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了。杨市的风在这个时候向来有些大,都吹起了顾時的风衣衣角,使他的长款风衣衣角和膝盖平行。
顾時也像是被这股并不冰冷的风绊住似的,那一刻他竟然想要回身问她,但是风灌进来的时候,他尝到满腔的湿棉花堵住喉咙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该怎么说。
其实他已经没有立场了。
安越车没来,打算蹭顾总的车,但不敢越过他,看他站在那,迟疑两秒,还是没先上前拉开车门。没想到没过多久顾時自己动了。
他坐在了后排内侧的位置,侧脸像被眼睑下方的阴影覆盖似的,安越敏锐地察觉到上车后不要说话比较好,所以一路都保持着很安静。
顾時拿着手机,一瞬间竟不知道和谁说好。或者说,他是想问一问。她会因为想要对付家里的催婚,或者是事业稳定,假结婚、挑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吗?
不,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也不会这样做。
所以,只可能是离开他后,她又碰到了喜欢的人。她会很喜欢他吗?……像很多年前他们一样。
意识到思绪已经失去分寸,顾時望向车外。
盛栖回到电梯里,接到了温述的电话。他这段时间也不忙,因为已经快毕业季了,但他手底下的几个学生去向都很稳定,其中还拿了一个优秀毕业生,温述一个本来很温柔的人,这些天更是笑着的。
接通电话,又有人走了进来。盛栖笑着和对方打招呼,她也就听着他们盛总和那边轻松地对话:“这么早下班了?”
温述笑:“哪。”
他刚上完课,路上也有学生和他打电话,他通常是笑着点一下头,经过教学楼楼下中央的花树,还停了停,摸了摸对方粗壮的树干,因为他养花,看到白色斑点当心是虫害,没想到只是老化纹路。
“刚上完,但之后没什么事了,所以想问问你,今天想吃那家分子料理吗?”
盛栖生活上追求标准化的极简风格,国外读书的时候合租的同学都不会做饭,对自己的手艺苦不堪言,盛栖倒是做得很好吃,但她很少自己下厨——因为没时间。
这还不算,她对食堂的黑暗料理甘之如饴,因为在她心里,吃点没有家乡味的中餐根本不算辛苦。她这个衣食住行都朴素简单就行的习惯,还是和温述恋爱后才被他带得稍微有点改善。
就像今天,偶尔,她也会和他尝试他喜欢的新东西。
“好啊。”见到顾時并没有影响盛栖的好心情,她对顾時的心理波动已经完全被未来同事、集团高管的身份印象所覆盖了。
温述如果要提起,她这是人为把以前的顾時和现在陌生的顾時当成两个人来看,盛栖也会温和地反驳她,她从来不是一个不能接受其他人变化的人。
而且五年,她读了个博士,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时间太久了。
温述知道她和顾時的事,但他是不会这么问的。这个从哪方面来说都究极温和的人,其实只会在暗地里吃醋,表面上一直很温和很有分寸。
即使到了餐桌上,他听盛栖提起顾時,说到WQ收购mountain的案子可能已成定局,他也没有想:那他们以后岂不是要常常见面了,而是玩笑道:“盛总要主动给我报备吗?”
盛栖笑着看他:“你需要吗?”
温述是大学教授,他有一种很容易被忽略也很容易被发现的宽容气质,此刻摇了摇头:“这样的话可不能我自己来说,如果盛总有精力,有时间,那就多和我聊聊天吧。”
他也抬头笑看她:“这么难得的两个人都空闲的时光,用来报备太浪费了。”
盛栖的朋友楚听音也知道了她见到顾時的事,不过她和温述不同,在知道盛栖打算入职mountain,而业内传秋韵要把mountain割给WQ的时候她们就讨论过一回了,不过她们的交谈重点在于WQ到底要做大到什么程度。
其实国内电子产品的份额WQ的占有已经相当瞩目了,但对方明显不止于此。
盛栖当时发的是:【看他们签了顾時就知道蓝图小不了。】
楚听音还调侃:【不记恨他了?也不心起波澜了?】
她们都有自己的事业了,聊起天来还是像之前一样,盛栖这样淡然的人,在和楚听音说话时也会活泼狡黠一些。
但那句话她明显回得很放松。
【只是谈过恋爱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而且抛开感情经历来说,顾時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顾時也查到,温述是个很好的人。
一旦开始留意,发现细枝末节并不困难。
杨市的科技圈并不小,但是声名显赫到mountain空降的技术部经理,甚至要换顶头集团了,技术部经理也是压着阵不走那个地步的,还没有几个。
而且盛栖回国的动静并不小,都传是秋韵的大股东挖的她,但是他并没有把她留下来。据说是盛栖自己说,秋韵不需要mountain这个科技公司,所以她留下来了mountain走了也是没用的。
她感兴趣的是这个项目。而且带管研发她在哪里都能做。
就这样,本来也要动荡一下的科研团队,也被整个保留。因此mountain的人其实很尊重她,负责人也不会把她看成单纯的二把手。
这些信息都没有让顾時痛苦。
真正硌在这些柔软的沙砾里,让他看着她这些年的时光从指缝划过,仍然感到细微痛感的是温述和她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原本有一个朋友,在群里正好聊到和盛栖温述订婚有关的事,只看到那条信息开头,他竟然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顾時静坐良久,依然没有明白自己的情绪起伏是为什么。若说是因为和盛栖以前的感情,这些年他并非没有想起过。
但是想起不等于还要继续。
他应该只是被旧人旧事绊住了手脚,但是去倒酒的时候竟然把酒给洒了出来。他看着澄清的酒液在吧台上肆意流淌,沉默不语。
忽然想起有一天,大约是他们恋爱第二年的时候,盛栖说:“如果你想找我了,随时来找我。”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异地。她去跟项目,他已经在工作。
他们的共同话题并没有变少,甚至自觉有几分成年人为以后生火考虑的打算。顾時从没遇见过这么让他感觉心弦共鸣的人。
他喝了口酒,继续看澄清酒液流淌。不够多,最终没有滴下来。
他想起来她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
顾時一点温述的信息都没看,甚至接下来的一整天,星期四工作日,他都没有打开手机看工作群。电脑上对话框在闪烁,他看到是公司群的图标,才点开,发现助理刚好也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群里的是:
【本月工作例会照常。】
助理发给他的:
【顾总,mountain的负责人宋勋想请您吃饭,问您有没有时间。】
顾時知道,他临时要加入mountain项目的决定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这个项目原来是安越在管,现在问到他这里来,应该是其他人的时间已经空出来了。
顾時一向不推拒正常工作接洽,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一瞬间不想去。但他知道自己分明很想和盛栖一起工作。
刨除掉私人感情,他钦佩她的能力,钦佩她在工作时候……的样子。
顾時回了一个时间,起身,发现自己忘记了车上一个很重要的事。他一直被人问为什么一直在开的车,车摆件还是她送的。
她已经重新开始,于情于理,他不该给她留下被人误会的根源。
她选择的那个人,是否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他们的恋爱时间,并没有当初她读研他工作时那么长久。
“所以说我们温哥和盛老师这才是真正的天成佳偶啊,恋爱不到两年进展这么迅速,还这么稳定。”
说话的人给温述敬酒,当然,知道他要上课,还要以身作则,这么多年温述一直用的这个理由,所以看他喝茶也没说什么:“怎么样温哥?追我们盛老师的时候没想到现在这么幸福吧。”
温述无奈,盛栖也只是含笑看着。
她很少和他的朋友们聚会,但他们都是认识她的——因为温述当时追人追到苏黎世人尽皆知,而且他们当时有一个人因为有一个技术问题,是在读博的盛栖给他们解决的,他们戏称她为盛老师。
没想到一年过去,温述当了老师,盛栖反而进入企业了,还是国内,他们这帮人私底下还在感叹,他们怕不是要异国恋呢,没想到现在这么圆满。
盛栖:“到时候一定要请你们来看看,温老师不要你们帮忙的婚礼布置,做得多么精心。”
说是订婚,其实他们已经在准备婚礼和领证。双方家长都是比较明事理的人,都决心让他们先办婚礼,生活一段时间再领证,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他们没有摩擦或是婚前已经解决了。
盛栖能提起婚礼,也是日期定好了。
她只有楚听音一个伴娘,而温述他爸妈都是老师,朋友也多,温述的朋友也多,所以到时候伴娘或许会有温述的朋友,伴郎则全是温述这边的人。
盛栖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
她也不喝酒,提了一杯,所有人都不会不给她面子,看她只喝了一点,也没有人不高兴:实际上非要人家喝完在他们这群人里才是不讲素质的表现。
温和地聚完,温述没喝酒,但是感觉自己有点醉了,牵起盛栖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说:“你今天辛苦了。”
她是加班完才赶过来的。也是一语成谶,项目没彻底开始,之前的技术部经理交接工作却出了纰漏。
盛栖去按电梯,然后说:“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想睡客厅?”她说着玩笑,不知怎么敏锐地稍微侧下头。
顾時和安越出现在电梯里。
盛栖忽然觉得被牵着的那只手存在感有点过于强烈,不过倒也不是那种心虚,而是骤然碰面的两个人过去有着同一种身份的轻微荒谬感。
但盛栖表现得还算自然,她点头:“两位来聚餐?”
她想起来,宋总和她提过想请WQ的人吃饭,但她今天恰好没空,而且她也不属于那种陪客,她不喝酒,宋勋基本上不怎么找她。
这次找她也是因为她和顾時认识。
安越有心给盛栖缓解气氛,笑:“盛总和家里人来这吃饭?刚好,和我们一起去找宋总,盛总家里人不介意吧。”
开玩笑打了个圆场。
顾時感觉自己的呼吸不自然。
安越说家里人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他和盛栖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