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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冲喜姨娘的旧匣子

作者:盐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八章冲喜姨娘的旧匣子


    那枚冰冷的黄铜怀表静静躺在地板上,表盖因撞击而弹开一道缝隙。昏黄的手电光束中,那根凝固了多日的秒针,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跳动了一下!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在邪神像无声的注视下,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清月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悸与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捂住嘴,才遏制住几乎冲口而出的抽气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无形之手拨弄、被冰冷命运嘲弄的、毛骨悚然的荒诞感!


    时间……凝固的时间……在供奉邪神像的密室前……跳动了?!


    这绝不是巧合!这枚父亲赠予的怀表,它与那尊散发着同源邪气的神像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肮脏而恐怖的联系!


    邪神像那三颗头颅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神龛的黑暗,穿透了书架,死死地钉在她身上!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焦苦熏香气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感官,带来强烈的眩晕与呕吐感。


    不能再待下去!一秒钟都不能!


    苏清月猛地弯腰,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把抓起地上的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烙铁般灼烫着她的掌心!她甚至来不及合上表盖,胡乱地将它塞回口袋。随即,她如同被无形之火驱赶的幽灵,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道滑开的书架暗格推回原位!


    “咔哒!”


    机括咬合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书架恢复了原状,将那个散发着邪异气息的壁龛彻底封死。但那股令人作呕的熏香气味,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


    苏清月不敢有丝毫停留!她甚至顾不上关闭那扇被她撬开的窗户,直接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门口!动作因为心神剧震而显得僵硬踉跄。她拉开门,冰冷的、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肺腑间那股邪异的腥甜!


    她冲入冰冷的雨幕,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仿佛要洗去那深入骨髓的污秽气息和灭顶的绝望。她没有回西偏院,而是如同迷失方向的困兽,在回廊的阴影里急促地穿行,冰冷的雨水打湿了额发,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阵寒颤。


    父亲……那尊狰狞的邪神像……尚温的香灰……凝固又跳动的怀表……二十年前的血腥旧怨……新娘们颈间喷涌的鲜血和满地染血的黄符……


    所有的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撞击,发出尖锐的嘶鸣!它们被一根名为“邪神”的、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苏家,她血脉相连的苏家,她即将嫁入的程家,与这场跨越二十年的血腥复仇仪式,有着千丝万缕、肮脏而恐怖的关联!她的父亲苏鸿远,很可能就是这邪异仪式的核心,或者……至少是知情者、参与者!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她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廊柱,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她脚边溅开冰冷的水花。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彻底背叛、被拖入无底深渊的、无法宣泄的愤怒与绝望!


    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她赖以生存的科学解剖刀,在这**裸的、超乎想象的邪恶与背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父亲儒雅表象下的狰狞,家族深宅内供奉的邪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她过往二十多年构筑的世界观彻底割裂、粉碎!


    不行!不能崩溃!她猛地抬起头,雨水混合着冰冷的水珠从脸上滑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入一片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死海!绝望被冻结,愤怒被淬炼成最坚硬的冰刃!


    真相!她必须知道全部的真相!关于二十年前!关于那个“冲喜姨娘”林婉蓉!关于父亲供奉的邪神!关于苏家崛起路上每一寸可能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她要亲手,用这柄理性的解剖刀,将苏家深宅里所有的脓疮与黑暗,一刀剖开!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福伯!


    那个在苏家待了大半辈子、沉默寡言、背脊佝偻得像棵老树的老仆人!他是看着父亲长大的,也曾伺候过……那位神秘的、早已“病逝”的冲喜姨娘林婉蓉!他是苏家深宅里,仅存的、可能知晓那段被刻意尘封往事的活化石!


    苏清月猛地站起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她眼底燃烧的冰冷火焰。她不再犹豫,抹去脸上的雨水,如同奔赴战场的士兵,脚步坚定地朝着宅邸最偏僻、靠近后厨杂院的方向走去。那里,是福伯蜗居的小屋。


    ——


    福伯的小屋,低矮、潮湿,紧挨着散发着油烟和泔水气味的厨房后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被褥、廉价烟草和老人身上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盏昏暗的油灯在桌上摇曳,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堆满杂物的小桌,便是全部家当。


    福伯正佝偻着背,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费力地修补着一双磨破了底的旧布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沟壑纵横、布满老年斑的脸,浑浊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针线,听到门响,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


    看到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淬火刀锋的苏清月站在门口,福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的麻木和疲惫所取代。他放下手中的针线,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小姐……”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福伯,” 苏清月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湿气,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光影和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坐着,不用起来。” 她走到福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直接刺入老人浑浊的眼眸深处,挖掘出被岁月掩埋的骸骨。


    “我想知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油灯摇曳的微光里,“关于二十年前,关于那位林婉蓉姨娘。所有的事。”


    “林……林姨娘?” 福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瞬间避开苏清月锐利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都……都是过去的事了……老爷不让提的……”


    “过去的事?” 苏清月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影子几乎将佝偻的老人完全笼罩,“过去的事,能引来‘鬼新娘’索命?能让租界接连死了三个新娘?!能让父亲的书房里,供奉着……” 她的话语猛地顿住,强行咽下了“邪神像”三个字,但眼底翻涌的冰冷怒意和洞穿一切的锐利,已经说明了一切!


    福伯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他死死地盯着苏清月,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油灯的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深不见底的恐惧。


    “福伯,” 苏清月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更加令人心头发紧的力度,“我看见了。祠堂的熏香……书房里的……东西……还有这枚怀表!” 她猛地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枚黄铜怀表,冰冷的金属在油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它在那个地方……跳了!告诉我!林婉蓉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是病死的吗?!父亲当年……对她做了什么?!”


    “怀表……跳了?!” 福伯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怀表上,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鬼魅!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血色尽褪,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混合着深深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小姐……小姐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造孽……真是造孽啊……”


    他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喉咙。他痛苦地摇着头,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滴在布满补丁的旧裤子上。


    “福伯!” 苏清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怒意,“看着我!告诉我真相!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苏家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老仆人!”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福伯心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挣扎!他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清冷、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大小姐,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倔强、最终却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


    时间在狭小、压抑的空间里凝滞。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福伯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良久,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福伯深深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认命。


    “躲不过……终究是……躲不过啊……” 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目光望向小屋角落里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旧木柜。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他费力地拨开上面堆积的旧麻袋和破烂工具,露出了柜子最底层一个蒙着厚厚灰尘、毫不起眼的旧木匣。


    那木匣不过一尺见方,材质是廉价的松木,没有任何雕饰,表面布满划痕和污渍,边缘甚至有些虫蛀的痕迹。岁月和尘埃几乎将它彻底掩埋。


    福伯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极其小心、又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沉重,将那个落满灰尘的木匣从角落里捧了出来。他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回苏清月面前,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悲伤、怜悯,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小姐,” 他将那沉重的木匣递向苏清月,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这个……是林姨娘当年……唯一留下的东西……老爷……老爷本来要烧掉的……是老奴……偷偷藏了起来……”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捧着的是烧红的烙铁。


    他抬起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深深地看着苏清月那双冰封的眼眸,一字一句,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宿命般的叹息:


    “小姐,有些债……是命里带来的……躲不过的……您……您自己看吧……”


    话音落下,福伯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的身体晃了晃,颓然地坐回小马扎上,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昏黄的油灯下,他那蜷缩的身影,像一个被岁月和秘密彻底压垮的符号。


    苏清月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旧木匣。灰尘簌簌落下,呛人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木匣没有上锁,只是用一根褪色的红布条松松地系着。


    她解开布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推开一扇通往地狱的门。她缓缓掀开了木匣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樟脑、霉菌和岁月尘封的陈旧气息涌出。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信件手札,只有几件极其寒酸、散发着贫苦气息的旧物:


    一支早已失去光泽、镀银几乎掉尽的梅花头银簪,簪头镶嵌的廉价玻璃珠子已经碎裂。


    一对小小的、用褪色红绒布扎成的、早已干瘪变形的绒花,是穷苦女子唯一的头饰。


    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蓝粗布手帕,叠得整整齐齐。


    最底下,压着半张被烧焦的旧照片。


    照片的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被火焰舔舐过。被烧毁的部分占据了照片的大半,只残留下右下角一小片区域。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苏清月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那残存的影像上——


    照片上,是一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似乎刚刚出生不久,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在沉睡。襁褓是粗糙的蓝印花布,边缘洗得发白。


    而抱着婴儿的那双手……只有半截手臂和几根纤细的手指残留在照片的焦痕边缘。那手指白皙、纤细,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属于年轻女子的柔弱与疲惫。


    照片的背景完全被烧毁了,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类似简陋床帐的布纹褶皱。


    苏清月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婴儿?!林婉蓉当年……生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呢?!


    是死是活?!


    为什么从未有人提起?!


    父亲知道吗?!


    这照片……又是谁烧毁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二十年前,那个被娶来“冲喜”的可怜女子林婉蓉,她的“病逝”,是否与她生下这个孩子有关?!


    福伯那句充满宿命感的叹息,如同冰冷的咒语,再次在死寂的小屋中回响:


    “小姐,有些债……是命里带来的……躲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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