具躯体上取个脚。


    时跃哥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容易疲倦了?


    卫不染睁大眼睛:“我刚在这边看了会儿资料……哥你怎么了?怎么睡糊涂了,自己从床上翻下来了?”


    ……是后遗症吗?


    他蹭了下卫不染的肩膀,嘴角还翘了起来,看样子似乎对这个人肉枕头挺满意。


    可他再看到时跃眼底那明显的乌青,唇角又慢慢压了下去。


    不得不说,冰城的条件比之前的小镇好太多了。


    卫不染:……


    高铁到冰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时跃觉得鼻端传来了极好闻的味道。


    看你这拧巴的!


    *


    时跃的喉咙滑了一下,再次问道:“怎么了?”


    程方的脑袋重重垂了下去。


    时跃仿佛受到了什么很严重的质疑,大声道:“我肯定是一啊!我怎么会是零!肯定的!”


    行吧行吧!


    卫不染抿了下嘴唇,轻声道:“不会。”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颜面对卫不染,索性爬上床,拉住被子蒙住了头。


    程方便又开始打医院太平间的主意。毕竟,医院太平间的尸体,还是比火葬场的要新鲜不少。


    他直愣愣地点着头,随后又抬起头,望着时跃:“时队长,你们一定处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事吧……”


    苏漾看着只觉得好玩儿,继续道:“你看,你被逗一下就能气成这样——你到底在等什么?总不至于非要和我们一样,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把真心话说出口吧。”


    卫不染一字一顿道:“即使生离死别,也不会说。”


    时跃无需低头,就能看清那形状姣好的锁骨,那紧致结实的胸口。


    我又不是活在没有网络的石器时代。


    卫不染嘴唇轻启:“哥,你觉得自己,是一,还是零呢?”


    老师告诉他,有一个地方,里面有非常新鲜、质量一流的尸体-而且不管取多少,都不会有人来查问。


    老老师说,若是程方愿意,他可以带程方去一趟这个地方,方便程方“搜集素材”。只是,老老师有个条件:从此以后,程方必得按老老师的要求,送上新鲜的人体部件。


    “我要睡觉了——你也快点睡吧!”


    困得他连锅包肉都没吃几口,就开始哈欠连天。


    时跃打了个哈欠:“怎么啦,不染?”


    即使昨晚已经尽可能地不让他使用异能了,他依然很累。


    听完程方的讲述,时跃直白地告诉他:盗窃损毁尸体,当然是犯罪。不过,如果程方愿意协助他们找到这位“老师”,或许可以酌情减刑。


    等哪天时队长被人拐走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这卫不染,在说什么东西?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师所说的‘通过人偶,让人复活’,是真的吗,还是也是在骗人?”


    我洗澡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


    这个酒店的沐浴露,味道这么好吗?


    “我看,以时队长对你的态度,你就算真跟他提了,他说不定也会接受的。”


    他低声道:“是吧……果然……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卫不染又往前挪了挪,身体轻轻向前倾:“哥。”


    卫不染:“哥,你知道什么是一,什么是零吗?”


    他挠挠头,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呃,我可能是睡糊涂了……我……我刚才没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吧?”


    时跃坐在地上,头晕眼花地看着卫不染:这家伙,什么时候规规矩矩地穿上了衣服?


    苏漾:“难道你打算学我,偷偷给时队长灌醉了再睡吗?”


    说罢,他拒绝了时跃“一起去吃锅包肉”的邀请,换上了皮裤马丁靴,直奔当地的酒吧而去了。


    卫不染:……


    卫不染抿了下唇,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等回了酒店之后,更是洗完澡出来、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时跃脸颊一烫,飞快道:“是一啊!当然是一啊!”


    蒙在被子里喊了这么一声后,时跃闷闷地闭上了眼。


    怎么会做这种起奇奇怪怪的梦呢?


    一定是苏漾昨天问的问题太惊悚了。


    还有,就算我是弯的,我也肯定是上面那个!


    哪怕在梦里,也不接受质疑!


    第 49 章   自欺欺人


    次日中午。


    程方敲响了尹老师家的院门。


    院门上的猫眼从里面被拨开,一只蓝灰色的眼珠隔着猫眼转了转。


    片刻后,门开了个小缝。


    一位头发花白、面上全是大块黄褐斑的罗刹妇女,警惕地看着程方:“你怎么来了?老尹又找你了吗?”


    程方手心都是汗,抖着嗓子道:“不是,老师没找我,但,但,我有个朋友,他,他也想拜托尹老师……”


    罗刹妇女:“朋友?什么朋友?”


    苏漾赶紧挤到前面:“大姐,我就是程哥的朋友!程哥说,尹老师有办法让我重新见到我老婆……”


    罗刹妇女盯着苏漾的脸看了几秒,低声嘟哝了句什么,像是放松了几分警惕。


    但她旋即又看到了一旁的时跃,再度狐疑道:“那这又是谁?!”


    苏漾自然无比地圈住时跃的胳膊:“这是我老公。”


    时跃:……


    罗刹妇女:……


    程方:……


    罗刹妇女嘴唇抖了几下:“你……你不是……来找你死去的老婆的吗?”


    大约是苏漾说的话太过逆天以至于不像是假的,又或者是实在太离谱以至于罗刹妇女的大脑都短路了——


    话音刚落,方才那庞大臃肿的妇女,手里抄着一把铁凳子,如一枚炮弹般气势汹涌地冲了出来,直直朝着时跃抡了过去!


    这时,卫不染一手按住时跃的肩膀,一手摸上他的额头。


    尹大财觉得这简直不可能。


    将傀丝果的种子埋入尸体,傀丝会在其中生成无数根须,不但能让尸体不腐不朽形貌如生,还能替代原有的血脉筋络,让这些尸体看上去“如活人一般行动如常”。


    这时,尹大财有些急了,再次道:“同志,小同志,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的,我这个是不是情有可原呐?是不是能给我减刑啊?”


    这罗刹妇女的体态颇为臃肿,而且好像有些瘸腿,走路时步子都是在地上慢慢拖。


    *


    卫不染扫了这果实一眼,就给出了答案:C级诡物,傀丝果。


    时跃一言不发,径自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朱这才发觉,时队的眼底又有一道淡淡的乌青,额头甚至沁出了一点汗。


    时跃走到尹老师的工作台前,端详着上面的工具和部件,补充道:“看来,这人是把不同尸体的各个部位,打磨之后重新缝合在一起,再给它们种上傀丝果,如此就能得到‘完美的人偶’。”


    终于,他遇到了正在用虚空索盗取“食材”的程方。


    “可卢森尼亚的医院么,也就那个医疗能力。好多人被摘了器官后,就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时跃翻了下手上的资料,抽出两张在尹大财面前晃了晃:“你妻子,19岁时来到华夏,20岁时与40岁的你结婚,32岁时遭遇车祸,车祸后右腿行动不便,同时因为服用药物导致激素失常,身体异常肥胖。”


    “那些个年轻姑娘,跑又跑不了,有的还怀着不知道谁的娃。”


    “我老婆是绝世美人,来自罗刹的大美人,我为了和她结婚,给了中介三万块呢!”


    “那个白人跟我说过,卢森尼亚嘛,以前不是被称作‘欧罗巴的子丨宫’么,好多人做代丨孕的,还有皮肉生意的。”


    尹大财掰掰手指:“记不清了……可能……十来个吧?”


    “还以为真有什么让人复活的方法……原来只是这种把戏……”


    尹大财挠了挠头:“这个嘛……这个还是知道一点的吧……”


    这娃娃,美是美的,脸盘也按照他老婆的脸尽量雕琢了,但尹大财总觉得,还不够好,还没有自己老婆那么完美。


    于是,鬼使神差之间,尹大财冒着极大的风险,运了些原材料回华夏。


    *


    他摇摇头:“诶,每个都差一点,差一点,都没有我老婆那么好……”


    只有卫不染,走到时跃身边,轻轻道:“哥,你脸色很差……”


    早在这次来冰城之前,时跃就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他这边确认尹老师不是高阶异能者、现场没有会引起伤亡的诡物,警察就会实施抓捕。


    时跃摇摇头,对一旁的小朱道:“登记一下。稍后,我会把人偶身体里的傀丝果取出来,全部销毁。”


    他再用家里的工具精心加工,将不同的部件拼接缝合,最后放入“种子”,真的得到了一个会走路、会睁眼的娃娃!


    尹老师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怎么做到的?啊你一定可以——天主啊,一定是天主将你送来的……”


    那个价格,是尹大财以前卖一年的人偶娃娃也赚不到的钱。


    白人男子告诉尹大财,这医院的太平间里,时不时就会送来年轻女性的尸体——只不过,这些女性或者面容平凡,或者身体上有些疤痕,甚至残疾。总之,需要尹大财把这些尸体的各个部位好好打磨、组装一下,才能得到足够漂亮的“真人等身大娃娃”。


    本来正在抱怨的尹老师,在目光扫到时跃的一瞬间,不说话了。


    尹大财抹了把鼻涕,继续往下说。


    除此以外,院子里没什么稀奇的。


    然而,这白人男子摊摊手,跟他说“来都来了”。


    说着说着,时跃觉得心中有种控制不住的怒气,跟水壶里沸腾的水一样在往上扑腾,眼看着就要把壶盖都顶开了。


    他全名尹大财,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来自罗刹的姑娘。这姑娘家里世代都是做罗刹人偶娃娃的,两人结婚后,就用姑娘那套祖传的打磨和缝纫工具,一起做娃娃。


    至于它们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时跃回身一闪,尹老师便趁着这个当口,泥鳅一样冲进里屋,想来是要从后门跑走。


    说到这里,尹大财又抹了一把泪:“几位同志,我知道我们用尸体干这个有点缺德,可我这出发点都是好的啊!我只是想再看到我老婆一次,只是想让程方和他女朋友团圆,我的心真是好的啊!”


    尹大财原本是不太信的,但架不住思妻心切,决定暂且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材料。


    “尹大财,这混账就更可笑了——老婆就在身边,他愣是坚信人已经死了,就因为他老婆胖了,丑了,不是他记忆中的美人了!”


    两人说话时,时跃快速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


    “别的卖不了了,那卖丨血浆总可以吧,卖丨肾总可以吧——或者把子丨宫摘了,跑去其他国家做应召也可以吧。”


    他俩做出来的娃娃,大部分都先送去罗刹那边,再贴上个“罗刹国手工制造”的标志,价格翻倍地往外卖。


    不但如此,如果给这种娃娃喂下特殊的种子,这个人偶娃娃还会动、会说话、会做你让它做的所有事——而且,还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更不需要你费心哄它。


    在尹老师的“地下工坊”,时跃找到了这人用来做“可动人偶”的诡物——一包种子。


    时跃正在感叹尹老师年纪一把腿脚居然如此灵活,那铁凳子又虎虎生风地朝他砸来!


    可做这种大型的人偶娃娃,对材料要求就很高了。尹大财想了许多方法,问了许多人,始终找不到最能让他满意的材料。


    总之,她拉开院门,将时跃他们放了进去,自己去屋里叫尹老师了。


    时跃回头看着尹大财:“减刑什么的,我不懂。”


    说到这里时,60岁的尹大财涕泪涟涟,连声唤着自己老婆的小名,说她是个多么美丽,多么温婉的女子……


    “那咋办呢,继续卖呗,人总得吃饭呀。”


    他脸色愈发的黑,将资料啪一声丢到桌上,恨恨道:“一个程方,一个尹大财,不知道到底谁更操蛋的懦弱!”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时跃心里有底了。


    “但是,她一直活着,一直没离开你,一直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可惜,一场车祸带走了他老婆。


    尹大财:……


    白人男子微笑着收下了这个“娃娃”,给了尹大才一大笔钱,还告诉他:尽管做,尽管尝试,类似于这样的半成品,有多少他都会收。不过呢,现在华夏边境管得越来越严,卢森尼亚那边的战乱一直不停,他是不敢再带着尹老师往那边跑了。要找原材料的话,尹老师得自己想办法。


    他又试着开始做等身大的人偶娃娃。


    “她刚刚还拼死拦住我们,让你逃跑——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他心中一惊,忙道:“时队,是不是刚才抽取那些傀丝果,你的异能又消耗过度了?”


    时跃一边想着不染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一边打开了藏在柜子后面的一处暗门。


    时跃道:“……不像。与其说是装傻,不如说他根深蒂固地相信,他美丽的老婆已经死了,现在和他同住的女人,只是一个丑陋的妇人而已。”


    程方摇摇头,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反正尹老师没有请其他帮工,各种杂事都是她在做。”


    但时跃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全都,不是人。


    苏漾:“对呀,所以让老公陪着我啊——我们说好了,将来就是三个人一起生活呀。”


    它们无法思考,没有意识,她们只是被傀丝果的根须操纵着,如提线木偶一般,去完成人类交代的“工作”而已。


    时跃冷着脸,翻了下尹大财房间里藏着的账本,道:“你知道你卖了多少个‘半成品’吗?”


    他开始寻摸火葬场、太平间……


    用尸体来缝娃娃?!


    “如果面庞打磨得够好,那说不定确实能以假乱真,看上去是把死人复活了一般。”


    后来,尹大财决定发挥自己做娃娃的特长,试着按照老婆的模样做了些人偶娃娃。


    时跃的脸已经很黑了。他敲了下桌子:“那你知道,你卖给那名白人的‘半成品’,是被用去做什么的吗?”


    那一点点的异能,不至于消耗过度啊?


    总之,虽说这些娃娃做起来很慢很费时,但赚的钱还是足以他和他老婆过上不错的生活。


    尹大财摊摊手:“这都是命。”


    房间里的其余人,哪怕是和时跃共事时间最长的小朱,都从没见过时队长发这么大的火,更没见过他往桌上摔东西。


    时跃:“你知道你用的这些‘原材料’,最早是从哪里来的吗?”


    它们不着寸缕,唯有金色或者棕色长发挡住了半边身体;当时跃打开门的一瞬间,它们全都朝时跃转过头来,蓝色的大眼睛里空洞洞的,却又准确无比地“盯”着时跃。


    这尹老师年纪在六十往上,穿戴得整齐利索,身材也并未严重发福,看起来颇为文质彬彬。


    两人一拍即合。


    时跃没和小朱说什么,而是继续问尹大财:“后来呢?”


    在时跃出示了“傀丝果”,以及程方的“虚空索”之后,尹老师知道自己怎么都瞒不住了,只能慢慢吞吞地开始交代。


    可这些小小的人偶娃娃,实在难解他的相思之苦。


    没一会儿,尹老师自己出来了。


    “结果一打仗,国外的‘恩客’不敢去了,组织代丨孕的中介也跑路了。”


    “他们,对生,对死,对那些本就很可怜的姑娘,对他们挂在嘴上的所谓爱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尊重啊!”


    “那个肥婆,怎么可能是我老婆!你们骗人!骗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远道而来的白人找到他,说自己知道有种材料,做出来的娃娃看上去和真人别无两样,摸上去也和真人一模一样。


    时跃只得迅擒住对方的手腕,再用拘束绳给绑住。


    按程度来看,还不如之前那只B级哲罗鲑。


    他眼神直愣愣的,对着时跃大喊:“同志,小同志,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的,我只是想再看到我老婆啊!我这个是不是情有可原呐?是不是能给我减刑啊?”


    他站在原地,张着嘴,嘴巴开合几次,眼里闪出激动的光。


    尹大财一呆,脸上震惊的表情不似作假:“……什、什么?”


    “我只知道——你老婆根本没有死,你所谓的‘思妻心切’,根本就不成立。”


    时跃按了下眉心,强道:“也没有……”


    他摇摇头:“程方还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尹大财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没跟程方说自己做的只是人偶娃娃。他跟程方说,自己掌握的秘技,能让死人转生复活。他答应程方,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原材料,他一定会让何叶复活,让他们情侣团聚的!


    他见到程方后,不悦道:“不是说了,我没找你的时候,你不要自己过来吗?你还带了其他人过来,你——”


    小朱听到这里时,疑惑地抬头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尹大财,又侧头看了眼时队,欲言又止。


    纵使它们有着人类的样貌,会发出人类的语言,它们也只是……诡物的变异而已。


    尹大财的脸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发青,最后跟着了魔一样大喊:“胡说!胡说!那个肥婆,那个肥婆根本不是我老婆!”


    黯淡灯光里,端坐着数名“女子”。


    *


    卫不染眉头轻皱:“是啊……”


    “程方,死活接受不了女朋友的死,对着条鱼也能当做是自己女朋友,还幻想着这吃人的怪物有一天能变成人的模样!”


    这下,尹老师开始不停地琢磨,要怎么继续找到那么优质的原材料。


    他的语气里,带着极少见的鄙夷。


    时跃皱着眉头:“什么?”


    尹大财再次抹了把鼻涕,望着时跃,露出一个颇为下作的笑:“嗐,你也是男的,你说那是用去做什么的?”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把这个半成品,高价卖给了白人男子。


    好在这时,小朱那边传来了消息:“时队,逮住了!”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厉声尖叫:“老头子,快跑啊!”


    暗门后的景象,让任何人一眼望去都不禁心里发毛:


    喊着喊着,他眼神一直,嘴里念叨着:“我老婆呢?对,我老婆已经死了,车祸里死了……我是为了救她,才去偷尸体的……”


    “时队,那人是在装傻吗?”小朱不解地问。


    屋子里确实隐隐散发出诡物的气息,但并不是多么高级、多么凶悍的诡物。


    没想到,白人男子将尹大财带到了卢森尼亚的一处“医院”。


    所以时跃看到尹老师开溜时,一点不急——反正不管往哪儿跑,结果都一样。


    “门外好多警察!肯定是他们带来的!”


    院子打扫得挺干净。地上摆着一些罗刹洋娃娃的零部件和工具,看样子是那位大姐自己用的。


    他大步跑到时跃身边,一下拽住时跃的胳膊:“是你了!是你了!”


    时跃没再管他,和小朱一起离开了。


    它们甚至露出了角度恰当好处的笑容,甚至用异国语言说出了“你好”。


    一切本来都很美好。


    而且就算消耗过度了,现在这种缓解不了的烦躁不安,想要骂人,打架,甚至惹出点儿什么事来的念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漾看着对方慢吞吞走路的姿势,低声问程方道:“大姐走路这么不方便,你说的那尹老师也不另外请个人帮忙?”


    白人男子还说,尹大财可以先做着试试,要是做出来不满意,大可以把那个半成品卖给自己,他愿意花高价收。


    时跃:“二十九个。”


    “发烧了。”卫不染很肯定地说着。


    时跃:“……啊?”


    卫不染一下揽住他的肩,对众人道:“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他这样子也没法工作。”


    说罢,卫不染不顾时跃“喂喂咱好歹找个体温计量一量”的建议,以及“哪有一发烧就不工作的啊我挺皮实的”的抗议,强行将人送走了。


    剩下郑海天沉默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苏漾嗑得有滋有味,小朱则是在挠头皮:报告,是不是只能我自己写了?


    第 50 章   光芒


    时跃有点恹恹地躺在床上。


    刚才没感觉,现在躺下来之后,才发现脑子木木的,身体阵阵发软,关节也隐隐作痛,真的是发烧了。


    卫不染备好热水和药,坐到他身侧:“来,吃药。”


    时跃乖乖张嘴服下。


    卫不染又摸下他的额头:“睡会儿吧。”


    时跃往下一躺,闭着眼睛:“刚才在那儿发脾气,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卫不染:“没有。”


    时跃:“我其实不应该发脾气的,毕竟还有的是比这更不堪的案子。”


    “异能者……越是有能力,就越应该保持冷静……”


    卫不染:“哥你没错。是那些人太卑劣。”


    时跃苦笑一下:“这你也能给我找理由。”


    卫不染将水杯搁在一旁,没说话。


    时跃叹口气:“那些姑娘们……至少她们的遗体不会再被人亵渎了……”


    卫不染:“嗯。不会了。”


    时跃呓语着:“好奇怪……为什么这么累……”


    我不会的。


    他缓缓捧住时跃的手,埋下头,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最浅最浅的吻。


    这帮人,怕是最邪恶的诡物都要敬他们三分。


    或许,诡域里调配出的药物,能让时跃的状态稳定下来?


    那不时翕动的嘴唇。


    “我也时时记得,要克制情绪,不可以将来力量用来发泄愤怒。”


    时跃:“……其实,我最早听到这句话,是从我妈妈那里。”


    这个晚上,时跃没有打游戏,没有对着手机云撸猫,也没有拉着卫不染一起看电影。


    一边看,一边在摊开的大白纸上做记号、画标志。


    他正在把那几位暹罗异控部成员的死亡日期排成时间线时,卫不染过来了。


    镜内的卫不染,两眼猩红,森森笑道:“杀了那些人吧?杀了那些惹得时跃不高兴的人吧?杀了吧……杀了吧……”


    他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拍拍卫不染的肩膀:“不染,其实,即使没有我,你迟早也会自己从那个噩梦里走出来的。”


    但时跃接下来所说的话,让卫不染稍稍有些惊讶。


    “另外……我有种直觉,这只诡物并不是在享受杀戮。”


    “有时候,即使明知道有的人比诡物更可怕,我也做不了什么。”


    卫不染:“……也对。”


    比如那个牵线的白人。他在华夏境内做了什么呢?不过是买走了几个“等身大的玩偶娃娃”而已。


    “当时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如孩童般张开手指又握住:“某种意义上,我还真的能‘发射光线’。”


    快到停车场时,时跃迟疑一下:“不如走回家?”


    但卫不染很清楚:不是的。


    时跃:“领导辛苦了。”


    “这再多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小朱:“领导您多喝点参茶。”


    卫不染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定定地看着他。


    以前他并不清楚。


    “我将来也要成为那么棒的超级英雄!我要做发射光线的光之战士!”


    “可惜……越是长大,我越是发现,自己能做的事很有限。”


    “后来我才知道,那应该是我妈妈意外离世的那一天。”


    “后来再大一点,发现,哇,我妈妈居然有异能!我妈妈和超级英雄一样厉害!”


    时跃和小朱不住点头。


    越看,越整理,他越是觉得:这绝不是巧合。


    对这帮人来说,“盗窃损毁尸体”只是他们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甚至那些躺在冷冻库里的尸体,有一部分根本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卫不染也坐到他身旁:“哥……”


    时跃将东西简单一收,对卫不染道:“走吧,回家。”


    “她和以往一样,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要是选择做了光之战士,那就要牢牢记住,战士的宣言哦’”


    时跃下意识拍了拍卫不染的手:“嗐,我没事的。”


    卫不染垂下眼,没说话。


    卫不染:“好。”


    地上有着被风吹落的树叶,有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紫色小花。


    说到这里,他停下写字,习惯性地咬住了大拇指的指关节——旁边的卫不染却一下按住他的手:“别咬。”


    但他依然没有起身离去。


    他仰起脸,眼睛微微眯着,冲着落日的方向抬起了手。


    卫不染心中一痛,不觉将手搭在了时跃的肩膀上。


    他的其他行为,按照当地法律究竟能不能追责,要怎么追责,也很难讲。


    不冷不热,没有沙尘,阳光柔和,空气干净。


    “时跃不会喜欢动辄杀人的。”


    半分钟后,时跃睡着了。


    那个给了尹大财傀丝果种子,还把他带去卢森尼亚医院找“原材料”的白人,根本不在华夏境内。从目前能查到的信息来看,这个白人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来自于某个组织严密的团伙。


    “我总会想,哇,要是我也有了很厉害的盾牌,或者我也能眼睛发光线手里喷出蜘蛛网,一定能把坏蛋都揍成薄薄的一片,能让好人再也不要受欺负!”


    入夜了。


    偏偏这帮人,最知道如何利用法律的空子。


    时跃仰着头,望着变幻的光线:“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在梦里……”


    一片灰雾中,卫不染唤出了那面镜子。


    时跃再度撑着脑袋:“所以我得提前看看……”


    更别提那些躲在后面,根本不曾露面的“组织上层”了。


    *


    卫不染闭上眼睛,对脑海里那越发响亮越发猖狂的声音道:闭嘴。


    老齐无奈一笑:“行了行了,这趟你们也辛苦了——做得不错啊。”


    对于此,卫不染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时跃的母亲也是非常出色的异能者,是异控局的创始人之一。


    两天后,北都,异控局总部。


    又过了一周,小朱的培训结束,要回南桥了。


    直到卫不染将手掌轻轻贴在时跃的脸颊上。


    时跃:“嗯。而且是非常强大的诡物。”


    “它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愤怒。”


    将一个人抽干血液摘光器官之后,连尸体都不放过,还要最后再榨取一次……


    “可是,你已经杀了不少了啊。”


    诡物在地上迅速游走,用触手打开了一扇“往来之门”。


    “小时候……”时跃轻轻道,“小时候,看电视上放的那些超级英雄,我就觉得好羡慕呀。”


    卫不染的唇角微微勾起。


    时跃也笑了:“啊,小朋友的幼稚想法嘛。”


    仿佛这几年里,他不曾受过什么挫折,不曾遭遇过什么伤痛。


    他眼中映着夕照里的时跃,带着他漆黑的眼底也有了光。


    卫不染:“当然。刚进异控局的时候,我就听过。”


    卫不染手臂疾速一挥,如刀刃般斩过镜面——


    良久,时跃再度仰起脸,微笑着:“虽然能做的有限,但我也还是小小的,做了一点点事的。”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把力量用来发泄愤怒哦’。”


    时跃如今同那个时候一样,睡着了。毫无防备。


    他握住时跃的手,轻声道:“哥哥,不是一点点啊。”


    卫不染依然坐在时跃身侧,一瞬不瞬地望着时跃的睡脸。


    眼前这个微笑着的青年,只是默默扛住了那些伤害,用他的光芒护住了许多人。


    “她说的原话不是这个……但意思是一样的……”


    小朱嘿嘿一笑,又咂咂舌:“不过,时队,我整理的时候发现,除了暹罗异控部的前任部长,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异控部的,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状也很惨……”


    老齐叹口气:“总之,我们算是尽一点微薄之力吧。这种事……很复杂。”


    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底的黑雾已经没过了那点闪动的红光。


    他一边说,一边盘腿坐在地上,撑着脑袋,凝着眉头。


    而黄昏时分,又可以说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太阳还未全落,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的白衬衫上落下密密而斑驳的光影。


    行人三三两两,大约都在往家的方向走。


    雾气弥漫。


    卫不染这才缓缓将手抽回来。


    语罢,“卫不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蒙着斗篷的诡物。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嘴唇是怎样的饱丨满。用触手撬开唇瓣之后,里面是多么的温丨热……


    境内的卫不染嗤笑一声:“喔?”


    他低声笑着:“多棒的梦想。”


    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时跃笑出了声。


    但自从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后,他很确切地知道:假如彼时时跃没出现,又或者出现的人不是时跃,不是这个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光与热的青年,那……


    金色的光芒,从指间的缝隙流淌而下。


    两人便沿着树荫遮蔽的人行道,一路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有他的规矩。”


    卫不染正在时跃办公室里等着他。


    此时恰逢初秋,算是北都最好的季节了。


    他们现在都不是刚工作的愣头青,心里都很清楚:这种事,说白了根本不归华夏的异控局管。老齐愿意去做一个“知会”,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的推动了。


    “不过这个东西吧……里面好多都是暹罗的哥们儿私下告诉我的,没有任何其他佐证。”小朱摸着脑袋,显然觉得自己这项工作完成得不够好。


    时跃:“啊,正因为还没有危害到华夏,我才只是私底下查一查。”


    *


    *


    时跃睡得并不太安稳,脑袋翻来翻去的,睫毛一直在闪动。


    卫不染蹲下来,扫了一眼纸上的姓名日期,若无其事道:“这是什么?”


    时跃教过自己,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不可以。


    时跃盯着资料,随口应了一句:“这种级别的诡物,该清理就清理,总不能放着它继续危害人间吧。”


    “比如……你看,你当年救回来的我,怎么看都不是一点点了啊。“


    时跃走出去一截后,找了张长椅坐下。


    或许是他手上的凉意缓解了时跃身体里的燥热,时跃不再胡乱翻滚,呼吸也渐渐匀净下来。


    “我只知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时跃抿了下嘴唇:“后来……我确实有了异能。”


    陷入沉思的时跃并没有在意卫不染的这些小动作。


    卫不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有一天真的逮住了这只诡物,打算怎么处置它?”


    时跃收回手,改为用手支着下巴:“不染,我一定给你说过,‘要是打算长期和诡物打交道,必须克制情绪,保持冷静。’这句话”


    那笑容,同几年前一样,依然那么灿烂,不曾减损一分。


    老齐将保温杯立在桌上,道:“我这边会知会其他部门。不管效果怎么样,我们总归不能当做没看见。”


    卫不染:“……时跃哥是觉得,这些人的死,和诡物有关?”


    时跃忙道:“已经很好了,我会仔细看的。”


    卫不染的眉眼间仿佛凝着冰霜,冷声道:“不行。”


    那只怪物,早已在肆虐人间。


    他抬头看着不染,神情严肃:“不染,你肯定也知道,如果真的是这种有智谋、能做出周密计划的诡物,那它的危险性相当高——甚至全面失控引发灾难的几率也会变高。”


    片刻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惹恼了这只诡物?”


    卫不染:“即使这真的是诡物,它好像也没有危害到华夏……这个我们也要管吗?”


    卫不染:“……是。”


    卫不染心里兀地一酸。


    即使自己对他做点儿什么……


    他抬手捏捏眉心,低声道:“他的身体怎么越来越虚弱了……偏偏异能还在上升……”


    他慢慢跪在床边,视线从时跃的额头,一路滑过他的眉,他的眼睫,他的面颊,他的嘴唇……


    *


    *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了而已。”


    听完时跃和小朱的汇报,老齐呷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参茶,道:“又是个跨国案。”


    卫不染的眉头微微一蹙。


    时跃一边用马克笔写数字,一边简单说了几句。


    他再次看向睡梦中的时跃,看到这人搭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卫不染不声不响地握住时跃的左手,在那红红的牙印上轻轻搓了两下,直到印记消失了,这才有些不舍地松开。


    时跃:“嗯?”


    “喔,我把这些人的资料也放进去了,时队你看看会不会有帮助吧。”


    “它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带着恐吓意味,在向其他人宣告:我很生气,而且我有能力惩罚你们。”


    镜子,连同在镜内狂笑不止的人影,都消失了。


    时跃“哦”了一声,松开牙齿,收回手,指关节上面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卫不染的眼底透出一点点红色,手指无意识地捻动几下。


    从领导屋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临走之前,他打了一份资料交给了时跃:“时队,你之前让我整理的,关于暹罗那几起事件的资料。”


    他在看小朱交给自己的资料。


    他站起身:“哥,我去给你煮点夜宵。今晚想吃什么?”


    时跃:“……小圆子!加酒酿那种!”


    卫不染应了声“好”。


    他的语调和平时相比并无异常,一样带着点儿温柔的笑意。


    只是,若是此时的时跃抬起头来,会看见卫不染挂在唇角的笑,带着几分怆然。【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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