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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迷途

作者:黄扬苏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天我醒得很早。我醒的时候,窗外还没有阳光,但是大致能看清楚荒漠的轮廓。


    阳光像是被蒙在了黑蓝色的云层里,它用自己初生的力量与越渐滚烫的热情熨着围绕自己的云,云层被熔出缝隙,金色的暖便倾泻到广漠上。


    “那是漫天沙尘中充满西域风情的古老城镇,那里的大地曾载着薄如蝉翼的花色丝绸,那里干燥的风中裹挟着千百年前悠扬的驼铃,那里的夜掩映着烽燧上火焰的魔舞。步于沙漠货摊,我依稀听见前人的叫卖吆喝。在那大片火烧云的绝美景致下闭上双眼,我隐约感到乾闼婆与紧那罗间深情的呼唤。在那幽暗神秘的洞窟里踱步,我垂首膜拜高墙之上的天宫胜景,那飘飘欲仙的爱的合体——飞天乐伎载歌载舞,仙裾飘摆;那反弹琵琶的仙女在高速翩跹的过程中奏鸣神曲;未来佛端坐石塔神色严肃俯瞰众生;释迦牟尼佛尊睡倚大地寂静涅槃……那里曾经是无数个古国的咽喉,通向我心爱的楼兰与于阗——那是敦煌,如一位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背对世人,转眸轻笑。历尽沧桑,不曾湮灭。”


    我坐在甘肃嘉峪关通往敦煌的卧铺火车上,看着火车窗外的荒漠上远远近近伫立着的巨大风车,记录着自己对敦煌的向往。我从未踏上过这片西北荒漠,不知道这条线路千年前有没有被相同的人走过,他们手牵骆驼马匹,运输着瓷器和丝绸,踏着缓缓的步调,哼着曲子,行走在沙漠与绿洲的边缘。


    要不是出版公司给我这次机会,我还真抽不出时间到西域这儿来“调研”。正好,这三个月的时间就算是给我一个过渡缓冲期,虽然我知道,这次西域之旅一定会被要求码成字的,但是享受归享受,明日愁来明日愁。窗外的风车一个个讯速地掠过,远处广袤无垠的荒漠显得悲壮苍凉。我心中无限地憧憬着即将在敦煌的见闻,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五点多。然而太阳才刚刚升起,万物都处在惺忪朦胧的状态,车厢里有些早起的人正在排队安静地洗漱;有些人拿着各种口味的泡面吃了起来,味儿闻着可香了;有些人正此起彼伏地打着圆润的呼噜。我不禁在想,车厢这么满,这些人都是去敦煌干嘛呢?现在差不多学生要放暑假了,难不成跟我一样都是来旅游的?会不会跟我是一个旅行团的?但看他们中间有些人戴着回回帽,可能是本地人吧?


    杂七杂八的东西想多了脑仁子疼。百无聊赖。我算了算时间,大概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我把刚刚记录在本子上歪七扭八的即兴随笔输入到手机空间里,定了个时,爬上床位准备再休息两个小时。


    就在我躺好在床位上,手机在关闭黑屏的瞬间突然蹦出一条备忘录提示,亮光晃了我的眼睛:


    八点二十,敦煌机场,接段真。


    我突然浑身一激灵,想到了我十几年的老铁段真在昨晚我上火车前发给我的一条短信:


    “敦煌是吧?我来找你玩。明天上午8:20,敦煌机场,来接我。”


    刚收到的时候挺震惊的,毕竟她一直在上海,毕业后在她家里的公司工作,可以说极其忙碌。她突然说要和我一起旅行我还挺气愤的,因为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原来计划是这就是一次一个人的旅行,我上了火车,她突如其来,简直让人神经错乱。她丫的反正想到哪出是哪出,财力和魄力都能支持她的果断和任性,说来就能来,随叫随到,堪比男友。我辛苦策划了一个月的沙漠旅行,坐着个破车厢,她知道后买张机票打上海也不攻略一下说来就来,真是服了她。我当时给她回了一句:


    “今天愚人节吗?”


    很快她就有了回音:“每天都是你的节日。乖乖,我真的来,你一定要来接我。”


    我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想了半晌,又加了一句:“该不会想我了吧?”


    这次她回复的时间有些长了,大概五分钟后,她说:“我们很久没一起玩了。我查了,你是八点十七下火车对吧?反正你记住接机时间,明早敦煌机场,八点二十八点二十八点二十!”


    看着这些无比随性的短信,我无奈地摇摇头,心里赌气地想:“我八点十七分从火车站下车,你八点二十要我去机场接你,扯皮啊!我不去你还能剐了我?”随即把手机放下,取消了备忘录定时提醒,转过身去准备大睡一顿。但是辗转几次之后,总觉得心里有梗,想象着她因为我不守时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已剑拔弩张的气势,我皱皱眉头,咽了几口口水,极不情愿地拿起手机,重新编辑定时提醒消息:


    “八点二十,敦煌机场,接dz。”


    随后倒头就睡,还用被子捂起了头,莫名其妙地闷声笑了起来。


    大约七点半的样子,我从轻微车厢颠簸中苏醒。车窗外面大亮了。我伸了个懒腰,心想着时间拿捏得刚刚好。伸手去够手机,一开手机,发现有很多条空间未读评论,我一眼掠过,几十条是点赞专业户的顶顶,真正的评论只有三条。不过也还行,短短两个小时有三条评论,也不错。总比全部都点赞好。


    第一条评论来自妈妈,几乎是我刚发表就抢了沙发,她说要我一个人注意安全,不要在晚上一个人出酒店之类的。我跟她说了句“知道啦”便往后翻看第二条。第二条是我编辑说的:“好好体味,好好写作。”读完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压力感和使命感,我回复了一个“好”,配上了一个流汗的表情。她其实也不是催工,毕竟这次时限给的很长。只是我会不由地在想,我要写到什么程度才能不枉公司一片好心呢?


    接着是第三条,看到头像我瞬间就爆裂了——段真!看看时间,大概是快六点的时候,应该正在登机了,她的评论是:


    想到两个小时多后的八点二十能与你相见,我就按耐不住。8:20敦煌机场,不见不散。


    丫要提醒几遍八点二十啊?真行啊她。


    不过说起段真,自从我们大学毕业工作后就不怎么见面了。虽说有时候我去上海看亲戚顺便去看看她,那也就是几天时间,比起小学初中高中的日夜相处差远了,我们也总有事情,每次相聚都谈不深,我不想让我和她的友谊变成同学聚会上的交情。毕竟有十几年的积淀了,我总感觉,她对我来说,跟其他朋友是不一样的。


    我准备帅气地怼她一句,在输入的时候系统横幅提示她回复了我的母亲,我一惊,这七点半都在飞机上了飞了好一会儿了,她还在上网?莫非这土豪坐的是头等舱?


    我飞快地退出回复栏,翻到妈妈的评论那里,只见段真回复妈妈道:“阿姨放心,我八点二十就到敦煌了,我去找她。”


    看到这句话,我简直欲哭无泪。其一,又一次强调时间简直疯癫;其二,她丫的是她找我还是我找她!


    接着,在我的文章之下评论区沙发之处,我妈和我发小进行了亲密友好的往来交谈,我就被酿在了一边。


    正在我尴尬好笑地看着她们寒暄且一脸黑线时,七点二十分,手机系统又有一条备忘录提示:


    “八点二十,敦煌机场,接dz。”


    我心里一万个呵呵。行,这算是自己作的。不过真的,我从小对币值、钟表、数字就非常不敏感,甚至可以用迟钝了。我小时候跟杂货铺的老板算账从来算不明白,他每次找钱给我都要多费口舌:“这是十六块,你不是给了我二十吗?你再给我一块,我找你五块,这样就不用给你四个咯嘣儿了。”但年幼的我总觉得他想骗我钱,所以一定只要四个咯嘣儿,我才不管麻不麻烦。现在我是知道,那样的杂货铺是非常需要零钱的,因为小本买卖价格定位一般不是整钱,需要找钱。至于钟表,我总觉得那个指针转着一圈一圈的没有完,还没有线性的看得明白。然而如果戴的是24小时制的电子表,我又会在下午时刻那儿发懵,因为我心算很迟钝,总是用下午时刻减去12才能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毕竟你平常生活不会说“哦,现在是13点”“再过一刻就22点”这类的话。


    我关闭了提醒事项,下床来到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洗漱。队排得很长,但大家动作都很迅速没等一会儿就到我了。毕竟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终点站了,大家差不多都醒了,只有个别几个性子慢的还在被窝里呼噜。我都挺替他们担心,要是下车前几分钟还不醒,那可怎么办?不过应该没关系吧,毕竟终点站乘务员会来检查是否乘客已经全部下车的。


    排在我前面的是个中老年的大伯,长得挺慈眉善目,身形比较富态,有些秃顶,眉毛粗粗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穿了一件黑色外套,里面的蓝色衣服上能看见洗褪色的印记。他洗漱的时候动作很麻利儿,一点也不拖沓,不知怎么的给我一种他很勤劳的感觉。他洗漱结束后,还会从裤兜里取出撕下且叠得很整齐的卷纸,快速将洗脸池上前面人留下的积水给擦拭干净。


    “真是个爱干净的人。”我心里这样想,通过镜子的反射作用充满敬意地看向他的脸孔,他也看了看我,短暂的一愣之后,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收拾好了,提起在饮水机那儿打好水还没来得及盖上杯盖的玻璃茶杯,转身从我旁边经过。他经过的时候,排在我后面的一个中年妇女似乎等急了要上厕所,一个疾步走上来,在狭小又人满为患的空间里撞了大伯一下,大伯手中满满的茶水便溅了他自己一身,黑色外套上手臂处和腹部湿了一片。中年妇女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真是!”便冲向厕所,众人的目光像看热闹一般随着厕所门的轰然关闭,转向那个大伯。大伯面不改色,掏出纸巾擦了擦沾湿的地方,风平浪静地回到了自己床位前的临窗小座上,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戈壁。


    几秒钟的时间,众人恢复了常态,该洗漱的洗漱,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只是我总觉得厕所那里,因某个人而萦绕着一股子恶臭。于是憋着气儿刷完牙、用水打湿脸就飞快地回到床位。


    我掏出手机,准备再刷刷空间的,发现显示屏上的时间到了八点七分,心下一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于是立即收拾起东西来。这时候火车广播到站提醒播放了起来,我又加速检查了床位上还有没有遗落的物品,确定无误后,我开始想办法把我那快五十斤的大行李箱搬下来。试了几次没有啥用,总害怕要不然行李箱会自己掉下去,要不然害怕行李箱会砸扁我。我不断地看手机,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多人都整理好行李在出口处排起长队。


    我闭上眼睛,平复着心情,心想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怎么把它运上来的,同轨迹地再把它还原到地面不就行了?但是很明显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想找乘务员帮忙,但倒是来个人呐……


    “下次一个人出来,打死不把行李箱放在那么高的地方。谁会偷啊……”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个黑衣大伯出现在底下的队列里,他右肩背了个大包,拖着一个看起来比我的还大的行李箱,要不是刚才洗漱过,看起来颇有些不远千里而来风尘仆仆的感觉。


    就像不经过大脑思考一样,我挥臂大喊到:“大叔!那位大叔!”


    底下排队的人们纷纷抬头看我,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烫了。那个大伯也抬起头,很明显,他认出我来了。他走出队列,用很浑厚的嗓音问:“小姑娘,你在叫我吗?”


    “是啊,大叔,”我喜出望外,“大叔能搭把手帮我把行李搬下来吗?”


    “哎,好嘞。”大叔答应地很干脆,立即将肩上的包放下来,放在行李箱上,将行李箱拖进靠墙的角落里以防阻碍过道通畅,随即脱掉皮鞋站到座椅上,一下子就把我的行李拉了出来。


    “谢谢大叔。”我扶着行李,让它平稳落地。大伯从座椅上下来,穿好鞋,将行李和背包拉回队列,问:“就你一个人出来啊?来旅游吗?”


    “是,”我回答道,“我朋友来接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表情比较搞笑,为了安全起见,我绝不能告诉他我是一个人,话也不能说太多,言多必失。


    “哦,那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呐。”大叔笑了笑,说话期间,火车已经开始减速,广播里发出火车进站信号。


    我一边应和着,一边看着窗外映入眼帘的敦煌火车站内景,人特别少。可能现在学生还没放假,算不上是真正的旺季吧,过几天就该是人山人海了。


    火车开了门,大家拥挤地下了火车,我和那个大伯简单地告了别。看了看时间,不早不晚的确是八点十七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在八点二十前到敦煌机场去接段真。


    不过还好,敦煌的火车站离机场特别近,要不是赶时间,走也走去了。我跟来接团的代理导游说了声,他便开着那种四个轮子的四座迷你观光车把我带到了机场,因为速度不快,到机场时应该已经半点了。我心想段真不会走了吧?但看她也没有给我发短信,便怀揣一丝希望前去找她。看到显示屏上她的航班处于已抵达状态,想着她可能还在取行李,心里又多了一线黎明的曙光。我逆着人潮朝着机场出口处背着背包拖着行李一路小跑,希望能赶上接到她。心里想着:“这些人该是刚下飞机的,跟段真一班飞机。这样说来我正好卡点。你可千万别走啊,我来都来了……”


    只听到“啊”的一声,似乎是行李箱的轮子轧到了什么人,那个人气急败坏地说:“个小妮走路库库路好伐?”


    这种尖锐的声音让我瞬间想起了火车上那个莽撞的中年妇女,顿时一种遗留性恶臭萦绕那个声音的周边。显然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我甚至觉得她似乎不在说汉语。“难不成这个少数民族人要搞事情了”


    我转头说了句毫无情感的“不好意思”,便又拖着行李跑起来。只听着后面那个女的大喊:“你眼睛也有问题吗晏客卿?”


    我惊喜地转过身,丢下行李向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呜噜噜地吼着一些自己都听不清的粗话,在准备把她揽住的时候,被她搂着腰一下子抱了起来,还转了一个圈。


    我一下子就蒙了。这是多年不见的发小还是男朋友?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让人误会我们是同性恋。只见人们自觉地绕开线路,将一块巨大的场地让给我们。


    “小卿卿是不是长高啦?”端真把我放下来,取下墨镜,拍着我的小肥脸,一米七四的大瘦高个儿俯视着一米七的胖胖的我,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我就看着段真为所欲为地调戏我,看她什么时候尽兴。


    “高你妹,我初中就停止长个儿了,一米七够了。”


    “哦,一米七?那你不是长了吗?”段真哈哈大笑,“你不是一直一米六九嘛……”我瞬间捂住她的嘴,恨不得将这坎儿立即翻篇,要不是当时学校体检的时候我弯了背,打死医生也不能把我量成低于一米七啊,这让我以后怎么挺直腰板儿讲述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一米七的的传奇!“一米七一米七一米七好吧!我看起来比一米六九高多了高多了!”


    “行行行,疯子,”段真笑着看着我,“一点都没变——幼、稚、鬼!”


    我一个白眼翻到天际,恢复正常后开始仔细打量她。不错,不穿校服的她耐看多了,虽然她现在的办公室风格跟以前的校园清纯派完全是天壤之别,但我更喜欢她现在的打扮。戴上墨镜特有范……就像□□老大他女人一样——我感觉到自己有靠山了。


    她搂着我往出口走,我看她没有去取行李,只背了个旅行包,有些好奇,问:“你就背一个包啊?够放东西吗?”


    她瞥了我一眼,说:“你那是搬家,我这叫旅行,分清点好伐?”


    “行行行,”我甩甩头,把自己的行李箱塞到她手上,迅速跑到代理导游的车那里,道:“那我感谢你特意来帮我搬家,顺便参观我的敦煌。”


    “哟个小妮!”段真无奈地笑,拉着行李箱紧紧追赶上来,一边跑一遍用沪普抱怨:“侬个行李箱怎这么沉啦!锅碗瓢盆都带啦?真是搬迁户的哟!还有啊,我远道而来你让我做这种事的啦!”


    大约八点四十,我们开始启程去往敦煌市区。路程似乎不是很近,至少代理导游的车开得不是很快。我在网上订了比较好一点的旅店标间,知道差了段真是不愿意住的。谁知道段真在上车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和我同时说出了不同的目的地。


    “师傅,去兰生旅馆。”


    “您好,去敦煌达罗大酒店。”


    段真瞥了我一眼,说:“把你那个什么旅馆,退了。”随后再向师傅确认到“去敦煌达罗大酒店,谢谢。”


    车子启动,微风吹起我散乱的未及梳理的头发,也扬起了段真黑色的轻纱长裙。


    我看着身旁的段真,真的,她除了换了一身成熟点的行头,真没感觉她改变了什么。


    段真转头看向我,与我四目相对,突然笑了,把裙摆理好,说:“你在想什么?”


    我无语地看向段真,“姐,你咋这么任性?”


    段真微笑地看着我,说:“你出来是玩的,不是找罪受的。你也不看看你那家旅店的网上评价,攻略也不做全。”


    我恨不得喷她一脸血,“姐,你做全了吗?”


    “我飞机上两个小时,搜了攻略上每条可行性高的线路、敦煌市以及周边的所有含金量高的景点,还有酒店吃住问题,”段真戛然而止,看了看倒车镜里代理导游的脸,伏在我肩上小声说:“你把你预约的导游线路退掉吧,我带你玩。”


    这些选择突如其来得简直令人窒息。我悄悄跟段真耳语道:“你还是老老实实跟团行不,这儿咱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怎么办?”


    段真又趴在我耳朵边说:“不是有我嘛!你怎么那么胆小呢!再说了,现在是网络科技发展的年代,你怎么可能走丢?傻吗?”


    我无辜地点点头,直勾勾地看着段真。段真拍拍我额头,说:“傻,才要听我的。乖,其他的不要想,跟着我就行了。”


    代理导游看着我们这么胶着,清了清嗓子,说:“两位是第一次来敦煌吧?”


    我和段真都不约而同地说是。代理导游接着说:“在游玩敦煌的时候,最好要知道一些当地的文化。我可以跟你们先讲一些,明天你们的导游会给你们详细讲,她讲得好。”


    “好,”段真说,“您说。”


    代理导游转过头来看我们,说:“乾闼婆与紧那罗的故事你们肯定来之前就看过了,莫高窟和月牙泉那么有名,也不需要再介绍了,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你们一定没听说过的事情。是很早之前民间流传的故事。”


    我和段真顿时来了精神。敦煌以莫高窟壁画闻名于世,以鸣沙山月牙泉闻名于华夏,还有什么旅游资源是我们遗漏的?


    “你们都听说过楼兰吧?”代理导游道,“就是那个突然消失的古国。”


    “楼兰?”我和段真相顾无言,顿时充满了精神,等待着代理导游说下去。


    “它与敦煌,只有一个罗布泊之隔。但要从敦煌去到楼兰,得从罗布泊绕着走。罗布泊被称为死亡之海,莽撞进去的人,几乎出不来,就算出来了,也一定经历了一些事。”


    他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很多考古发现楼兰的毁灭是因为孔雀河断流,水源枯竭导致楼兰居民迁徙离开故乡;有人说是因为河水传染了瘟疫,导致人们大规模死亡,使楼兰变成死城,还有人说因为战乱毁灭了整座城池。但是这三种说法都有毛病。很多楼兰移民是逃脱了那次灾难的,移民们向东迁徙,勇敢地穿越了广袤的死亡戈壁罗布泊,来到了敦煌,繁衍生息。楼兰的后裔告诉大家,他们试图重返家园,但是在一次次欢送和翘首期盼中,远方从未传来楼兰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的楼兰后裔,自告奋勇地要去家乡看看那些人们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不把消息传达过来。大家为他准备行李,让他能够安全穿越罗布泊,一个月,两个月,就像其他再也不回来的人一样,他杳无音信。大家虽然内心悲伤,却也无奈逐渐看淡了这件事。但是三个月之后,他回来了。他那样真实地站在众人的面前,蓬头垢面,身上满是尘土。但离奇的是——他疯了。他胡言乱语,手舞足蹈,不停地用吐火罗语叫着“活了”“活了”。


    “吐火罗语?”我好奇问。


    “楼兰古国用的是这种语言。”代理导游回答完毕,接着讲述下去。


    年轻楼兰男子的疯癫让敦煌的人们感到一丝恐慌。他们打算一起穿越罗布泊,去看看楼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罗布泊经过近千年来的扩大与改道,原来的可行路线纷纷消失。众人在干旱的罗布泊中,逐渐迷失了方位,尽管罗盘的指向并没有失误,但人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趟流沙、不翻沙岭,有时候遇到高大的雅丹石墙的阻塞就绕远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越来越不信罗盘,总是走自己认为对且安全的路,最终,彻底迷路了。


    荒漠里,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具干尸,有时候是一堆发黄的骨头,要不是周身的布料,你根本分不清那是人还是动物的。秃鹫在不远的上空盘旋着,虎视眈眈地等待下一个倒下的生物。原本穿越罗布泊,他们的计划是半多个月就行,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走出来。随身的粮食和水越来越少,他们开始变得消极,希望开始破灭,他们的精神也濒临崩溃。


    有些人觉得越往前进生机越渺茫,说要返回敦煌,于是三两个结伴走了;有些人因为疏忽,夜间没有用沙子把自己埋藏好,一夜过去,第二天直接脱水变成了干尸。罗布泊的夜间气温很低,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很难再支撑风寒来袭,于是又有一波人病死。原先庞大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小,只剩下最后那七八个人。


    令人惊奇的是,他们朝着楼兰的方向缓慢前进时,发现原来离开队伍的人竟然逐个陈尸眼前,阻挡在他们的道路上。照理说,他们回到敦煌,跟去楼兰完全是两个方向,为什么他们会走到队伍的前面?如果是简单的迷失了方向,为什么歩速会如此之快?快了有大概三天的脚程。且下场竟然是这样悲惨。他们的动作一致相同:皆呈跪俯式,手掌呈接捧撞,手心贴在胸口处,前额点地,就像是在虔诚膜拜沙漠里的仙神。他们全身没有外伤,应该就是脱水风干致死。根据脱水状况,人们认为他们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三天。根据之前那个楼兰后裔疯癫后喊出的话“活了”“活了”,人们推测,不幸去世的离群者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释的现象,只不过那个人的反应是吓疯了,这些人的反应是下跪膜拜。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纷纷下跪,用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姿态在这一片荒凉的沙漠中迎接死亡?


    这时候,代理导游卖关子一般回过头来看着我们,看到我们一脸疑惑的表情,说:“你们可以猜猜看,他们遇到了什么?”


    我和段真对视一眼,仔细思考着可能的原因。


    “他们会不会因为极度虚脱,产生了幻觉?”我询问道,试探的语气显得毫无把握。果然,代理导游想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纵使人们出现幻觉,也绝不可能出现相同的幻觉,使他们的反应几乎一样。”


    “活了,活了……”段真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用的是楼兰方言……”


    “用楼兰方言怎么了?”我看向段真,觉得她似乎点找错了。那么多诡异的片段,她却抓住了这个与大事件几乎毫无关联的细节。


    段真阐述道:“敦煌自汉朝被武帝设为郡后,语言不断与汉民族融合,楼兰在那之后被毁灭,如果是楼兰遗民迁徙到敦煌,几世几代,语言应该也逐渐被汉化,纵使会说吐火罗语,也必将把敦煌方言放在首位。在遇到突发状况时,人们总会用母语表达情绪。就像一个会九国语言的中国人,遇到突发的地震、火灾时,汉语一定最先脱口而出。”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让她继续讲下去。


    “是什么触发了一个一直生活在敦煌的并长期说汉语楼兰人脱口说母语?”段真发问,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推理。


    “因为有情境。有一个说吐火罗语的情境,”段真看向我,“你长期生活在中国且有不错的英文水准,如果把你放在一个全英文的环境里,你一定会开口说英语。”


    “哦!”我突然茅塞顿开,但又瞬间黯淡了下去,“难道,难道你想说他遇到了……楼兰人?”


    “我们没有必要考虑答案是否离奇,”段真斩钉截铁道,“我们只需要顺道推理。如果情形描述得没错,细节串联得没错,逻辑分析得没错,那么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是问题的答案。这就像你曾经做数学题做出来了六种答案,都是对的,但是其中有四个都违背一般规律,但你无法否认它的确客观存在。”


    我想起了我和段真临近高考的时候一起刷过的数学课外题。真的,那道有六种答案且有四个不合理的题刷新了我的价值观,那时候段真就给我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她跟我一样,还记得。


    “所以那个疯了的楼兰年轻人,口中大喊活了活了,应该是在沙漠中看到了一群人,很有可能,还与他们发生了对话。因为对方用的是吐火罗语,所以年轻人转用吐火罗语询问对方来历,对方说是楼兰。”


    “那也不至于疯啊?”


    “是的,那时候没有疯,是之后,”段真的眸子突然变得很深沉,这让气氛瞬间一冷,“通过师傅的讲述,我们知道,在荒漠里,第一,很容易迷路,对吧?原先的路能绕回去,就像永远在兜圈。”


    我点了点头,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第二,很容易脱水死亡,”说着,段真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就像是害怕自己也随着故事的讲述脱水一般,打开喝了一口,“简单点说,那群楼兰人,死了。”


    我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在兜兜转转中,可能又回到了与楼兰队伍遇见的地方。但这一次遇见的,是他们的尸体,”段真说,“这已经足够离奇,当时年轻人不会料想到世界上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因为那时候的人们对于沙漠还是恐惧的,认为沙漠里住着操纵人见闻的鬼怪。”


    “啊我懂了!”我插话道,“于是就有了致使年轻人疯癫的第三次相遇!”


    “没错,”段真点点头,“第三次,年轻人可能不是在原地转圈了,他前进或者后退了一点。从时间上来看,年轻人在沙漠里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兜兜转转三次游刃有余。但这一次的相遇,是致命的。他看到了相同的楼兰人从他面前经过,生龙活虎,毫无死亡气息。


    “所以第一母语已经在沙漠里被激发的他飞快地奔回敦煌,虽然精神疯癫,但他仍然记得他的使命是传达消息,于是大喊活了活了,想向众人传递最后的信号。


    “但因为证据太少,有几个地方仍然无法疏通,第一,为什么年轻人独自一人,有穿越罗布泊回到敦煌的能力,而百年后的一只庞大队伍,有罗盘的指引却仍是损失惨重?第二,就是队伍里那些离群者死前的姿势,清一色的膜拜动作,在膜拜什么?难不成真的遇到了神仙鬼怪?第三,为什么几百年,总有人冒死去找楼兰?真的想要认祖归宗吗?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故事能够流传,至少是有幸存者的,幸存者出自哪支队伍?”


    代理导游看着倒车镜中的后座,说:“是后来那支队伍里最后回到了敦煌的三个人。”


    “三个人?”我问道,“这么少?”


    “不少,”段真道,“能有人回来就很出人意料了。这是百年前的故事对吧?现在还有那些人的后代吗?”


    代理导游笑了笑,说:“还真有。当时那三个人被誉为沙漠勇士。他们建了家谱,子孙后代虽然很多都不在敦煌了,但他们的家人朋友有一部分都留在敦煌。”


    “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多吗?”


    “还算普遍吧,但很多人仅仅是把这个故事当做传说看。”


    “他们的家人朋友住在哪儿?”


    “这个说不上来,现在都太分散了。”


    段真不说话了,似乎在想事情。我坐在一旁看着车外柏油马路两边的黄色沙漠,金色额太阳很是耀眼。温度逐渐升高。


    整段讲述中,因为段真举得例子很真实,我深有体会,所以我不断用点头的方式给她的讲解五星好评。过了一会儿,段真俯身趴在前座靠椅上,说:“师傅,您可以给答案了。”


    代理导游笑了笑,说:“没有答案。”


    段真的笑容瞬间就消散了,问道:“怎么会没有答案?这种事情难道只能是未解之谜吗?”


    代理导游无奈道:“民间的确有很多猜测。现在敦煌有许多老辈的人都不同程度地知道这个传说。它真不真实,流传千年有没有被大幅度改写、神话都尚未可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你们两个人说的解释,我都听说过。”


    我和段真顿时感到一股深深地挫败感。原以为千年之谜能被揭开呢。


    不知道小车开了多久,我只觉得浑身燥热。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越来越高,紫外线不断加强,我从包里掏出墨镜和防晒服,很随意地搭在身上,段真帮我系好衣带,冲代理导游道:“师傅,还有多久到?”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不到两分钟。”


    我看着前面的马路逐渐变宽,道路两旁种起了绿色的树木,且越来越密,一些简洁的白篱笆显现出来,就知道快要到那家酒店了。我靠在了段真的肩上,说我好困。


    “都要到啦。”段真轻轻搂着我的肩,催代理导游再快一些。


    “好了两位,到了。敦煌达罗大酒店。”代理导游停下车,一座维族风格的酒店跃然眼前。


    “卿卿,下车了。”段真轻轻把我捏醒,牵着我走下车。她手里握着拿瓶矿泉水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白色的强烈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伸手去捂眼睛,世界陷入一片亮白色。


    段真见状立即询问:“怎么了?”


    我在原地自我舒缓着。半晌,我就像灵光乍现一般,大喊一声:


    “啊!对了,是海市蜃楼!”


    两位主人公已经出现。第二部的暗线人物已经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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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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