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脸颊仍旧有几分肿烫的感觉。
“姑娘……”蝴蝶有些哽咽。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在余光处瞥见秦无隐。
他安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处,脸上神情莫辩,只觉气温低得吓人。
蝴蝶在一旁低声道:“姑娘,奴婢方才给姑娘上过药了,大夫说过些时日便能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狼狈的模样,但顶着这张脸,想来秦无隐会落下几分心疼吧?
“你想如何处置她。”秦无隐低低的声音从那半扇门框后面传来,听不大真切。
我隐约听清,有些震惊:“什么?”
秦无隐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如何处置她都行。”
我轻笑一声,起身坐在床榻上,忍着脸颊的痛楚开口:“若我没猜错,那姑娘是王爷的未婚妻吧,我能如何处置她,我不过是王爷府中乐女。”
说的好听是乐女,可府中明眼人都能瞧见王爷时常来我院子,不过是个没名份的青楼女子罢了。
秦无隐没吭声,他自己心里想来也清楚,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离开了我的院子。
蝴蝶是个好姑娘,心疼我,几乎寸步不离。
我因养伤过了好一阵子清闲日子,可偏有人要打破这份宁静。
秦无隐的未婚妻,那位趾高气扬的陈家大小姐,再一次找上门来。
这次她倒是没那般火急火燎,一身丁香色的长裙尽显华贵之姿,发上的步摇一眼便知不是凡品,恰到好处的妆容衬得她更加目中无人。
想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我见来人,微微行了个礼,并不待见她。
“桃夭?”陈姑娘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的名声可不小,尤其是在勾栏瓦肆中更是广为流传呢。”
“陈姑娘说笑了,”我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与魏昭昭相似的眼,“我既为乐女,名声大噪自然是我的荣幸。”
“你!不知廉耻。”陈姑娘没攻击到我,想来有几分挫败。
“不过是个乐女,也敢自称‘我’了?”她隐隐又发怒的征兆,可忽然又冷静下来,“昨日对你动手是我的不对,但王爷如今已有婚约,等我过门纳你为妾便是,你也不必使些狐媚手段勾引王爷。”
我听罢只觉好笑,用余光瞥见她身后愈发靠近的身影,故意答道:“我既是王爷府中的,自然听王爷的,至于你,未过门一日,便也算不得王妃。”
“更何况,你这般粗鄙之人,算不得大家闺秀。”
本意也是我无需敬你,大家闺秀本就该同魏昭昭那般。
“你!”陈姑娘气急,伸手指着我,欲要多言几句。
“桃夭所言又有何错?”秦无隐大摇大摆走进来,看他神情想来是把一番话听全了。
“若非皇兄赐婚,本王断然不会相中你这般粗鄙之人。”
“王爷!”陈姑娘惊呼,双手抚着心口,缓不过来,“王爷是厌弃臣女吗?”
“嗯。”秦无隐毫不吝啬他的肯定,“本王看在陈太傅的面上已经对你多加宽恕,如今让你道歉,你却说出这番言论,看来这婚约也没必要履行。”
“可这是陛下赐婚……”
“皇兄那本王自会交代。”
“王爷若将臣女退婚……”
陈姑娘话音未落,秦无隐冷冷地看过去,吓得她匆匆离开。
我眼观二人你来我往,心中泛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将目光落在秦无隐的脸上,眼中几分眷念。
“怎么?要把本王盯出窟窿来?”他复行数步,抬手理顺我鬓发。
“眼睛真好看,下次若是受了委屈,尽管跟本王说。”
“多谢王爷。”我压下心头恶心,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恶心他,也恶心自己。
我坐在窗前,伴着夜里蛐蛐声久久没有睡意。
沈无意的容貌始终镌刻在我的心里,在那些晦暗的时刻,如老鼠般躲藏的日子里,他仍然对我爱的深沉。
我整夜整夜思念他,在每个为自己描绘出的梦里,他都好像还活着,还举着我最爱糖糕,弯着他好看的眉眼,温柔唤我:“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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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隐动作极快,不过几日我便听闻他与陛下大吵一架,却将婚约退了。
他归来时,匆匆忙忙,眼底几分晦涩,明暗不定,攥着我的手:“近日府中有贵客来往,你就在院中不要随意走动。”
“是。”我乖顺的应了。
他走的也干净利落,想来是确有要紧事。
府中清闲了几日,我有些坐不住。
蝴蝶取来风筝望我能够轻松些,我抚着那飞燕形状的风筝,怎么同我一样不会飞了呢?
我将风筝放了起来,遥遥见那只燕在半空中才有了些灵动的气息,辽阔的天空才是它栖息之地。
“原是皇弟金屋藏娇。”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调笑。
我回头望去,秦无隐正盯着我,眼神吓人,而一旁的人雍容华贵,想来是他的贵客。
我心中咯噔一下,恐破坏了他的好事,踌躇几步低头问安。
所有人都没说话,我后知后觉那声“皇弟”,原来秦无隐眼前这位是那皇宫最高处的九五至尊。
“抬起头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让皇弟退了陈家的婚。”声音分明是戏谑的,却让人不敢拒绝。
我颤颤巍巍抬起头,一不小心与二人对视。
皇帝顿住了,站在原地像被粘住一般,一动不动,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我亦愣住,眼神黏在皇帝的脸上,有几分痴迷。
“昭昭。”他开口让我瞳孔都震了震。
魏昭昭到底迷了多少男人的眼。
我如今得知那日秦无隐为何特意交代我不要乱跑了,也明白方才他见我时眼底的阴翳。
可是,皇帝比秦无隐,更像沈无意。
我顶着惊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奴家桃夭,见过贵人,见过王爷。”
在外人面前,我倒是十分懂礼数。
“平身吧,”皇帝抬了抬手,“桃夭娘子名声可不小,也难怪皇弟将人藏起来。”
“这般好的乐女,藏在王府岂不可惜?”后一句是对秦无隐说的。
我不敢抬头看二人剑拔弩张,埋头只当作鹌鹑。
沈无意,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与皇室这般相似。
秦无隐向来是肆无忌惮,如同传言中那样:“皇兄,这桃夭姑娘如今被我收入房中,不在王府,还能去何处,若是弃她于不顾,那才是可惜。”
这话若是放在多年前,我或许还会恼火,可如今我在玉京楼什么话没听过?
若非梁妈妈要将我卖个好价钱,如今却也不知自己在哪个旮旯里。
我低着头,看不清二人神情,却能瞧见皇帝宽大的袖子越来越皱。
良久传来一声似乎爽朗的大笑,而后声音的主人开了口:“皇弟这般喜爱这乐女,朕怎会让你忍痛割爱?”
“走,”皇帝拉着秦无隐,“陪朕下棋,这婚约之事,朕帮你摆平便是。”
我偷觑一眼二人,正与秦无隐来了个对视,赶忙低下头去,直至二人走远。
我捏着风筝往院子里去,蝴蝶匆匆忙忙“飞”出来:“姑娘怎去了那么久,可是遇到了难事?”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伸手将风筝递给她。
怎么不算遇到难事了呢,惹恼了秦无隐,怕是件大难事。
果不其然,当晚烛火已灭,我早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却忽然察觉到身旁有人,猛然睁眼,男人就坐在我的榻上。
“本王不是说过不要乱跑吗?”
月光落进眼帘里,他的眉眼看不太真切,眼神里有几分月色,这一刻十分像沈无意。
只一瞬便委屈起来,我的无意,从来都对我有意。
眼底逐渐发热,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沈无意,是我没保护好你。
明显感觉男人的身躯僵直,而后俯身下来,冰凉的唇印在我的额头。
屋中烛火又燃,燃了整整一夜。
次日,蝴蝶似乎得了秦无隐的嘱咐,不曾来扰我清梦,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腰隐隐作痛。
起身推门,正遇上蝴蝶匆匆赶来。
“姑娘起了?王爷进宫了,嘱咐婢提醒姑娘喝汤。”蝴蝶到底年纪小,只当是大补的汤,连忙端来。
我闻了闻,一下便知是避子汤。
我在玉京楼数载,哪儿能不识得这汤药让多少姑娘伤了身子,可如今怀上他的孩子更非权宜之计。
我伸手将汤药端起,皱皱眉全喝了。
我抚着袖子,转身回屋,拾起案面那把琴,奏一曲《知君意》。
曲是我与沈无意当年一同写下的,婉转中掺着浓浓的情谊。
沈无意,你听到了吗,如今我也能将曲子倒背如流。
一曲《知君意》,又奏潇湘曲。
“如此渴望自由?”秦无隐半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慵懒至极。
却吓了我一跳。
我起身行礼:“王爷……”
“既想要自由,不如同本王一起去趟南州。”
我听罢眼神微微一亮,踌躇答道:“王爷事务繁多,这……方便吗?”
“本王要带何人同行,难不成还有人阻拦。”
也是,他可是出了名的难说话。
“那自然是要去的。”
整日被困在这府邸中,如何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魏昭昭,我不会让你白死。
沈无意,你真的同皇室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