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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匣中刃

作者:茗茵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城下的混乱在铁血军令下被强行镇压。


    “回营。”燕遥峥收回投向荒原的目光,声音冷硬,不容置喙。他转身走下城楼。


    苏檀攸沉默跟上。墨羽落在他肩头,金瞳警惕地扫视着这座死寂的城池。


    军营驻扎在云州城西一片相对完好的坊区。临时征用的几处大宅权作帅府与营房。空气里弥漫着金疮药、血腥和劣质炭火混合的刺鼻气味。


    伤兵的呻吟断断续续,压抑而痛苦。巡逻的士兵甲胄碰撞,脚步声沉重,眼神里带着劫掠后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戾气。


    苏檀攸被安置在帅府旁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墙高耸,隔绝了大部分喧嚣。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墙角堆着些杂物。唯一的亮色是窗台上一个粗陶罐里插着的几支枯梅枝,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他解下沾满尘灰的披风,刚在冰冷的木椅上坐下,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周文书。”是王谨,老军医佝偻着背,手里端着药盘,浑浊的老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将军吩咐,给您送些安神化瘀的药来。”


    “有劳。”苏檀攸声音平淡,起身接过药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王谨放下药盘,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搓着枯瘦的手,眼神闪烁,压低了声音:“周文书……方才在城里,您……您没事吧?老朽听说……巷子里……”


    苏檀攸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王谨。老军医脸上是真实的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探究和……恐惧?是对他当街杀人的恐惧?还是对燕遥峥态度的揣测?


    “无事。”苏檀攸垂下眼睑,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清理了几个败类而已。将军明察秋毫。”


    “是,是!将军明察!”王谨连忙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那……那您好好歇息,老朽告退。”他不敢再多问,弓着腰,快步退了出去,还小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苏檀攸看着碗中晃动的黑色药汁,映出自己苍白模糊的倒影。王谨的试探,不过是这军营里无数窥探目光的缩影。


    他放下药碗,走到窗边。枯梅枝在风中轻颤,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营帐模糊的轮廓。


    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声音急促。


    “周文书!周文书在吗?”是阿吉,那个年轻的鹰奴,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苏檀攸打开门。阿吉站在门外,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


    “周文书!不好了!”阿吉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墨羽……墨羽它……它叼回来个东西!死活不肯松口!我……我实在没办法……”


    苏檀攸眉头微蹙:“什么东西?”


    阿吉连忙将怀里的包裹往前一递,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里面赫然是一个半尺见方、通体黝黑、入手沉甸甸的木匣。


    匣子样式古朴,没有任何雕饰,只在匣盖正中央,阴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三只扭曲的、首尾相衔的乌鸦,拱卫着一轮狰狞的暗红日轮。


    “这……这是墨羽从哪儿叼来的?!”苏檀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就在城西那片刚清理出来的废墟里!”阿吉急得快哭了,“墨羽像疯了一样,一头扎进一个塌了半边的破院子,在瓦砾堆里刨了半天,叼出这个匣子就死活不松口!我……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哄下来……”


    城西废墟?破院子?苏檀攸脑中飞快闪过入城时的景象。那片区域似乎靠近……靠近云州府衙旧址?


    “那院子……可有什么特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


    “特别?”阿吉茫然地摇头,“没……没什么特别啊,就是塌得厉害,都烧黑了……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院子后墙根好像……好像有个小神龛?也塌了,里面供的好像是……土地爷?”


    土地神龛?苏檀攸心中疑窦更深。三足乌的标记出现在一个普通民居的神龛下?


    “匣子给我。”他伸出手。


    阿吉如蒙大赦,连忙将包裹连同木匣一起塞给苏檀攸。“周文书您小心!墨羽护得可紧了,差点啄我!”说完,他不敢多留,一溜烟跑了。


    苏檀攸抱着沉甸甸的木匣回到屋内,反手闩上门。他将木匣放在冰冷的桌面上。墨羽落在他肩头,金瞳死死盯着那木匣,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带着强烈的警惕和一丝……焦躁?


    这匣子里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那片废墟?为何墨羽会如此在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仔细端详着木匣。通体黝黑,木质坚硬沉重,非金非铁,却透着一股寒意。匣盖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锁孔或机括的痕迹。唯有中央那个阴刻的三足乌徽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尝试着用力扳动匣盖,纹丝不动。又沿着边缘仔细摸索,指尖触感冰凉光滑,没有任何缝隙或凸起。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肩头的墨羽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唳鸣,它猛地振翅飞起,在屋内盘旋一圈,然后朝着紧闭的窗户猛冲过去。


    “墨羽!”苏檀攸一惊,下意识地低喝。


    “砰!”一声闷响。墨羽坚硬的喙狠狠啄在窗棂上,力道之大,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它一击不中,更加焦躁,金瞳中凶光毕露,再次俯冲,利爪狠狠抓向窗纸。


    “回来!”苏檀攸厉声喝道,同时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去抓墨羽的脚踝。


    墨羽猛地一个旋身,避开他的手,翅膀带起的劲风扫过桌面。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不再攻击窗户,反而调转方向,锐利的金瞳死死盯住桌上的木匣,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长鸣。巨大的翅膀猛地扇动,带起一股狂风,直扑木匣。


    它要毁掉这匣子。


    “住手!”苏檀攸心头剧震,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扑向桌面,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那方寸之地。


    “嗤啦——!”


    墨羽锋利的爪尖擦过苏檀攸挡在匣前的衣袖,瞬间撕裂布料,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火辣辣的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损的衣袖。


    “呃!”苏檀攸闷哼一声,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墨羽一击得手,却并未继续攻击,反而发出一声带着困惑和委屈的低鸣,盘旋在屋顶,金瞳中的凶戾褪去,只剩下浓浓的焦躁和不解,死死盯着苏檀攸流血的手臂和那个被护住的木匣。


    苏檀顾不上手臂的刺痛,迅速抓起木匣,退到墙角,警惕地盯着空中的墨羽。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小小的红梅。


    墨羽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最终缓缓落下,停在离苏檀攸最远的窗棂上。


    它不再看那木匣,只是低着头,用喙轻轻梳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羽毛,偶尔抬起金瞳瞥一眼苏檀攸流血的手臂,喉间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是自责,又像是委屈。


    屋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窗纸在寒风中飘荡,冷风灌入,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曳。桌面上散落着被墨羽翅膀扫落的杂物。


    苏檀攸背靠冰冷的墙壁,手臂上的伤口阵阵刺痛,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他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木匣,目光复杂地看着窗棂上那只沉默的玄鹰。


    墨羽的反应太反常了。它对这匣子有着近乎本能的敌意和恐惧,甚至不惜攻击他这个主人。这匣子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怀中黝黑的木匣,三足乌的徽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不能再等了。他必须打开它!


    他再次将木匣放在桌上,不顾手臂的伤,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沿着匣盖边缘细细摸索。冰冷、光滑、严丝合缝……


    他尝试着用指甲嵌入缝隙,纹丝不动。他尝试着按压、旋转那个三足乌徽记,依旧毫无反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无意中划过徽记中央那轮暗红日轮的边缘,那里似乎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


    他心中一动,凝神细看。果然,在那轮日轮图案的边缘,有一处针尖大小的凹陷,颜色比周围略深,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他尝试着将指尖按上去,用力下压。


    “咔哒。”一声轻微、清晰无比的机括声响。


    严丝合缝的匣盖,沿着那轮暗红日轮的边缘,无声地弹开了一道缝隙。


    苏檀攸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掀开匣盖。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关暗器。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泛黄的素白宣纸。


    他伸出手指,轻轻拈起那张薄薄的纸。纸张入手微凉,带着岁月的沉淀感。他缓缓展开。


    纸上,是几行极其熟悉的字迹,正是他父亲苏明远的手书。


    上面写着:“云州军粮转运图已悉数落入‘雪夜’之手。三足乌徽记为凭,意在嫁祸苏氏通敌。吾命危矣,然证据已密藏于……”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一团早已干涸发黑的、浓重的墨迹彻底污损覆盖,再也无法辨认。


    苏檀攸的瞳孔微缩,这寥寥数语,瞬间串联起无数线索。


    原来如此,苏家被灭门,根本不是什么通敌叛国!而是因为父亲掌握了“雪夜”勾结三足乌、盗取云州军粮转运图的惊天秘密。他们为了灭口,为了掩盖罪行,才构陷苏家,屠戮满门。


    他死死攥着那张染血的纸,手臂上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纸张的边缘,也染红了他苍白的指节。


    “砰!”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燕遥峥的身影堵在门口,目光瞬间锁定了桌面上敞开的木匣、苏檀攸手中那张染血的纸。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燕遥峥的声音低沉沙哑。


    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灌满了狭小的房间,油灯的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扑得疯狂摇曳,墙上两人的影子被拉扯得扭曲变形。


    “将军问这个?这是家父的绝笔。”


    他猛地将那张染血的纸往前一递,“将军请看!”苏檀攸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微微颤抖,“‘云州军粮转运图已悉数落入‘雪夜’之手。三足乌徽记为凭,意在嫁祸苏氏通敌。’”


    “‘雪夜’!将军对这个名字,想必不陌生吧?!”


    窗棂上,墨羽发出一声尖锐的唳鸣,巨大的翅膀不安地扇动,金瞳死死盯着燕遥峥,充满了警惕和敌意。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恨意和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致命威胁。


    苏檀攸步步紧逼,“将军背上的烙印,深可见骨,想必也是‘雪夜’的‘恩赐’吧?前朝皇室暗卫的标记,与这‘雪夜’二字,当真是绝配!”


    他将那张纸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木匣被震得跳了一下。


    “三足乌为凭,嫁祸苏氏,好一个‘雪夜’,好一个翻云覆雨。我苏家满门忠烈,一夜之间,尽成焦土。父母血溅三尺,幼妹尸骨无存。皆拜这‘雪夜’所赐,皆因他们欲盖弥彰,杀人灭口!”


    他指着桌上那个黝黑的木匣,“将军,你告诉我!这血债!这冤屈!这几年来我苏檀攸苟且偷生、隐姓埋名、如履薄冰的日日夜夜!该向谁讨还?!”


    寒风从未关严的门缝和破碎的窗纸间呼啸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和几片枯梅的碎瓣。屋内,只剩下苏檀攸粗重的喘息声,墨羽不安的咕噜声。


    燕遥峥依旧堵在门口,他没有去看桌上的纸,也没有看那染血的木匣。他的目光牢牢钉在苏檀攸身上。


    “讨还?”燕遥峥终于开口,“就凭你?凭你那点……可笑的冲动?”


    “苏檀攸,你以为能撼动‘雪夜’?能扳倒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能报你的血海深仇?”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天真。”


    “你父亲苏明远,比你聪明百倍。他拿到了证据,知道‘雪夜’是谁,结果呢?”燕遥峥的声音陡然转厉,“他死了。苏家满门,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这张纸,都只能藏在暗无天日的废墟里,不见天日。”


    他向前一步,沉重的军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的恨意,浓得像血,烈得像火。”燕遥峥的声音压得极低,“可这血,这火,除了烧死你自己,还能烧死谁?烧死外面那些蝼蚁般的兵卒?还是烧死我这个……你眼中可能同样沾满苏家鲜血的‘雪夜’同党?”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纸,而是猛地攥住了苏檀攸受伤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本就崩裂的伤口瞬间涌出更多的鲜血。


    剧痛让苏檀攸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退缩。


    “痛吗?”燕遥峥的声音冰冷,攥着他手臂的手指,“这点痛,比起苏家灭门之痛,算得了什么?比起你将来可能承受的挫骨扬灰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猛地松开手,任由苏檀攸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


    “想报仇?”燕遥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就收起你这身无用的骨头和只会嘶吼的獠牙。”


    他抬手,指向桌上那张染血的纸和黝黑的木匣,“这东西,从现在起,归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燕遥峥已然出手,纸被揉成一团。


    苏檀攸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护住,然而手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慢了半拍。


    紧接着,燕遥峥另一只手拿起那个沉重的黝黑木匣。


    “燕遥峥!还给我!”苏檀攸道。他挣扎着想要站稳,鲜血顺着受伤的手臂汩汩流下,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还?”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嘲讽,“苏檀攸,你以为这东西在你手里,能活过今晚?”


    他向前逼近一步,“‘雪夜’的眼线无孔不入。墨羽的异常,巷子里的动静,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这匣子,这纸,就是催命符。你拿着它,除了引火烧身,拉着所有人给你苏家陪葬,还能做什么?”


    是啊,苏檀攸有什么能力保护这血证?


    “唳——!”


    一直沉默地停在窗棂上的墨羽,金瞳中凶光暴涨,它被燕遥峥强行夺走木匣和那纸的举动而激怒。


    巨大的黑影朝着燕遥峥猛扑过去,锋利的喙和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直取燕遥峥握着木匣的手臂和面门。


    “畜生!”燕遥峥眼神一厉,他并未闪避,反而在墨羽扑至身前的刹那,握着木匣的手臂猛地一抬,坚硬沉重的匣身格向墨羽的利爪,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五指箕张,狠狠抓向墨羽的脖颈。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墨羽的利爪狠狠抓在黝黑的木匣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它庞大的身躯被这反震之力撞得向后一仰。


    而燕遥峥那只抓向它脖颈的手,也在即将触及翎羽的瞬间,被墨羽猛地一偏头,险之又险地躲过。锋利的爪尖擦着燕遥峥的手背掠过,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墨羽一击不中,凶性更炽,它空中一个灵巧的翻身,双翅狂扇,卷起一股狂风,再次悍不畏死地扑向燕遥峥。


    “找死!”燕遥峥不再留手,握着木匣的手臂猛地发力,沉重的木匣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再次扑来的墨羽。


    “墨羽!回来!”苏檀攸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将军息怒!”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王谨,老军医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佝偻着身子,脸上满是惊惶,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他显然是被屋内的打斗惊动,情急之下冲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身影,让燕遥峥砸向墨羽的动作微微一顿。


    墨羽抓住这瞬息即逝的机会,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身体贴着砸来的木匣边缘险险滑过。锋利的爪尖再次在燕遥峥玄色大氅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裂口。


    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振翅高飞,在屋内盘旋一圈,最终落在房梁最高处,金瞳依旧死死盯着燕遥峥,喉间发出威胁的低鸣。


    燕遥峥缓缓收回砸出的手臂,手背上被墨羽抓出的血痕渗出细小的血珠。


    “管好你的鹰。再有下次,我拔光它的毛,炖了。”


    他不再看苏檀攸的反应,攥紧手中的木匣,转身走向门口。


    “王谨。”他在门口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冰冷,“给他处理伤口。再出差池,唯你是问。”


    “是!是!老朽明白!”王谨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躬身应道。


    屋内,王谨端着药碗,看着苏檀攸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和地上刺目的血迹,老脸皱成一团:“周……周文书,您……您快让老朽看看伤口……”


    苏檀攸没有反应。他仿佛一尊失去了生气的玉雕,只是怔怔地望着燕遥峥消失的方向。


    王谨见他毫无反应,只得硬着头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撕开他手臂上被血浸透的破布。伤口很深,皮肉翻卷,是被猛禽利爪撕裂的痕迹,边缘还沾着泥土和灰尘。


    “嘶……这鹰爪……可真狠……”王谨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从药盘里拿出干净的布巾和金疮药,“周文书,您忍着点……”


    冰凉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苏檀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他缓缓低下头,看着王谨颤抖着、小心翼翼为他包扎伤口的手。


    那双手枯瘦、布满皱纹,动作却带着一种医者的专注。


    “王医官……”苏檀攸声音嘶哑,带着疲惫和茫然,“你说……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王谨包扎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对上苏檀攸那双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荒芜的眼睛。那眼神里的绝望和悲凉,让这个在军营里见惯了生死的老军医,心头也忍不住一颤。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诸如“将军自有安排”、“公道自在人心”之类的。可看着眼前这青年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更加仔细地包扎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无言的悲悯。


    寒风从未关严的门缝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墨羽在房梁上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


    远处,军营的喧嚣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风中依旧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和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


    苏檀攸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屈起的膝盖。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不再流血,但心口那道被撕裂的伤口,仍在汩汩地淌着血。


    另一边,燕遥峥攥着那冰冷的木匣,径直走向帅府深处自己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他走到那张宽大的、堆满军报舆图的紫檀木书案前,将手中的黝黑木匣重重放下。


    冰冷的匣身触碰到温热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那狰狞的三足乌徽记在烛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燕遥峥没有立刻打开。他背对着书案,负手而立,凝视着窗外。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杀意。再睁眼时,他缓缓展开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素白宣纸,目光落在苏明远写的那几行字。


    最后几个字被浓重的墨迹污损,无法辨认。


    密藏于何处?


    燕遥峥走到墙边,手指在悬挂的北境舆图一角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处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墙壁上弹出一个暗格。他将那仔细折叠好,连同那个黝黑的木匣,一起放入暗格深处。机括合拢,墙壁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走回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锋凌厉:“查:十二年前云州府衙旧址,西侧后墙土地神龛遗迹。掘地三尺,寻物。”


    他放下笔,拿起书案角一个不起眼的铜铃,轻轻摇动。


    铃声未落,一道黑影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影七。”


    “将此令,亲手交予‘寒潭’之手。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苏明远藏匿之物。若有阻碍……”他顿了顿,“格杀勿论!”


    “是!”黑影应声,双手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素笺,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在寒风中不安地跳跃,将燕遥峥孤高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雪夜……”他低声呢喃,“你们欠下的血债,该还了。”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扑向无尽的黑暗深处。帅府之外,军营的灯火在风雪中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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