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猜想
段真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跟代理导游道过别后,一把牵过我,说:“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去办手续。”
进到酒店,办完手续后,跟着指引来到二楼,穿过挂着抽象画的笔直走廊,我和段真来到一个宽敞的标间。地面覆盖了新疆地区特产的红色羊毛栽绒地毯,墙壁上有漂亮的壁画,大概是仿莫高窟飞天那种。床上铺有色彩绚烂的毛毡,连窗帘的金丝花纹都显得很有异域风情。窗外是层层树荫,是酒店的绿化。再往远处看便是荒漠和沙山。
我把行李放在墙角,将又重又大的背包甩到床上,放松身心地倒在靠窗的那个床上,一个人体“大字形”被我拉伸出来。段真来到我的床角坐下,戳戳我的后背,说:“你刚刚说什么海市蜃楼?”
“我说,”我的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含糊不清道,“那个年轻人,看到的楼兰队伍是海市蜃楼。后面的敦煌队伍,那批死掉的离群者,看到的估计也是幻象。但我说了幻觉啊,为什么代理导游摇头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段真摸摸我的头发,“几百年了,谁知道呢。”
“可是我觉得这种事情存在的几率很大啊,”我突然起身,段真把手抽回,“代理导游是不是认为,自发的幻觉和眼见的幻象是两回事?一个是脑活动的产物,是不存在的,一个是客观存在,比如蜃景?”
段真无奈地笑笑,说:“你怎么那么认真。就是传说嘛。”
“你真的觉得只是传说?”我认真地看着段真,她也认真地看着我。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对视了。段真真的没有变。还是高马尾,又瘦又高,看起来就精明能干,现在穿衣颇有种知性御姐的感觉。
“首先,”段真开口道,“那个师傅他阐述的时间线有问题。不仅是时间间隔,很多细节都说不通。楼兰的年轻人和敦煌队伍相继出发去到罗布泊,都在罗布泊里损失惨重,相隔时间有多长?楼兰灭国和楼兰的年轻人去往罗布泊的时间是否一致?蜃景是光折射现象,只能反映不同空间但同时间存在的景物,为什么会看到楼兰队伍的蜃景?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支楼兰队伍,在沙漠中全军覆没,尸身被楼兰年轻人目击,但又因为蜃景重新展现在楼兰年轻人的眼前,这完全说不通了,因为不符合蜃景的发生条件。”
“嗯... ...”我觉得段真说得很对,“是,你这么一说,倒是推翻了我的理论。”
“理论?什么理论。”段真笑着看我。
“观点,观点... ...”我讪讪道,没底气看段真的眼睛。毕竟不可能段真的矿泉水瓶闪到我眼睛,还能突然闪出个理论来。
“那真不好意思,”段真佯装无辜,道,“一不小心。”
她看我不理她,戳了我一下,小声说:“你几天没洗头了?这么油?”
我白了段真一眼,才不要管那么多。现在睡觉才是正事。我打了个哈欠,准备向瞌睡投降,倒身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好好享受这家看着挺高级的酒店里的空调和软软的棉被了。段真帮我拉起窗帘,最后一缕象征着沙漠燥热的阳光被完全隔绝,房间暗了下来,只有床头灯还开着。我感觉自己像被一个玻璃罩,罩在了万里瀚海的一小片清凉绿洲里,全身的毛孔都散发着舒适的欢呼声。
“别哼了。”段真一把按住我的被子,我能感觉到她的手牢牢抵在我的脑袋上。原来不是我浑身的毛孔在欢呼,而是我像只猫一样在哼哼。
段真不喜欢猫。
我只得停下,正准备阖眼睡觉,被子却一下子被段真掀开,扔到隔壁床上,我脑袋上空的空气随着她的嚷嚷颤抖起来:“别睡了懒鬼,起来嗨!”
因为她的声音够大,房间里竟然还有回音震荡。我的耳朵竟有一瞬间的耳鸣,神经霎时间紧绷起来。我憋着一肚子气忿忿地转头看向段真,准备开始我惊天地泣鬼神的闹腾,让她实在对付不了我从而达到让我好好休息的目的。我酝酿好了一嗓子的制胜绝招和晏氏金句,随时准备一举爆破,谁知道段真突然间做出了刹那删除我的缓存的举动。
她猛然脱起衣服来。
我瞬间就傻了,愣愣地看着她。我那时候眼里就只有她的动景,周围一切都虚化了。她的每一帧的动作都被解析,每一帧都在放慢,以至于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缓冲——她在干什么!
过了半晌,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虽说我和段真从小学四年级就是好朋友了,但是十几年的相处,我还没有发现她竟是这种狼子野心的家伙!
这披着狼皮的羊,骗了我那么多年...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床上慢慢向后挪,但我后面是窗子,除非我跳下去!这是几楼?二楼,二楼还好,能接受... ...
我偏头看看窗户的位置,再转头看看脱得只剩内衬的段真,一咬牙一狠心,伸手拽开了窗帘。
“啊!”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段真身上,段真瞬间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得胸口,喊道:“侬做啥!”
我在床上插着腰猛地站起,比段真高了好几个头,尖叫道:“侬做啥啦侬!”
这站位让我居高临下,似乎顿时壮了胆。
段真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傻子,理了理衣服,讽道:“你瞧瞧你那一脸要英勇就义的模样。”随后把我酿在一边,从入门处的衣柜里,拿了一套酒店的睡袍,迅速进了淋浴间。
我保持着“英勇就义”的姿势一直站在床上。如果我是漫画里的人,此时此刻我的脑袋上一定一排黑线。
我分析着,究竟是哪一步想错了导致这样的尴尬。拉窗帘、脱衣服,给人感觉是要去洗澡没有错... ...但她在脱衣服之前还掀我被子,掀完被子还脱得那么猛,就像憋了很久一样… …这是几个意思!
我看了看段真搭在床上的脱下的衣服。“喔,紧身的啊... ...”脑子里想着可不得脱得用力点嘛。我还记得大学室友有一次看到我臭美穿黑色紧身衣,腹部的节状赘肉显露无疑,于是从那时起,我就被唤为“皮皮虾”。
可是段真精瘦精瘦的,穿紧身衣只能显得她更瘦更高。她身高有一米七四左右,体重刚到五十公斤。我的身高大概是一米七,有时候太累了会缩一点,吃得好会长一点,但是体重一直稳定在六十公斤。虽说身高减一百一等于六十就是正常体重,我很标准了,但是——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每次看到段真,我都会想,自己是不是该少吃点多运动了?
淋浴间的水声响起,不一会儿,竟传来了段真的大笑声。
我被这笑声刺激得异常不忿,跑到卫生间门前重重地敲门,说:“你干嘛啦你呀!”
段真平复了一下,说:“你不是应该还在那儿傻站着吗?”
我恼羞成怒,却又拿正在洗浴的段真无可奈何。我倒是想干点出格的事,但我确信,我没有段真那么不靠谱。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拿段真怎么办好,心想着,你出来就死定了,但还是背靠着卫生间的门满满地滑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滚烫的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害羞和敏感起来。原来的我大大咧咧,不管这不管那的,但是久了就会发现,那样是不行的,一个人太神经大条,会让周围的人... ...受到伤害。
我想起了和段真在一起的种种经历。段真是转学生,她家在上海,但是父亲工作要来湾毕,于是她在小学三年级转来我们学校的。那时候可巧,我和她坐前后桌,关系就那样越来越好了。过了很久,我和段真升入同一所初中,
想着想着,突然卫生间的门开了,我没反应过来,往后一仰,段真吓得往后一跳:“什么东西!”
我不由分说躺在了地上,衣服被淋浴间溢出的水浸湿。我慌忙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段真,看她穿着白色浴袍,瞬间脸就红了,我撇过头,不知道应该往哪儿看,就连手该往哪儿放都纠结。
顿时觉得根本解释不清,这根本就是一个逞奸未遂的偷窥狂的姿态。
我傻站着,空气都凝固了。
“去洗吧,”段真似乎没觉得有什么,绕开我走了出去,“水还热呢。”
她捋了捋**的发丝,走到床头去取电吹风。
我二话不说,就窜到了卫生间里,“砰”得一声关上门,穿着衣服就来到了淋浴间,想都不想就开了淋头,劈头盖脸散了一身的水。浑身的汗液沾着水黏在我身上,让我觉得难受。我在心里憋着忿忿地骂了一句,关上淋头开始脱衣服。这期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很不均匀喘息声和隆隆的心跳。我一定是被那个淋头给吓的。
温热连续的水冲刷着我疲惫的身躯,为我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觉才刚来沙漠,体内水分已经被消耗得不行了。现在的我就像是一颗快要萎去的草,久旱逢甘霖,便全身心沉浸其中。
周围渐渐被白色的水汽填充。我在水汽氤氲中闭上眼。
在梦幻里,我又回到了敦煌火车站。我去机场接段真,代理导游带我们一路风尘仆仆顺着两边尽是无尽黄沙的柏油马路来到这个异域风情浓重的酒店,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代理导游说的那个不明真假的故事,仍然萦绕在我的心头。段真刚刚提出的疑点此时统统不算障碍,我在自己的思维中驰骋着。我跟随着那个疯了的楼兰人,他把我的记忆带到很早以前那片绵延的、叫做“罗布泊”的沙漠中。
我跟随着他,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他的见闻。我看到他因为干渴而皲裂的嘴唇,被风沙吹皱的脸庞,被太阳炙烤得如同风干了的躯干以及他仍然抱有走出沙漠决心的信仰。时间在快进,日升日落昼夜不停,他就这样早起奔波,晚上在相对背风的岩壁用沙子将自己的身体埋起来防止水分丧失和温度骤降带来的体感平衡破坏。我跟着他,看着他,却感受不到任何他处境里的困难险阻,显然我知道,那些都是稍有差池便不知觉要了命的。但存活在沙漠里的世代,他们有自己适应环境的技巧。
楼兰人念念叨叨,我听不懂也听不清,该就是敦煌土话,此时楼兰灭国已久,即便会吐火罗语也不应该是第一语言了。看他虔诚的目光,应是在向某些神祗祷告,内容无比明了,无非是祈求保佑、保命、能走出获救之类的。然而这时,他突然停止了脚步,紧张激动地看着眼前。
我向他的目光所及望去,竟出现了河流!
此刻的我无比清醒,我不饥不渴,更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自然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蜃景而不是现实。可是楼兰人却把持不住了,他疯狂地奔向眼前的虚空,就像离弦之箭。我惊叹他的爆发力,惊叹人类极限速度的潜力。那可是个几天不吃不喝,前一秒还快要虚脱的苦行者!
我不费吹灰之力跟了上去,看他跑了长长一段后轰然跪倒,目眦尽裂,眼里爆出血丝,他张开嘴,用手疯狂地刨沙,一时间灰尘飞扬,他一身尘土,口里也含进了许多沙土。当然这些沙土此时在他看来便是最甘冽的清泉,是沙漠里的惊喜,是神灵的馈赠,是生命的光耀。
这是生命的呐喊,是尽头处,人类竭尽全力延长宿命的本能。
他风卷残云般地“吃”着身前的沙尘,整个人似乎都要被埋进所刨出的坑里。我在他身后如此看着,特别想要将一捧水流送至他面前。于是我接了淋头的一捧水,正准备撒向他引起他的注意阻断他已经失去意识和主动功能的本能动作,但就在此时,一声驼铃在不远处响起,他似乎被惊到,站了起来,向声源处望去。
那是一只骆驼,脖子上挂了个铃铛,载了个人,带着头巾。它缓慢地走着,逐渐,一个完整的驼队显示在了山脊上。他们似乎没有看见我们,因为他们的路线逐渐偏离了我们的方向。
但这时,年轻人却又开始疯癫起来,他显示往后退了几步,大喊一声,似乎在喝止那驼队。驼队上的人回望过来,楼兰人竟然撒腿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叫嚷着什么,我听不懂。
我跟了上去,只听见楼兰人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在发抖,似乎是在恐惧,在惊骇,在胆怯。驼队越来越近,他却停了下来,大口喘气,表情夸张,眼睛通红,鼻孔流出血,双脚插在沙子里,像是再也拔不出来。
当我还想继续探索时,一声叫喊打破了我创造的梦幻。
“喂,你怎么还不出来?”段真在外面喊道,“难不成看到海市蜃楼了?”
我的舒适感顿时被破坏,瞬间觉得一桶冷水泼到了身上。因为她猜对了。随便一说都能对,我难道太简单了?
“你干嘛!要尿尿啊!”我大吼,“忍着!”
段真完全打破了我的梦境,我气急败坏地抽出浴巾,一通乱擦,然后随意地套着换洗衣服。
我一出卫生间门,看到段真躺在床上,一手还拿着我的手机,就像抓到了把柄一样阴笑道:“什么时候我在你通讯录里就变成了简拼了?”
我看到亮着的屏幕上,出现了我的那条备忘录:
八点二十,敦煌机场,接dz。
“哇了个噻段真!”我赶忙过去想夺回我的手机,毕竟那里面有很多**,“还我手机!”
“别别别,”段真在床上一挪,并用一只手拦下气势汹涌的我的来袭,说,“我什么都没看哈,它自己突然亮屏,我以为是有电话,要喊你接来着。”
我呆呆地看着段真,原来刚刚她催我,是因为看到了突然重复的手机提醒事项,以为是来电。
“那么现在,解释一下,”段真凝视着我,“连我名字都不愿意备注全呐?”
我现在怀疑段真真的翻了我手机通讯录。毕竟在那里面其他人都备注了全名,只有给段真的备注是dz,我以后再也不信她的鬼话了,还什么都没看呢。
“你觉得这只是普通的简拼吗?”我邪邪地看向段真,一字一顿道,它还可以被理解为‘斗争’‘大战’‘得罪’‘董卓’... ...”
“那你倒是接个董卓给我看看。”段真一本正经地盯着我,似乎很严肃。
我不知所措,一抬眼就无辜地看着她。
就这样相持了几秒,我终于忍不住瞥过眼去,扑哧一下笑出来。
“鬼丫头,”段真看我笑也崩不住了,用一只手指点了点嘴巴,用稍微缓和了一些的语气问:“你真是一个人来敦煌的?”
不知道为什么段真会问这种问题,我答道:“是啊,”随后去拿床头的电吹风,“怎么突然这样问?”
她把我的手机调到短信界面,打开一封未读信息,递给我。
我看了看号码,没有备注名,也没有号码来源。短信内容是:
八点十七分,你终于来了。
我留意了一下短信发送时间,瞬时间冒出冷汗。
正正好,八点十七分。
我看了看即时时刻,已经快十点了。
我吁了一口气,心想:如果现在恰好是九点十七分,我会被吓死的。世界上怎会有那样蹊跷的事。
段真在一旁问:“你之前没看过?”
我看了看段真,又看了看短信,说:“没有。”
“那你对这个号码熟悉吗?”
我摇了摇头。
段真端详了我好一会儿,“你有什么同学朋友住在这里?或者你以前跟谁有过一起来敦煌的约定?”
我真的认真地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最后认真地摇摇头。
“你怎么想?”
“又不留名... ...排除发错了的可能性,就是个玩神秘,”我拿起电吹风,开启开关,“却没人搭理他的人。”
段真看着我是这种反应,反而忧心忡忡道:“你不觉得瘆得慌?”
吹风机的声音太大,我模模糊糊听到什么什么“慌”,于是大声道:“有什么好慌的,就是一则匿名短信而已。”
我怕段真像我一样听不清,于是关上吹风机,说:“火车到站时刻表在网上都能查到。而我来敦煌的信息,只有爸妈爷奶和我编辑知道。”
“远远不止,”段真看着我定定道,“你那篇在空间提前写的游记和评论早就暴露了你的行踪。”
我怔了一怔,觉得可能是这样。但是我的空间是对好友可见的,暴露行踪又能怎样?难不成我的好友里有人埋藏十几年伺机而动要报复我?
嗯,我要真有这样狼子野心的朋友也还真不错,毕竟我还有个有智商有策略的朋友。
“他说你终于来了,”段真若有所思,“说明他就在这里。而八点十七分你到达敦煌出站,而他正好那时候发给你消息。”
我看着段真一脸推理破案的纠结表情,说:“安啦,小事情而已。”随后又开启电吹风,悠哉悠哉地吹起头。
“不行晏客卿,”段真一本正经拿过手机,“我要打回去。”
“别啊,”我阻止道,“就是一则消息而已,你这样太小题大做了。而且为什么咱们到现在还在聊这件事?”
话音刚落,铃声响了,手机上显示着“妈妈来电”。
我放下吹风机,接过手机,摆了个鬼脸,接听道:“喂妈妈,我到敦煌了,段真跟我在宾馆里,我刚洗完澡。”
“你这小孩子真是的,到了不打电话,非得我着急打给你呀?”电话那头嗔怪道,“见到段真就好,她比你懂事些,也能帮我看着你……”
我一脸无语地看了看段真,段真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倚在床上,看我正奇怪地看着她,回敬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她懂事……”我嘟囔着,“懂事还翻我手机……”
“手机?什么手机?”
“哦对了,”我突然问道,“妈妈你看你认不认得这个号码?”
我把那个陌生的号码报给了妈妈,妈妈说她不清楚,问怎么了。我觉得这桩事儿到这里差不多该了结了,于是就搪塞过去。
“嗯,客卿啊,“妈妈说,“你第一次自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一定记得,照顾自己、安全第一!”
“嗯,我知道妈妈。妈妈我挂了哈,你保重。“
“客卿啊,”晏客卿妈妈又嘱咐道,“千万记得妈妈的话,不要贪玩,身体、安全才最重要!”
“知道啦!”我点了点头,笑了笑,“我从小到大你就一直这样说,我都记死啦!”
挂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看到段真正刷着自己的手机,我跑上去蹭她,“你在干嘛?”
“给你取消明天的行程,”段真看了我一眼,又拨弄着手机,嘴角上扬,“明天以及以后,跟我走。”
我看了看她的屏幕,是一个旅游网站的退订消息,一看文本,竟然是我的敦煌游的取消订单确认信息。
“段真,你?”我惊奇地看着段真,不清楚她怎么找到我的旅游订单消息的。
“你以为我拿你手机就是因为看到它亮屏了一下?”段真摇摇头,“你这个性子婆婆妈妈叽叽歪歪,我不给你斩钉截铁一点,你绝不会有决心退单;还有,你这个脑子,不跟着我走怕是会丢在沙漠里。”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反正从出现到现在已经打乱了我的全盘旅游计划,从机场接她到换酒店到取消旅游订单。她切断了我的选择途径,我现在只能唯她马首是瞻。
“大哥,”我耐心地坐在她身边,“你已经断了我的退路,那接下来怎么办?”
“今日休整,”段真摸摸我的头,“明日罗布泊——启程!”
我当时的表情就像是被天打五雷轰了顶一般还傻乎乎地哼唧了一声。
“哼什么?”段真奇怪地看着我,原来以为豪言壮语后会有海潮般追捧的拥赞声。
“罗,罗布泊?”我如同被刚刚的旱雷劈傻了一般。
“嗯?”段真确定道。
“就,就我们俩?”我呆若木鸡,还猛然口吃。
“嗯呐?”段真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我看看段真,大概看了十秒钟,任凭段真拍打着我的脸,喊着我的的名字。十秒钟后,我站起身,到另一张床上,掀起被子,躺尸一般横进去,猛然裹上被子,紧闭双眼。
段真追过来隔着被子掐着我,”你咋地啦?“
我把头露出来,惊恐地盯着段真,憨憨道:
“冷。”
(二)决定
段真并没有再理我,专心致志地做她的攻略去了。她胆子是真的大,从小也就这样,敢在比包租婆还狠的班主任的课上又打呵欠又睡觉,但老师一般不会为难尖子生。
段真是我见过数一数二潇洒率真的女孩。我一直在想,她这全身上下丝毫不沾上海小女人的挑剔计较,倒是尽展北方女孩的耿直爽快,有极其高的行动力和辨析力,是不是就是我最想成为的样子?
我有时候会崇拜她,但我知道我不会成为她。我复制不了她的个性,段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带着对段真的人物分析,平静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反反复复出现那个楼兰的民间传说,我的视角一直跟随着那个年轻勇士,他一直跑,一直在跑,眼前是亘古不变的瀚海和蓝天,他要去哪里?为什么那么焦急?我的心也跟着悬起来。无日无夜,天昏地暗,我逐渐累了,坠入更深一层的睡眠,眼前的沙漠幻灭,梦境里变成黑夜,身前身后空间性地回荡着段真的声音:
“你对这个号码熟悉吗?”
“你有什么同学或朋友住这里?或者你以前跟谁有过一起来敦煌的约定?”
“你怎么想?”
“你不觉得瘆得慌?”
遥远不知所踪处,只有一个声音依稀飘来,转瞬即逝,但是音色极其有辨识度:“一定一定记得,照顾自己、安全第一!”
妈妈。
为什么是妈妈?妈妈的声音虽然遥远,但是她一张口我就知道是她。我的梦里大概有十余年没有出现过妈妈了。我顺着妈妈的声音一直走一直走,似乎把梦里的天给走亮了,走明了。尽头止步,止于一个最为熟悉的地方——奶奶家。
奶奶在厨房做菜,一切都很熟悉,只是奶奶似乎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背也没有那么驼——像是,大概是四十余岁时候的样子。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她并没有理睬我,似乎是不能意识到我的存在的。我绕到她前面去看,啊!真的,真的该是奶奶年轻的模样!我曾经在照片上见过奶奶年轻时候梳着大麻花辫的照片,只是看到了现实版的,实在喜出望外。我知道那是梦,但是这场梦太令人惊喜……
“奶奶……”我喃喃道,想了想奶奶现在发苍鬓白,佝偻蹒跚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我平复情绪,又看了看奶奶,突然发现她的眼角分明有泪痕,不停地用手揉眼睛。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特别想抱她,这时候一声暴躁的声音从大堂传来:
“滚!你给我记好,永远别回来,这辈子都别进我家门!”
紧接着是一声摔门声和重物撞击声。我被这些连续的声音震住,心里直打颤。但意识到他们根本看不见我,我跑出厨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四十余岁的爷爷站在家门口,激动地浑身颤抖,脸庞充血。门口一个凳子被摔散了架,其一角将木门撞凹陷了下去。
我对爷爷的印象向来只是不苟言笑严肃稳重,他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奶奶这时候从厨房冲出来,看到爷爷的表情一下子坐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
他们一直这样,一个站着,目光透着狠绝和凄厉,一个面容流露着悲怆和痛心。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爷爷奶奶。我记忆中与爷爷奶奶度过的童年平静如水,温暖如春,但是似乎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这种场景,我早就辨识出是什么事件了。
但我就是记不起来了。
我丝毫不惊讶,内心其实是平静的,觉得这一切的发生早就理所应当尘埃落定,但是——我就是记不起前因后果了。
这时候,突然爸爸从门外进来了,奇怪的是,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时候的年龄,他就是现在的模样。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爷爷奶奶,又扫了一眼地上散架的凳子,目光竟然最后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一惊,背后冒出冷汗:“他能看见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离开!”爸爸皱着眉头,语气相当不耐烦。我瞬间就懵了。
他见我不动,就向我走来,伸出手要抓我。我惊叫,连连后退,脑子里一片空白。
“啊——”我猛然睁眼,客房的天花板展现在眼前。令人惊奇的是,竟然星辰闪烁,如同置身银河。我记得我在厦门鼓浪屿的时候见过这样的客房,当时很惊喜。没想到西北的荒漠中,这样的浪漫也能被当地的企业给细致地表达出来。
“怎么了?”正在看手机的段真在另一张床上猛地坐起,下床,跑来来坐在我身边,“做噩梦了?”
她见我傻傻盯着天花板不说话,说:“小笨蛋,噩梦都是假的,”又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只有好梦才是真的。”
我看了看段真,又看了看天花板,一瞬间有些晃神。
“好漂亮。”
“嗯,”段真抬头,道,“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凌晨,两顿饭都没吃。”
借着段真手机散发出的光,我能看清段真的上半身。 “现在几点?”
“凌晨四点。”
“你怎么不睡?”
“我已经醒了,正打算叫你起床。”
我猛然坐起来,脸一下子贴近段真,把她吓了一跳。
“你这么早叫我起床干嘛?”
“走啊。”段真把廊灯打开,远远的昏黄的灯光不至于像头顶的床灯那样刺眼,但也能照清整个客房的轮廓。天花板上的荧光图案不再闪烁,但留有隐隐的绿色光芒。
“去哪儿?”我依旧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
“我刚刚整理行李的时候,虽然尽量克制声响,但动静那么大,你不会一点都没听见吧?”段真一边把为我整理好的背包放在她整洁的床上,一边从我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叠好的衣服放在我身边的床头柜上,“穿衣服,退房,走人。”
看着段真说一不二的一系列行为,我哭笑不得。
“真的?”我近乎是带着哭腔问,“凌晨四点,去罗布泊?”
“我干嘛凌晨四点起来逗你玩?”段真好笑道,“闲的我。去罗布泊可得十几个小时呢,到那儿得晚上。”
“怎么去?”我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快点清醒。
“我租了车,”段真自信地说,“本人可是有八年驾龄的老司机,什么路我没开过?”
“除了马路和高速,请问你还开过什么路?”我一脸嫌弃,“况且在上海这种地方,鉴于车流量和当地的某些交通法规,似乎并不能体现所谓的开车技术。你要知道,罗布泊,瀚海阑干,全是野路子。开不好要出事的。”
段真一把扯过我死死不肯放弃的被子,把我一把推出去,“马上给我去刷牙漱口!”我不得不穿上拖鞋,屁滚尿流的奔向卫生间。
我刷牙的时候,段真在卫生间门口嚷道:“丫头,听好了哈,我这次可是有计划的。罗布泊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中外探险家、科研组织都不知道来探索多少回了,况且我们只是去外围参观,又不进去。旅游,光去那些大众去烂了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我刷完牙,走到段真面前,极其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事已至此,我就不多说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我很担心,就是,咱买保险了吗?”
“我给车买保险了,”段真抱着臂,对峙似的看着我,“它毕竟不是人,我对它还不怎么放心。”
“那不就有意思了,”我摇摇头,苦笑道:“我对你不放心,你对你的车不放心,这旅途必然多舛……”
“晏客卿,”段真极其严肃地看着我的双眼,就像一个将军在跟士兵说话,“我只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
我看了看外面的床上整齐摆放的衣物、靠在门边的两个行李箱,可能是段真昨晚在什么地方买的两个鼓囊囊的军绿色旅行包,瞬间心里升起一股“任重道远”的义务感。
“肯定去,”我走到自己的床边把背包往后背一甩,将床上的一套衣服一揽,提上自己的行李箱,“走吧。”
“不换衣服吗?”段真提好所有行李,仔细检查了房间,拿上房卡退了出来。
“换什么,”我不屑道,“衣服而已。要在车里呆那么长时间呢,足够了。”
快一个月了,为什么那么久才更新呢?因为黄扬有许多比赛、预习和复习,最近还要期末考试;最近还在忙微博推文《AS U C》,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青安纪事》主要是开头的线索埋藏建设比较庞大,打算暑假再更新。后期剧情已经铺设出模子来啦,主打人物性格差不多定型了。
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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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