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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玉碎

作者:芊芊尽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愆和江宗平商讨完剿匪军务,又耐着性子陪父亲用了午饭,扮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江宗平年轻时极其不待见这个儿子,可是貌美的姨太太取了一房又一房,也没再弄个男娃娃出来,只这江愆一根香火传承下去,现也生出几分慈父情怀,偶尔一起用餐饭,享享天伦之乐。


    戏演完了,他长腿一迈上了汽车,长随身边的小厮兼司机有些纳闷,怎的顾副官没一道儿出来,不由得回过头来问道:“爷,顾副官去哪了?”


    “吩咐他去做点事。”


    江愆喝了些酒,又在江宗平跟前表演了一晌午的孝子,乏得很,未再回军营点卯,吩咐田青,径直将车驶向了他自己在外置办的小公馆。


    西宁路两侧的梧桐生长的郁郁葱葱,枝桠掩映下的一幢白色小洋楼遗世独立,两扇气派的铁门上爬满了蔷薇,此时深夏,已过了花开的季节,但仍旧藤蔓茂盛。园子里有几颗海棠和石榴,海棠花已凋,那石榴却正是季节,重瓣红花开的正热烈。门前六道台阶,另有大片的凤尾竹栽种在两侧,凤尾竹向来娇气,既怕强光,又怕天寒,就连土壤也要精挑细选才行。这一片竹长得郁郁葱葱,可见主人的精心爱护。


    顾连钧已将沈濯枝带回了小公馆,安置在了二楼的客卧里,江愆来时,他还在昏睡着。


    江愆走在床边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弄的,还没醒?”


    顾连钧低下头,告罪道:“我从后脖颈给了他一个手刀,没收住力气。”这人太瘦弱了,十三四岁的男孩,轻的像只小猫儿似的,套进麻袋扛在肩上仿佛都没有重量。


    江愆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江愆在床边坐下,粗糙且刀疤纵横的大掌摸了摸他如骨瓷般细腻的脸蛋。他的下巴很尖,脸颊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脖颈上两条美人筋突出耸立着。褪去了在将军府那过眼一瞥时的潮红,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也是苍白且干涸的。


    沈濯枝睡的不甚安稳,眉头紧锁着,纤长的睫毛时不时抖动,翕张之间如蝴蝶的翅膀。有时会张嘴呢喃着什么,江愆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只听见如蚊蚋般的一声“娘”,声音沙哑如被砂纸磨过喉咙。


    江愆在他床前坐了两个时辰,只盯着这一幅秾稠昳丽的容颜,竟也不觉得枯燥。


    沈濯枝悠悠转醒,入眼所见既不是雕梁画栋的将军府,亦不是简陋温馨的凤梧戏院,也不是哪个街头巷尾,贫民窟、垃圾场,繁复奢华的水晶灯吊在天花板上,床也不是帘帐堆叠架子床,而是个铁艺西洋床,足有两米宽,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昂贵的丝绸,连被面的的绣花都是栩栩如生的苏绣,可见是个金尊玉贵的人家。


    床前坐了个男人,剑眉星目,鼻梁挺拔,下颌线如刀削般锋利,这人未着戎装,但沈濯枝认得出他的衬衣和皮带都是军队制式,周身弥漫着威严与肃杀的气场。


    见沈濯枝转醒,他刚要开口说话,敲门进来一个穿着整齐军装的魁梧男人,敬了一个军礼,汇报道:“司令,督府电话,请您接听。”


    江愆应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出门,顾连钧待他出门,特意将门又掩上。


    司令?榕城除了江宗平还能别的司令?那男人眉眼中确实有几分江宗平的影子。


    沈濯枝想起被拖出江府前,有个高大的男人戎装进了前厅,虽然当时他意识已经模糊,只与他有一瞥之缘,但依稀能辨出是刚才男人的模样。看来此人是江宗平的儿子。


    吱扭一声,江愆推开门,站定到床前。他身量颇高,约有八尺,挡在床前,日光与灯光一应被他的宽阔的肩背所阻拦,在床上投下黑影,几乎将沈濯枝的身形全部拢住包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美国香烟,叮一声燃起了火机,他低下头去凑近火苗,叼着烟深吸了一口,香烟尾部燃起星星的火,从鼻孔与嘴巴里恣意地喷出缭绕烟雾,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以后跟着我吧,怎么样?”


    他用了疑问句,但是其实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语气可以称得上是笃定。


    刚刚顾连钧说有督府来电,不过是个幌子。用不着江愆吩咐,顾连钧已经将他所有的底细查了出来,沈濯枝,年十四,祖籍北平,举家南下逃亡,双亲被流寇所杀,沈濯枝因生的漂亮被卖入戏院。短短几句话,就囊括了他所有的的颠沛流离。


    这样一个孤苦伶丁、无依无靠的小孩儿,不跟着他,还有什么去处吗?


    许是被浓烟呛到,沈濯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怎么也止不住,咳得喘不上气,那苍白的两颊再一次浮上一层绯红,颈侧的青筋也跟着他咳嗽的频率一下一下跳动着。


    江愆看着他这副病西施的样子,一股邪火横生,就要伸手去抱沈濯枝那纤弱的肩膀,却听他从齿关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不”字。


    江愆伸出的手一时顿住,收回来抱在胸前,眉毛狠狠一挑:“你说什么?”


    他拽住沈濯枝的衣领,用力一提,整个上半身被他提到了空中,长衫领口的盘扣也被崩开,露出大片如玉般的肌肤和瘦削的锁骨。另一只手指夹着香烟,深吸一口,将所有的烟圈尽数喷到沈濯枝泛红的耳侧:“你再说一遍?”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又带着些沙哑,此时压着声音附在人耳畔说话,更具压迫感。


    沈濯枝身体半悬,头颈被迫向后仰去,呼吸都困难,却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不……不跟你。”


    江愆怒极反笑,松手将他扔回床上。疑惑道:“跟着我哪里不好?我不比那糟老头子强的多吗?”


    沈濯枝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足有三五分钟才喘匀了气息。他回过头,眼睛里因为剧烈的呛咳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皮和眼尾也泛出瑰丽的红。


    他讥笑地看着江愆:“畜生还分老的小的?丑陋的英俊的?不都是畜生吗?”


    啪。


    清脆地一巴掌直接将沈濯枝抽翻在床,江愆八岁习武,十三从军,戎马十余年,手上的力气极大。即使江愆刻意收敛,只使了三份力道,也不是羸弱的沈濯枝能承受的。


    五根手指印儿在他脸上迅速浮现,半张脸都红肿起来。沈濯枝尝出了嘴里的血腥气,忍着剧痛与恶心悉数咽了下去,但仍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嘴角渗出。


    尊严被踩碎践踏,人格被欺凌侮辱。此刻作为“人”的意志超脱了他神志混乱中的求生本能,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仰起头直视那个高大但狠戾的男人:“人模狗样的东西,你连畜生都不如!跟你?做梦!跟条狗也不会跟你!”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发出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幼兽在低吼。


    江愆的大手掐住他修长的脖子,扼住他脆弱的咽喉。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折断他的脖颈。但江愆收了力气,他戳穿沈濯枝的目的:“你故意激怒我?你一心求死是吗?”


    “那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戒了大烟,从此以后死心塌地跟着我,要么……”他笑的邪气,沈濯枝直觉那是比死要痛苦千百倍的下场:“我就把你扔进兵营里,让你尝尝被□□的滋味。”


    “怎么样,你选一条?”沈濯枝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如果现在他有一把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插进这个男人的胸口。然而他赤手空拳,无计可施。


    “你不选,那我就替你选了第一条了。”


    他挡住沈濯枝扇过来的巴掌,攥住他的手腕,有些温柔地亲了一口。


    他刚刚话说的有些狠了,看着沈濯枝那双一瞬间盈满了恨意的双眼,他自知说错了话,他怎么会舍得把沈濯枝扔到那种狼窝里去。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合该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


    “你该累了,我让厨房给你备些吃食,你用过之后早些休息。明日我请榕城最好的大夫来给你戒烟。”


    “连钧,他手腕的纱布怎么回事?”合上门,江愆又唤来了副官。


    “回司令,他被老司令选中后割腕自杀过一次,被救回来了。”


    不过以为是个柔弱漂亮、沉迷鸦片的戏子,却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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