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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风信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童弋祯顺便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才算稍稍舒服了些。


    “水放这里,请自便。”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童弋祯被这声音吓住,不知想起了什么愣在原地出神。


    等她后知后觉扭头去看时,中庭空空荡荡,她心里狐疑更甚,犹疑着走出来张望,却是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就在她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幻听了,低头看见地上放着一瓶未开封的水,心底一滞。


    “谢谢。”


    自然是没人回应她的,童弋祯觉得自己有些傻,她将水收起来,却没打开喝。


    这种来历不明的水谁敢喝啊!


    ……


    宁船科工是部委牵头办的产研一体大型船舶制造企业,这里汇集了全国最好的产业资源。


    童弋祯观察了很久,实在无法将台上那几位发量稀少看起来“颇有经验”的专家,与吴彤嘴里那位“新锐工程师”对上。


    “……交付筹备大概就是这样,下面的时间就交给各位记者朋友,看看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宁船的发言人说完,台下才热闹起来。


    其实这种内部通风会要比正式的记者发布会松弛很多,至少不是人手一张通稿,念着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双方进行一场拙劣的表演。


    “这位记者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好,我是宁城新报的记者童弋祯,很感谢给我提问的机会。”接过发言人递来的话筒继续:


    “据我了解,这艘核动力重型破冰船比原本预计的交付日期提早了两年,是因为有位新锐工程师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我们《新报》想对这位老师先做一期专访,不知道哪位是……”


    “抱歉,我打断一下。”男人语调平静但带着些刻意的梳理,他接着话锋一转:


    “技术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攻克的,它是团队共同的成果。”


    童弋祯被这句话击穿在原地,脑袋里开始走马灯似的播放前尘,是他吧。


    惯用的温柔语气,内容却让人如鲠在喉。


    男人说话的瞬间,室内空气似乎变得更逼仄了,童弋祯能感到自己握着话筒的手有些发抖,但仍要强做镇定。


    “请这位记者小姐的提问严谨一些,专业一些。”


    声音愈发近了,一时间室内安静得令人尴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年轻男人身上,只有童弋祯僵硬在原地罚站,胸腔里的一颗心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这时候不肖有任何矫饰,谁都能轻易看穿她的苍白。


    张教授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但面对台下这么多记者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


    “呵呵,说得没错,我们宁船一向注重团队协作精神。”张教授打着圆场:"不过凡事有偏重也是正常,专访也不是不能做嘛…"


    “抱歉,我工作很忙,没有接受采访的必要。”


    男人拒绝得干脆,众人都是一愣,毕竟谁也没想过,还真有人在这么多记者面前装都不装,拽什么啊!


    童弋祯想说什么,可才缓解的疼痛又在这个瞬间涌上来。她抬头,看见那张她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脸。


    徐稚闻。


    你果然还是一个混蛋。


    分开的这些年,童弋祯想过无数和他重逢的画面。


    细节或许会微调,但身为女主角的自己至少要画着精致的妆容,将长发盘出不显刻意的松弛,再迎着午后微醺的阳光不经意回头,将下巴上扬45度,露出一个不失风度且尽显释怀的回眸。


    在这样体面的情况下,童弋祯才能说出那句在心底反复斟酌练习了很久的:


    “好久不见,哥。”


    她们的关系早不清白,可她仍执拗地想叫他一声哥。


    掩耳盗铃,可笑又可怜。


    童弋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了话筒坐回原位,也不清楚后面的半场记者会其他人都提了什么问题。


    她只觉得宁城的春天怎么会潮湿成这个样子,这里的雨季总是来得早去的晚,四处都潮得要命,眨眼功夫,空气里的水汽就欲顺着她的睫毛塌下来。


    ……


    记者会结束时,大部分记者都去宁船的食堂吃饭,童弋祯拒绝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会觉得被拒绝会有多难受,她进入报社以来受过的拒绝远比肯定多得多,可这个人似乎不该是徐稚闻。


    她觉得自己从前真是被那人惯坏了,所以才会奢望在发生了那些事后,她依旧在徐稚闻的心里占据着小小的偏爱。


    宁城远郊被市里人戏称为“乡下”,这里只有一条地铁线联结市区,偏偏还隔三岔五故障停运,公交车又不准时。


    童弋祯在公交站台坐了二十多分钟仍旧没等到车,雨势却越来越大,砸在路边冒出咕嘟咕嘟的水泡,将她的半条裤子溅湿。


    好冷。


    童弋祯心一横点开打车软件,不过雨天是很难打到车的,尤其是这种偏远的远郊,没什么赚头。


    她一次次切换载距的长度却依旧没人愿意接单。路线如果再延下去,就是她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她出不起。


    伴随着哗哗水声,一辆黑色的SUV停在路边,车窗缓缓落下,露出徐稚闻颇为立体的侧脸,他今天穿的这件灰色的衬衫,每一颗扣子都系的妥帖:


    “上车,回市里。”


    “不需要,我叫了车。”


    童弋祯有时候真的很想抽自己几巴掌,她怎么就这么别扭。死要面子活受罪。


    为了确保信息的真实性,她还拿着手机屏幕晃了一下,又怕对方看清很快收回来。


    车里的男人没什么动作,只是喉结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车的双闪打开等在原地。


    这下轮到童弋祯尴尬了,她心一横干脆将目的地又拉远了几站,希望能快些有人接单又纠结车费。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打车软件仍旧没有消息,这边真的太偏僻了,童弋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鼻尖。


    “啪嗒”一声,车门打开,徐稚闻跨出来攥住童弋祯的手腕就往车上拽。


    童弋祯没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放开,你疯了!”


    “上车。”他倒是言简意赅。


    “不需要,我叫了车的!”童弋祯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你不是要采访我?”


    徐稚闻的手没有松开,他们两人力量悬殊,童弋祯挣不开。


    “你不是没空!”


    “是没空。”


    “你耍我呢!”


    童弋祯抬头瞪他,眼睛雾气蒙蒙。


    “拒绝你,就是耍人?”徐稚闻难以控制地握紧了手:


    “那你呢?你到底当我是哥哥还是…”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将他未说完的话堵住。


    “徐稚闻!”


    这一巴掌,童弋祯用了很大的力,掌心都被震的发麻,像有密密麻麻的爪子在挠。


    这一巴掌几乎用竭她所有力气,一低头便觉得有些眩晕。


    徐稚闻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冷笑一声,顺势将人揪住丢进副驾,锁车关窗,动作一气呵成。


    童弋祯懒得再挣扎,她太累再对峙下去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她和徐稚闻还能怎么样呢?


    车内的空调早被调到舒适的温度,温暖封闭的环境会让人自然地放下戒心甘于沉沦。


    漫天的雨幕里,只有车内这一方狭窄逼仄的空间,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在这个空间似乎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自然就不会被什么可笑的道德捆绑。这种时刻是人类难得可以放纵**去指挥理智的时刻。


    徐稚闻忽然侧身探来,童弋祯退无可退。


    探过湿润的眼眶,徐稚闻泛红的侧脸在童弋祯面前无限放大……像伊甸园的那条毒蛇,去诱惑她犯禁。


    她轻呼一口气,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唇齿微动:


    “哥。”


    童弋祯喃喃,这声“哥”是堪堪挤出来的,音调轻得像一片羽毛,还没落在地上就化了。


    “咔哒!”


    安全带被扣上。


    徐稚闻颓然坐回去,想要发动汽车却迟迟没有启动,他握着方向盘的指骨微微发白,似是从唇齿间撕磨出的词,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丧家犬般笑起来,言语也变得锋利:


    “童弋祯,你是不是以为,过去这些年,我们之间就清清白白了?”


    童弋祯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徐稚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好像他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黄色新闻。


    那句话带着十足的恶意,徐稚闻觉得自己是疯了,他现在完全是发病的疯狗!


    童弋祯离开的这几年他仅剩不多的那点儿理智、那点克制、那点分寸都被从骨血里肆意长出的**和怨念消磨殆尽。


    童弋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什么堵着说不出来,嘴巴一张一合怪滑稽的。


    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


    大脑里的某个记忆开关被打开,她好像再次闻到闷热夏季阁楼的腐朽木头味,混杂着樟脑的锐利,让人一阵清醒、一阵眩晕。她捂着嘴将头偏在一旁,努力克制胃里的翻滚。


    无数记忆的碎片疯了一样涌进她的脑袋,她像乘着一艘敞船,失去方向任由湖水动作,一只小腿被他掐住,另外一只搭在他的肩上发出规律的震颤。


    “我就这么令你作呕吗?你长大了,就不再需要我了。”


    徐稚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童弋祯玩的团团转,他摘掉眼镜,听见童弋祯抑制了一整个上午的咳嗽终于爆发。


    她咳的很费力,下巴扬起方便送气,惨白的脸色透出异常的红晕。


    徐稚闻心里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巨大的恐惧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帮童弋祯解开安全带后将人揽住,迅速从车内储物匣里取出一只气雾喷剂帮她缓解,动作熟练的完全不像第一次。


    童弋祯患有慢性哮喘,平时不显,第一次发作是七岁。


    徐稚闻还记得,那是个很闷热的夏天,童弋祯咳的昏天暗地,是他爸背着人去的医院。一路上,徐稚闻就跟在旁边跑,他牢牢握着童弋祯垂落的手没松开过,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从前他很自在,什么也不怕。可那天,他攥着那只小小的手,却开始真的恐惧她会像大人说得那样:“小姑娘身体弱,挺不过去也就挺不过去了。”


    那样,就没人再天天当他的跟屁虫,每天哥哥、哥哥地叫他……


    药效很快有了作用,童弋祯的脸色恢复了一些,徐稚闻却没松开手。


    她不说话,他便只这样静静地承接童弋祯泪水涟涟的目光。他知道那些眼泪不是因为他流的,是她生理性的反应,可还是会觉得心疼,觉得舍不得。


    看着她,他又觉自卑,亦变谦卑。


    这些年积攒在心底那种疯狂撕咬着,要他报复回去的那种狂烈情绪,竟就这样被她按下,彻底败下阵:


    “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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