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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作者:风信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哥,我好渴……”


    童弋祯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嗓子像吞了刀片一样疼,浑身乏力。还没等她清醒过来观察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就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环起,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喝水。”


    童弋祯是真的渴极了,一口气喝了半杯温水,才觉得身上缓和了些。


    空旷的房间布置很简单,灰色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几点了?”


    她闻到那种熟悉的洗衣液香味,心里的戒备松了下来,想要撑身体坐起来。


    “别动,发烧了就不要给别人添乱。”


    徐稚闻冷着脸将人按回去:


    “晚上八点,童记者还真是心大。”


    “你可以叫醒我。”


    “我没有这种义务。”徐稚闻揉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只说顺路回市里,没说要当你的司机,还提供叫醒服务。”


    他起身顾自坐回电脑桌后劈里啪啦敲起键盘,童弋祯心虚也不再说什么,悄悄打量他的卧室。


    很简单的家居布置,枯燥单调的灰白装修,连软装都没什么亮色,还不如地产售楼处的样板房有生活气息。


    几年不见,他好像变得更冷淡了,明明从前最是张扬的一个人。


    “赵姨还好吗?她的耳朵恢复怎么样?膝盖下雨天还会疼吗?”


    童弋祯终是忍不住问。她想说她想家了,却不知道现在自己还有没有那种资格。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你记挂的人,我以为你离开徐家谁都放得下。”徐稚闻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锋利的能戳人刀子。


    “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当年的事已经成了每个人心里的一道疤,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家。


    “那我该怎么和你说?说恭喜你离开坊镇那个鸡窝,飞去自己的梧桐树了?”


    徐稚闻的声音刻意带了几分嘲弄:


    “童家不是很有钱吗?就把你养成这样?”


    童弋祯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被这话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别说了。”


    听到童家两个字她居然生理性感到反胃。


    徐稚闻摘下眼镜,远远看着她。


    他心中确实有怨,这些年的辗转反侧里,他想过她多少次,就怨过她多少次。


    当年赵丽华所在的纺织厂出了事故,人在医院抢救昏迷不醒。


    谁都没想到徐家从小当亲女儿养大的孩子,会在那个时候丢下他们,跟着有钱有势的亲生家人离开。


    徐稚闻是怨的,更恨她就这样抛弃他,明明是她先叫自己哥哥,说要永远不分开。


    骗子。


    徐稚闻的房间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荧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


    “我母亲很好,不劳童记者挂心。”


    他们两个谁也不敢应,房间里默了好久。


    童弋祯从床上坐起来:


    “那就好。今天的事多谢你。”


    徐稚闻冷笑了一下,眼神很快变得深邃,眸光难辨。


    “这是我的名片,专访的事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可以随时联系我……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听到她不带感情的语调,徐稚闻的眸子一点点淡下去,桌案下的那只手不自觉攥成拳,隐隐用力到指骨都在发白,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重逢的惊愕,失序之后,他们谁也逃不脱往事的碾压,他视之为背叛,她唯恐避之不及,连那句哥哥都说得歪七扭八。


    房间的门被童弋祯仔细关上,屋内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死寂。


    徐稚闻站在窗边看她出了公寓楼,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他一下子泄了气,缓了一阵才起身去厨房将慢煨的砂锅粥关火。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粥泡他才后知后觉懊悔起来。


    如果他不说那些刻薄的话,她至少会愿意留下吃一顿饭。


    他们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吃过一餐饭了,几年前朝夕相对仿佛做厌的事,如今居然也成了奢侈。


    徐稚闻回到卧室,拿起那张名片,将上面的电话存下又删掉、存下又删掉。最后是默着将那串数字存进联络人。


    他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有一瞬间怀疑是被她传染了。


    浑身变得乏力,关键是意志消沉下去。卸掉所有的怨和念,他才放任自己躺在童弋祯躺过的那片地方。


    床单上还留着她身上的皂粉味,和杂着几丝寡淡到快要消失的草木香,腹下渐渐变得灼人。


    徐稚闻右手伸去安抚不堪,他将脸彻底埋在枕头里剧烈的吮吸、浓烈的窒息感让他气息紊乱、理智全无,口齿里堪堪磨出几丝残存的意识:


    “…弋祯……小祯……”


    “她是…妹妹。”


    ……


    对于工作繁重的成年人来说,偶尔的生病意味着打乱所有规划好的工作节奏。截稿日期不等人,为了追回进度,童弋祯已经连续三天在报社加班。


    “小童,还不回去啊。”夜班编辑拿着热好的便当路过时,悄悄往她桌上放了一颗橘子。


    “补充补充维C,稿子固然要交的,但干咱这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得能熬。”


    童弋祯露出一个笑容做回应,等她终于写完稿件传送到主编邮箱的时已经快十点。她终于松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工学椅上,看着巨大落地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心里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惆怅,这个点外卖送来至少要半个小时,。


    临港区是宁城核心的都市CBD,这里的写字楼鳞次栉比,灯火能燃到半夜不熄,在凌晨末班地铁开走之前,只要你在临港进站,永远找不到地铁座位,那是一场硬仗,她不打无准备之仗。


    手指滑动,熟练将外卖软件的膨胀红包转发给微信小号,却发现联系人那里多了个红点。


    她点开一看,简单而直白的微信昵称“XZW”,头像是一片带着浮冰的碧蓝海面,验证消息那里也只填了自己的名字。


    这很徐稚闻,童弋祯心里咯噔一下,赶快通过验证消息。


    【我是徐稚闻】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XZW,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童弋祯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对面一直没有发来消息。她心里便忐忑起来,今晚她写稿件太沉浸,完全没注意微信消息,一般的工作消息都有邮件提示。


    【我是童弋祯】


    她敲字太快,等到消息发出去,才觉得这么回复显得她太呆了,明明这次久别重逢的遭遇并不算舒适。


    原本她以为徐稚闻是不会同意访谈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变了注意。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总之撤回显得太刻意,还是公事公办比较好。


    【抱歉啊,晚上赶稿没能及时看消息】


    等了一会,消息栏依旧是一潭死水。


    童弋祯心脏莫名跳得很快,她好像是昏了头,见他这么久没回复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的是,徐稚闻至少是放下两人之间的龃龉才愿意加她,但为什么又掉着她?是故意报复她?没错,这人从小就记仇。


    下一瞬,她又觉得是自己太小心眼了,成年人和孩子的心性到底是不一样的。


    纠结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消息。


    【哥,你吃饭了吗?[跳跳]】


    “徐老师你手机一直在响,好像有人找你。”


    课题组新来的学生好心提醒,交付临近,测试任务也是一个压一个,组里人人忙得跟狗一样,偏偏他们这位年轻的组长倒是依旧保持他的标准作息,情绪稳定的让人咂舌。


    这就是天赋怪叠加卷王buff的伤害吗?


    谁不知道宁船研究院这位最年轻的首席工程师履历有多漂亮,他可是一路火花带闪电,在国内船舶制造最好的院校硕博连读,还提前一年博士毕业进了研究院。虽然当时跟的组是当时前景最不明朗的破冰项目,但谁也没想到,他能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做出成果。


    “骚扰短信,做测试不要分心。”


    徐稚闻没太理会,认真调试机器设备。


    “啊?”学生有点尴尬:


    “我刚刚不小心看到……好像是老师你的…妹妹?她问你有没有吃饭”


    此话一出,组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毕竟共事这么久,徐稚闻这种长相能力双双超标的优质资源一直是副生人勿近、异性绝缘的高冷状态,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有妹妹!


    徐稚闻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将手机收回来倒扣在桌上:


    “知道了,专心记录数据。”


    还在生气?


    童弋祯盯着手机屏幕将橘子丢进嘴巴思忖:


    还是在工作?


    想到这里童弋祯忍不住在心底鄙视自己,徐稚闻的这种铁饭碗工作应该和她这种苦命牛马不一样吧?十点还在加班的应该多的是大厂和教培了。


    她有点想拨个电话回去确认一下采访的具体安排,从微信名片那里能看到,徐稚闻的电话这么多年一直没换,那串数字她早就倒背如流,可离开徐家的这些年里她一次也没打过,有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数字敲出来又被她一个个删掉,“算了,可能是已经休息了。”


    童弋祯用这种借口掩饰自己烦乱的思绪。


    测试结束时已经过了凌晨,徐稚闻住在研究院分配的人才安置公寓,离得并不远,车子却一直停在地下车库没开走,手机屏幕将他的脸照得很亮。徐稚闻一条条往下翻着朋友圈,看着他不在的这些年,从前那个一直追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是怎么过来的。


    童弋祯朋友圈的日常和她的生活节奏基本一致,工作后主要转发一些新闻稿件,读书时要么拍拍学校里的小猫小狗,要么拍一些美食和风景,很少自拍。


    徐稚闻却极其专注的去看,他一条一条去读那些她转发的新闻,看到她的名字从实习记者变到记者那栏时,心里仿佛也跟着悦动一下,她真的做到了。


    而那些有关她校园生活的照片,他每一张都保存下来放大图片,在里面搜寻那些最易于被人忽略的细节。


    他看到暴雨天没带伞被困在图书馆的弋祯、看到她为新开业的鸡公煲集赞免费吃到了很好的套餐、看到她帮生活困窘的同学推销校园卡、看到她在猫协安置猫窝时被人抓拍照片,照片上的人被猫咪围着,手里高举着半根猫条,笑得见牙不见眼。


    徐稚闻像个小偷,隔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窥探她生活的锋芒。


    毋庸置疑,离开徐家之后,她活得很认真。这些年,她似乎在以前所未有的勇气,除旧伐陈,他徐稚闻首当其冲。


    徐稚闻从来都相信童弋祯是那样的女孩,她向来乐观坚韧,即便在最困顿窘迫的时候依旧将背挺得直直的,像小时候巷子里那只神气的白鹅,每一根羽毛都温厚锃亮。


    他忽然就嫉妒起她的乐观,徐稚闻曾一度过分自信,认为他和童弋祯经过年少时那些岁月的捆绑,已经长成了共同的生命体,否则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八年的困厄。


    徐稚闻少见地烦躁起来,他将领口松了松,把冷气开得更足。手指在屏幕来回滑动,最后停留在她朋友圈唯一精致的露脸照片——本科毕业照。


    童弋祯穿着黑衣粉领的宽大学士服,学士帽上搭配了很独特的簪花装饰,明明只化了很淡的妆容,却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徐稚闻想起那天北城的阳光很好,温度不冷不热,空气里偶有的微风夹着香樟树莎莎的簌簌声送来一阵一阵微苦的香气。


    他坐了一夜绿皮火车,跨越整个南方,去童弋祯的学校找她。


    他已经快三年没有见过童弋祯。


    那时,他才终于愿意承认,自己很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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