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门外,空气沉寂。
天空呈现微光,远处响起清脆的鸟鸣声。檐上两只云雀吸引住容栖棠的视线,见它们抖翅飞远,她方才悠悠转眸。
并排而立的人忽而出声:“左相最近似是很忙。”
于这片静谧之中,他的声音分外明显。
余光瞥见身后的官员们皆不为所动,她对着傅延铭示以微笑:“这些时日于府邸潜心学习,辛苦右相处置公务。若是右相有需要之处,我随时都在。”
天色暗淡,容栖棠却清晰地看见他眼神里透露出的讥诮。
她别过脸去,跟他一齐带领队伍进入承乾殿上朝。
按照流程向昭仁帝行礼后,群臣依次上奏。
容栖棠双手执笏,面上装作放空,实则仔细听着他们各抒己见。
“左相可有谏言?”
昭仁帝冷不防提起她。
先前上朝时,昭仁帝对她是不管不顾,还是首次有这般行为。
她假装刚回过神,刻意将空无一字的笏板朝向傅延铭那方,恭敬回答:“臣才蔽识浅,不过提出些肤浅见解。”
“慢慢来,不必有压力。”昭仁帝笑容慈祥,看向她旁边的人,“左相如有无法应对之处,右相定要帮忙。”
傅延铭应声。
话题到此为止,他们商议起其他事项。
容栖棠暗自松一口气。
朝堂之上,她背后孤立无援,根本没法贸然与傅延铭斗争。
书里总结过他隐于暗处的势力太过复杂。
不了解其底细,她必须藏匿锋芒。
原书女主极具才华,正因不懂得收敛才被傅延铭视作威胁。
万不可显露自身能力令他察觉出异常,否则便是加快死亡进度。
下朝后,傅延铭主动前来商讨公务:“对于治理洛州水患,你可有推荐的人才?”
容栖棠缓步行走,心里盘算起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右相决定就是。朝廷官员我接触甚少,并不清楚他们能力。”
傅延铭蓦然止住步伐,她只得跟着停下。
“前左相逝世,于你而言打击不小,无心解决事务亦情有可原,”他长声叹息,“左相先走罢。无妨再多休息些时日,陛下那处我去说明。”
她点头同意,立即转身离去。看上去很是听话。
***
今日裴钰有一场表演。
容栖棠回府邸换下官服,看好时辰前往醉月楼。
许是来得太早,仍有很多座位空着。她支付完花茶费,坐到靠在前面的位置进行等待,不禁回忆裴钰的一席话。
那番言语时刻回荡在她心头。闲暇之余,她反复琢磨,终于明了弦外有音。
接下来等候演出结束,找到他表明目的,结为同盟不算难事。
顿时她浑身轻松,想着拥有这张底牌之后再作打算。
喧闹声骤然间停歇。
白纱帷幔增添几分朦胧感,微风缓缓吹过,纱帘后方的人陡然显现。
他本在垂眸抚琴,忽而抬眼看向这处。四目相对,容栖棠忍不住勾起嘴角。
纱帘落下,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曲毕,宾客逐渐散去。
趁周围人的注意力转向别处,她向台上的人使了个眼色。
裴钰神色一愣,示意她跟过来,随即信步远去。容栖棠在他身后保持着距离,走进雅室轻轻合上门。
“前几日有过的交流,看来姑娘是想通了。”
他率先开口,面前依旧放置着那张绿绮琴。
“卿公子,我已理解你讲述的琴心。此番是带着诚意前来。”她走近,同上回一样坐于他对面。
那张素来平静的面容忽地现出一丝波澜。
“据我所知,古琴弹奏看重音调的协和,便很是讲究配合。”容栖棠目光坚定,“公子的琴音堪称绝世,闻名于京城。能够拥有当今成就,想来极为不易。
“卿公子和古琴配合得好,是否可以尝试与别人联合?”
裴钰挑了下眉:“此言何意?”
“卿公子真的不懂?”她稍作停顿,“或者该唤你……裴公子?”
裴钰瞳孔猛然收缩,旋即恢复如常:“你认错了。”
他的反应只有一瞬,容栖棠却尽收眼底。她徐徐凑近,轻声道:“为表诚心,我便向公子告知身份。
“前任左丞相,是我的父亲。”
坐在对面的人睫毛颤动几下,眼神犀利地看过来。
“父亲曾与你兄长是挚友。过去几年,他在背地里坚持查找一桩罪案的真相,前不久却突发意外去世。这其间有太多巧合,我怀疑是此事不慎被他人知晓,使得父亲遭受陷害。”
情到深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声音哽咽:“你应当知晓这桩旧案。当年父亲不清楚案件内情,这才逃过一劫。事后他得知你幸存于世,本打算亲自来找……可惜再无机会。”
“你父亲如何知道我在此地?”裴钰原本在埋头沉思,倏地开口。
她稳住心神,拭去眼泪:“父亲的事情,我并非全然晓得。他辞世前提起过会到这里找寻你,我有幸见过前右相,你们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才将你认出。”
言尽,容栖棠惊觉手心湿润。
前右相和她父亲已经不在世上,裴钰应许不会过于纠结这番话。
“所以,你来寻我是为昭仁十四年的雍王谋反案。”
“正是。”她态度诚恳,“我愿查明此案,替无辜者伸冤。”
“你怎么会觉得案件有冤情。”
感受到他言语里的无形压迫,容栖棠强作镇定:“我相信父亲,亦信任他选择的至交。”
“仅此而已?”
“裴公子莫不是甘愿蒙受冤屈?”
此言一出,房中瞬时只听得到二人的呼吸声。
静谧之中,呼吸声不断交错。
香炉放于桌边,伴随轻风飘出缕缕檀香气味。淡雅的味道甚为好闻,沁人心脾。
压抑住心底的忐忑不安,她掀起眼皮,偷瞟一眼裴钰。
他仍旧端坐,丝毫未受影响:“容小姐想同我联手,还是不够真诚。”
“我承袭父亲官职,当下虽无权无势,定会想办法尽快立足于朝堂,决不有退缩的想法。”
檀香燃尽,香气渐次消散而去。裴钰双手拿起绿绮琴,缓慢递过来:“收下这张琴罢。”
容栖棠讶异道:“这不是瑞安乡主送给……”
“我可以将如今掌握的情况告知于你。”他立马打断,稳稳托举着绿绮琴。
踌躇片晌,她抬手接过,听裴钰继续说道。
“但要容小姐做出一个承诺。”
***
刑部,档案库。
“左丞相,这便是近些年间的案件卷宗。”
都官郎中俯身,毕恭毕敬朝容栖棠说明。
“有劳都官。”她颔首。
他显得极为热情:“不知左相是想了解哪个案子?”
“本相随意看看而已,都官先去忙罢。”
都官郎中大步离开,她扫视着架阁上整齐排列的卷宗,不由得头疼。
雍王谋反案发生之前,裴钰时常四处游历,极少留在府中,因此对前右相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他透露的消息亦是无关大局。
毕竟相识不久,容栖棠想到他不可能毫无保留,便赶往此地寻找些线索。
卷宗按照分类制度存放,她翻阅不过一刻,背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熟悉的声音响起:“左相怎的不在府中歇息?”
傅延铭居然知道她在这里。
容栖棠心里排腹,回过身道:“不过是来试着了解事务,想替右相分忧罢了。”
发觉一旁畏畏缩缩的都官郎中,她顿时了然。
“这般快就有兴趣管理公务了。”他挥手,都官郎中一脸谄媚,俯身行礼后退下。
“最近右相包揽我该处理的全部政事,甚为不易。我奉陛下的命令担任职务,便要履行职责,今后还望你多加指导。”
“啪嗒”一声响起,两人同时看向地面,发现掉落了一卷卷宗。容栖棠以为是她没有放好,赶忙蹲下身捡拾。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手腕猛地被人握住。
抬头一看,傅延铭放大的五官映入眼帘。容栖棠双眼瞪大,尝试挣脱他的手。
他突然发力,抓着她手腕重重地往下压。
她吃痛,再度试图甩开他,却动弹不得。
“令尊离世,左相似乎并不伤心。”
他凑近,端详她的神情。
容栖棠别开脸,泰然自若道:“我若持续低落,便是辜负陛下的期望。”
“此言未免有些冠冕堂皇。”傅延铭松开手,转换话题,“难道左相不觉得令尊的死有蹊跷?”
“怎么会,我晓得父亲是意外死于海难。”她蹙眉,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揉了揉手腕。
“记得下朝时同你提起的洛州水患吗?”他缓缓逼近,“令尊前去洛州,代替旁人勘察水情,从而不幸遇难。
“这件公事,本来应该保密,仅是参与治水的官员清楚。我却难以忍心,看着左相还被蒙在鼓里。你仔细想想,为何是令尊乘坐那艘船只?”
容栖棠望着地上没有捡起的卷宗,陷入沉思。
“倘若你答应配合,我能够帮忙查出真相。”
傅延铭于近处站定,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刹那间,她心中警铃大作。
原书女主对待父亲的死因无从查起,这才决定依靠权倾朝野的傅延铭。
但明明是女主主动提出的结盟。
容栖棠幡然醒悟。
他竟然这么快就要动手铲除掉她这个阻碍。
傅延铭把不利于他的人当作垫脚石,利用他们上位,她却认为此人是完成任务的绊脚石。
她踌躇许久,继而直视他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我可以跟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