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夫人也吃罢饭,一行人方缓缓下了山。
山门口早有府里的车马等候着。
陈夫人带着陪房许妈妈并丫鬟乘一辆,崔玉沁和伺候她的丫鬟坐一辆。
崔玉窈则只带了绛雪出来,坐在最后一辆略显简陋的马车上。
张护院这次也跟着出来,从前至后检查打点着马车,渐渐走近了。
崔玉窈打起马车侧边小帘子,眼神示意张护院。
张护院凑到窗前,压低声音道:“放心吧小姐,贵喜都同我说了,这点小事哪有打点不妥的。”
崔玉窈点点头,抿起嘴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劳烦张护院了,之前在钱庄还有些积蓄,想去取出来可总不得空。这点小事,也不敢特意当回事儿去烦扰母亲。”
说罢,崔玉窈放下了车帘。
“驾!”外面传来车夫的喊声,马车缓缓行了起来。
崔玉窈从被风拂起一角的车帘,看向寺庙黄底黑字的“南台寺”匾额。想到这一天内发生的种种,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小姐,”绛雪靠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震惊,犹然觉得不可置信,问道:“小姐你没诓我吧,钱庄里果真有钱?”
崔玉窈这才回神,失笑道:“你可是傻了?钱庄里没钱又该有什么呢?难道钱庄里要种菜不成?”
崔玉窈垂下眼睫,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她崔玉窈自然是一穷二白,从钱庄调不出钱来。
可有的人却是有万贯家财呢。自然应该物尽其用。
“诶呀,”绛雪轻轻锤了崔玉窈一下,“小姐又开奴婢的玩笑,你哪里不知道奴婢的意思?又故意这样。”
崔玉窈但笑不语。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已经驶进了城中。
忽然,车身猛地一震。
崔玉窈和绛雪也跟着往前一扑,崔玉窈扶着车内的小四方桌坐稳。
绛雪板着脸撩开车帘,问道:“你是怎么驾车的?摔着小姐可怎么是好。”
“姑娘,这实在是意外,意外啊,小的这便下去检查。”车夫下了马车,一边嘴里赔着好话。
前面马车里的陈夫人见马车不动了,忙问:“这是怎么了?”
“奴才去看看。”骑马走在一侧的张护院朝着崔玉窈的车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又回到陈夫人跟前回话:“回夫人,轮毂卡住了,得修一下才能继续走呢。”
陈夫人出来一天也有些累了,不耐烦道:“怎么做事的,要多久才能修好?”
“用不了太久,半个时辰便好了。出府时还都检查过了的,只是这二小姐坐的这辆车用的年日有些久,所以……”
陈夫人听见这个解释也无话了,老爷一个从六品主事,每年就那么些俸禄,养着一大家子也着实是力不从心了。
如今的生活全靠着祖上的老本儿支撑着。
许妈妈见陈夫人面色不豫,出主意道:“让二小姐来咱们车上挤一下,先回去休息要紧,下人们等会儿再跟过来也是一样的。”
陈夫人点头。
许妈妈走到崔玉窈马车跟前传话。
崔玉窈却不愿意跟着回去,说道:“多谢母亲,只是我实在是……”
崔玉窈说着用帕子掩在嘴上,道:“今日想是脾胃不和,坐了这会子马车实在是恶心的厉害,呕。现在马车坏了也好,我便也坐着歇息一会,母亲和姐姐先走吧。”
许妈妈将这般情况转告陈夫人。
陈夫人本就对崔玉窈没什么慈爱之心,听了便没什么意见地先行离去了。
张护院留下看管修车。
车夫在车下看了一会,从轮毂里面掏出一小根木条,抛在地上,插着腰嘀咕道:“这是怎么卡进去的,奇了怪了。”
张护院在旁边道,“无事便好,能交差便万事大吉了。”
“这倒也是。”车夫这才不再抱怨,说道:“小姐您坐好,咱们这就出发了,快些还能赶上夫人的马车。”
“咳,”崔玉雅,“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需得先去钱庄一趟。”
“这……”车夫迟疑了一下。
张护院劝道:“府里什么光景你还不知道吗。小姐要取自己的体己花,让你多跑几里路,还能亏了你的吗?”
无非就是多绕趟路,车夫听了便也不再推诿,说道:“倒也是,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钱庄。”
“不,去城南裕通钱庄。”崔玉窈吩咐道。
“裕通……倒是也远不了多少,好嘞小姐您坐好,驾!”车夫驱动马匹上路。张护院和小厮们也跟随在一旁。
大概有两刻钟的功夫,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说:“小姐,裕通钱庄到了。”
绛雪掀开帘子,扶着崔玉窈下了马车。
裕通仅在京城就五家分号,人们都传言幕后老板多半是皇商。
崔玉窈却知道所谓的老板不过是明面上掩人耳目。这些,实际上都是谢辞安在暗地里的产业。
小二看到有人进来,招呼道:“呦,两位姑娘是要借贷还是存钱,或是兑换银票铜板?”
“是要取一些钱,还劳烦小哥儿把你们掌柜的请出来。”崔玉窈神色自若道。
“掌柜的也忙得很,怕是不得空呢,姑娘要取多少钱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小二自然不愿随随便便因为一个没见过的人就把掌柜叫来。
“同小哥儿说,怕是这个数目,你做不了主呢。”崔玉窈依然坚持,神色丝毫不乱。
反而是绛雪,听见自家小姐这么大的口气,心里有些打鼓。
小二这才认真了些,默默打量了崔玉窈一番。
见崔玉窈明眸皓齿,穿着虽然看不出用了名贵布料,或是佩戴什么珍稀首饰,却自有一番从容的气度。况且也有小丫鬟跟着,应当也是有些身家。
因此也不愿轻易得罪,思量了片刻就道:“那劳烦小姐稍等片刻,小的去后院儿看看掌柜的在不在。”
崔玉窈刚呷了一口茶,小二便随掌柜过来了。
“这就是我们鲍掌柜了。”小二退到一边。
鲍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相看起来很和善亲近。
朝着崔玉窈拱了拱手,笑问:“听说姑娘有大数目的事必须小老儿来会客?”
“是,”崔玉窈点了点头,轻声道:“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①”
鲍掌柜本来只当是有些身份的世家小姐,听到崔玉窈的回话后目光一闪,顿时明白了那隐晦的意思。这是主子谢氏那边的人。
接道:“看取桃花春二月,明月清风俱在。②”
说完爽朗地大笑道:“哈哈哈看来姑娘同老朽一样是爱诗之人,难得投缘,贵客里边儿请。”
说着忙把崔玉窈让进贵宾房。
房间布置得很是精致,整一套的老红木桌椅,墙上挂着的汉宫春晓图虽然是仿品,但也能看出用笔非常考究。
“你去,赶紧把今春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沏一壶过来!刚刚给贵客倒的是些什么?”鲍掌柜吩咐道。小二忙一溜烟儿跑着去了。
又转过头,堆笑和崔玉窈说道:“刚才真是怠慢了,下头的人不懂事。姑娘别介意。”
绛雪快速眨了眨眼,盯住崔玉窈好好看了看。
“哪里,已经很周到了。”崔玉窈也客套道。
“不知,主子让姑娘过来是……”鲍掌柜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细缝儿,打探道:“四月的收益还在整理,五月初按例能送到府上。”
“哦,这些小事照常就是。鲍掌柜也是经年的老人了,主子自然信得过。我今天来不是为这个。”崔玉窈先拋出几句话,加深鲍掌柜信任。
“那姑娘此番前来是为的什么?”鲍掌柜松了口气,追问。
“有一桩事,需要些银钱急用,所以来叨扰鲍掌柜了。”崔玉窈说道。
“以往都是让一位大人来的,姑娘倒是有些面生。”鲍掌柜还想打听出点具体消息,困惑道。
崔玉窈笑了笑,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抬手轻轻在鲍掌柜面前晃了晃,从容说道:“事急从权啊。”
鲍掌柜伸手想抓时,崔玉窈又收回了手,平淡开口道:“一千两银子,劳烦鲍掌柜尽快。”
崔玉窈动作太快,鲍掌柜看到是一块白玉双鱼佩。虽然没能细看,但略有些眼熟,成色温润有光泽绝非凡品。
所以也不敢耽搁,赶忙道:“我这就叫账房去支银子,姑娘稍等片刻。”
半柱香的功夫,鲍掌柜便去而复返,拿着一个锦袋,说道:“里面是八百两银票,剩下两百两是碎银和串好的铜板,这样姑娘用着也方便。”
“还是鲍掌柜周到。绛雪,”崔玉窈站起身,示意绛雪收好。
绛雪这才愣愣地把锦袋接过来。
直到出了裕通钱庄,晚风吹在脸上,绛雪还直愣愣的回不过神。
钱庄门口,鲍掌柜一直目送崔玉窈上了马车才转身进去。
账房先生跟在一旁,问道:“怎么主子办事,这次让一个小姑娘过来?”
鲍掌柜摇摇头,啧啧道:“你啊,账算得明白,眼睛却不大明亮。这哪里是要办事,分明是讨好小姑娘的手段。”
“哦——”账房先生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掌柜的意思,这姑娘是主子的相好?”
鲍掌柜忙捂住账房先生的嘴:“嘘,嘘,嘘!主子的事也是你我能议论的?”
账房先生缩了缩脖子忙点头不迭。
①②:
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哉。旧日髯孙何处去,重来。短李风流更上才。
秋色渐摧颓。满院黄英映酒杯。看取桃花春二月,争开。尽是刘郎去后栽。
——苏轼 《南乡子 席上劝李公择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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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