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卓回家在五天后。
他牺牲一整个周末在外地出差,公司却只补偿他在家休息一个周三,隔天就得继续上班。
爬上六楼,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家门,脱去外套,躺在熟悉的大床上。
家里很安静,随夏生去上班了。身上的被子材质很轻,云一样,随夏生当初执意要挑这一床时,樊卓还跟他闹了不愉快。现在看来,多出的四百块钱的确有他的价值。
被窝里都是随夏生的味道,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很贵,是清新的草木香,像他的名字一样,夏生。
樊卓舍不得用同款,总是买两瓶大桶平价的放在浴室里,跟随夏生的用品摆在一起,像国王与乞丐。
但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随夏生把这张床睡成了他的味道。他陷在里面,就好像陷在热恋时随夏生的身体里。那时候的随夏生好会撒娇,长得那么好看,眼睛弯起来,喊他卓哥,他就什么都愿意给他了。
樊卓弯起唇角,将睡未睡之际,脑海中的随夏生突然变了神色。他不再无忧无虑地笑着,嘴角是平的,眉头微皱,眼睛里凝着常有的抱怨,看向他说:“樊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穿你外面的衣服躺在我的床上。”
樊卓从梦中惊醒,撑起身体,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
昨天就在穿了,还经历了舟车劳顿。
他心底一紧,大步走进浴室。
小区很老了,他们的热水器并不好用,每次洗澡前都要重新烧水。可樊卓太累,只随便热了热,就拿半凉的水往身上浇。
取沐浴露时,他犹豫了一下,手掌转个向,按了两泵随夏生的。
起的泡泡前所未有的绵密,味道也好闻得不行。
随夏生总是这么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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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卓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
他坐起身,发了会呆,穿上拖鞋往厨房走。穿着围裙的随夏生转身,看到他,笑着说:“卓哥,你醒啦?”
“嗯。”樊卓问,“你在做饭?”
“我打包回来的。”随夏生上前两步,用手抱住樊卓的脖子,仰起头说,“出差辛苦啦,犒劳犒劳你。”
樊卓想说,我这几天除了喝酒,每顿都在吃大鱼大肉。
还想说,你看得上的东西,恐怕要把我的出差费吃完了。
但他刚做了一个随夏生味道的好梦,现在又抱着随夏生,决定把这些都咽回去。
“你和我一起吃。”
随夏生点点头。
他鼻子动了动,凑近樊卓的衣领轻嗅两下,狡黠地笑:“你用我东西啦?”
他们因为生活用品吵过不止一架,最后都不了了之。能够分开的部分,随夏生坚持用贵的,樊卓坚持用便宜的,连牌子都不变,对彼此做无声的反抗。
樊卓装作听不懂:“什么?”
“沐浴露呀。”
樊卓摇头:“可能睡在被子里,染上了,毕竟这几天只有你在。”
“好吧好吧。”随夏生并不非要争这一份胜利。
他把樊卓按在餐桌前:“你坐着,享受我的服务。”
樊卓嘴角弯起来,撑着脑袋看随夏生端菜,进进出出,掀起一阵比夏天还招人的风。
没有人会不爱这样好说话的随夏生,樊卓想。
只要他对一个人好,那个人马上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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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饭,樊卓还是懒懒的。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脑,视频软件记录了他的喜好,推荐的都是房价、股票、国际金融局势……这种一点放松作用都没有的东西。
他随便点开一部电影解说,AI配音毫无感情,文案也像是AI写的。他听完上句就忘了下句,播到后半段,除了男女主叫小美小帅,什么也没记住。
随夏生从沙发后面抱住他,陪他听了十几秒:“这个电影我看过,特别烂。”
樊卓想说,可我明明是按世界经典好片的标签找的。
可是他压根没听剧情,如果随夏生要争论起来,他没法说的有理有据。
于是他说:“随便点的。”
“别看了,”随夏生绕过沙发,面对面跨坐在樊卓的大腿上,呵气如兰,“看我。”
樊卓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自己的衬衫,下半身空荡荡。他刚洗了澡,身体泛着暧昧的水汽,皮肤很好,脸漂亮得没话说。
“小夏……”樊卓的脑子在打架。他下面慢慢有了反应,可当随夏生俯身要亲他时,他又挡住,“我很累了,不一定能给你很好的……”
随夏生拉下他的手:“我说了,你享受我的服务就好。”
接下来一小时,樊卓切身体会了随夏生哪两处最温柔。
温存时间,他抱着**的随夏生,一点一点吻他的背。吻到耳后,他问:“今天怎么这么好?”
“我平时对你不好吗?”随夏生难得出了那方面的大力气,这会屁股痛,喉咙痛,说话还带着哑。
“呵呵……”樊卓低低笑了两声,“如果不吵架,的确是很好。”
“那不叫吵架,叫拌嘴。”随夏生转过来,和樊卓面对面。
他很坚持,非要让樊卓赞同他的定义:“我们今年一直很好,没有吵架,也没有分手,对不对?”
这样的随夏生,又让樊卓回想起过去,那个永远在纠结樊卓是不是最爱他,有没有全心全意爱他的人。
今年他好像长大了,不再抠字眼讲求爱,转而在意起这段关系,在步入稳定的第七年,是否和平而美好。
樊卓很欣慰,亲一亲随夏生的额头:“没错。”
七年,他们的恋爱恒久而茁壮。
樊卓和随夏生会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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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樊卓回家时,随夏生正坐在飘窗上看书。
他的爸爸是历史学教授,隋唐五代史方面的权威学者;妈妈是经济学教授,年轻时也发表过很著名的理论,后来为了家庭牺牲学术,孩子长大后,又成了投资专家,是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姐姐随尔珍比他大四岁,一年前博士毕业做讲师,也在A大。
随夏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却生得活泼好动,一身反骨。为了逃离一辈子被拴在父母身边的命运,即使只能填相当冷门的文物与博物馆学,也坚持来到B大念书。
他自己这样说的:我们家我最不爱学习,最叛逆,最做不了老师。我爸妈还有我姐都能在书桌前面一天不挪窝,而我一看正经书就想睡觉。
但同居后樊卓发现,随夏生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可能和生活水平下降,不能再说走就走有关系。
樊卓的工资支撑不了随夏生天南海北地玩,于是他沉静下来,成了主动捧起书本的人。
也不知道他爸妈知道了,会欣慰,还是会大骂他没良心。
随夏生看完了一页,要翻书,樊卓趁机开口:“在看什么?”
随夏生停下手,举起封面给他看。
名字很长的历史书,作者名很熟悉——随兴歇。
“你爸爸的新书吗?”
“再版的,写了好多年了。”
“卖得这么好?”
“嗯,这本书很赚钱。”
说来惭愧,作为作者的亲生儿子,他现在也没能把这本书读完一遍。
是不是这一本书的稿费,就能凑够他们的首付了?樊卓想着,坐到随夏生对面。
随夏生看出他要说话,把书合上放到一边,手抱住膝盖,看他。
“小夏,你想回家,对吗?”
随夏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立时冷下脸,掀开盖腿的毯子要走,樊卓拉住他,皱眉:“怎么突然生气?”
“你说呢?”随夏生回头,横眉冷对,“我只是在看一本书,你为什么要过度解读成这个样子?”
回不去的家是随夏生不愿提及的伤口。他已经做了选择,就绝不会主动反悔,捅过去的自己一刀。
那是随夏生打碎牙齿也要往肚里吞的骄傲,樊卓作为独一无二,参与进故事里的旁观者,无论如何,也不该主动提及。
“可你就是很想家,不是吗?你很爱你的爸爸妈妈。”
现在是三年,随夏生还在忍耐。
五年呢?十年呢?难道他们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樊卓没有随夏生那么幼稚,不会把事情拖到没办法为止。
“够了樊卓,”随夏生脸色差到极点,“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我想让你回家,小夏。”
他这个口气,好像在说——
“我是为你好。”
随夏生气笑了:“你想怎么让我回家?跟我分手吗?”
又来了。
这个刺耳的字眼,总是在他们情绪失控的时候被轻易地提及。
樊卓努力保持冷静,不被随夏生的情绪漩涡卷进去。
他说:“我们买房吧,小夏。”
随夏生瞪大眼睛,看向他。
“买一个房子,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然后我们去国外办婚礼,邀请你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大家一起过来。”
在樊卓的预设中,那是他们最幸福的前景。
随夏生却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他说:“樊卓,你真无耻。”
“你知道我不想买房,就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的家人和你的私心捆绑在一起,还要让我感激涕零地谢谢你吗?”
多好笑?吐司都不愿意加五块买更好的人,张嘴就是几百万的房子,几十万的婚礼。
一番话有如棍棒裹挟风雪,打得樊卓再也维持不住体面。
他面容染了怒色,高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识好歹?我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有什么错?”
“那只是你要的未来,樊卓。你就是想满足那片黄土地教给你的大男子主义,只要工作体面,有车有房,爱人光鲜。哪怕你不幸福,哪怕那个爱人不是我随夏生,是别人,你都无所谓!”
“我要是你说的这种人,我为什么不去娶个女人?”樊卓气疯了,终于理智全无,“要不是你随夏生,我现在孩子说不定都两岁大了!”
“哈哈!”随夏生大笑两声,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那你去找啊,你对着女人能硬吗?”
如同猫被踩中尾巴,樊卓瞬间面容扭曲。
他说:“随夏生,你就是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家。你不想让我被你家接纳,让高贵的随家被几个泥腿子攀了亲戚!”
随夏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好像快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巴微张地看着樊卓,语气忽而有些脆弱。
“樊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不然呢?”樊卓依然尖锐,眉目扭曲成刻薄的攻击相,“不然是随大少爷看不上B市的一间房,嫌衬不上自己的身份吗?”
随夏生闭一下眼睛,努力地,最后一次解释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想还贷款,那会让我喘不上气,我想要活得轻松、自由一点。”
“什么自由?”樊卓死死盯着他,“不和我写在一张证书上,不被我套牢的自由吗?”
“你真是……”随夏生看向他,眼底的最后一点希冀也破裂了。
“不可理喻。”
留下四个字,随夏生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摔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