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桃花》 第1章 桃夭 我是在洛河边遇见信王的。 彼时我正及笄,玉京楼为了将我卖个好价钱,在洛河放了一艘巨大的画舫,让我在上面跳舞。 画舫两岸围满了人,都在叫着我的名字——桃夭。 而我扬起明媚的笑,心底却在告诉自己,万万不要忘了我的本名——魏知意。 罪臣魏将军之女,三年前满门抄斩的唯一幸存者。 信王秦无隐便是我的第一位客人,他用黄金万两,向梁妈妈买了我。 梁妈妈自然害怕他的权势,也恐惧他的暴戾,连忙拿了钱,便将我送去一处偏僻的宅子。 当我看到信王的时候,我紧紧地盯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我头一次看到和沈无意如此相像的人,仿佛那个温声细语的翩翩公子又活了过来。 不,不对,信王的眼睛与沈无意不像,他眼尾上扬,多了几分冷峻。 信王眼尾没有那颗恰到好处的泪痣,我的沈无意是独一无二的。 “你倒是不怕本王。” 秦无隐冷不丁开口,我这才意识到我面前的是世人皆知的恶魔,杀伐果决,毫无人性。 “桃夭?倒是与本王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本名为何?来自何处?” 我听了,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利地说了出来。 “奴家本名沈桃,从苏城来,数年前家父家母因病陆续过世,奴家幸而被梁妈妈发现,带回玉京楼。” 秦无隐一把捏住我的下颚,细细端详良久,扑面而来的酒气十分浓郁。 我被捏的生疼,忍不出皱眉轻声呼痛。 眼前人似乎受了刺激,用力将我摔在床榻上,欺身而上,口中喃喃叫着“昭昭”。 我小幅度反抗着,深知面对眼前人不能一味地顺从,否则会很快失了兴致。 果不其然,秦无隐先是一愣,并未想过我会反抗,下一瞬更是兴奋起来。 我抬眼望波澜的帐幔,任眼角留下几滴泪水。 我要活。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深刻的认识。 **一夜,屋中红烛尽亮,婢女送来的衣裳上是从不曾闻过的香味。 他不让我出声。 我知道,他失控的心里,也藏着一个人。 但我不关心,我只想快点回玉京楼,做我光鲜亮丽的花魁,受人追捧。 我的沈无意曾说,我是这世间最耀眼的花,如今却以别的方式做到了。 淤泥中开出的花,如何不算最耀眼呢? 秦无隐留我在信王府过夜,眼神复杂又诡异,像在思考如何置我于死地。 我的心跳得极快,却仍将柳眉轻蹙,与外表相似的清冷嗔音在屋中冒出来:“王爷,你弄疼我了。” 秦无隐似要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我,又抬起我的下巴,动作轻柔许多。 “留在王府,本王抬你为妾。” 我摇了摇头,目光越过挂着画的屏风,落在漆黑的夜里。 “多谢王爷好意,可奴家不愿做笼中雀,只愿有朝一日能替自己赎身,做些拿手的营生。” 拒绝这般喜怒无常的男人,我的心在发抖,但当年那风华万千的名门闺秀魏昭昭,便是这般模样。 魏昭昭,信王心底无法触碰的白月光,也是我的堂姐,死在三年前那一场被诬陷的罪责中。 许是我在魏家鲜少抛头露面,相比我这个嫡亲的魏将军之女,世人更熟悉双亲亡故,寄养在魏家的堂姐。 可我从不曾嫉妒她。 魏昭昭寄人篱下,自小便十分懂事,对我更是百般照顾,父亲征战沙场时,魏昭昭便同母亲撑起整个门楣。 哪怕三年前抄家时,也是她将我推进我自己都不曾发现过的门洞,她言:“世人知我魏昭昭,哪儿能在意你?” 分明是笑着说的,还颇有些得意的模样,可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死死攥紧她的袖子:“和我一起走好不好,阿姐。” 可是她走不掉的,我知道。 魏昭昭,名声也成了她的断头台。 许是我沉默太久,秦无隐轻笑一声,却令我毛骨悚然。 “还很有骨气。”他抬手唤道,“飞流,随桃夭姑娘回玉京楼,替她赎身。” “王爷……”我以为我算错了这步棋,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我知道我这副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魏昭昭。 学了三年,怎能没有几分神韵? “怕什么?”他欺身吻了吻我的眼,我们魏家姑娘的眼总是那般好看。 “本王今日心情颇佳,替你了了赎身的心愿,府中正缺乐女,你留下吧。” “奴家多谢王爷怜爱。”我努力装作可怜的模样,入了他的眼。 “嘶……”我痛呼。 他恶狠狠咬了咬我的肩头,“不许这般低贱称呼自己,日后自称‘我’。” “奴家……我……知道了。”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我丝滑的改了称呼。 - 飞流的速度极快,不愧是秦无隐身边的一条好狗。 我同他来到玉京楼时,梁妈妈早已知晓来意。 她没有同往常一样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而是将我扯进屋子里,躲在屏风后面,低低问一句:“富贵迷人眼,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抬头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坚定。 “好孩子,”梁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轻叹一口气,将过往我攒的体己一并递给我,“其中部分折成了首饰,银票也许会流失,但首饰关键时刻能保命。” 我知晓她的意思,堂堂王爷总不至于收了几个姑娘家的首饰。 我行了个大礼拜别梁妈妈,三年来她刀子嘴豆腐心,我都明白。 踏出玉京楼,春日耀眼的阳光洒在我身上,十分热烈温暖。 阿姐,父亲,母亲,我有些想你们。 飞流对我稍礼貌几分,一路又将我领进信王府。 我背着小包袱,是我这三年所有的家当。 秦无隐给我安排的是个很偏僻的院子,我有几分意外。 但转念一想,偏僻却幽静,于我于他都是不错的选择。 院子很清净,牌匾上写着“无忧”二字,院中还种了几棵垂柳,如今开得正旺盛。 魏昭昭不喜花,却唯独对垂柳情有独钟。 我手抚上垂柳的枝叶,眼前虚幻的倩影明晰起来,浅青色的衣裙宛如春绿,拥有着清清淡淡的生机。 “喜欢?”秦无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嗯,喜欢。”我细细抚摸着枯枝,好像在抚摸枯败的魏昭昭。 抬头看眼前人时,自是没错过他眼底闪烁一瞬。 他也许会怀疑我,但我不怕。 那双像极了沈无意的眸子,缺了许多神采,却令我眷恋不已。 沈无意啊,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 我侥幸活着,你却痛苦死掉。 我动了动手想抚上那双眼,对上他略微冷漠的神情,顿了顿。 他终究不是我的沈无意。 我垂下眼睑,不再看那张令人魂牵梦绕的脸,也敛去眸中失望。 “……” 他欲言又止,良久才晦涩开口,“泡杯茶吧。” 我知晓他又在怀念魏昭昭,魏昭昭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不会跳舞,却泡得一手好茶。 我从容不迫取来茶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灼灼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我成功了,毕竟模仿了她三年,我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她的影子。 当我递过茶去,秦无隐不过小心品尝一下,丢了句:“还差点意思。” 便扬长而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我得意地望着他狼狈的身影,嗤笑他心中有愧,又舍不得这几分念想。 他来我的院中不多,若是夜里过来,必定是带着几分酒气的。 若是白日里过来,总要喝上一盏茶,尔后看我抚琴,日日都是那首曲子。 他为我送了个婢女来,也不知哪儿找来的,是个活泼性子,整日里叽叽喳喳不停。 我给她取名叫蝴蝶,自由的蝴蝶。 他从不看我跳舞,因为魏昭昭不善舞。 秦无隐每一次来,都比上一次要温柔几分,传言中的暴戾信王,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沉迷。 他愈发像沈无意了,不过沈无意爱的是我魏知意,秦无隐爱的是我背后的影子。 我依旧在洛城,秦无隐也暂时没有回京的打算。 这种微妙的生活在入夏的时候被打破。 一女子带着两三个婢女兴冲冲地冲进我的院子,二话不说就将我捞起来跪着。 蝴蝶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被拦着不让出去求助。 我冷眼望着一身华贵的女人,看这模样,想来是秦无隐的未婚妻。 陛下给他赐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太关心,没想到会波及到我自己。 倒是劳烦她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只为了一睹传闻中将信王迷得神魂颠倒的风尘女子。 她对我极致的辱骂,完全不像大家闺秀,秦无隐一定不喜欢这样的,我太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巴掌不要命地落在我的脸上,嘴里铁锈味越来越浓,我眼冒金星,有些支撑不住。 双眼昏花的时候,我听到蝴蝶大叫:“王爷来了!请王爷救救姑娘!” 第2章 昭昭 再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脸颊仍旧有几分肿烫的感觉。 “姑娘……”蝴蝶有些哽咽。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在余光处瞥见秦无隐。 他安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处,脸上神情莫辩,只觉气温低得吓人。 蝴蝶在一旁低声道:“姑娘,奴婢方才给姑娘上过药了,大夫说过些时日便能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狼狈的模样,但顶着这张脸,想来秦无隐会落下几分心疼吧? “你想如何处置她。”秦无隐低低的声音从那半扇门框后面传来,听不大真切。 我隐约听清,有些震惊:“什么?” 秦无隐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如何处置她都行。” 我轻笑一声,起身坐在床榻上,忍着脸颊的痛楚开口:“若我没猜错,那姑娘是王爷的未婚妻吧,我能如何处置她,我不过是王爷府中乐女。” 说的好听是乐女,可府中明眼人都能瞧见王爷时常来我院子,不过是个没名份的青楼女子罢了。 秦无隐没吭声,他自己心里想来也清楚,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离开了我的院子。 蝴蝶是个好姑娘,心疼我,几乎寸步不离。 我因养伤过了好一阵子清闲日子,可偏有人要打破这份宁静。 秦无隐的未婚妻,那位趾高气扬的陈家大小姐,再一次找上门来。 这次她倒是没那般火急火燎,一身丁香色的长裙尽显华贵之姿,发上的步摇一眼便知不是凡品,恰到好处的妆容衬得她更加目中无人。 想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我见来人,微微行了个礼,并不待见她。 “桃夭?”陈姑娘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的名声可不小,尤其是在勾栏瓦肆中更是广为流传呢。” “陈姑娘说笑了,”我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与魏昭昭相似的眼,“我既为乐女,名声大噪自然是我的荣幸。” “你!不知廉耻。”陈姑娘没攻击到我,想来有几分挫败。 “不过是个乐女,也敢自称‘我’了?”她隐隐又发怒的征兆,可忽然又冷静下来,“昨日对你动手是我的不对,但王爷如今已有婚约,等我过门纳你为妾便是,你也不必使些狐媚手段勾引王爷。” 我听罢只觉好笑,用余光瞥见她身后愈发靠近的身影,故意答道:“我既是王爷府中的,自然听王爷的,至于你,未过门一日,便也算不得王妃。” “更何况,你这般粗鄙之人,算不得大家闺秀。” 本意也是我无需敬你,大家闺秀本就该同魏昭昭那般。 “你!”陈姑娘气急,伸手指着我,欲要多言几句。 “桃夭所言又有何错?”秦无隐大摇大摆走进来,看他神情想来是把一番话听全了。 “若非皇兄赐婚,本王断然不会相中你这般粗鄙之人。” “王爷!”陈姑娘惊呼,双手抚着心口,缓不过来,“王爷是厌弃臣女吗?” “嗯。”秦无隐毫不吝啬他的肯定,“本王看在陈太傅的面上已经对你多加宽恕,如今让你道歉,你却说出这番言论,看来这婚约也没必要履行。” “可这是陛下赐婚……” “皇兄那本王自会交代。” “王爷若将臣女退婚……” 陈姑娘话音未落,秦无隐冷冷地看过去,吓得她匆匆离开。 我眼观二人你来我往,心中泛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将目光落在秦无隐的脸上,眼中几分眷念。 “怎么?要把本王盯出窟窿来?”他复行数步,抬手理顺我鬓发。 “眼睛真好看,下次若是受了委屈,尽管跟本王说。” “多谢王爷。”我压下心头恶心,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恶心他,也恶心自己。 我坐在窗前,伴着夜里蛐蛐声久久没有睡意。 沈无意的容貌始终镌刻在我的心里,在那些晦暗的时刻,如老鼠般躲藏的日子里,他仍然对我爱的深沉。 我整夜整夜思念他,在每个为自己描绘出的梦里,他都好像还活着,还举着我最爱糖糕,弯着他好看的眉眼,温柔唤我:“知知。” - 秦无隐动作极快,不过几日我便听闻他与陛下大吵一架,却将婚约退了。 他归来时,匆匆忙忙,眼底几分晦涩,明暗不定,攥着我的手:“近日府中有贵客来往,你就在院中不要随意走动。” “是。”我乖顺的应了。 他走的也干净利落,想来是确有要紧事。 府中清闲了几日,我有些坐不住。 蝴蝶取来风筝望我能够轻松些,我抚着那飞燕形状的风筝,怎么同我一样不会飞了呢? 我将风筝放了起来,遥遥见那只燕在半空中才有了些灵动的气息,辽阔的天空才是它栖息之地。 “原是皇弟金屋藏娇。”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调笑。 我回头望去,秦无隐正盯着我,眼神吓人,而一旁的人雍容华贵,想来是他的贵客。 我心中咯噔一下,恐破坏了他的好事,踌躇几步低头问安。 所有人都没说话,我后知后觉那声“皇弟”,原来秦无隐眼前这位是那皇宫最高处的九五至尊。 “抬起头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让皇弟退了陈家的婚。”声音分明是戏谑的,却让人不敢拒绝。 我颤颤巍巍抬起头,一不小心与二人对视。 皇帝顿住了,站在原地像被粘住一般,一动不动,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我亦愣住,眼神黏在皇帝的脸上,有几分痴迷。 “昭昭。”他开口让我瞳孔都震了震。 魏昭昭到底迷了多少男人的眼。 我如今得知那日秦无隐为何特意交代我不要乱跑了,也明白方才他见我时眼底的阴翳。 可是,皇帝比秦无隐,更像沈无意。 我顶着惊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奴家桃夭,见过贵人,见过王爷。” 在外人面前,我倒是十分懂礼数。 “平身吧,”皇帝抬了抬手,“桃夭娘子名声可不小,也难怪皇弟将人藏起来。” “这般好的乐女,藏在王府岂不可惜?”后一句是对秦无隐说的。 我不敢抬头看二人剑拔弩张,埋头只当作鹌鹑。 沈无意,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与皇室这般相似。 秦无隐向来是肆无忌惮,如同传言中那样:“皇兄,这桃夭姑娘如今被我收入房中,不在王府,还能去何处,若是弃她于不顾,那才是可惜。” 这话若是放在多年前,我或许还会恼火,可如今我在玉京楼什么话没听过? 若非梁妈妈要将我卖个好价钱,如今却也不知自己在哪个旮旯里。 我低着头,看不清二人神情,却能瞧见皇帝宽大的袖子越来越皱。 良久传来一声似乎爽朗的大笑,而后声音的主人开了口:“皇弟这般喜爱这乐女,朕怎会让你忍痛割爱?” “走,”皇帝拉着秦无隐,“陪朕下棋,这婚约之事,朕帮你摆平便是。” 我偷觑一眼二人,正与秦无隐来了个对视,赶忙低下头去,直至二人走远。 我捏着风筝往院子里去,蝴蝶匆匆忙忙“飞”出来:“姑娘怎去了那么久,可是遇到了难事?”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伸手将风筝递给她。 怎么不算遇到难事了呢,惹恼了秦无隐,怕是件大难事。 果不其然,当晚烛火已灭,我早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却忽然察觉到身旁有人,猛然睁眼,男人就坐在我的榻上。 “本王不是说过不要乱跑吗?” 月光落进眼帘里,他的眉眼看不太真切,眼神里有几分月色,这一刻十分像沈无意。 只一瞬便委屈起来,我的无意,从来都对我有意。 眼底逐渐发热,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沈无意,是我没保护好你。 明显感觉男人的身躯僵直,而后俯身下来,冰凉的唇印在我的额头。 屋中烛火又燃,燃了整整一夜。 次日,蝴蝶似乎得了秦无隐的嘱咐,不曾来扰我清梦,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腰隐隐作痛。 起身推门,正遇上蝴蝶匆匆赶来。 “姑娘起了?王爷进宫了,嘱咐婢提醒姑娘喝汤。”蝴蝶到底年纪小,只当是大补的汤,连忙端来。 我闻了闻,一下便知是避子汤。 我在玉京楼数载,哪儿能不识得这汤药让多少姑娘伤了身子,可如今怀上他的孩子更非权宜之计。 我伸手将汤药端起,皱皱眉全喝了。 我抚着袖子,转身回屋,拾起案面那把琴,奏一曲《知君意》。 曲是我与沈无意当年一同写下的,婉转中掺着浓浓的情谊。 沈无意,你听到了吗,如今我也能将曲子倒背如流。 一曲《知君意》,又奏潇湘曲。 “如此渴望自由?”秦无隐半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慵懒至极。 却吓了我一跳。 我起身行礼:“王爷……” “既想要自由,不如同本王一起去趟南州。” 我听罢眼神微微一亮,踌躇答道:“王爷事务繁多,这……方便吗?” “本王要带何人同行,难不成还有人阻拦。” 也是,他可是出了名的难说话。 “那自然是要去的。” 整日被困在这府邸中,如何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魏昭昭,我不会让你白死。 沈无意,你真的同皇室有关吗? 第3章 无意 我遇沈无意时,他不过是一普通秀才,听闻今年要考科举,才匆匆上京。 而我活在魏昭昭的阴影中,本就自卑怯弱,出门时常以纱掩面。 正值春日好景,一场朦胧的雨将我困在寺庙里。 那日本就人少,我只得蜷在屋檐下角落里,捧着一本方才拾的摘抄诗集。 “姑娘,借过。”沈无意就是在那时匆匆忙忙奔来,侧身时手中书卷勾掉我的面纱,惹得我小声惊呼。 他虽急却止了脚步,回望着定了定身形。 “姑娘,抱歉,在下实在匆忙,丢了本诗集,是在下重要的……” 他话音未落,指着我手中的书道:“正是此书。” 我带着些许怨念递给他,抬眼撞进他幽邃的眸子里。 俊俏的公子身着布衣,眼尾一颗黑痣印在我心上挥之不去。 “方才在抄经阁拾到,既然是公子的,便物归原主。” 我含羞笑了笑,眼见着雨停,欲转身离去。 “姑娘!”他拾起我落下的面纱递给我,“姑娘十分耀眼,怪不得以纱遮面,恐让我这读书人,有了凡尘心。” 我轻嗔一句“轻浮”,可他仅此一句,却令我记忆至今。 眼瞧他往禅房去,我偷问小和尚,得知他进京赶考,名唤沈无意,如今住在寺庙中做些体力活,好维持生计。 我愈发爱去庙里,常常能碰见沈无意,也能瞎聊几句。 一来二去,二人互生情愫。 沈无意心思不重,他只愿考取好功名,让父母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如今遇见知知,更要考取个好名次,不然无颜对知知。”他笑着为我折一朵桃花,簪在我发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要给知知最好的。” 小和尚偷偷告诉我,沈无意日夜挑灯,十分刻苦。 我悄悄与母亲言我看上一个秀才,母亲原本皱了皱眉,可魏昭昭摸摸我的头:“妹妹既喜欢,若他考取功名,便当个赘婿。” “赘婿?若是知知,那自然也是愿意的。”沈无意刚从考场出来,他同昭昭一般,也摸了摸我的头。 没多久,魏家出了事。 我一路狼狈往外逃,遇见来接应我的沈无意。 他手中捏着魏昭昭派人送出来的信,眼中血丝明显。 沈无意一把搂住近乎晕厥的我,使劲摇了摇。 “魏知意!振作起来,我们要离开京城,我陪你,我陪你一起。” 他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地唤我“知知”,他言“知知”是他独属。 我同他一路往郊外跑,至夜色才入了一间破庙。 二人狼狈不堪,也没什么食物。 他将我藏在佛像后的凹洞里,安抚我的情绪。 “知知,我去找些吃的,你千万要等我,不要乱动。” 话落,在破庙残留的烛光中,他似是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又虔诚地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等我。” 可我等了一夜,他始终没再出现。 我跌跌撞撞往外跑,不过数里,便能瞧见满地血迹,和血泊中的人。 “沈无意!”我不可置信地摸着他早已冷却的脸,可沈无意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我俯身上去吻他的眉眼,他的唇。 “沈无意,沈无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 他是被箭射死的,他的怀中还兜着许多果子。 可是他前行的方向,却并非我的藏身之处。 我小心翼翼将果子拾起来,擦干净揣进怀中。 沈无意双目紧闭,歪倒在凌乱的泥土里,我使劲拖拽他,瘦弱的身躯勉强趴在我的背上。 我在那处周边坟地替他寻了个安生之地。 “沈无意,你且好生休息。” 抹了抹泪,趁着夜色转身往京城的方向去。 我要活。 我又偷偷回到京城,投靠了玉京楼。 方入玉京楼时,文人雅客皆在讨论今年的文试第一名,是一位名叫沈无意的秀才。 沈无意,沈无意,他分明也有更好的前途。 我挣扎着睁开眼,衣裳都被汗湿透。 我又梦到沈无意了。 揉了揉眼睛,唤蝴蝶来梳妆,今日是同秦无隐下南州的日子。 马车早已准备好,我抬脚进去时,与秦无隐打了个照面。 “王爷。”我魂不守舍,此刻被吓得一激灵。 “没睡醒?”他淡淡问了句,随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我顺从地坐在他身边,马车摇摇晃晃启程。 - 秦无隐轻装出行,低调出了京城。 马车沿着官道行,不过半日便出了京城地界,他依旧嫌慢,皱了皱眉却也没催促。 我无事,半倚在马车上小憩,闭着眼,直至一支利箭擦过我耳尖。 “啊!”我惊呼一声,秦无隐动作更快些将我按了下去。 他眉头紧皱,叮嘱我不要乱动,自己推开马车帘,瞧外边情况。 很快便传来打斗声,兵刃交接的声音在空荡的官道上格外清晰。 血腥味也立马从外边传进来,直让人作呕。 我没有自保能力,蜷缩在马车铺着的羊毛毯上,祈祷秦无隐能平安脱身。 转念又想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官道上刺杀皇室,可还未曾想明白,才发觉这伙人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个人影跳进马车,只来得及看清黑色衣角,便晕了过去,压根来不及呼救。 不知发生了何事,再醒来时,又是肩颈钝痛。 睁眼是明亮的卧室,精致的帐角还挂着香囊,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柔软舒适,想来不是一般人所有。 转头望四周,十分陌生。 房间里字画屏风、桌凳摆件,无一不是上好的物什,比我还是魏家千金时要奢华许多。 莫非是秦无隐的院子? 我这般想着,试探性唤了两声:“蝴蝶,蝴蝶?” 嗓音还有几分虚弱,但外间的人应该是听到了,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身着精致的宫装,陌生的声音响起:“娘娘醒了。” 娘娘?什么娘娘? 我疑惑抬头,她并不是蝴蝶,是陌生的面孔,依旧低眉顺眼挑不出错处。 “这位姑娘,”我试探性开口,“我如今在何处,哪儿来的娘娘?” 那婢女训练有素,仍面不改色道:“奴婢紫霞,是承欢宫的掌事宫女,您是陛下亲封的昭妃娘娘。” 我只觉得头晕,更加迷惑不解,原本只是受了点刺激,如今算是活在梦里了? 索性一声“陛下驾到”,将我拉回现实。 “听闻昭妃醒了,”皇帝毫无惊讶地走了进来,挥挥手挥退了众人,径直至我榻前,“可还记得朕,爱妃。” 与沈无意那般相似的脸猝不及防映入我眼前,我承认我贱,我贪恋那张脸,可眼前这人张张嘴便能夺我性命。 “陛下……奴家……” 我低头欲抛出疑惑,眼前人抬手捂住了我的嘴。 “如今是朕的昭妃,如何贱称自己?” 我忽地抬眼对上他的眼睛,他眼神深邃难懂,却偏透露着几分固执。 我意识到了,皇帝是故意的。 昭妃,昭,他亦将我当作魏昭昭的替身,只为满足他得不到的那个灵魂。 那城外刺杀一事……我不敢想。 “臣……臣妾遵命。” 我心底涌上恶寒,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只能偷偷压下心头的颤栗。 “爱妃真聪明。”他粗粝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我只能拼命瞧他那张脸,那张心心念念沈无意的脸,我也不敢提秦无隐,我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皇帝留在承欢宫用膳,面前圆桌上摆满了珍馐,婢女依旧鱼贯而入。 等婢女都退下了,他亲自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我的碗中。 “朕记得爱妃爱吃鱼肉。”他定定地望着我,似乎想要得到我的反馈。 我低眉含羞,掩下内心的慌乱。 “多谢陛下。” 鱼肉很鲜嫩,不愧是御膳房的人做的,只是我有些难以下咽。 若被秦无隐发现了,我会死吗? 他们二人相争,牺牲的,定然只有我。 “在想什么,”皇帝比秦无隐更有压迫力,他分明是喁着笑的,可那笑更是令人瑟瑟发抖,“可是在想信王?” “臣妾不敢。”我赶忙回答,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他心情稍稍好转些,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信王不过人臣,朕才是这山河之主,你放心,你跟着朕,什么都会有的。” 他像是在对我承诺,可那失焦的目光分明是对着那个早已离去的人。 又是魏昭昭,人人都爱魏昭昭,可是她却又死在这些人手下。 是陛下亲自下令处死魏家,是秦无隐呈上的证据,亦是为了护我,她将我推出门外。 是我们害死了魏昭昭,我们都有罪。 是我们害死了沈无意,他本该有大好前程,他分明已经考上了状元。 我有罪,但我仍然活着。 他们也有罪,他们仍旧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千万人的拥护。 我觉得很可悲,面对我憎恨的人,我却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我抬眼凝视着那张和沈无意相似的脸,何尝不是间接害死沈无意的凶手呢。 “陛下,”我笑得虚假,“门口那树桃花很好看。” 我杀不了眼前人,却不能让我的阿姐和情郎白死。 第4章 皇帝 皇帝的后宫很简单,没有太后和皇后,仅七八个嫔妃,也见不到。 自然是他下了令,无人敢来打扰我。 如今我顶着宠妃的名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若是魏昭昭在,恐怕也不只是妃位了吧。 承欢宫寝殿前,种了几株桃花。 魏昭昭爱杨柳,魏知意却爱桃花。 正是落花的时节,桃花早谢了,只留下几株野桃的雏形,估摸着夏日过后会结果。 皇帝每次来承欢宫时,我都站在桃树下。 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又围成四四方方的院子,一层又一层困住我的羽翼。 有鸟衔了果子往外飞,也左不过是落在别的宫里头,飞不出去。 我从未踏出过承欢宫,也不知这承欢宫的外头是什么模样。 紫霞总是恭恭敬敬,少了几分生气,偶尔也会聊些宫里的琐事。 想来她也看不上我这半路窜出的不正经的主子。 皇帝来得勤,他总是唤我昭昭,有时对上我的眼睛半晌,也会叫我桃夭。 好像在时刻提醒他自己和我,桃夭终究是桃夭,是玉京楼的花魁,比不上他的昭昭。 起初他十分粗暴,一遍遍问我同信王在一起时,是何模样。 时间久了,他也漠然了。 我在皇帝面前几乎是乖顺的,他好像十分受用。 夜里我独自坐在榻上,透过半扇轩窗遥遥望月亮。 “阿姐,若非要选一个,还是选信王吧,他更爱你的灵魂。” 喃喃自语后,自个儿都觉得好笑。 “阿姐还是不要选了,两个人都不好。” 信王爱我这张神似昭昭的脸,也更爱我那与魏昭昭相仿的性格。 皇帝不一样,他更爱我顶着这张脸对他顺从,想来当年的魏昭昭,是不愿意面对皇帝的吧。 我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偶尔也掉眼泪,我不知道怎么出去,也拿不到皇帝给的权利。 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金丝雀。 - 入秋的时候,落叶碎了一地。 有人踩着这碎叶闯入承欢宫里。 我只瞥见男子的衣袍,便下意识唤“陛下”,一抬眼,与秦无隐眼神交错。 错愕几分,不知该用什么身份面对眼前之人。 “陛下?”他冷笑一声,眼底戾气更盛,“你不过一个乐女,便能当陛下的妃子了?” 我捏着袖子,有些无措。 再见秦无隐,没曾想竟是他踏进我宫里。 字字珠玑,仿若笑我生来卑贱,比不上他心底的昭昭。 “皇弟对朕的爱妃似乎颇有成见?”明黄色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秦无隐身后。 识趣的宫人们纷纷退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面前二人剑拔弩张。 我头一次见到秦无隐在皇帝面前阴沉着脸,声音都染上不甘:“皇兄,昭昭在多年前就做出了选择。” 皇帝听罢,嗤笑一声:“她是桃夭,是玉京楼的乐女。” 不是魏昭昭,便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是,”秦无隐咬了咬牙,一双眼利落地放在我身上,“桃夭,你不是说要自由吗?跟着本王出宫,本王许你自由。” 这时候便承认我的身份了?我低着头,不介意这把火添得再大一些。 “回王爷,臣妾如今是陛下的人。”我娇娇地声音似乎带了几分赌气的成分,正如魏昭昭将我推出那个门外时,她也微微仰头傲娇道:“这魏府荣辱该我来抗,你太懦弱了,不配。” 秦无隐很明显地一顿,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 兄弟二人僵持一会,终究是秦无隐败下阵来。 他转身离开了承欢宫。 “舍不得?”皇帝一把搂住我,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低低地问。 “嗯,舍不得。”趁他要发火之际,我又补充道,“舍不得皇宫的权势。” 皇帝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胜利者一般:“既然喜欢权势,朕抬你为贵妃。” 我勾了勾唇,他只当我是很喜欢,打横抱起我便往寝宫去了。 “真是个特别的小妖精。” 这是皇帝近日最爱说的话。 我不再刻意扮演乖乖听话的魏昭昭,而是愈发像桃夭了。 我在御花园池塘角落弹琴,总是奏相思曲,奏得皇帝常常陷入沉思。 偶尔我也跳舞给他看,玉京楼的花魁,自然是琴棋书画都会。 有时我也远远瞧见被琴声吸引而来的秦无隐,皇帝也不吝啬,二人喝茶下棋,我便在一旁载歌载舞。 好一个兄友弟恭的修罗场。 琴棋书画皇帝领教了部分,一时兴起偏要我作画。 我端坐在案边,只瞧了皇帝一眼,便画了一张肖像出来。 “不过七分像,”皇帝举着画像欣赏自己,“桃夭已经深得朕心了。” 他欲将画带走,我撒娇求他留下:“臣妾好不容易画了陛下,陛下竟还不让臣妾收藏起来,日日思念。” 皇帝龙颜大悦,我将画留了下来。 深夜辗转难眠,我点灯摊开那幅画,沈无意的模样栩栩如生。 鬼使神差地,我添了一颗泪痣上去。 愈发像沈无意了,我对着画像的额角轻轻落下一个吻,比吻先落下的是我滚烫的泪。 - 朝堂的风声太大了,卷着落叶就吹进了承欢宫。 让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女子,莫名其妙便坐在贵妃的位置上,朝臣自然是不允的。 可如何解释她的身份,亦是让皇帝头疼的事。 我都看在眼中。 他躺在榻上,难得唉声叹气。 “陛下似有忧心之事?”我趴在他耳边,轻声问讯。 “他们问朕,你是谁,你可以是谁呢?” 我假装不自知,抬头露出些许疑惑:“陛下唤臣妾昭昭,臣妾自然是陛下的昭昭。” 皇帝立马从榻上起身,直叫:“我的昭昭,十分聪慧。” 他离开承欢宫,就没回来。 没过多少日子,听宫里人说闲话,言三年前魏家叛国之事平反了。 我们都心知肚明,顶替魏昭昭于谁而言都是好事。 魏家能平反,皇帝心中的愧疚亦能减轻。 三年前的那场屠杀,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罪名,我太清楚父亲会不会叛国了,不过是功高盖主,挡了别人的路。 我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忍住将要夺眶的眼泪。 分明平反轻而易举,为何如今才做平反之事。 是因为他把对魏昭昭的愧,还在我的身上了吗? 那真是荣幸…… 我思虑再三,自个儿溜出承欢宫去找皇帝。 本就对皇宫不熟悉,我凭着几分淡薄的记忆,摸索至御花园,穿过御花园,便离前殿不远了。 假山后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我捂着狂跳的心钻进假山里,怕被人瞧见。 “你分明可以让昭昭不用死。”是秦无隐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魏家平反轻而易举,当年又为何大费周章让他们背上叛国的罪名?” 原来秦无隐也知魏家平反轻而易举,两个人爱上同一个女子,却又守不住。 “皇弟,当年魏家功高盖主,留不得。”皇帝的声音响起,相比秦无隐,更显得冷淡。 “可我当年交给你那些东西,本就是为了保全魏家,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娶昭昭了。” “朕得不到昭昭的心,凭什么你便能得到?她既然在乎魏家,那就让魏家去死好了。” “可那样也害死了昭昭!” 秦无隐吼完最后一句,二人都陷入沉默了。 “是,是朕不了解她,朕以为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皇帝忏悔着,又将话一转,“你不也是害死她的凶手吗?” …… 我有些听不下去,蹑手蹑脚原路返回,直奔房内。 我将门阖上,捂着被子大哭。 我当然知道魏家谋反是被陷害的,可是又将过往清晰地翻了出来摊在我面前,我实在难以接受。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放下尊严苟活于世,我想尽办法欲为魏家平反。 可我似乎没做什么,魏家便恢复了清白。 拥有权利权力果然能让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也不怪魏昭昭,魏家当年风头正盛,本就极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魏昭昭只是那上位者,为自己的深情和阴暗点缀的借口罢了。 权力,能害人性命。 皇帝是捧着立贵妃的圣旨来的,隐隐见他眉眼不耐,可仍是耐着性子叮嘱我。 如今我的身份是魏家孤女,为了弥补魏家,特封为贵妃,以安抚怨灵。 满朝文武都会颂扬他善待孤女吧,赞扬他不顾群臣反对,替忠贞烈士翻案,简直虚伪。 “日后,你便姓魏,名昭昭吧。”皇帝将圣旨递在我手中。 “陛下,”我凑近他,只莞尔,我知道自己此刻像极了魏昭昭,“臣妾可以替自己取个字么?” “哦?爱妃想做什么都可以。”他揽着我的腰,听我继续道: “那便‘知意’二字,知君意,为君忧。” 皇帝反复琢磨一番,欣然答应了:“甚好,甚好。” 魏知意,我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如今后宫,我独大,便是将这整个后宫权力牢牢把握在手中。 可我一点都不开心,这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在当下最好的选择。 午夜梦回时我清醒地盯着帐顶,思念魏府的一花一草一木。 我从不跟皇帝提魏家之事,他也不同我讲魏昭昭,二人心知肚明。 我不过是魏昭昭的替身。 我曾在皇帝的书房见过她的画像,是数年前春日宴的打扮,我缩在角落里,看我的阿姐如何耀眼。 她一袭浅紫色的长裙一如当年,眉眼弯弯染上笑意。 一切似乎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如今有权有势,也又以魏家女回了魏家。 至于秦无隐,他本就不如皇帝更像沈无意,我也不太关心他。 直到皇帝翻出了那张我画的像,那张点了泪痣的画像。 第5章 燃尽 “沈无意?”皇帝惊骇,指着画像质问我,“你为何要点这颗泪痣?” “沈……无意?”我听闻这名字便再也没回过神来。 一切似乎有迹可循,与我猜测的一样,沈无意是皇室之人。 他似乎是才察觉不对,因为这张画像七分像他,十分像沈无意。 画被狠狠地摔在我身上,我从未见他这般发怒过。 “你为何认识沈无意?” 我跌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解释。 可皇帝能当上皇帝,自然不是傻子。 “朕记得他死那日,本是带着女子私奔……” 他怔愣片刻,抬手指我。 “是你,竟然是你!” 皇帝猛然掐住我的脖子,十分用力,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既有情郎,为何偏要靠近信王。” “所以朕与信王,都是你眼里的替身?” “陛下,”我咳嗽着,用力要扒开他的手指,“臣妾不知道……” 他拼命将我往旁边一甩,我重重地撞在桌角,掀翻了桌面的瓷具,划伤了胳膊,也渗出血来。 皇帝眼底的疯狂愈发明显:“沈无意已经死了,被朕弄死的。” “回来的人说,沈无意是往京城的方向走的,朕放过了那名女子,没曾想居然是你。”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父皇的野种!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他该死。”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只有杀意。 我本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可听闻他杀了沈无意,登时便连呼吸都忘了。 沈无意不是因我而死,他是被害的,被眼前这个男人杀的。 我不知作何动作,只是突然平静下来,就那样看着眼前的人,不仅杀了我的家人,还杀了我的爱人。 我就这般看着,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再没了意识。 混沌前皇帝猛地抱着我:“桃夭!” 醒时身边只有紫霞,她和平时一样,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递过汤药,不紧不慢言:“娘娘莫要轻易动怒,伤了自己的身子,也伤了肚子里的小皇子。” 我接过汤药的手一停。 我有身孕了,是皇帝的。 我让紫霞出去,自己偏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止不住。 我感觉到恶心,我的身体里,流着恶人的血。 可是那血液里,又淌着沈无意的血。 这是后宫里第一个孩子,我赌皇帝一定不会拿我怎么样。 果然,承欢宫待遇愈发好了,紫霞有时也高兴,言说待遇堪比皇后。 我不在意,我只是静待皇帝的出现。 我足足等了七日,他才又踏进承欢宫。 彼时他前脚踏进寝殿,便唤了我的名字,一字一句地。 “魏知意。” 声音听不出波澜。 七日,足够他查出我的身份了。 我没有理他,靠坐在窗边,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你将我和皇弟哄得团团转,倒是小看你了。” 我依旧没有理他,但是他太会揣摩人心了。 “沈无意是先皇流落在外的皇子,他原本该是朕的兄长,可是他这般优秀,朕才坐稳的皇位,该如何是好。先皇遗诏让朕寻他,朕不寻,谁知他竟考上状元。” 皇帝苦笑一声:“朕又何尝不想饶他一命,可是他对朕的威胁太大了。” 我听罢实在忍不住,转头冷冷看着眼前人:“他本就无辜,为何还不放过他,他分明都逃了!” “宁可错杀……”皇帝讶异我的反应,又十分愤恨。 我再次没有理他。 他本欲发火,许是念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眼神又柔顺起来。 “知意,”皇帝蹲下,那张酷似沈无意的脸陡然放大,“是朕对不住沈无意,若你有恨,便将我当作沈无意,我们日后好好过日子。” 我不可置信,止不住地干呕,不知是孕吐还是他恶心。 “朕早就放下魏昭昭了,我的知意要鲜活万分。” 我实在受不住,双手推开他,眼底猩红。 他既对不起我的沈无意,也对不起我的阿姐,更对不起秦无隐,虽然他也是个恶人。 我从未想过一国之君,竟这般无耻。 我递了信出去,既是宠妃,还有些为钱卖命的人在。 夜里我实在熬不住,将帐幔取下悬在梁上,心一横,踢了脚边凳子。 动静太大,紫霞唤我几声不应,推门而入。 我本已眼冒金星,差一点点就要见到我的沈无意,我的阿姐阿娘了,全被紫霞的惊叫唤醒。 皇帝急匆匆赶来,二话不说便将我揽住:“知意,知意,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该这样。” 他眼底满是责备,与假情假意。 “谁愿意生下你的孩子。”我已然没了喜怒哀乐的神色,只是说话轻轻地,冷冷地,没有感情。 皇帝一边哄着我,一边派了许多人监视我。 许是肚里的孩子作祟,我又有几分母性的本能。 入秋时我肚子挺起,性子也安静许多。 皇帝见我转了性,一开始不太相信,却仍是常常出入承欢宫。 “知意,身子可有不适?”他轻托着我的身子,不像帝王,倒像个寻常丈夫。 我仍旧冷言冷语,夹几句刺,却不像以前那般激烈。 他似乎很喜欢我这般模样,他说我如今倒是鲜活得紧。 承欢宫堆了整个皇宫最好的东西,除了玉玺,只怕什么好物什都送到我这里来了。 我也远远见过那些嫔妃,有几个与我的眉眼几分相似。 不,只是与魏昭昭相似罢了。 偶尔深夜他侧卧在榻上,问我想要什么。 我不回答他,只把玩着金色的簪子。 次日,几箱首饰便入我承欢宫,我将金银珠宝铺满了承欢宫寝殿。 偶闻小宫女笑我土气,不愧是玉京楼出来的。 皇帝却十分满意我喜欢这些俗物,因为他有足够的珠宝留住我。 我自然是不在意他人如何想,这金银珠宝,可是能要人命啊。 走之前最后一个下午,我站在那枯败的桃树下,轻抚树干。 也许来年会继续开花。 我难得一身粉色,做回了魏知意,那个无忧无虑,被阿姐保护,被沈无意捧在心头的魏知意。 傍晚皇帝听我肚子里孩子的动静,肚皮的鼓动无不彰显着生命的奇迹。 他兴奋极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夜里我趁着几分凉薄的月色半坐起身,把玩着身旁金色的凤钗。 皇帝嘟囔着让我赶紧歇息,我没有作声。 只是紧皱眉头,将那凤钗狠狠插进他的脖子,他甚至来不及呼救。 血溅了我一身,我又起身轻轻将门窗锁死。 点燃了蜡烛,扔在榻上,又将角落里扔了几个,自己坐在一旁,摊开沈无意的画像。 火越来越大,外边也逐渐察觉到了,开始喊叫起来。 破门的声音愈发大了,火舌吞噬着我。 很痛,很痛。 (上帝视角) 秦无隐赶到皇宫时,承欢宫只剩大片废墟。 下人们跪坐在灰烬里,大叫陛下驾崩了,他这才回过神来。 那个女子,将自己和仇人还有孩子困在了大火里。 他其实早听皇帝讲清魏知意身份的来龙去脉,可他恨不起来,分明有着魏昭昭的脸,却要更加生动,狡猾。 他想若是她愿意留在皇宫攀龙附凤,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杀死了自己的仇人。 她为自己的姐姐和爱人报了仇。 皇帝没有子嗣,他这个弟弟顺理成章坐上了皇位。 群臣激愤魏家谋反板上钉钉,甚至将先帝给一把火烧了。 秦无隐没说话,良久他才给出解释。 放火的人并非是魏家女,她是玉京楼的乐女,名唤桃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