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到日出》 第1章 第七年 随夏生的一天是从做家务开始的。 他比樊卓早起一个小时,上班时间却差不多。随夏生不喜欢上过班还要做家务的感觉,也不喜欢把脏东西堆在一起周末再收拾。 所以每天早上,他会先启动洗衣机,然后整理客厅、启动扫地机器人、给阳台的水浇花。等到洗衣机叮叮两声,他就挑选出今天喜欢的衣架颜色,把衣服晾在阳台。 今天的衣架是粉色的。 晒好衣服,随夏生到厨房做早饭。 樊卓不喜欢太干的吐司,因此随夏生会把吐司放在吐司机里,听到洗漱声再启动,很快地烤一下。刷完牙,樊卓自己来取。煎好的鸡蛋在一旁的盘子里——煎蛋三年,随夏生已经能做出口味完美,形状漂亮的煎蛋了。 这些只是樊卓的份,随夏生自己去楼下早餐店吃。 两人同居的第一个星期,随夏生第一次给樊卓做早餐。那时候他们感情还很好,随夏生煎的蛋边缘是黑的,蛋黄却很生,樊卓也能笑着吃下去。吐司用花生酱盖住焦掉的部分,樊卓说,小夏第一次进厨房就做得这么好吃,好厉害。 后来他们吵了很大的一架,随夏生沉默地从酒店搬回家算和好。他觉得自己是吵架中反应过激的那一个,心存愧疚,试探性地问樊卓,吃了这么久吐司,想不想吃点别的?我可以学。 随夏生擅长吵架,不擅长和好。前几年他要是愿意递出这么粗的橄榄枝,樊卓一定会很惊喜地接住,抱住他说,宝宝做什么我都爱吃。 可是那天,樊卓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说:“吐司就好,我吃习惯了。” 第二天随夏生打开冰箱,发现樊卓买了好多的吐司和鸡蛋,内壁贴着一张便签:“小夏,宝宝。你回来,我好高兴。” 这是樊卓惯用的哄人手段,不主动,只是静静地埋藏好,等随夏生舍不得他了,低一点点头,就会发现一级樊卓为他铺好的台阶。 如果没有之前的对话,随夏生一定会冲过去亲一下樊卓,然后把便签珍藏起来,塞进樊卓从来不知道的恋爱纪念品小匣子,下一次又和樊卓大吵一架时,再拿出来,掉着眼泪反刍。 可是那个瞬间,他只觉得一切好没意思。 默契不再,相爱的名头再也洗不去疲惫。 他把便签取下来,撕碎了,和吐司包装一起扔进垃圾桶。 就这样,从大学毕业到现在,22岁到25岁,樊卓吃了三年的吐司配煎蛋。 樊卓在一家很大的私企上班,三年已经做到小主管,工作很辛苦,常常加班到很晚,赚得也比随夏生多得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随夏生承担起家里大部分家务,大学时认真脸教他消毒液不能直接倒进衣服里的樊卓,会在找不东西时扯着嗓子喊:“小夏,我那件衬衫放在哪里了?” 随夏生有时候能轻松找到,交给樊卓,樊卓接过去,他却不松手,等到樊卓奇怪地看过来,随夏生说:“你怎么不谢谢我?” 樊卓恍然大悟,说:“谢谢,小夏最好了。” 随夏生笑笑,假装自己没有一点失落。 很久很久以前,樊卓明明会直接亲他的。 如果找不到,随夏生的心情又会变得特别差。 他讨厌生活无序未整理好还要被催促的感觉,翻找的动作越来越大,动静大得像拆家,樊卓听了一阵后很不耐烦,说:“算了算了,我换一套衣服。” 随夏生踹一脚全部被翻乱的东西,生闷气。 生完气,他意识到自己变得好不一样了。 如果再年轻上两岁,他一定会当场发作,大发雷霆地问樊卓:“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 把樊卓问得很无语,还要反过来哄他:“没有的,小夏很努力,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而意识到自己不再能无理取闹的那个当下,随夏生呆了几秒,看一眼樊卓,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这大概就是第七年。 - 吃完小笼包回家的路上,随夏生哼着小歌,钥匙串在手里一圈圈地转。 嘣铿,敲在手背;咔嚓,打在掌心。 对于随夏生来说,世界的颜色和衣架一样,都是按照心情决定的。 今天的小笼包汤汁特别鲜甜,豆浆的甜度也刚刚好。他每天进出的老旧居民楼好像变漂亮了,特别有电影里的年代质感,至于装不了电梯—— 爬楼梯对身体好。 他心情这样好,上楼时被一个脸熟的住户撞了肩膀也不生气,还回过头提醒下楼的人:“慢点走,别摔了。” 那大婶回过头,看一眼每天打照面,不知道姓名的年轻男人。 “不好意思啊。”她上班快迟到,说完又急匆匆地往下跑。 不管她听不听得到,随夏生都说了没关系,继续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六楼,602。 随夏生站在门口,打开手机相机的自拍模式,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自己的脸。 唇红齿白,特别帅。 他笑了笑,拿出钥匙来开门。 昨天晚上,樊卓难得主动找他做了。 他们上一次性生活已经是一个月前,做完没几天,樊卓说领导给他安排了一个大项目。之后他天天加班,每天下班都累得不行,一沾枕头就会睡着。加班最严重那几天,他回来之前,随夏生就已经睡了。 昨天的樊卓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热情,从进门开始就找到随夏生抱着亲,姿势也不是例行公事的传教士。 他复习了两个叫随夏生脸红心跳的动作,见随夏生害羞得浑身泛红,他打趣说:“这么多年,还不习惯吗?” 然后抓起他的手,从指尖到大腿根都亲了个遍。 一想到昨晚的细节,随夏生还有点脸热。 他打开门,樊卓刚好吃完了早饭,换好衣服到玄关,正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手机一边穿鞋。 随夏生笑起来,蹲下去,像两颗小蘑菇一样,和樊卓面对面。 “卓哥,你今天穿得特别帅。”他笑吟吟道。 樊卓这才发现随夏生进来了。 他一惊,收起手机,看向随夏生:“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随夏生歪一下头,去看樊卓的手机,“跟谁聊天呢?” “我以为你直接去上班了。”樊卓说,“没什么,组里新来的一个实习生。” 看来樊卓今天不打算亲他。 随夏生的嘴角一下子抹平了。他蹲在那里,声线冷冷的:“是不可以给我看的实习生吗?” 樊卓愣了一瞬,随即扯扯嘴角,讥讽那个忘记随夏生德行的自己。 他交出手机:“昨天刚来,分给我带,给我发了个早上好。” 全部的聊天记录也只有两页,除了早上好,大都是工作培训相关。 随夏生看一眼备注——葛铭羽-市场营销。 过关。 他把手机还给樊卓,抱怨道:“他太没有边界感了,为什么要给刚加上微信的上司发早上好?” 樊卓穿好了鞋,站起来:“他可能只是想有礼貌。” “有礼貌不会当面跟你说吗?你们马上要一起上班,一整天都呆在一起。” “小夏……”樊卓很无奈,“我们都得出门了,不然上班会迟到。” 随夏生还蹲在那里,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像一个委屈的窝瓜:“我不喜欢他叫你卓哥。” 樊卓叹一声气,转身:“我先走了。” “樊卓!” 樊卓回眸,只见随夏生向他伸出手:“你拉我起来,不然我就一直蹲在这里,蹲到死掉。” 樊卓不解:“这是演哪出?” 随夏生:“你拉不拉?” 樊卓伸出手,拽着随夏生的手拉他起来。樊卓没用什么力气,但随夏生很使劲儿。他借着胳膊的力,整个人从地上拔起来,扑进樊卓怀里,把他按在门板上,很刻意地把自己的嘴唇撞在樊卓的嘴唇上。 樊卓呼痛,一把推开随夏生:“你干什么?!” 嘴唇上有血,很疼,随夏生反而笑了。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偶像剧里男女主角意外摔倒接吻会不会真的发生吗?” 樊卓捂着嘴冲进卫生间,随夏生慢悠悠地跟过去,看到樊卓对着镜子仔细擦血迹,他觉得樊卓小题大做:“只是一个小伤口,你同事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对象。” 樊卓放下纸巾,说话隐隐压着怒气:“我今天要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随夏生愣了愣:“那怎么办?我去帮你找药?或者创口贴?” 伤口不明显,但上唇肿了一块,怎么擦也无济于事。 樊卓把纸巾团成球,大力扔进垃圾桶。 “算了,”他拿起包,头也不回,“我去上班了。” - 随夏生在一个文化单位工作,工作很清闲,办公室里基本都是B市本地有车有房的中青年女性,每天上班聊的话题,不是美容购物就是生娃养娃。 上班三年,随夏生一个gay,硬生生把B市排名靠前的小学、初中、高中的入学条件全都搞清楚了。 单位的姐姐有时候也会问他:“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想到考我们单位的?” 随夏生笑笑:“图稳定呗。” 事实上,找到这个工作纯属意外。 随夏生的毕业季过得鸡飞狗跳,当时樊卓已经签了现在的工作,随夏生却还没个着落。他家里的两位A大教授托关系,给他说定一份A大附中的行政岗工作,同时干脆挑明,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他和樊卓的感情,随夏生想留在B市,没门。 之前不强烈反对,只是没想过这段感情能坚持这么久。 随夏生在一夜之间变得极为痛苦,顺利了二十二年的人生仿佛在一夜之间走向悬崖。他抱着脑袋尖叫,指责家人趁虚而入,以未来做把柄逼他结束爱情。 最终,他闹到和家里决裂。 见证一切的樊卓相当感动,专门熬了两个大夜,帮他整理出合适他投递的岗位名单,说要和他一起在B市安家。 刚工作那几个月,随夏生问樊卓:“我工资这么低,你会不会太辛苦了?” 樊卓会想各种角度安慰他,说大企业太辛苦了,他舍不得小夏也来经历;说两个人不能都很忙,不然家就成睡觉的旅馆了;说他会努力升职加薪,让两个人的平均月薪听起来都特别多。 如是种种,只发生在樊卓最爱他的时候。 去年,随夏生记得,樊卓还问他考不考虑换个工作。 随夏生知道樊卓想买房,手机里下载了好几个看房软件。只是按他们现在的收入和支出水准,光首付就得再攒上好几年。 但是随夏生不想买房,他不想要为了一间大城市的鸽子笼绑上自己往后二三十年的人生,那太不自由了。 他对樊卓说:“单位挺好的,懒得动。” 之后樊卓再没提过这件事。 今天上班,随夏生明显心不在焉,交上去的材料,文件名格式都是错的。好在领导很好说话,只说下次注意。 下午摸鱼,随夏生给樊卓发消息:见过客户了吗? 樊卓过好久回:嗯,很顺利。 随夏生惊喜:真的? 樊卓:同事借了点化妆品给我,遮住就看不出来了。 随夏生咂摸一下,有点不是滋味。他问:男同事女同事呀? 又过十几分钟,樊卓回:葛铭羽。 他这么大方,随夏生反倒没有理由挑毛病了。 他打一个哦,把手机扔在桌子上,趴在臂弯里,手指一弯一弯地挑自己的外套布料。 葛铭羽。 名字比他好听,人一定长得特别难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七年 第2章 为什么要喝酒 五点半下班,随夏生搭乘地铁,提前两站下车,去了一趟超市。 吃啥补啥,樊卓伤了嘴,总不能买一个猪嘴巴给他。 随夏生看着生肉区那个硕大的猪头,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毕业三年,随夏生从原来的炸厨房选手,变得能认出超市里的大部分食材了。不过除去家常小炒,他会做的菜依然不多。 选来选去,还是决定问问樊卓。 “喂。”这是樊卓上班时的声线,很可靠,但也听得出疲惫。 随夏生有点心疼,语气不自觉软了好多:“樊卓,你今晚能不能早点回来?” “小夏?”他没看备注,有些惊喜,“我还不确定,你有什么事吗?” “我在超市。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樊卓沉默几秒,然后说:“小夏,你不用补偿我,没什么的。” 随夏生的讨好是很沉重的东西,樊卓下意识拒绝。他不希望下次吵架时,听到随夏生把这件事翻出来,说自己为了他忍受讨厌的油烟。 “谁说我要补偿你了?”明明樊卓说对了,可随夏生就是很不想承认,“我就不能单纯想给你做顿饭吗?” “我不饿。” 电话那头有人叫樊卓,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了什么随夏生听不清,但是樊卓对他说:“嗯,很好,你放在这里,我马上看。” 随夏生一瞬间想问,是葛铭羽吗?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太神经质。 其实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普通,对于樊卓,还有他来说,都不过是七年恋爱中一个普通的日夜。 随夏生想,大概是昨晚的爱太好,今早却没能索到那个延续爱的吻,所以他才变得这么喜怒无常,蛮不讲理。 樊卓本不该承受这些。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当樊卓回到电话里,随夏生已经整理好心情。 樊卓问:“小夏?” “在。” 随夏生推着购物车离开生鲜区,“为什么不饿?你还是我一顿能吃四两饭的卓哥吗?” “今天下午有部门活动,买了很多蛋糕,还有奶茶。” “你不要吃那些呀。” 樊卓吃不了太腻的东西,尤其是甜品和肥肉,一次性吃太多的话,往后一天都吃不下饭。 “同事非给我拿。” “你们公司的人真奇怪。” 平时在家,随夏生没少听樊卓吐槽同事。在随夏生眼里,大公司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小人,为了讨功劳能不顾同事死活。但在日常相处上又热情得要命,什么吃的用的,总之蝇头小利的破东西,一股脑地往别人怀里塞。 大概是一种挑选聪明人的初筛机制,信了这种表面的好,马上掏心掏肺的那些人,就被定义为纯粹的傻子。 樊卓捏捏眉心:“没办法,总不能不给面子。” “那你今晚不回来吃饭?” “嗯,我可能要比较晚。”樊卓听见背景的嘈杂声,知道随夏生还在逛。他说:“你买些自己爱吃的回家,等忙完这一阵,我再陪你。” 随夏生:“我知道,我买了好多东西,小半车呢。” 樊卓噎了一下:“小夏,不要乱花钱。” “我没有乱花钱呀,都是很重要的,”随夏生说,“石榴汁,每天早晚都可以喝;草莓和桑葚,人总不能不吃水果吧?还有酸奶、燕麦、意大利面……都是必需品。” 樊卓不用想也知道,随夏生购物车里一定是些又贵份量又小的东西。他买东西从来不管性价比,卡里余额归零前,标价都只是数字而已。 樊卓把手机拿开,叹一口气,不给随夏生听到。 回到电话里,他还是温柔的:“买这么多,等下拿得回去吗?” “我打车回去。” 樊卓沉默了几秒。 随夏生停下脚步,将手里的面包放回货架。 “我想给你做好一点的菜,所以来了比较大的超市。这里走回家要三公里,坐地铁的话,我提着东西去地铁站,出站再走回家也要两公里。”随夏生平静地说完,问,“樊卓,我可以乱花这二十块钱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像是在弥补,樊卓关切地说,“提不动的话,可以先放在楼下早餐店,我下班再拿上去。” 随夏生笑了,牙尖嘴利:“樊卓,你以为你是谁?昨晚做了两次,我今天就提不动东西了?” “嘘——”樊卓急了,“你在超市,那么多人!” “那又怎样?他们又不认识我。” 超市已经逛到尽头,前面就是收银台,随夏生的购物车里空空荡荡,只有一袋最便宜的卫生纸。 “不说了,我要结账了。” - 当晚樊卓几点回家,随夏生并不知道。 他很早就睡着了,第二天起床,做家务、煎蛋、烘吐司,在楼下早餐店买一份小笼包,吃完直接去上班。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和樊卓见面的时间只有出门前的那十秒。 周末樊卓也不回家。他说要出差,估计得遭罪,客户早就隐隐透露过他的海量,这次出去吃饭,肯定免不了一顿灌。 随夏生嘴上关心着:“好可怜,你一定要偷偷买好解酒药。” 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随夏生是心疼就会跑去照顾他一天一夜的人,樊卓连出差的地点也不告诉他,摆明了不想让他插手。 周六晚上,范书衡打电话给他:“小夏小夏,干什么呢?” “在家看蟑螂打架。” “哈哈哈,”他以为随夏生开玩笑的,“出来喝酒呗,我这场子不够热,大家正摇人呢。” 随夏生犹豫:“我不去了。” “为什么啊?”范书衡不依不饶,“你都几个月没和我们出来玩了?他们说好久没见到你,感情都淡了。” 随夏生:“玩不起啊,你以为谁都是你范大少爷,B市好几套房收租?” “哪里的事。而且这话别人能打趣我,你随少这么说,我可是第一个不乐意。” 范书衡是他本科时期交的朋友。那时候随夏生日子相当潇洒,A市和B市隔着上千公里,严格的父母终于真正意义上管控不到他。 每个月生活费五千,在同学里算很多的,就算挥霍完了,他从小到大攒着的压岁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毕业后和家里断绝关系的事,除了樊卓,随夏生谁也没告诉。所以在范书衡眼里,他还是那个永远有双高知父母兜底的潇洒小夏。 “小夏,出来吧,真的想你了,”范书衡软磨硬泡,“这样,今晚你的消费我买单,怎么样?” 随夏生松口:“行吧,我去。” 范书衡傻眼:“不是吧,你真破产啦?这么点酒钱也贪我的?” “滚,”随夏生笑骂他,“不喝白不喝,再说,我以前给你擦多少次屁股,给你个报答的机会怎么了?” “好好好,你来就好啦。”范书衡乐呵呵的。 - 地点在一家很闹腾的酒吧,随夏生往里走,路过几个卡座都在群魔乱舞,怪不得范书衡会嫌场子不够热。 来这种地方,就是要自己的包间闹得比DJ的音乐还响才够本。 包间里十几个人,除了三四个经常和范书衡玩的,其他都不认识。随夏生一进去,范书衡很热情地招呼:“小夏,这里这里!” “哇哦,书衡你这个朋友,”随夏生落座,对面的肌肉男吹个口哨,“正点哦。” 随夏生举起左手,亮出无名指的戒指:“不好意思。” 一阵齐齐的叹息声。 这群人玩得花,即使知道随夏生是良家,仍有人贼心不死。 一个穿亮片衣服,将寸头染成黄毛的男人踩着猫步过来,挨在随夏生身边:“夏哥,你是B市人吗?” “不好意思,”随夏生已经开始喝酒,“撞号了。” “啊?”黄毛吃惊地捂住嘴巴,“你明明做1会更精彩啊。” “他老攻186,六块腹肌,B大金融本科,世界五百强工作,你省省吧。”范书衡嘲笑黄毛的不自量力,“他要是1,我早就下手了,还轮得到你?” 黄毛哼一声:“如果是小夏哥,对食也没关系。” 随夏生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他端起一杯酒:“跟我喝个交杯酒怎么样?你长得这么帅,我不甘心。” 随夏生眼神微吊:“我谈了七年,你确定?” “……那还是算了,”黄毛手一颤,把酒放下,“祝你和你老攻百年好合。” 说完,抬起屁股就走了。 范书衡大笑起来,拍着随夏生的肩膀说:“你这招还真好使。” “Gay就这样。”随夏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圈子里太乱了,约炮**比比皆是。樊卓和随夏生这种,从大一到现在谈了整整七年的,何止金婚,简直比牛郎织女都动人。 但凡心底有一点良知的,都不会想破坏这份感情。 范书衡是交际花,进来的人他基本都认识,不认识的,说几个可能共友的名字,马上也熟络起来。 场子终于热起来,范书衡出去社交一圈,回到沙发一看,随夏生面前已经摆着**个空酒杯了。 他吓一跳:“祖宗哎,你这是真冲着把我喝破产来的?” “这点对你来说,不就是洒洒水?”他抬起头,脸红扑扑的,说话已经变慢了,“这就心疼啦?” 这人喝了酒,面若朝霞,本就俊美参半的五官变得有如妖精一样艳丽。范书衡自认最禁不住美色,看一眼,心脏禁不住地狂跳起来。 他偏头骂一句脏话。 操,怎么就樊卓有这个福气? 他坐过去,扶正随夏生的身体:“我心疼你,你不是喝醉了头疼很严重吗?” 随夏生拿酒的动作一顿。 “太久不喝,忘了。” 范书衡吃惊:“你不会这几个月都没出来玩过吧?” “对啊,我可是……正经人。” 正经人横他一眼,又去拿桌上的酒。他挑了一杯特别满的,手抖,杯子还没凑到嘴边就撒了半杯。剩下半杯刚挨着嘴唇,随夏生手一抬,脖子一仰,全部进到肚子里。 手指沾了酒液,随夏生放到嘴边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动作特别傻。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要去找纸巾,范书衡把他按在沙发上,抽来纸巾给他擦。 擦完了手,范书衡问他:“又和樊卓闹矛盾了?” 随夏生摇摇头。 他举起一根手指:“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范书衡:“不知道。” 随夏生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我和樊卓,一整年都没分过手。” 范书衡哇一声:“可喜可贺。” 这二位本科的时候有多能折腾,范书衡是知道的。随夏生不是每次分手都跟他说,即便如此,他们分手的频率依旧令人咋舌。 范书衡不知道劝过多少次,说他们这么不合适,不如断干净了,省得回回这么痛。 偏偏这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分的时候再如何撕心裂肺,不出三个月,又会和好如初。 久而久之,这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情侣,大家反而笃定了他们会日久天长。 “那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范书衡问。 “很多吗?”随夏生拍拍胸脯,豪迈道,“小夏我千杯不醉!” 范书衡呵呵两声:“你现在就挺醉的。” 他还要去拿酒,范书衡死活不肯让他再喝。 随夏生瘪着嘴骂他:“小气鬼。” 范书衡心头一烫,提醒:“小夏,你别把我当樊卓了。” 随夏生眼神迷蒙地看他:“我没有啊。” 范书衡:“那就别对着我撒娇。” 大学的时候,随夏生总抱怨爸妈管他太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范书衡对此嗤之以鼻,因为随夏生根本不像家教森严的家庭里出来的,言行举止都骄纵任性,分明就是被宠坏了,身在福中还不知福。 但后来他发现,随夏生做事随心所欲,做人却很有原则。如此严格的父母都只舍得在大事上管教他,想想也能理解。 随夏生天生有叫人心软的能力。 比如现在,随夏生喝醉了,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要酒,范书衡只觉得耳根起火,赶忙拿了两杯酒给他。 他喝完,还要,范书衡说什么也不给了。他把随夏生按住,从他兜里摸出手机,又抓着他的手去指纹解锁。 随夏生一巴掌甩在他胸膛:“你干嘛?偷偷玩我手机……你买不起吗?” 范书衡气笑了:“我找人送你回家。” 随夏生:“哦。” 他头晕得厉害,靠在沙发上,听见范书衡给樊卓打电话。 樊卓? 他不能来。 他是……大忙人。 - 隔天,随夏生在家里醒来。 头痛欲裂,衣服也没换,浑身都臭。 他嫌弃自己嫌弃得不行,赶紧找出两粒头痛药吃了,洗个澡,去厨房煮醒酒汤。 醒酒汤煮得没什么味道,随夏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打开手机,看见樊卓的消息。 -醒了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不是很想说话,于是打字:醒了。 十分钟后,樊卓拨电话给他。 随夏生接起来。 “为什么要去喝酒?”樊卓语气不好,“我不是说过不喜欢你和那些人玩吗?” “不记得了,”醒酒汤还有大半碗,随夏生早不喝了,只是抓着汤匙,没意义地在碗底画圈,“你不喜欢的事情太多了。” “小夏,你为什么不能交一些正经的朋友?” “我的朋友怎么了,他们是杀人犯还是走私贼?”身体不舒服,随夏生没有一点消化樊卓坏脾气的能力,“只有你的朋友叫朋友吗?” “我的朋友至少不会让我一晚上喝掉几千块的酒。” “你心疼钱是吗?”随夏生冷笑一声,“昨晚的酒钱我自己出,我也有工作的,樊卓。” “你工资几个钱?家里吃的用的……” 跟随夏生谈论金钱是没有结果的。 樊卓一口气往回咽,提醒自己冷静下来。 他从小到大生活过得太好,根本没有合理的消费观。 “我不是不让你花钱,小夏,”樊卓语速放慢,声音变低,很叫人心软的口吻,“我只是不希望,我在酒桌上被灌个烂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头痛得要死,却听到你在外面寻欢作乐喝醉了,问我能不能去接。” “……” 沉默很久后,随夏生说:“我会告诉他们以后都不要找你。” “我不是……” 嘟—— 随夏生把电话挂了。 第3章 什么自由 樊卓回家在五天后。 他牺牲一整个周末在外地出差,公司却只补偿他在家休息一个周三,隔天就得继续上班。 爬上六楼,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家门,脱去外套,躺在熟悉的大床上。 家里很安静,随夏生去上班了。身上的被子材质很轻,云一样,随夏生当初执意要挑这一床时,樊卓还跟他闹了不愉快。现在看来,多出的四百块钱的确有他的价值。 被窝里都是随夏生的味道,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很贵,是清新的草木香,像他的名字一样,夏生。 樊卓舍不得用同款,总是买两瓶大桶平价的放在浴室里,跟随夏生的用品摆在一起,像国王与乞丐。 但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随夏生把这张床睡成了他的味道。他陷在里面,就好像陷在热恋时随夏生的身体里。那时候的随夏生好会撒娇,长得那么好看,眼睛弯起来,喊他卓哥,他就什么都愿意给他了。 樊卓弯起唇角,将睡未睡之际,脑海中的随夏生突然变了神色。他不再无忧无虑地笑着,嘴角是平的,眉头微皱,眼睛里凝着常有的抱怨,看向他说:“樊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穿你外面的衣服躺在我的床上。” 樊卓从梦中惊醒,撑起身体,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 昨天就在穿了,还经历了舟车劳顿。 他心底一紧,大步走进浴室。 小区很老了,他们的热水器并不好用,每次洗澡前都要重新烧水。可樊卓太累,只随便热了热,就拿半凉的水往身上浇。 取沐浴露时,他犹豫了一下,手掌转个向,按了两泵随夏生的。 起的泡泡前所未有的绵密,味道也好闻得不行。 随夏生总是这么会享受。 - 樊卓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 他坐起身,发了会呆,穿上拖鞋往厨房走。穿着围裙的随夏生转身,看到他,笑着说:“卓哥,你醒啦?” “嗯。”樊卓问,“你在做饭?” “我打包回来的。”随夏生上前两步,用手抱住樊卓的脖子,仰起头说,“出差辛苦啦,犒劳犒劳你。” 樊卓想说,我这几天除了喝酒,每顿都在吃大鱼大肉。 还想说,你看得上的东西,恐怕要把我的出差费吃完了。 但他刚做了一个随夏生味道的好梦,现在又抱着随夏生,决定把这些都咽回去。 “你和我一起吃。” 随夏生点点头。 他鼻子动了动,凑近樊卓的衣领轻嗅两下,狡黠地笑:“你用我东西啦?” 他们因为生活用品吵过不止一架,最后都不了了之。能够分开的部分,随夏生坚持用贵的,樊卓坚持用便宜的,连牌子都不变,对彼此做无声的反抗。 樊卓装作听不懂:“什么?” “沐浴露呀。” 樊卓摇头:“可能睡在被子里,染上了,毕竟这几天只有你在。” “好吧好吧。”随夏生并不非要争这一份胜利。 他把樊卓按在餐桌前:“你坐着,享受我的服务。” 樊卓嘴角弯起来,撑着脑袋看随夏生端菜,进进出出,掀起一阵比夏天还招人的风。 没有人会不爱这样好说话的随夏生,樊卓想。 只要他对一个人好,那个人马上在天堂。 - 吃完了饭,樊卓还是懒懒的。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脑,视频软件记录了他的喜好,推荐的都是房价、股票、国际金融局势……这种一点放松作用都没有的东西。 他随便点开一部电影解说,AI配音毫无感情,文案也像是AI写的。他听完上句就忘了下句,播到后半段,除了男女主叫小美小帅,什么也没记住。 随夏生从沙发后面抱住他,陪他听了十几秒:“这个电影我看过,特别烂。” 樊卓想说,可我明明是按世界经典好片的标签找的。 可是他压根没听剧情,如果随夏生要争论起来,他没法说的有理有据。 于是他说:“随便点的。” “别看了,”随夏生绕过沙发,面对面跨坐在樊卓的大腿上,呵气如兰,“看我。” 樊卓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自己的衬衫,下半身空荡荡。他刚洗了澡,身体泛着暧昧的水汽,皮肤很好,脸漂亮得没话说。 “小夏……”樊卓的脑子在打架。他下面慢慢有了反应,可当随夏生俯身要亲他时,他又挡住,“我很累了,不一定能给你很好的……” 随夏生拉下他的手:“我说了,你享受我的服务就好。” 接下来一小时,樊卓切身体会了随夏生哪两处最温柔。 温存时间,他抱着**的随夏生,一点一点吻他的背。吻到耳后,他问:“今天怎么这么好?” “我平时对你不好吗?”随夏生难得出了那方面的大力气,这会屁股痛,喉咙痛,说话还带着哑。 “呵呵……”樊卓低低笑了两声,“如果不吵架,的确是很好。” “那不叫吵架,叫拌嘴。”随夏生转过来,和樊卓面对面。 他很坚持,非要让樊卓赞同他的定义:“我们今年一直很好,没有吵架,也没有分手,对不对?” 这样的随夏生,又让樊卓回想起过去,那个永远在纠结樊卓是不是最爱他,有没有全心全意爱他的人。 今年他好像长大了,不再抠字眼讲求爱,转而在意起这段关系,在步入稳定的第七年,是否和平而美好。 樊卓很欣慰,亲一亲随夏生的额头:“没错。” 七年,他们的恋爱恒久而茁壮。 樊卓和随夏生会一直在一起。 - 周五晚上,樊卓回家时,随夏生正坐在飘窗上看书。 他的爸爸是历史学教授,隋唐五代史方面的权威学者;妈妈是经济学教授,年轻时也发表过很著名的理论,后来为了家庭牺牲学术,孩子长大后,又成了投资专家,是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姐姐随尔珍比他大四岁,一年前博士毕业做讲师,也在A大。 随夏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却生得活泼好动,一身反骨。为了逃离一辈子被拴在父母身边的命运,即使只能填相当冷门的文物与博物馆学,也坚持来到B大念书。 他自己这样说的:我们家我最不爱学习,最叛逆,最做不了老师。我爸妈还有我姐都能在书桌前面一天不挪窝,而我一看正经书就想睡觉。 但同居后樊卓发现,随夏生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可能和生活水平下降,不能再说走就走有关系。 樊卓的工资支撑不了随夏生天南海北地玩,于是他沉静下来,成了主动捧起书本的人。 也不知道他爸妈知道了,会欣慰,还是会大骂他没良心。 随夏生看完了一页,要翻书,樊卓趁机开口:“在看什么?” 随夏生停下手,举起封面给他看。 名字很长的历史书,作者名很熟悉——随兴歇。 “你爸爸的新书吗?” “再版的,写了好多年了。” “卖得这么好?” “嗯,这本书很赚钱。” 说来惭愧,作为作者的亲生儿子,他现在也没能把这本书读完一遍。 是不是这一本书的稿费,就能凑够他们的首付了?樊卓想着,坐到随夏生对面。 随夏生看出他要说话,把书合上放到一边,手抱住膝盖,看他。 “小夏,你想回家,对吗?” 随夏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立时冷下脸,掀开盖腿的毯子要走,樊卓拉住他,皱眉:“怎么突然生气?” “你说呢?”随夏生回头,横眉冷对,“我只是在看一本书,你为什么要过度解读成这个样子?” 回不去的家是随夏生不愿提及的伤口。他已经做了选择,就绝不会主动反悔,捅过去的自己一刀。 那是随夏生打碎牙齿也要往肚里吞的骄傲,樊卓作为独一无二,参与进故事里的旁观者,无论如何,也不该主动提及。 “可你就是很想家,不是吗?你很爱你的爸爸妈妈。” 现在是三年,随夏生还在忍耐。 五年呢?十年呢?难道他们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樊卓没有随夏生那么幼稚,不会把事情拖到没办法为止。 “够了樊卓,”随夏生脸色差到极点,“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我想让你回家,小夏。” 他这个口气,好像在说—— “我是为你好。” 随夏生气笑了:“你想怎么让我回家?跟我分手吗?” 又来了。 这个刺耳的字眼,总是在他们情绪失控的时候被轻易地提及。 樊卓努力保持冷静,不被随夏生的情绪漩涡卷进去。 他说:“我们买房吧,小夏。” 随夏生瞪大眼睛,看向他。 “买一个房子,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然后我们去国外办婚礼,邀请你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大家一起过来。” 在樊卓的预设中,那是他们最幸福的前景。 随夏生却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他说:“樊卓,你真无耻。” “你知道我不想买房,就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的家人和你的私心捆绑在一起,还要让我感激涕零地谢谢你吗?” 多好笑?吐司都不愿意加五块买更好的人,张嘴就是几百万的房子,几十万的婚礼。 一番话有如棍棒裹挟风雪,打得樊卓再也维持不住体面。 他面容染了怒色,高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识好歹?我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有什么错?” “那只是你要的未来,樊卓。你就是想满足那片黄土地教给你的大男子主义,只要工作体面,有车有房,爱人光鲜。哪怕你不幸福,哪怕那个爱人不是我随夏生,是别人,你都无所谓!” “我要是你说的这种人,我为什么不去娶个女人?”樊卓气疯了,终于理智全无,“要不是你随夏生,我现在孩子说不定都两岁大了!” “哈哈!”随夏生大笑两声,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那你去找啊,你对着女人能硬吗?” 如同猫被踩中尾巴,樊卓瞬间面容扭曲。 他说:“随夏生,你就是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家。你不想让我被你家接纳,让高贵的随家被几个泥腿子攀了亲戚!” 随夏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好像快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巴微张地看着樊卓,语气忽而有些脆弱。 “樊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不然呢?”樊卓依然尖锐,眉目扭曲成刻薄的攻击相,“不然是随大少爷看不上B市的一间房,嫌衬不上自己的身份吗?” 随夏生闭一下眼睛,努力地,最后一次解释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想还贷款,那会让我喘不上气,我想要活得轻松、自由一点。” “什么自由?”樊卓死死盯着他,“不和我写在一张证书上,不被我套牢的自由吗?” “你真是……”随夏生看向他,眼底的最后一点希冀也破裂了。 “不可理喻。” 留下四个字,随夏生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摔门走了。 第4章 你会不会 “范书衡,你家还有没有房子没租出去的,可以打折租给我吗?” 范书衡接到电话找过来,只见随夏生穿得单薄,孤零零地立在三月B市冷夜的寒风中,几乎要被吹成一张纸片。 他们只在夜场偶尔相见,范书衡现在才发现,这两年,随夏生真是瘦了好多。 那么张牙舞爪的,永远在人群中第一个跳起来被看见的小夏,居然会沦落到这样让人觉得可怜的境地。 “小夏!”他按一下喇叭,着急地喊,“上车。” 坐上车,冻僵的身体接触到暖空气,随夏生打两个喷嚏,浑身直抖。 范书衡又把空调打高一点,随夏生渐渐缓过来,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跟樊卓吵架了?” “嗯。” “这次怎么想到找我?” “我什么都没带出来。” 因为不喜欢樊卓老说他乱花钱,所以随夏生把樊卓的银行卡从自己手机上解绑了。房租一直是樊卓在交,日常支出两人共同的部分,他会计算好,五五开,月底再拿樊卓的手机给自己转钱。 樊卓的工资每个月能剩个一万多,随夏生却是月光。 之前吵架,他都直接去住酒店。今天随夏生看着余额里的三千多块,沉默一会儿,还是给范书衡打了电话。 吵完架,日子还得过呢。 “我家的房子基本都租出去了,剩下的都是十几平的隔断,太委屈你了。”范书衡说。 随夏生马上说:“我可以住的。” “那行吧,我送你过去,”他当即踩下油门,“一月一千。” 随夏生看他:“你做慈善呢?” “不是你说的要打折吗? “我也不是让你这么打。” “怕欠人情就五千,我反正不嫌钱多。” “打折打折。”随夏生当机立断。 “这就对了,”范书衡笑笑说,“我认识的小夏可没有这么瞻前顾后。” “你就是骂我以前不客气呗。” “不是骂,那样相处自在。” 随夏生看着窗外后退的车流和路灯,呆了一会,又突然想起来似的,对范书衡说:“谢谢。” 范书衡回得很快:“不客气。” - 隔断房真的很小,十五平,拆成卧室和卫生间,没有阳台,晾衣服得把手臂从窗户伸出去,挂在空调外机旁边的两根铁架上。 他和樊卓的家四十多平,随夏生刚住进去时嫌弃拥挤到不能呼吸。二十二岁的随夏生未经人间疾苦,对于自己毕业后的生活畅想还是相当美好的。他以为,不用比得上家里,至少比宿舍生活要好很多吧? 但现在,他看着这个迈大步会从床上直接踩到桌子的小房间,发自内心道:“挺好的。地段这么好,我上班都方便了。” “缺什么就跟我说,我们就不签合同了,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那水电呢?” “免了。” 有之前的对话,随夏生再感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他顿了顿,“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 “等我爸哪天又想攀附知识分子我就找你,”范书衡道,“你可是我在学术界最大的人脉。” 随家的确三个博士,可即使是偶尔偷偷和他联系的随尔珍,上一次给他发消息,也已经是两个月前。 随夏生勉强笑笑:“说好了。” - 第二天,周六。 随夏生从出租屋里醒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卫生间只有临时买的牙膏牙刷,他洗把脸只能用纸巾擦。 镜子里的人糟透了,脸色苍白,下巴上是新长出来的胡茬,眼底挂着两个肿胀的眼泡,昭示他昨晚哭了很久的事实。 为什么要哭呢? 随夏生想不通。 他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和樊卓的每一次分手,都意味着随夏生一次声势浩大的出走。 老调重弹,除了格外落魄,这次并没有什么特别。 - 樊卓工作辛苦,周末一般要睡到中午才起。 今天他醒得格外早,被吵醒的。 十点多,随夏生在房间里丁零当啷地收拾东西。 那个黑色的行李箱,前几天樊卓还提着它去出差,今天摇身一变,成了随夏生离家出走的重要道具。 樊卓拥着被子坐起来,没睡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刚醒,声音低沉也疲惫:“小夏,有必要吗?” 和过往很多次的吵架不一样,结束后的第一面,他们不说对,也不说错,只是一方沉默地崩溃,另一方想翻页却无果。 “有必要。”随夏生很给面子地正面回答。 七年恋爱,随夏生早已学会不锱铢必较。倘若只是一些普通的拌嘴,例如上一次,樊卓质问他为什么喝酒,他不高兴,就挂了电话。可冷静下来,他就会真的为了照顾樊卓情绪而安分很久,樊卓也识趣地不再提。 这是他们的默契。 可这次不是普通的吵架,他涉及两个人最根本的分歧,关于家庭,关于未来。如果樊卓不提出来,随夏生就能一直装聋作哑。可樊卓非要说,他就得旗帜鲜明地亮出立场。 唯有这两件事,随夏生做不到一笑了之。 樊卓沉默地,看着随夏生装满了一整个箱子。他离家出走太多次,对于行李怎样删繁就简很有心得,即使一年没干,重操旧业依然得心应手。 三十分钟,随夏生装好一切,合上行李箱。 樊卓问:“还是住那家酒店吗?” “不是,”随夏生扶着箱子竖起来,“我没有钱,住不起酒店。” “是吗?”樊卓呵了一声,随夏生听来,十足的讽刺意味,“原来你对没钱有概念。” “你有。” 随夏生本不想在这时点燃战争的余火,这种拖拉的争吵比分手炮还要叫人恶心。 可是他忍不住了:“天天和股市、房价打交道的樊主管,想必对怎么从洗发露里省出B市一套房很有概念。” 樊卓扶着额头叹气。 他现在头很晕,没有精力跟气场全开的随夏生针锋相对。 “出去记得锁门。” 说完,他躺下,被子拉高盖过脑袋。 滚轮声轱辘远离,房门轻轻带上,几秒后,门锁咔哒一声。 随夏生离开了。 - 随夏生有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二十岁以前,其他人这样说,随夏生不以为意。 脸长在人身上不就是用来做表情的吗? 毕业后,随夏生还被这么说,就要有些不高兴了。 他厌倦了总在樊卓身边做一个更幼稚的,需要被包容的人。有时候他也想快点成长起来,变得比樊卓更不动声色,好让樊卓不能称心如意,成为他理想蓝图中那个一家之主。 但他总是学不会,每次一分手,不出半天,单位的姐姐们就会问:“小夏,对象又惹你不高兴哦?” 搞得随夏生更加郁闷。 周一上班几个小时,工位离他近的三个姐姐都来问:“小夏,怎么啦?” 太久没分手,以至于她们都忘了他有一段极不稳定的恋爱。 临下班,隔壁那位叫吴成珊的行政专员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小夏,跟对象吵架了是不是?” 猜对了,随夏生情绪更低落,轻轻地“嗯”一声。 “哎呀,又分手啦?” “没,”随夏生强调,“这次没有分手。” 只是闹了不愉快,暂时分开冷静一下。 和分手有天壤之别。 尽管找不出这一次和之前吵架分手的区别,随夏生还是这样说服自己。 七年了,他总要有一些长进。 “那怎么办?”吴成珊三十出头,家庭美满,工作清闲,是一个相当有余兴管别人闲事的温柔姐姐,“要找人陪你玩一玩,散散心吗?” 随夏生摇头:“我玩不起啊,吴姐,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这单位哪有人指望那点工资过活,吴成珊噗嗤一笑:“早说了你该去找别的工作。你脑子那么灵光,去哪里都不会差的。” “你这么大声,也不怕领导听到了。” “领导家里也两个小孩,你以为她孩子学费是领工资来的?” “我又不生小孩,”他嘟哝道,“我能养活自己就好了,加班到十二点忘记打卡没有加班费这种事,傻子才干呢。” 快下班了,吴成珊已经收拾好东西,等到点把电脑一关就能走。 她可怜道:“姐很想陪你喝一杯,但你太帅了小夏,我老公要吃醋。” 有人陪着聊聊天,心情能舒畅很多。随夏生趴在工位隔板上,俊秀的眉眼委屈地耷拉着:“那你就陪我在单位待一会儿,当加班了,成吗?我来买酒。” “哎哟喂。” 吴成珊心软了,但是没办法,“我骗你的,我们俩手牵手站一起我老公都不信我能出轨你这样的。” 她诚实道:“我得接孩子放学。” “……好吧。” 五点半一到,员工陆陆续续地走了。随夏生舍不得办公室里的人气,故意留到最后一个。 没人了,单位的灯关得只剩他头上这一盏。再不走,就影响保安大爷回家陪老婆小孩了。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收拾东西。 范书衡的房子地段是真好,地铁口出来,走三百米就到了,还有电梯。 随夏生都想找人打听打听,这小区有没有合适的二人间,等和好了,他就和樊卓一起搬过来。 但他生怕一提,樊卓就说,不如我们买下来。 电梯出来,打开门,随夏生进入他的新家。 因为只是暂住,不久居,随夏生很多东西都没拿过来。十五平的房子,竟然能同时做到挤得迈不开腿,和空荡荡叫人心酸。 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天花板上两块陈年的水渍,不过片刻,思绪就沉下去,落到深不见底的海底。 - 周五吵架,一直到下一周的周六,樊卓都没有联系他。 随夏生不确定他们现在处于哪个阶段,是互不相让见面就会争吵,还是都已经想息事宁人,只是在赌谁更沉不住气,先低下那颗骄傲的头颅。 倘若吵架是现在进行时,那么低头便是耻辱,是罪枷,是一方承认自己负主要责任的有力罪证。即使坚持到最后的人也完全不会更痛快,可在争执的当下,他们谁也不愿意揽过罪责。 可若是到了下一次吵架,上一次的低头便成了更爱更在乎的证明,值得大写加粗镶金边再拿出来,用作道德绑架的制胜筹码。 恋爱便是这样一轮又一轮的价码循环,直到年岁日久,所有的输赢胜负、付出亏欠都在一次次的争吵中纠缠成一团理不清的乱毛线。 他就只好在这样平静的周末夜晚,捧一杯茶,坐在床上,靠着窗,倚在他小小的,被上一层住户晾晒的被单遮挡住大片视线的窗户边,欣赏最不唯美的月亮。 他的CD机没有带过来,手机软件上,胶片形状的封面徐徐转动,音乐流泻而出—— “周末的夜晚,电影很好看。 啤酒也在刚好的温度。 再点燃一支,有香气的蜡烛。 你会不会,爱我到日出? 用许多的故事,把耳朵填满。 你看呐,这是我的全部。 直到所有的缺席都被填补, 你会不会,爱我到日出?” 毫无征兆地,随夏生泪流满面。 - 我想认输了,樊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