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雨后的枫桥镇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
“不是说只是普通风寒,照着方子喝几副药便好了吗,我家小姐今日都烧得昏过去了!”熟悉的声音满含焦急。
“这这……姑娘莫急,容老夫把一把脉。”老大夫抹了抹额上的汗。
“昨晚到底是谁照料的姑娘,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和府上交代呦。”虽说是个不招待见的庶女,可到底也是小主子啊。
钱妈妈也算是看着崔玉窈在庄子里长大的,心里到底有不少真情实意的焦急。
在这样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崔玉窈的眼皮动了动。
身上烧的滚烫,火苗舔舐身体时留下的痛楚依然清晰,崔玉窈仿佛还置身在那片火海中,不安地挣动几下。
老大夫伸手按在崔玉窈脉上,沉吟半晌,疑惑道:“奇怪,脉象没有大碍,这昏厥估计是你们小姐身子弱,一时风寒侵体才晕厥……我再改改方子,按时服用三五天就好。”
“怎么可能,我们家小姐跑马蹴鞠,连府上的小厮都比不过。”丫鬟还在质问,显然是有些不相信老大夫的医术了。
“也许是半夜门窗没关紧又受了冷风,这才今日高烧不醒,也未可知啊。”老大夫道。
“绛雪,”崔玉窈终于从无尽的梦魇中挣脱出来,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腕,指尖几乎掐进皮肉。
同时她看到了自己的手,皮肤光洁细腻,可是她分明应该葬身于那场大火,即使活下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崔玉窈突然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铜镜里映出的少女眉眼如画,黑曜石般的眸子因为高烧而氤着一点水光,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远非前世缠绵病榻、油尽灯枯的的病容。
“小姐!小姐你醒啦?”绛雪唬了一跳,急忙把披风搭在崔玉窈肩上。
崔玉窈转身,定定地注视着丫鬟,勉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可置信,确认道:“绛雪?”
绛雪是她刚到庄子那年,隆冬买下的,那时候的小丫头面黄肌瘦,崔玉窈买下她也算是救她一命。
只是后来死在了在随她陪嫁给安庆王世子后的第三年,这样一来倒不知自己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小姐你不认识奴婢啦?”绛雪反倒被崔玉窈奇怪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一边说一边拉过崔玉窈重新塞回被窝:“可千万不能再吹风了。”
崔玉窈忍下眼中的热意,她依稀记得十七岁时她不顾早春寒意骑马出去游玩,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
没错,她确确实实重生了,回到了建宁十九年,她十七岁的时候。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庄子上的钱妈妈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奴婢们都要吓死了,您说您年纪轻轻不懂得保养,偏要冒着寒风去跑什么马。”
老大夫语气也壮了起来:“看我说无碍吧,你这小丫鬟太心急。”
“绛雪,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崔玉窈打断问道。
“三月十五啊,小姐。”绛雪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回答。
三月十五,崔玉窈心中默念着缓缓闭上双眼。
月底,主家就要着人来庄子上接人了,把她嫁给那个打死好几个老婆的纨绔来攀附权贵。
即使是重生也跨不过这道坎啊。崔玉窈心中叹息。
“小姐这是烧糊涂了,姑娘家到底还得好生养着。”钱妈妈笑道。
高烧一夜,身体到底还是不适,崔玉窈说了几句话便昏昏欲睡。
钱妈妈看到,朝绛雪和老大夫使了个眼色:“小姐还是再睡一会子,奴婢们下去熬药。”三人退了出去。
崔玉窈缓缓点头,片刻便又陷入泥淖般的梦境。
——
一转眼已经过去十多日,这次的病势比上一世凶猛很多。崔玉窈在屋子安生喝药养病,也在反复思量着如何把这门婚事退掉。
重要的是,决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
谢辞安,这一世绝不与你再生孽缘。
崔玉窈默念着那个名字,缓缓捱过心间莫名的钝痛,再次坚定:“绝不要重蹈覆辙。”
上辈子靠着对谢辞安的死缠烂打,挣得了安庆王府的姻缘。
安庆王府世子三书六聘前去求娶她,那个纨绔家虽说也算是世家,可和安庆王府完全没得比,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有更好的人家求娶,她那个唯利是图的爹自然更是喜不自胜。曾经定下的亲事水到渠成作废。
可是这次不能再选谢辞安,那就要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即使不搭安庆王府世子这艘船,也不能任由主家拿捏。
最好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断绝家中拿着她的婚事做买卖、换好处的念头。
“小姐,怎么又开着窗吹风,大夫说了您这病得好好将养,不能吹风的。”绛雪推门进来看到自家小姐又坐在敞开的窗边,忙放下手中药碗,抖开披风搭在崔玉窈肩上。
崔玉窈不在意地笑笑,阖上手中的书:“我无妨,都已经大好了。”
绛雪看到放在桌上的书,一脸心疼:“小姐以前最不爱看书了,这些日子不能出门憋坏了吧。”
崔玉窈怔了怔,对啊,她以前最不喜欢读书了。跑马射箭,蹴鞠投壶,甚至田地里逮蚂蚱捉蝈蝈,一向喜动不喜静。
她是从什么时候也能静下心安静读一整天的书了呢?崔玉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大概是从嫁给他开始吧,总想着做些他喜欢的事,才能让他有话同自己说,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一点。
开始是为了这个原因强压着性子看,后来时间久了便也多了个习惯,每日总要看一会子书。
再后来逐渐病笃,便只剩下看书这一个消遣了,渐渐竟也得了乐趣。
只不过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增笑柄。
“唉,”绛雪叹了口气,突然又灵光一闪:“不然奴婢买些话本来给小姐解闷儿吧,小姐一直爱看什么才子佳人的戏本子,只是现下病着也不好出门。”
“也好,”崔玉窈失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她如今不过是病中不能出门绛雪便替自己觉得委屈,殊不知等到回了主宅,有多少受不完的气平不了的愤等着。
然而,不到一刻钟,去买话本的绛雪去而复返,满脸欣喜:“小姐!主宅来人了,要接小姐回主宅。”
外面适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崔玉窈面色不变:“来便来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小姐在里屋呢,您这边请。”钱妈妈的声音响起,引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穿着绸衣,头上簪的手上戴的看着便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这气派反倒是比她这个乡下小姐更像主子。
这妇人一进来便用挑剔的眼神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崔玉窈一番,接着抽出手帕在鼻子前挥了挥,瞄着崔玉窈开口道:“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儿,脸色也不大好。”
绛雪站在崔玉窈身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来者不善,喜悦的神情僵在脸上,偷偷看向钱妈妈。
“前些日子倒春寒,小姐被时气所感,闹了阵儿风寒,”钱妈妈笑着道,“现下已经大好了,还喝着药不过是补补身子。”
钱妈妈看崔玉窈不做声,这才想起来介绍道:“小姐,这是自小跟着服侍主宅夫人的陪房许妈妈,今天特地来接您回府的。”
“小姐安,夫人念及小姐也到了议婚的年纪,想着总得回京才好为小姐择一位如意郎君,所以特地遣奴婢来接小姐回府。”许妈妈语气傲慢,仿佛来此一趟是是给了她这个庶女多大的恩赐一般。
崔玉窈面色淡淡,这时才放下手中的书:“那真是感念母亲慈母之心了,玉窈惶恐。不知何时启程。”话这么说,却听不出语气里有多少感激和惶恐。
许妈妈皱了皱眉,又怀疑自己多心了,一个从小被扔在庄子长大的丫头,哪里有这个胆子,多半是紧张的缘故。
“夫人的意思是尽快,小姐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到了那边还得学规矩,针黹女工。收拾几件衣物这便出发吧。”
“这……这也太急了吧。”绛雪忍不住出声。
“这是哪里的规矩?这里同主子说话,一个小丫鬟插嘴。”许妈妈面露不悦。
“要我说,这里的丫鬟侍女也不必带着,主宅规矩大不比庄子,到了那里自然有好的挑。省的到了主宅处处出丑。”
绛雪听着许妈妈的数落,甚至自己可能要和小姐分开,顿时脸涨地通红,敢怒不敢言地往崔玉窈身边又靠了靠。
“小丫鬟插不得嘴,不知妈妈又是什么身份?越过主子训斥我的贴身侍女,”崔玉窈眼色沉沉,眉宇之间阴郁之色难掩,“还是许妈妈见惯了京城风物,瞧不上我们这乡下主仆。”
许妈妈心惊一瞬,压根没料到崔玉窈会反驳,本以为久在庄子无人照顾多半唯唯诺诺,任人搓扁捏圆,没想到竟野生野长出来一副刁钻性子。
许妈妈眼神转了转,换上一副和蔼面容赔笑道:“京城规矩大,奴婢想着总该多提点着些,免得以后闹笑话,姑娘莫生气,小丫头姑娘想带便带着,现下还是收拾行李要紧。”
“妈妈哪里话,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崔玉窈却又和没事人一般谈笑起来,“许妈妈随钱妈妈到客房歇息会,我这便收拾着,也好快些赶路,别耽误了妈妈在府里的活计。”
许妈妈连声应下,这才随钱妈妈出去了。
“小姐,”绛雪面有愧色。
崔玉窈笑着拉绛雪坐在自己身前,斟酌着开口:“绛雪,你和我自小一同长大,虽说是主仆却也有姐妹的情分。”
绛雪有些动容:“小姐自小便待我很好,连奴婢的命都是小姐救下的。”
“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回主宅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遂心。京城虽然繁华,有些时候却还不如乡下庄子里清净。”崔玉窈拉着绛雪的手轻声细语。
“小姐,”绛雪声音有些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怕不是自己想听的了。
“不若你便留在庄子上,我把你的身契还你,你也不再是奴籍。这些年你家小姐也攒了一些体己,都留给你也算是一份丰厚的嫁妆了。
我再嘱咐钱妈妈给你相看一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嫁过去,如此一生岂不和乐?”崔玉窈拍着绛雪的手道。
绛雪红着眼眶,泪水滚落而下:“那小姐怎么办?小姐,绛雪刚刚莽撞了,不是有意得罪许妈妈,我这便过去赔礼道歉,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崔玉窈又劝了一番,绛雪执意不肯,崔玉窈叹息道:“许妈妈算个什么东西,不是为这个……罢了,那便一同去吧。”
男主马上就要亮相辣!(尔康手
柴火已经架起来了,先浅浅烧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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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