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金属的冰冷，钻进朱芷郁的每一个毛孔。她机械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钢笔尖划破纸张的触感让她想起设计图被撕碎的声音。耳边还回荡着主治医师严肃的警告："L4-L5节段严重突出，不及时手术可能导致下肢瘫痪。"
"朱女士，请在这里确认自费项目。"护士推来另一叠文件。
朱芷郁的指尖在价格清单上顿住——微创手术器材、进口填充材料、特需病房...她摸出手机，银行APP上显示的数字与手术费相比显得如此苍白，就像窗外被雨水冲刷得褪色的树影。
"芷郁！"伴随着急促的高跟鞋声，林妍气喘吁吁地拐过走廊转角，手里攥着一叠单据，"我问过卫健委的熟人了，可以安排最好的骨科主任..."
"费用呢？"朱芷郁直接打断，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
林妍咬了咬下唇，美甲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烁："加上术后康复...差不多要八十万。"她急忙补充，"但可以分期..."
八十万。这个数字在朱芷郁脑中炸开。工作室账户上仅剩的二十万是明天要付给缅甸原料商的款项，母亲存折里的养老金更不能动。她望向手术室亮起的红灯，三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就像当年被叶梓宸批评后，在卫生间偷偷揉碎的那张设计图。
"我有个办法。"林妍犹豫地按住她发抖的肩膀，"叶氏有全资的圣心私立医院，如果你接受offer的话..."
"用我母亲的病情当谈判筹码？"朱芷郁声音骤然冷下来，指甲不自觉地陷入掌心。三小时前她还坐在翡语工坊里抚摸那些百年历史的錾刻工具，现在却要面对如此**的现实。
"不是筹码，是员工医疗保障。"沉稳的男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朱芷郁抬头，看见叶梓宸大步走来，黑色羊绒风衣上还沾着夜雨的水珠。他的出现让整个走廊的气压都为之一变，值班护士的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了。
"刚接到林记者电话。"叶梓宸在两步外站定，目光扫过朱芷郁泛红的眼眶。他没说多余的话，直接转向主治医师低声交谈。朱芷郁看见医师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惊讶，最后变成某种敬畏的恍然。
"转院手续已经安排好了。"叶梓宸返回时递过一张协议，"圣心医院有德国进口的椎间孔镜设备，创口只有5mm。"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令堂的病历我看过了，这个方案恢复期能缩短三分之二。"
朱芷郁没有接。她注视着叶梓宸左眉上那道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的疤痕，突然问："为什么是今晚出现？"
叶梓宸似乎早预料到这个提问。他从内袋取出手机，调出一封邮件——发件时间是昨天下午17:23，主题是《朱氏工作室财务分析》。"我本来准备明早带着修订版合同去见你。"他顿了顿，"令堂的检查报告，林记者二十分钟前转发给了我。"
林妍在一旁尴尬地咳嗽："我是想着多个人多份力..."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叶梓宸看了眼手表："现在过去能赶上陈院士最后一台手术。他是脊柱微创领域的权威，下周就要去日内瓦参加学术会议。"
朱芷郁的视线在协议和母亲苍白的脸色之间游移。当护士推着转运床经过时，母亲虚弱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个从小鼓励她坚持梦想的人，此刻正因疼痛而冷汗涔涔。
"好。"她终于接过文件，却在签名前猛地抬头，"但我要看修改后的合同条款。"
叶梓宸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当然。"
转院的路上，朱芷郁坐在迈巴赫后排，发现车辆行驶方向并非圣心医院。"先去取样东西。"叶梓宸从后视镜看她，"陈院士需要家属提供完整的病历原件。"
当车停在工作室门前时，雨已经停了。凌晨四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朱芷郁输入密码锁的手有些发抖，第三次才按对数字。
叶梓宸却径直走向她的设计台，从公文包取出完全不同于昨晚的合同——《翡语品牌联合运营协议》。烫金字体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
"叶氏持股51%，朱氏49%，你担任创意总监兼副总裁。"叶梓宸翻到关键页，修长的手指划过条款，"工作室保留原有品牌独立运营，同时共享翡语渠道资源。"他停顿一下，"包括米兰展的邀请函。"
朱芷郁的呼吸一滞。米兰国际珠宝展是她外公毕生未能实现的梦想。她快速翻阅合同，在薪酬页停住——基本工资比她预想的低30%，但利润分成条款优厚得不可思议。
"这才是我真正想提出的合作。"叶梓宸突然拉开窗帘，晨光如金沙般涌进来，铺满她凌乱的设计台。他背光而立，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昨晚带你看工坊，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我要复兴的是匠人精神，不是简单收购一个商标。"
朱芷郁忽然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所以你早就知道工作室的财务危机..."
"调查合作伙伴是基本功课。"叶梓宸坦然道，转身从她书架抽出一本《东方珠宝史》，里面夹着泛黄的剪报——正是三年前青年设计大赛的报道。"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他屈起手指，"老师傅们的去留、设计自主权、传统工艺保护...这些都在合同补充条款里。"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叶梓宸接听后眉头紧锁："好，我马上到。"他转向朱芷郁时，眼里有罕见的急切，"陈院士提前到了，但需要当面确认手术方案。"
去医院的车上，朱芷郁终于仔细阅读合同。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中，她发现用荧光笔标出的一段："朱氏工作室保留所有设计版权，翡语工坊传统技艺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当朝阳完全升起时，手术室灯灭了。陈院士走出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很成功，纤维环缝合得很完美。"朱芷郁腿一软，被叶梓宸稳稳扶住。她没看见他悄悄对护士长做的那个"全部记在我账上"的手势，也没发现他西装内袋里，还藏着一枚用"蝶恋"设计改良的求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