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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药罐

作者:末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六月盛夏,太阳**,空气湿润,路人来来往往,船桨划出水声,混着早餐摊的油饼三块凉粉五块的喇叭音,稀稀拉拉的旅行团挂着小彩旗在街边晃悠,热闹非凡。


    蓝塘镇是前年政府新纳入的四A级旅游景区,近来偶然上了几次热搜,被网友封为新晋避暑胜地,又正值暑假,对本地人来说寻常平凡的建筑人文,引得各地人竞相观摩、纷至沓来,把青石板都快磨成光滑可鉴的大理石砖了。


    姜兮茉刚结束高考一周,还没来得及享受空调间里吃西瓜就“儿随妈走”,跟着姜古兰女士的古建筑调研工作来到这座历史悠久的小镇。她看中了旅游打卡拍照的商机,抵达蓝塘镇的第二天在线上接了个拍毕业旅行照的活。


    “不好意思啊我们堵在进景区的道上了。”


    电话对面的女生不停道歉。


    女生的朋友也七嘴八舌地应和,喧闹中掺杂了一声娇嗔:“骆辰年,我们迟到都得怪你。”


    姜兮茉下意识蹙眉,当时联系的时候只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玉成一高的学生,没想到他们班班长骆辰年也在其中。


    两人同窗三年,骆辰年当班长的时候很照料身体不好的她,姜兮茉也顺理成章地将他划为朋友的那列。


    但是高考结束当天,骆辰年向她表白了。


    姜兮茉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审美,因为身体缘故,她看见活力满满、四肢健硕的体育生就挪不开眼,但接触了几个之后祛魅了,后来又在自己的审美上加了一条,得是脑子好使的体育生。


    骆辰年跟她一样在玉成一高的英才班,成绩拔尖,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人员,客观上很符合这两个条件。


    但她面对他的时候却没有他们说的悸动和兴奋。她尚且对于爱情这一话题懵懵懂懂,却也知道不能做轻浮的决定,以免伤人伤己,于是言辞恳切地拒绝了他。


    骆辰年被她拒绝后当场破防,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将她从头到脚贬低了一遍,诸如“谁会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


    但最刺痛她的是那句:一脸短命相。


    她从小体弱多病,初中之前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为此姜古兰没少哭,医生都说姜兮茉没救的时候,只有姜古兰信誓旦旦地说她女儿一定会长命百岁。


    骆辰年知道她在乎什么,也有点小聪明,为人却很刻薄,专往她痛处戳,甚至在她做手术期间还一直想方设法接近她,姜兮茉直接把他拉黑了。


    后续倒是没想到两人会闹得那么难看。


    她心里生出几分抵触,给对面提醒道:“按照约定迟到的一个小时也要付费,要不你们取消吧。”


    “别啊!”


    对面的女生闻言声量顿时拉高,又是夸她技术好,又是解释景区路难走,她朋友也轮番上阵,一顿狂轰乱炸、软磨硬泡让她再等等。


    姜兮茉被磨得没办法,这次拍摄毕业照的报酬很高,一小时一百块,算是她兼职的第一桶大金,何必跟钱过不去。


    “好吧。”


    上午十点太阳光线已经越过了灰瓦遮挡的地方,落在纤瘦的后脖颈上,映出一片细腻白皙的皮肤,有些灼烫。


    因牢记自己身体不能长时间曝晒,姜兮茉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拭去额角的汗,平心静气地等待,贴着耳边的柔软发丝透着股执拗劲。


    不远处支了个早餐摊,零零散散地坐在棚底下吃东西,靠角落的位置有个男生在吃粉,背部裸露在热烈的阳光下,薄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灰色兜帽裹得很严实,只留个清晰的下颌线和嘴唇,是很适合当摄影模特的身材。


    姜兮茉无聊地猜想这是镇上的本地人,然后果不其然听到他和摊主熟稔的对话:


    “你在这偷懒,也不帮你姥爷的拳馆招揽顾客?”


    “偷什么懒,我照顾您生意呢叔。”男生语气松弛。


    摊主笑着说要问候他姥爷。


    “他老人家昨儿还绕清水街追着我捶,身体好着呢。”


    男生抻直了腿,玩世不恭地倚在棚伞的杆子上,像只没骨头的大型猎犬,听他说话便不着四六的作风,平时应该没少挨打。


    男生吃凉粉的姿态很入味,姜兮茉早上本来没什么胃口,在姜古兰的要求下才喝了点米粥,这会儿居然生出了几分食欲。


    她吞咽口水,从兜里数出来平整的纸币,忽而又想到自己刚做完一场小手术,母亲带着她来小镇养病,今早离开家前三令五申,让她放松心情,不要思虑过重,尤其不许碰忌口,不能吃生凉辛辣之物。


    她只好收起钱。


    半响后电话又响了,姜兮茉接起来却等到了今日拍摄取消的回话,对面又是一番低声下气的道歉,却是半点不提要弥补她在这书局旁等了近两个小时的事情。


    姜兮茉深吸了一口气,泰然自若道:“可以,那你们把迟到两小时的费用结一下吧,一共两百。”


    对面:“……”


    人都说卸磨杀驴,姜兮茉白花了一早上的时间,连磨都没碰一下就要被过河拆桥。


    她这人犟,说是二百就寸金不让,对面理亏,最终商议的结果是补偿的费用先付一半,明日拍摄再付另一半。


    日光清浅,被片片浓云遮挡,空气里压着潮湿的闷热,似是下暴雨的前兆。


    姜兮茉闷了一早上的汗凉渗渗地贴在后背上,浑身都不舒坦。


    姜枫渔来书局旁边接人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墙角的石椅上,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晒着了?”姜枫渔看她情绪不高,弯腰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兮茉仰起脸,迎着日光看清哥哥,青年面容温润如玉,一身短袖白衬衫,西装裤,脸颊泛着红,在镇上悠闲的游客和随意的小摊小贩之间显出几分辛苦,许是一路颠簸拥挤,额头都冒了一层汗。


    她动作自然地拆了一张湿巾给姜枫渔擦汗,摇头说:“没,在想中午吃什么。”


    姜枫渔知道她不太愿意待在家里,他和姜古兰都是工作原因来到蓝塘镇,恰好他们的继父李冉也住这,母子三人就暂时和继父还有奶奶王春燕挤在一个三层小院里。


    自打他们住进去王春燕就时常阴阳怪气,尤其是对姜兮茉,明里暗里透着嫌弃和轻视。姜枫渔把她重男轻女的作风看在眼里,身为晚辈不好和长辈撕破脸,只能私底下跟姜古兰商量租房住。现下倒是找到了个合适的,在一家老拳馆旁边,只要敲定了明儿就能搬过去。


    他安慰小妹:“我看你最近精神好点,今儿中午吃鸡腿行不行?”


    姜兮茉眼睛一亮:“好!”


    *


    中午日头正盛,姜兮茉把脸埋进哥哥背后的阴影里,电动车一路向东,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抵达了继父的家里。


    小院顶上的藤结了一串串的葡萄,紫红色交错相间,清新的翠绿沾染了夏日独有的爽快。


    抛开别的不说,这院子被主人打理得极漂亮干净,蝉鸣不绝于耳,热风被阻挡在院外,站在凉荫下也消了三分炎气。


    姜兮茉缓缓舒了口气,一边跳下电动车,一边朝屋内喊:“奶奶,哥哥。”


    老人在藤椅上摇晃,闻声瞟了她两眼,敷衍地应了声便自顾自换了电视频道。姜兮茉见她不搭理自己反而乐得自在,回旁屋摆弄相机。


    厨房里响起剁菜声的时候姜古兰提了一只肥美的白鸡回来,隔着旁屋的窗户温声细语地喊女儿:


    “宝,中午给你炖鸡汤补补。”


    姜兮茉瞧见一身素色长裙的漂亮女人,立刻放下相机跑出去,兴冲冲地跟在姜古兰屁股后面像小鸡仔似的“妈”“妈”地喊。


    客厅里的王春燕见了哼笑一声:“没出息。”


    母女两人都当耳旁风,没搭理她,奶奶的脸就沉了下去,咳嗽几声喊自己亲孙子李霖伺候。


    李霖膘肥体壮,年纪轻轻就挺个大肚子,明显营养过剩又四体不勤,此时侍奉他奶奶挪到饭桌前,便已是气喘吁吁。


    到了吃饭的点,姜古兰端着煲汤的锅摆在桌子正中央,擦了手去端碗。


    奶奶王春燕见状手腕麻利地用汤勺捞出两个鸡腿,分给哥哥姜枫渔和继兄李霖,眉开眼笑地说:“男孩多吃,长身体。”


    姜兮茉端着菜盘跨过门槛,姜枫渔起身接过,顺手把鸡腿夹到她碗里。


    “哥你吃吧。”姜兮茉神态乖软。


    姜枫渔瞥了眼脸色暗沉的王春燕和自顾自啃鸡腿的李霖,心内暗叹,当初妈忙碌奔波自己的建筑事业,拼命赚钱在大城市安家,顾不上年纪尚小的茉茉,和李冉结婚就是看中继父人老实,话不多,能照顾人。


    刚结婚时李冉确实是尽心尽责地照顾茉茉,一家人相处和睦,唯独一扯到老太太就争吵不断。日久见人心,现在再看李冉,却是人老,实话不多,能照顾人?


    “我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还长什么身体,你吃吧。”


    姜枫渔又给她夹了个鸡翅。


    王春燕松散的嘴皮子一扭,顿时阴阳怪气道:“给她吃不是浪费了吗?”


    姜枫渔的脸色瞬间就沉了。


    “嗒。”


    筷子不小心落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期期艾艾地躲到了饭桌下面。


    姜兮茉扶碗的手一顿,俯身拾筷。


    接着,她对着王春燕阴阳怪气的脸,若无其事又不失礼貌地把鸡腿直接塞嘴里了。


    细嚼慢咽、耐心品尝。


    呵呵。


    主屋的气氛骤然迟滞,屋外阴沉沉的乌云遮住了日光,天边传来闷闷的雷声,似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压得人胸腔透不过气来。


    姜古兰在屋门口听到了那句话,脸色先是韫怒,而后又牵起一抹笑,抚着闺女柔软的后脑勺,拖长语调:


    “那看来以后得把钱袋子捂紧了,免得自己花钱买什么,吃什么,都有些闲言碎语说人浪费。”


    姜枫渔也扯出一抹温吞的假笑:“是了,我也不想做一个浪费食物的人。”


    王春燕被母子三人连着阴阳,无异于当面拂她的面子、压她的威,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旁边的李霖毫无所觉,梗着脖子去捞汤锅里的肉,被奶奶一筷子打掉,登时委屈:


    “奶,你干嘛?”


    王春燕剜了他一眼,骂道:“成天就知道吃!”


    一顿饭吃的所有人都膈应。


    姜兮茉自小就懂事,但也有极少的情况,让她心里那股劲冒出来,想缠着姜古兰问一句:妈,我是你的累赘吗?


    但她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问出来,这周围人都知晓的事实,何必多此一举呢。如果不是照顾生病的她,姜古兰的工作本应该是蒸蒸日上的,多少人曾惋惜她的才华被女儿给耽误了。


    姜兮茉不想成为谁的负累,所以她很配合这次养病的医嘱,每日晨起夜晚喝苦涩的中药,克制饮食,少思虑。如果在九月开学前能把家里的药罐收进储物柜里,姜古兰也能少操点心。


    午睡后姜古兰和同事去寻访蓝塘镇的古建筑,哥哥姜枫渔也要去和政府规划的拳馆谈判,这苦差事推进了月余都没进展,现在又落到他头上了。


    没想到临走前被妹妹扯住背包被迫刹停。


    “你这是干什么?”姜枫渔哭笑不得地拎起包里的小瓶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防狼喷雾。


    姜兮茉一把夺过塞回他的背包里,语重心长道:“拳馆的人个个身强力壮,你还是带着吧。”


    “怎么,觉得你哥打不过?”姜枫渔揣着手臂,睨了她一眼。


    姜兮茉不吱声。


    这不是明摆着吗,她哥长得瓷白如玉,一身儒雅的书生气,说话也温柔,万一那群五大三粗的拳手真出手了怎么办。


    他们离开后姜兮茉也不想待在家里,就去小镇上溜达拍照,路过一个小摊就拿白天挣的钱买了一大束玫瑰花,一路逛逛停停,累了就席地而坐歇歇脚,不多会儿黑裤子就蹭了一屁股灰。


    “哥,咱下午传单没发完,晚上爷问起来咋整?”


    “没有咱。”


    “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是你亲弟弟的,血浓于水啊!”


    “表的。”


    旁边的伙伴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是,还有一种可能武朝夕你是捡来的呢?”男生嘻嘻哈哈道,“不然怎么解释你哥高三二模京市排名第一,你常年垫底呢?”


    “何亮宰,看招!”


    “哈哈哈,亏你还是你们武氏太极拳的传人呢,怎么连我的腿毛都碰不到?”


    墙的另一边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姜兮茉权当听相声似的,跟着呵呵了两声,没想到下一秒眼前掠过一抹残影,咚砸在玫瑰花上,火红的花瓣扑朔朔落了一地。


    姜兮茉:“……”


    人倒霉的时候隔着一面墙都会被砸。


    她盯着面前暗红色的拳击套,上面还有一串名字,抬头看着高高的墙,眼见是个人都翻不过去。


    “武朝夕,你刚扔的什么?”


    “拳套啊。”


    “我的?”


    “……好像是,”男生的声音顿时虚了三分,结结巴巴道,“纯是扔顺手了哥。”


    “草。”


    一阵轻巧、悉悉索索的动静,抬头,便见到一张姝丽明艳的脸,无袖黑背心和短裤,像一只优雅矫健的黑豹扒在墙上,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一仰一俯之间,两人的目光在浮尘中撞上。


    残阳的余晖在树梢勾染出大片的金,随着黄昏的热风轻轻摇摆,晃出细碎的光。斑驳红墙上攀着翠绿欲滴的藤蔓,一丛丛的鲜活,满是生命力。


    正巧一缕灿光落在男生的眉宇间,他微眯的眼里透着一股子野劲,直勾勾地盯着立于墙边的女生,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扣着砖石的缝隙,像是蓄势待发的猎食者,墙下的是猎物,一眼便知是不好惹的刺头。


    姜兮茉不躲不闪地迎着那道打量的视线,面容温软瓷白,浅淡的棕色瞳仁里浸着冷淡不耐的光。


    视线相接之处仿佛有刀光剑影闪过,谁也不打算先挪开。


    姜兮茉扬起暗红色的拳击套,率先开口:“这你的?”


    迟越这时才注意到拳击套下面零落的花瓣,比夕阳灿烂的火红色,一片片似是被蹂躏一般可怜兮兮地躺在灰石板上,只剩周围一圈完好的两三朵。


    “……”


    话落,墙外的一群人登时心惊胆战,生怕他哥们蹦出一句:是我的,咋地?


    沉默数秒,墙上响起一道磁性好听的声音:


    “抱歉。”


    带着电流似的有股后劲,耳朵酥酥麻麻的,听上去还有几分性感。


    姜兮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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