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茉莉雨(正文完)“我爱你……
珠山岛占地面积并不小,相当于一个小县城的岛屿结构。
只要在不关机的情况下,定位手机,是警方最容易锁定位置的途径。
“我今天早上散步,没带手机出门。”
姜嘉茉竭力稳住心神,尝试着让段志璋转移注意力,“你如果不信我,我们就在这地方耗着。”
她红唇靡丽地弯起,露出一点苍白的笑容:“如果我的保镖来了,我就没办法去段先生的游艇上做客了。”
段志璋让人搜身遍寻无果后,狐疑地相信了姜嘉茉的说法。
他自傲得环视了一圈,施舍性质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姜嘉茉被两名保镖模样的人,挟持着来到船侧的固定舷梯。
她通过观测注意到——
这架游艇规制很高,大概三十米长,配备了电动伸缩旋舷梯,高度和角度都能调节。
一行人登上游艇,刚走到船尾的游泳平台。
几位穿黑衣的人,小心翼翼地在搀扶着一个人,坐到休闲区的U形皮革沙发上。
这人穿着真丝衬衫,手里握着拐杖。
模糊发白的晨光中。
男人消瘦肃穆的脸颊,一丝不苟的着装,更称托得他的双眼宛如鹰隼。
姜嘉茉的心脏被瞬间捏紧了——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暌违了两个月的楚山海。
他正直勾勾地向姜嘉茉看过来。
充满恶意的,仇恨的眼神,冰凉地剜着她。
“海叔,瞧瞧我把谁请上来了,我们一手栽培的影后。”
段志璋咧嘴笑着,打开双臂,急不可耐地炫耀着:“你不是说岛上的布防很严密吗。”
他把自己陷入沙发里,拥着两位衣着清凉的年轻姑娘,挑眉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楚山海半眯着眼,隐隐约约看清姜嘉茉的轮廓。
想起之前和裴京聿打过的几次交道,想起合作方郁鸣深已经早被剿灭带回国内。
他心里忌惮眼前这个女人背后的势力。
楚山海咳嗽了一声:“混账,你把她请上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敢把她杀死了,丢进海里
喂鱼吗。”
他用拐杖狠狠敲了几下甲板:“我说,现在时机不妙,你别招惹这个女人。”
楚山海低声斥道:“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们想离境,可就难了。”
段志璋靠在吧台上,乍然笑了一声:“你在担忧什么?就算郁鸣深倒台了,也威胁不到你我。”
他用丝帕擦了汗水,解开衣扣,不尽兴地望向姜嘉茉:“我们花这么大价钱请来的人,就这样让她死,简直是最糟糕的投资。”
“我就想和她玩玩。”
“你让我投资的电影,哪一部上过台面?”
“我还没和影后这种级别的女明星,打过交道呢。”
楚山海脸上浮出阴鸷的神色:“行,等你玩够了。”
他怒容满面,喉头发哽:“……我和她的账再慢慢清算。”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苍白孱弱,被海风都能刮坏。
但楚山海深知。
她背后的男人,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危险莫测的对手。
段志璋完全无视楚山海的存在。
他开始脱衣服,仿佛恩赐似的。
他把他的手表,领带,衬衫都脱了,顺着充气滑梯往下滑。
他的物品,一件件掉落到前面的亲水平台。
段志璋赤裸裸地站在阳光下。
他只穿着内裤,光着膀子一跃跳入水中:“赏给你们了!”
水上娱乐区,响起一阵不小的喧哗声。
姜嘉茉心里腹诽:“……谁稀罕你的这些垃圾东西。”
……并不是稀罕。
是恐惧。
淡水冲洗站的位置,站着七八位年轻窈窕的小姑娘。
由于穿着暴露的三段式泳衣。
她们或白皙,或蜜色的皮肤上,红紫色的淤青触目惊心。
这些伤痕不止出现在身上。
这些小姑娘们,就连脸上也全是紫红被殴打的痕迹。
有的人丰润的嘴唇被咬破了,半拉血痕挂在唇角边,像狰狞的蜈蚣。
“我教过你的,好好伺候段先生。”
楚山海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令姜嘉茉脊背无法自控地颤栗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段志璋崇尚暴力和胁迫的恶徒秉性。
姜嘉茉难以自制地想起,裴京聿提到的苏梅岛的黄昏。
那天,段志璋在探班酒局要她陪睡,她严词拒绝了。
段志璋给了她一巴掌。
她无处躲藏,只能藏到酒店楼顶上。
那个傍晚,裴京聿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他却默不作声地陪伴她,让酒店工作人员给她送食物,感动了孤独无依的她。
而现在,时过境迁七年。
她也再不是遇到事情就躲起来落泪的小姑娘了。
:=
她的爱人很强大,一定会守护她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救下这几个消瘦憔悴,满身伤痕的女孩们就好了。
镇定。
一定要镇定。
她记忆里那天傍晚温暖的夕照,仿佛成为了自己的后盾。
裴京聿一定会和她并肩作战,及时施予帮助。
姜嘉茉想,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尽最大的努力,协助救援。
段志璋昨晚狂欢了一夜。
吧台上重重叠叠着数不清的香槟杯,里面流淌着浅麦色的液体。
仿佛这座游艇是他的施予暴政的城池。
每一个生物都要被他镇压。
段志璋飘飘然地吹嘘道:“你们知道我带谁上船了吗?”
“我选中她的时候,还是一个小演员……”
“现在七年过去,百花奖,金鸡奖,金像奖她拿了一个遍,还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和柏林银熊奖。”
他拿起手边的笑.气罐,吸了一口,难以自制地兴奋起来。
段志璋面目神经麻痹,却令他更狂热地信奉一切纯属自己的魅力。
“姜嘉茉,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当年的栽培之恩!”
姜嘉茉彻底明白了。
段志璋尊重她,正如尊重他的眼光,他不敢亵.玩自己。
他最后的癫狂,还需要自己来帮他虚张声势。
只要她利用好了这种感情。
她就能和他谈判。
至于怎么变被动为主动,还需要进一步摸索。
“我感激段先生,但是我一路走来,并不是只靠贵人相助。”
姜嘉茉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竭力稳住心神,坐回沙发上,与楚山海分庭抗礼。
“演员的核心素养,是‘真实感’和‘人性化表达’。”
姜嘉茉翻阅着搁在沙发上《无人下潜》的剧本。
她竭力抑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时值中午,头顶的阳光倏然变得刺眼。
她心慌意乱,简直没办法看清里面的内容:“……真想不到,七年过去,导演胡家耀死了,你还保存着这版剧本。”
《无人下潜》,是一个非常低俗的爱情故事。
渔家女违背父命,和船家小子在海上同床共枕,在水里快慰,怀上了不伦的孩子。
她被全村人所不齿,却宁死不肯说出情郎的名字是谁。
后来战争席卷全镇,首当其冲就是这个海边村落。
当年的船家小子率领一群宪兵团攻回村里,用枪杀光了造谣凌辱渔家女的人。
在众人的尸体上,两人颠鸾倒凤。
那些年拍摄的风月奇情,伴随着没落的武侠片,艰涩转型,几乎都带着暴力和涩情的元素。
姜嘉茉喃喃的轻声细语,被不远处的段志璋听进了耳朵里。
他兴致勃勃地吆喝道:“我这次把你请来,不就是为了重温鸳梦吗?”
段志璋身材不错,可惜皮肤上的助晒油,亮得让人作呕:“只可惜扮演水生的陈景寅不在,我只能亲身上阵了。”
他裹着毛巾上岸,身后簇拥着那几位任由他打骂的泳装姑娘。
段志璋虚张声势地怒喝了一声:“你们没点眼力见啊!没看见我要抽烟吗。”
她们面色惨白,跪在地上,摊开双手,忍痛为他盛烟灰。
段志璋睥睨着望向所有人。
他眼梢下撇:“姜嘉茉,看到没有,这群女孩儿,是楚山海从传媒学院为我挑来的。”
“她们也没什么其他长处,就是年轻,和七年前的你一模一样。”
姜嘉茉沐浴在众人的眼神中,感觉有点受辱的悲哀。
恍惚中,她突然想起裴京聿。
她的恋人无条件保护她,支持她,带她上桌,发觉她的优点和长处。
她怎么就误解他,和段志璋这种下流的人一样,只是为了下.半身的刺激呢。
越对比,她越心疼裴京聿,越能感受到他那颗温润的心。
段志璋盯紧姜嘉茉,难耐地舔了一下唇角:“现在……我给你找来八九个人。”
“你好好培养她们,教她们怎么当一个好演员。”
话音刚落,他赤.裸着脚,一脚踢开凑成一圈的年轻姑娘们:“滚开,别挡路。”
一瞬间,段志璋把一个穿橙色泳衣的短发姑娘,当胸一脚,踹得站不起来。
“唔——”
女生根本不敢大声叫疼,只是熟透的虾米一样蜷在地上,痉挛地发抖。
段志璋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甲板前调试镜头。
他透过监视器观察着姜嘉茉,仿佛如此,才是真正的艺术。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欣赏眼前的女人了。
段志璋用舌撩拨地舔着牙关,仿佛把姜嘉茉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可惜了……没什么意思。”
“……渔家女就是要青涩,稚嫩的。”
“姜嘉茉,我非常不满意,你身上已经没有当年那种质朴单纯的感觉了。”
段志璋眼珠一转,命令道:“你好好教她们,从她们中间选一个出来,做你的接班人。”
还没等姜嘉茉反应过来。
段志璋从监视器下面,掏出了一柄黑黝黝的手.枪。
他“啪”地一声把枪搁在监视器上,森寒地笑了:“我们的影后筛选出谁的表演最差!”
“谁就给我挨枪眼子。”
姜嘉茉紧张地盯着他手上那柄枪。
她告诫自己,不能怕。
——“我会用枪的,一定要找准机会反客为主。”
她盯着段志璋,装出恍惚的赧然,惊喜地问道:“这就是《无人下潜》里,水生把渔家女解救出来的枪吗。”
段志璋觉察到她似乎入戏了。
他的表情有些惊讶,眼珠又毒辣地滚了几圈:“……如果剧情需要的话,是的。”
姜嘉茉脸上漾着笑。
她很动情地挑起唇,用眼睛把段志璋火辣辣地一瞧:“水生哥真厉害。”
“不仅每晚把妹伺候得很满足……还能率领这一群官兵杀将进来,平了我这不白之冤。”
她蓬勃的笑意,晕在羞臊的脸上:“不止是床榻上的英雄,也是妹心上的英雄。”
她实在很会念台词。
所有的词汇在她唇齿一咀嚼,都袅袅地化了春水,变了烟雾。
每字每句都暧昧横生,让人心潮澎湃。
段志璋在这种露骨的挑逗下,感觉自己身上血液翻腾了。
他挥动着手臂,示意那几个女生过来,跟着姜嘉茉演戏:“……来,你们一个个的,照这个念,念给我听!”
见那几个女孩子期期艾艾的。
“啪嗒!”
他甩了一把圆滚滚的子弹,搁在脚畔。
“现在采取末尾淘汰制,谁表演的最差,谁就给我下潜到海里去。”
一群女孩子吓得蜷成一圈,站在角落瑟瑟发抖。
姜嘉茉惕然心惊。
她之前还以为段志璋手上的枪,也是仿真材料制成的。
直到子弹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刻。
她才后怕起来。
吧台上的黑胶,放着女高音歌唱家陆青霞的《渔家姑娘在海边》。
“风吹榕树沙沙响,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啊织啊织渔网,悬崖旁,风卷大海起波浪,渔家姑娘在海边,练啊练刀枪练嘛练刀枪。”
段志璋咬着烟,站在三楼的栏杆边,吞云吐雾地俯瞰着这里的情况。
“我们来练一下这段吧。”
姜嘉茉选择了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情节。
渔家女被全村人不耻。
她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回到鱼排上,用心上人的衣服,给小孩做襁褓。
“水生哥。”渔家女憧憬地抱紧意中人留下的衣服,她把脸埋进去嗅,嗅到浑身的骨头都是酥麻的。
她抬起汗津津的迷蒙双眼,满脸通红地坐起身。
她用剪刀拆剪衣服,用红唇抿出湿.润的线头,挑起来穿针,专心刺绣。
一轮下来。
脸上被殴打破损的浅蓝色泳衣的女生,名叫小袁,演技最差。
她怎么能演绎出抿线呢,被殴打到嘴唇无法闭合。
小袁脸上没有任何沉醉的神情,全是受辱后的怨恨难消。
姜嘉茉刚走过去,想要查看她脸上的血痕。
小袁就用冰凉冷漠的神情,藐视地望向姜嘉茉:“想不到堂堂的影后,竟然也如此奴颜媚骨。”
“你说什么,所谓‘观众不相信技巧,只相信真实。’”
“你所谓的真实,就是连赖以生存的演技,都是取悦这些男人的工具吗。”
姜嘉茉听完。
她的表情很复杂,只是缠绵地盯着小袁笑了笑。
说不清是出乎意料,还是一语中的。
姜嘉茉无所谓地笑:“小姑娘,骨气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段志璋吸多了笑.气,有点面部抽搐的疯狂。
他反手把笑.气罐砸到小袁的身上:“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挑衅我请来的影后?”
他踱步下来,把枪往桌上一放,凶神恶煞道:“我现在专治反骨——”
段志璋望向姜嘉茉:“选好了吗?这轮就到她挨枪眼。”
姜嘉茉弧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一瞬间,她听到周围有女生模糊的啜泣声。
刚才色厉内荏的小袁,也被恫吓到了,吓得面如土色。
姜嘉茉现在完全一幅为虎作伥的模样。
她很浅地咽了一下唾沫,踱步到小袁面前,温柔地用湿巾帮她擦干唇角的血。
“你怎么怕成这样?我都说了,别那么倔强。”
小袁不想被她触碰,咻地别过脸去,冰凉地望向地面:“……别碰我!”
她往地下啐了一口:“你简直是助纣为虐,我为你感到羞耻。”
“姜嘉茉,在学校我很崇拜你,把你的照片当壁纸,追着去你的杀青见面会。”
“我听说这个传媒公司之前培养过你……他们藉着你的名义打旗号,我才会被骗到这里。”
她被笑.气瓶砸到浑身痉挛:“……我后悔了,我真是错看你了。”
姜嘉茉站在她旁边,垂眸帮她撩了下耳发,用微弱的语气和她说:“别怕,我会帮你的。”
她放轻了音量:“等下不管发生什么,我绝不会伤害你,信我。”
现在已经到下午,日轮在模糊地膨胀在头顶。
姜嘉茉笑吟吟地走到段志璋身边来,像是被羞辱狠了。
她又像没什么脑子,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模样。
“……段先生,你看我满脸都是这女孩子的唾沫星子。”
“你不是不信我吗,我手上沾点血,给你纳一个投名状,怎么样?”
她不知廉耻地祈求道:“要不这个人就由我来解决吧。”
段志璋呼出一口烟,半眯着眼睛,望向姜嘉茉:“开枪?你会吗。”
姜嘉茉脸上露出崇拜的红晕:“怎么不会?”
“水生哥率领宪兵团,举枪屠村那种。”
她微微忸怩,又天真地盈盈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枪:“……我也想摸摸枪。”
“可以吗?”
段志璋抬起指腹点了点:“……还没上膛呢,你先拿着看看吧。”
话音刚落。
姜嘉茉用最快的速度,反手拿起桌上的枪,迅速拉开插销上膛。
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砰——”
子弹穿过小袁,和周围的女孩子,破空射向远处飞桥上的楚山海。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没回过神过来。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
楚山海栽倒在地,他中了枪,血液四溅。
他痛苦到呻.吟倒地,疯狂地叫嚣着保镖:“来人……快来保护我!”
“拉住她,撤掉她手上的枪!”
楚山海喘息着:“……段志璋,我早就和你说,这女人是祸水,你非要忤逆我的意思。”
趁着所有保镖截住自己之前。
姜嘉茉用了最大的力气,把手上的这柄手枪,扔到了海里去。
“砰咚——”
水面溅起小小的一圈浪花,一切都湮灭进了蔚蓝里。
如果被擒获,这把枪不能为自己所用。
只有彻底扔掉,才规避这个武器即将带来的风险。
姜嘉茉很清醒,她绝对不会把手.枪,重新还给这群不可控的人。
段志璋感觉自己大脑“嗡”地一声。
他难以置信地诘问道:“你居然会开枪?”
他仰起头,无法自制地大笑起来:“想不到,我当年看中的女人这么有魄力,不愧是我的艺术品。”
他狠狠捶打着心脏。
由于吸多了毒.品和笑.气,呼吸不畅,血脉汹涌,几乎晕死过去。
怎么不会开枪呢!
黑胶唱片的唱针脉脉地颤动着。
陆青霞的《渔家姑娘在海边》一刻也没停下来:“风卷大海起波浪,渔家姑娘在海边,练嘛练刀枪。”
她不但会开枪,而且临危不惧,能完全瞄准准心。
因为裴京聿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陪她玩气.枪,教授她如何自然瞄准。
——“这运动要绝对的心理稳定,你顺便也练习抗压能力。”
——“姜满,专心。”
姜嘉茉被高大的保镖们,挟持着,站在楚山海面前。
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惧,惶惑,不安的神情。
她发丝在海风中摇荡,眼睛都是笑意,遮掩不住的兴奋:“……楚山海,你也有今天。”
姜嘉茉望向楚山海血流不止的肩膀
:“游艇上没有医生能处理枪伤。现在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返航回到珠山岛。”
她颤着眼睫,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想过报复你们。”
“从裴京聿肩膀受伤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你们尝尝他受到的疼痛。”
楚山海怨毒地望着姜嘉茉:“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伤害你吗?”
“从你上船的一刻起,我就想好了你的死法。”
姜嘉茉嗅到自己身上的硝烟味道,平静地说:“你敢……但是你不能。”
“段志璋也不能,因为只要动我一根汗毛,你们是没办法离境的。”
她的裙摆被海风撩起来,认真地和他们谈筹码:“我被你们绑架了,我现在做的所有举动都是正当防卫。”
“我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
“但我相信,海警已经锁定了我们的位置。”
楚山海狰狞地笑了起来,蹒跚地站起身来:“我们要回去了。”
“……很可惜。姜小姐,你回不去了。”
他冰凉地讲出姜嘉茉最后的归宿:“珠山岛附近有个无人的小岛屿。”
“里面全是溶洞,四周鲨鱼环绕,每天下午四点开始涨潮。”
他浑身萦绕着血腥味,“姜小姐,下船吧。”
“也许海警能找到我们。”
“但是悲哀的是,下午六点以后,你就会被彻底吞没在海水里,没有人能找到你。”
楚山海阴恻恻的转向姜嘉茉:“我们可没有碰你。”
显然,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让姜嘉茉赴死的最佳位置。
“是姜小姐自己,不肯呆在这里,闹着要下船,回到岛上去。”-
时值中午,遍寻姜嘉茉不到的陈景寅,终于惶惑地发现姜嘉茉失踪了。
还没等他把这件事汇报给其他人。
张警官就带着一支调配来的刑侦警察,闯入了民宿。
“小姜被楚山海他们带走了。”
在众人惊恐不安的眼神中。
张警官让大家平静下来:“别慌,我们早有准备。”
“海警已经展开搜救,正在海面查找船只。”
“如果你们要是知道其他情况,请立即向我们汇报。”
张亦远把陈景寅拉到一旁:“这里是私人度假岛屿,之前不对外开放。”
“你随我一起去珠山岛西侧二号码头,帮我指路,和我讲讲,姜嘉茉今天是怎么失踪的。”
这一次搜捕行动,进行的比较轻松。
海面上千艘各种式样的大小型游艇,准确地锁定段志璋的游艇,比较耗费时间。
还好,姜嘉茉没被带走的手机视频里面,清晰地录制着当时岸边停靠的几艘游轮,缩小了搜救范围。
下午四点左右。
海警驾驶着巡逻舰,靠近了段志璋的游艇。
他们先是通过无线电和扩音器警告。
再派遣小艇(RIB)接近游艇,发射阻截索,缠住了游艇的螺旋桨。
海警确认搜捕以后,屏蔽了目标游艇的通讯和导航信号,解救了十多名浑身是伤的女孩子。
今天收获颇丰。
海警用便携式毒.品检测仪,在游艇上搜出了三千克的违禁品。
他们擒获受伤没有坐快艇逃走的楚山海,又抓获了拒捕跳海的段志璋一行人。
这边结束搜捕以后,没有耽搁。
他们迅速给陆地的刑警们发出消息。
“一切顺利,船上的所有人都救下来了。”-
由于屏蔽了珠山岛附近海域的导航讯号。
裴京聿匆忙赶到珠山海。
他申请完航线后,遍查不到附近海域的定位器地点。
直到搜捕行动结束。
他心下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要遏待发生。
裴京聿觉得有一把钝刀在心肺上剐,让他疼痛到眼睑发红。
他完全胜券在握,能把楚山海肆意玩弄。
他明明可以让她规避这次风险的。
可命运偏偏这么阴差阳错——
他不敢想姜嘉茉落在他们的手里,究竟会被如何对待。
他应该早把他们消灭掉的,在飞去越南解决掉郁鸣深之前,就该把他们摁死在掌心里。
一股股仇恨的恶念像汩汩沸腾气泡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持续不断地烧灼。
直升机上。
裴京聿接起张警官的电话。
通讯的声音,伴随着有窸窸窣窣的电流声。
对方心急如焚地告知他:“海警的船只还没有回来。”
“阿聿你别着急……现在无法确定,小茉是不是还在海里,现在只是尚未发现她。”
“但凡遇到危险,我们会尽快联系附近的海事局,进行搜救。”
裴京聿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孤身坐在直升机里,身边放着浮潜装备和氧气瓶。
他青白的指骨缓慢上提总距杆,加速到四十节的过渡速度,避开涡环状态。
“……我没办法被动等待。”
“满脑子都是她淹没在水中,才失去讯号。”
“我答应过她,天涯海角都会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和姜嘉茉有关的所有一切。
他一点点不愿意假手于人。
他只恨自己干涉得不够多,把她保护得还不够好,才会让她涉足危险领域。
也许命运温柔一点,能让他回溯到十年前。
他一定没出息地缠紧她。
就算她心仪别人又如何,他一秒钟也也不愿再去忍耐。
哪怕这十年的风霜刀剑严相逼,一刀刀在他的皮囊上凶凛地划破,深入骨缝。
他也不会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也许是心念太过真诚。
也可能是海警们解除了这个地段的海面信号屏蔽。
裴京聿不知道在附近海域寻觅了多久。
他终于在监视器上,看到了她手中钻戒定位器微弱的红点。
这里是距离珠山海不远处的无人孤岛。
每天下午就会涨潮,把延伸出来的地域淹没。
裴京聿心尖一颤。
难不成,他的姜满在这里吗!
夕照光晕粼粼地洒向海面,把蔚蓝色的大海,氤氲成光斑跳跃的琉璃国度。
海面缺少固定的参照点。
海风强烈且不稳定,侧风会导致直升机漂移。
裴京聿不断地修正周期杆,和尾桨踏板,才把飞机低空悬停在半空中,切换好了自动驾驶模式。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上浮潜装备,背上氧气瓶。
海风烈烈,下面的浪潮不断起伏。
他心尖一凛,坚定了信念,系上连接直升机锚点的安全绳。
裴京聿放下救生梯,孤注一掷地从三米高的直升机上,静观海水翻涌。
然后,他义无反顾地一跃,跳入海里。
海水淹没了全身,全身器官被压力托了起来,呈现出颠倒失重的惶然。
铺天盖地的幽蓝色,瞬间席卷了他的所有知觉。
这一瞬间,裴京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对沈容宴说的那句话。
“如果真有那一天,绑上同一条绳携手跳海,算殉情。”
沈容宴没听清楚,抬高音量反问道
:“……你说什么,算殉情。”
——“结婚,算殉情。”
——因为姜满死了,我绝不独活。
“砰咚——”
完全没有跳水经验的他,莽撞地砸出巨大的水花。
海浪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拍打得疼痛不堪。
但是这一点点阻力,比起失去姜满的绝望来说,根本不算难以忍受。
裴京聿摘掉面罩,往礁石方向奋力划水,游过去:“姜满!你在这儿,对不对。”
“老公,是你吗。”
礁石后传来了姜嘉茉的声音,她声线沙哑破碎带着哭腔:“……我在!”
她靠在嶙峋的礁石边,腿部以下已经浸没在水中:“我看到你的直升机了。
“……我一直在呼唤你,但是螺旋桨声音太大了。”
“这里水涨的特别快。”
“可能你晚来十分钟,我就从头到尾彻底被淹没在海里了。”
姜嘉茉裙摆已经湿透了,薄削的脊背上被冻到颤栗,脸色苍白:“……我知道你会来的。”
她哭得浑身颤抖:“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
她止不住落泪:“……刚才我在想,会不会溺死在这里,就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裴京聿爬到最高的礁石上,狠狠地把她裹住怀里。
他揉搓着她,竭力让她回暖:“别怕,飞机上我带了你的外套,很快就不冷了。”
他细致帮她戴好呼吸管,调整了面镜的方向。
“我知道你不会游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抱紧我,我会带你上去。”
他隔着面罩,吻她湿红的眼睛:“别哭了,在潮涨,你哭得我心疼,我心疼就没力气浮潜了。”
姜嘉茉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是你没有氧气装备,换气怎么办。”
裴京聿把她搂在怀里,恣肆一笑:“那老公就亲你,靠你帮我人工呼吸。”
还没等怀里纤薄孱弱的人反应过来。
裴京聿单手圈住她的腰,用右手划水,奋力向直升机的方向游去。
姜嘉茉浸没在海水中。
隔着氧气罩,清晰地听见自己绵长的呼吸。
一声又一声。
每一次呼吸,都是她活在人间的证明。
日落西山,海面温度湿漉沁凉。
可是裴京聿小心翼翼环住自己的臂弯,不断温暖着她。
他环住她的腰,奋力划水,胸口遽烈起伏。
虽然两人换气频繁,但是有惊无险地游抵到直升飞机下方。
她低估了裴京聿的运动体能。
他潇洒地捋了捋黑发上的水渍,顽劣不堪地从后面揽着她的腰,把她扶上救援梯后。
裴京聿不顾她身上涩苦的海水。
他强制意味地把她抵在救援梯和他之间,迫不及待地顺着她的后颈,吻她的脊背。
“姜满,让我亲一口。”
姜嘉茉的身体被他吻得回暖了。
她攀爬救生梯的手指陡地颤抖。
她脖颈绯红,细声埋怨道,“……还没上去呢,又开始发情了。”
裴京聿滚了一下喉结,拖着她尾椎,陪她往上攀登。
他眼神晦暗地觊觎着她一点点泛粉的瓷白皮肤。
“姜满,鸣沙山那一次,我扶你上云梯,就想这样亲你。”
姜嘉茉浑身一颤,眼睫似被雨露淋湿的羽状树叶。
她一直以来的疑问,仿佛终于有了答案。
——鸣沙山的经历,他也同样刻骨铭心。
裴京聿放松下来,矜冷懒散半浮在水里,薄唇微挑,认真告诉她,道:“那么多女生,我只扶过你。”
他语气很淡,道:“我不要你和我做什么亡命鸳鸯。”
“那天,听说你病了,所以我抛下大使的家眷,横跨了大半个沙漠,想要来搭救你。”
他把氧气罩挂在臂弯上,把她半搂抱着扶了进去。
“我这一生,从头到尾,一点儿没有别人。”
回到直升机里,这扇舱门,隔绝了无垠大海的喧嚣。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有满腔缠绵悱恻的话想要讲出来。
但情到深处。
除了抱住她,什么言语都变得空洞单薄。
姜嘉茉不停地掉眼泪,匆匆忙忙地跪坐下来。
她想要借着座位遮掩,换下湿漉的裙。
姜嘉茉红着脸,羞窘地小声说道:“……你别过来,我先换衣服。”
身后的男人丝毫不知道忌讳。
他半跪在她身后,眉眼锋利,把她狠狠掼进怀里:“……姜满,我爱你。”
“我这辈子,只想扶持你。”
裴京聿比八年前更加偏执霸道,完全不给她躲闪的机会,只是更辛辣更激烈地把她钳握进胸膛里。
“答应我,一定要健康平安,等我们八十岁,去小广场散步。
“你也不许看上别人,只能需要依靠我。”
姜嘉茉揉着眼睛,蜷在他怀里,没说话。
他吻她湿漉头发上的海盐,只觉得这一点可怜见的咸涩气息。
宛如她的眼泪,让自己心痒难耐。
他只觉得对她满心都是恨,恨她怎么能让自己这么失控,对她上瘾成这幅乞怜的模样。
其实全是爱。
铺天盖地的海,比席卷的海水,还要惊心动魄的爱意。
姜嘉茉听见他凌乱急促的呼吸。
她颤着白手,半跪在地上,回身抱住了他,像拥紧自己的英雄。
她噙着眼泪,抽噎着伏在他的胸前,“……我知道。”
“我早就离不开你了,傻瓜,我一直需要你。”
裴京聿漆黑明晰的眉眼上还沾着海水。
他还是像初见潮湿的雨天一样英隽,就像细雪覆盖在刀锋上,冷冽又静谧。
这条回家的路,他们两人走了十年,才彻底属于彼此。
短暂的一生,还有多少个十年能互相陪伴呢。
两个人能做的,只有更加珍惜对方。
荒无人烟的孤岛已经被海水彻底吞没。
海面平静,根本无人知晓他们共同经历了生死,除了彼此。
裴京聿尊重她,保护她,理解她,默默无声地陪伴她。
他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她的人。
如果她是注定要沉没深海里的孤岛,那她的恋人一定是徜徉在她附近的鲸鱼。
一只姓裴的小傻鲸鱼。
为她付出所有,适应她周围的苦涩海水。
陪她日升月落,潮汐奔流,带给她被爱的温热。
傍晚的海雾撒下来,进入隽永的长夜。
周围海域宁谧,潮湿,适合剖白心扉,像一个稠热的茧。
雾气潜入彼此混乱的呼吸,笼罩着直升机。
这一次,是姜嘉茉亲手驾驶的直升机,回到珠山岛。
裴京聿依旧纨绔公子的模样。
除了衣服上被她稠密的黑发蹭了一点海水。
他根本不像刚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生死关头,比岛上度假的游客,还要闲适。
他的视线锁着她,唇角自豪地翘起来,浮出微微的笑。
姜嘉茉略分心神,瞥他一眼,忍不住柔柔地笑起来:“想什么呢。”
裴京聿抱着臂,懒散地分.开腿,“看我老婆一飞冲天,厉害得不行,我骄傲!”
他薄唇一挑,又轻佻地戏弄她:“这次呢,不开飞机逃离我的掌控了?”
姜嘉茉望向远处的珠山岛,嗅到空气中清淡的花香。
她眉目带了笑弧度:“学飞机不是逃离你的,而是为了随时随地,出现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裴京聿野性十足地哼了一声,拽得不行地讥诮道:“这么敷衍啊。”
“你呢,就没认真给我讲过几句情话。”
“只会抄我答案。”
姜嘉茉悄无声息地捂住温热的小腹:“去岛上讲,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想要告诉你。”
到达珠山岛的海域。
姜嘉茉恍惚感觉,鼻腔里清淡的花香越来越浓。
就像盛满茉莉花的鲸鱼搁浅,在月光的烧灼下,鲸鱼体内气体发酵暴烈,发生鲸爆。
漫天簌簌落落,全是纯白如雪的茉莉花。
她这才发现。
整个岛屿的街道上,覆盖满了清香怡人的浅绿植株。
每一朵小茉莉都没有被采摘下来,反而培植在数不胜数的花盆中。
它们在夜风中细微地摇曳,吐露淡淡的冷香。
裴京聿和她坐在直升飞机上,俯瞰这全岛铺天盖地的花。
他回忆着这段时间的安排,对她讲:“我们准备了很久,想用花拼字的。”
“我怕你觉得太俗,所以全岛的花都为你开。”
“而字,刻在我心上,用一生去证明。”
他漆黑如夜的瞳孔,被珠山岛的灯火点亮,碎火流金。
“姜满,在燕景台上,你问我,被爱是什么滋味。”
男人目光沉郁,落在她身上,深切又脉脉的嘉许眼神。
“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止被我爱着,也值得被所有的人爱着。”
全岛清新淡雅的小茉莉,都是所有爱她的人,一点一点亲手布置的。
裴京聿抬手切换了自动驾驶。
直升机在灯火璀璨,花香遍地的珠山岛上悬停。
他长久地凝视她,喉结缓缓滚动:“姜嘉茉,你不应该被藏在暗无天日的阁楼里。”
“既然是春,就应该拥有最顽强的生命力。”
“你要肆无忌惮地长满整个荒芜的岛屿,长满巍峨的群山,永远征服和前进。”
姜嘉茉用蘸着泪痕的手,坚定地和他十指紧扣。
“我会恣肆地开满你生命的春秋冬夏,直到这一个世纪走向终结。”
“……裴京聿。”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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